第三七五章 启程
翌日,天刚蒙蒙亮,鼎京之内,坊市街道皆笼罩在迷蒙薄雾之内。
各家商铺的仆役们都已在街道上洒扫起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进仆役们的耳朵,他们纷纷抬起手,看见街道那一头,一支马队朝向城门这边缓缓而来。
洒扫的人们连忙闪躲到了街边,看着那支静默无声地车队自街道上经过,又消失在城门口,这才嗡嗡议论起来。
“看到旗子了吗?那是咱们的军队……”
“还有金人的旗子,这是陛下准允那个金国的王子归国了,还派军队护送?”
“应是如此……我还在马队里看到了那位小杨相公的身影……”
“嘶……他本是擒拿金国王子之人,如今又要将其送回金国。庙堂里的相公们办得这桩事,是不是欠妥了啊?”
“你懂甚么!朝堂里那些相公的想法,岂是咱们这些凡人可以揣度的?他们的用意何其深刻!”
“这用意究竟深刻在何处?”
“莫在这里交头接耳了,赶紧干活去!”
仆役们在那个红脸汉子的叱骂声中,哄笑着散开。沙沙的扫地声再度响起,未过多久,这里曾经过一支去往金国的车队的事情,便被人们抛诸脑后了。
……
吱呀……吱呀……
哒哒哒……
车轮轧过道路的声音与马蹄声交错混杂着。护送完颜稽康归国的车队足有三百余人,从官道上碾过,声势倒也算威武。
队伍之内,三个骑士仅靠着马车,互相并行。
正中着甲的骑士正是杨立,此时杨立一身黑色甲胄,腰悬剑器,脱去了那个斯文儒雅文士的形象,显出几分英武不凡的气概。
在他的左侧,驱策马儿悠哉前行的,却是鸿胪寺丞——尹安。
尹安会出现在这支车队里,亦是杨立所想不到的。
“杨大人似乎很是奇怪,下官会出现在这支队伍之中?”尹安注意到了杨立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嘴角一瞥,先是转首向杨立另一侧的金国使臣颌首示意,转而向杨立询问道。
尹安看向杨立的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嫉妒。
没想到对方竟能借完颜稽康归国一事,又已被被陛下提拔,成为兵部职方官。这教在鸿胪寺坐了数十年冷板凳的尹安心中怎能不生出嫉妒之情绪?
不过……
尹安想到杨立接下来将会遭遇到的事情,心中那点嫉妒情绪便跟着不翼而飞——且教你再得意几天,过了逐鹿,你便没有多少活头了!
“在下只是想,尹大人本是文官,此去金国路途遥远,难免舟车劳顿。尹大人更上了年纪,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这份苦累。”杨立淡淡一笑,向尹安说道。
尹安冷哼一声,道:“护送金国谙班勃极烈归国,面见金国都勃极烈,兹事体大,若无通晓礼仪之人伴随杨大人前往,在他国闹了笑话,丢了国朝的面子,杨大人便不好收场了。”
“我虽年老,但些许苦累却还是吃得的。倒是杨大人,本是文弱书生,如今披甲跨骑,虽有几分武官的样子,只是不知这甲胄之下的身子骨,能否受得住啊?”
“要多谢尹大人替我考虑了。”尹安话中带刺,杨立却恍若未闻,向尹安低了低头,转头向一旁的金国使臣说道,“唐阔兄弟,该与我们这位鸿胪寺丞多多交流,也好教他晓得金国礼仪,入乡随俗,避免到时候闹了笑话,教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唐阔伯也出使大昭,虽在庙堂之上表现得文雅懂礼,但其实际却是金国某个大部族的武士出身,其最喜爱的便是与武夫打交道,同文官交谈却会让他觉得繁琐而饶舌。
再加上如今杨立生擒完颜稽康之事已在鼎京传开,唐阔伯也对于此次随行的杨立自然更加好奇,此时放下同一个自己甚为好奇的武官攀谈,转而去和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官议论些没有意义的话题,唐阔伯也自不愿意。
他向尹安拱了拱手,歉然道:“金国习俗倒不似昭国如此繁琐,也无甚好讨论的。”
“某家还有事情要做,须得看看谙班勃极烈早饭用得如何,便不打搅尹大人了。”
说完,也不待尹安言语什么,慢慢调转马头,驱马前往后边的那一驾马车,与马车里探出脑袋的金人侍女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便钻进了马车之中。
“诶……”
尹安有心与唐阔伯也攀谈,同对方套套近乎,哪知对方根本不想理会于他。他扬了扬手,看着唐阔伯也钻进那辆宽大的马车之内,一时间悻悻然,垂头丧气。
在他身侧的杨立看他这副样子,轻笑几声,便轻夹马腹,欲要从此地离开,在队伍前后巡视一番。
此次参与护送完颜稽康归国之事的士卒皆出身于镇守京畿重地的禁军之中,虽然比之皇帝亲军-羽林军尚有不如,但个个都是弓马娴熟之辈,足够威慑路上可能出现的山匪盗贼。
此行不仅关乎完颜稽康能否顺利归国,更关乎杨立自己的安全,眼下无事,他自然须多与士卒沟通,好尽快融入士卒们的团体,真到了危机的时刻,士卒们念及杨立往日对他们也不算亏待,有极大可能会多出几分力抗击劫匪。
尹安看着杨立驱马离开中军,往前军而去,嘴角勾动,露出一个森冷笑容。
杨立这番举动之用意,尹安自是能够了解几分,不过,目下才想到要与这些丘八套近乎,可是已经晚了!
这三百余士卒的副官,可是早就被自己背后那位上官打过了招呼的!
杨立也真是托大,此次出使金国,他竟连一个护卫都未带,完全是顺应皇命,从军营里挑了三百士卒便急匆匆出发——这样也好,到了危机时刻,正好教杨立知道什么叫四面皆敌,举目无亲!
不过,尹安看杨立三言两语便在前军士卒之中挑惹起一阵粗狂笑声,看对方与一应丘八相处得其乐融融的景象,尹安心中总有些不舒服。
如今他在这队伍之中,却比杨立更显得‘孤苦伶仃’,‘举目无亲’了……
第三七六章 共享
又一个清晨。
宫廷外负责采买的太监早早地领着几辆板车到了宫门口,向侍卫亮出腰牌之后,在宫内候着的壮硕太监们便走出宫门,从宫外的菜贩手中接过板车,推往宫中御膳房。
菜贩们勾着头,弓着身子站在宫门口,等待采买太监与自己结算交割了银两,又等到壮硕太监们将一辆辆空板车推过来,才满脸笑容地推着板车离开。
这些菜贩看起来都是普通农户,不过想来,能负责一座皇宫每日菜蔬肉食用量的农户又岂是简单之辈?他们个个背后都有一个实力极强的商号,或是高官支撑。
侍卫们不愿为自己招惹麻烦,自然不会刁难这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菜贩们。
待到菜贩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宫门里闪出一道人影来。
那人身穿一身黑袍,与宫廷中人打扮迥异,只是当其亮出令牌之时,侍卫们便再不敢追究其具体身份,躬身应命。
黑袍人自然是暗卫司首领——左近。
左近看着菜贩们远去的方向,道:“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侍卫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未曾发现。”
“往日里宫中所需菜蔬、肉类,皆是由这几个菜贩负责运来的……”一个侍卫大着胆子提了一句。
左近点了点头,心中却冷笑起来。
这五六日他都一直在鼎京各处门第府宅之间搜集线索,但并未找到什么与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有关的情报,因此他便回转了皇宫一次,没想到在宫中倒是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庄贵妃手下有个宫女,与负责采买的太监走得很近。
纵观宫中,能够不时离开皇宫的,也只有这些负责采买的太监了。
因之,左近当即便锁定了这个目标,看看其最近都与哪些人接触,一路跟踪追查下来,跟着便注意到了那三五个与采买太监接触频繁的菜贩们。
“咱家奉陛下之命,调查一桩事情。此事绝密,不可被旁人知晓。”
“你等只管尽心守卫宫廷便是,莫要多嘴多舌,将咱家今日出现在此地之事传扬出去。否则便要教你们尝一尝舌头被人拔掉的滋味!”
左近对侍卫们一番威胁,吓得侍卫们瑟瑟发抖之后,才背着双手,走出宫门,沿着菜贩们离开的那条路,向远处走去。
他亦不知道,在其远离了皇宫,渐渐跟上那几个菜贩之时,身后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个背着木匣的青年。
青年自然便是苍树。
苍树受杨立之嘱托,在鼎京搜集那位大学士——于巍于大人的黑料,看其是否与宫里面的庄贵妃有甚么牵连,但苍树却遇到了与左近一样的困境。
他并未从于巍近日的出行起居中找到有用的线索,于巍府上也没什么异常的动静。
正当苍树一筹莫展之时,意外地发现了从宫里离开的太监——左近。
苍树直觉左近可能与杨立交代自己的事情有所牵连,毕竟,一个宫里的太监却能毫无拘束地在鼎京四处行走,本身就极其怪异,更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
“武兄,今日挣了几钱?”
几个菜贩推着板车,越过了林间小路,往坊市间边走边闲聊着。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骨架较为匀称的汉子向身边人询问了一句。
被其称作‘武兄’的矮胖菜贩闻言,咧嘴直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从怀中摸出那个钱袋子来,晃了晃,说道:“最少有三两银子呦……”
话未说完,矮胖菜贩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脸色黯然道:“商号还须分走二两多银子,这样算来,今日只挣了六七百钱……”
“嘿,咱们都是种菜的,要是没有商号支撑。采买公公怎会买咱们的菜?每日挣个三五百钱,已经算是不错了!想想寻常农户,哪个有咱们这好福气?还是莫要心生怨怼了!”又一个脸庞瘦长的菜贩在旁边劝慰了武兄几句。
矮胖菜贩这才重又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也是,也是,每日挣个三五百钱,一月下来,总有十两银子咯……”
说着,他看向刚才向自己发问的高大汉子,道:“任兄弟,你专门贩卖猪羊,比我们这些菜贩估计要挣得更多一些罢?”
四个菜贩里,唯有高大汉子没有推车,两手空空,只在腰间坠了一串绳索——那串绳索便是用来牵拉猪羊的,如今猪羊被公公们赶回了宫中,任况身上自然只剩下了一串绳索。
任况闻言笑道:“都是一样的,挣的钱也要被府上分润大半,落到我手里的,恐怕最多一两银……”
“还是比我们多得多……”众菜贩看向任况的目光里,不乏羡慕之色。
他们便这般互相聊着天,走到坊市子里,各自去自家商号交割银钱,便也直接分开来。
任况独自一人走出了坊市,摸了摸怀中的钱袋,往城东走去。
任况的肉铺并不在城东,以他的身份,也绝难在城东有甚么居所,盖因城东乃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京官遍地,一个养猪宰羊的屠户怎可能在城东立足?
不过熟悉任况的菜贩们知道,任况此去城东,只是为了到给他为皇宫提供猪羊这份差事的于府府邸,去交割银钱。
菜贩们对任况背后的于府总是有些鄙夷的。
毕竟每日往皇宫送上肉类猪羊,结算银两虽多,但分润给于府的,实际只有五六两银——一个当朝大学士的府邸,竟对这五六两银子还在乎得不得了,非要一日交割一次,消遣别人,难道不能每隔半月交割一次么?还能省下不少时间,也省得这位在坊市里风评不错的任兄弟多跑腿。
这样的念头,菜贩们也只敢同任况说一说,却是绝不敢传扬出去的。
任况也依旧得每日前往于府,交割一次银钱。
任况到了城南于府门头,站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听到门房的呼喝声后,才低着头小步走进了偏门之中。
未过多久,他便又从那道偏门中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发现未曾有人注意自己,快步离开此地。
这一次,任况才是要回到自己的肉铺中去。
第三七七章 共享(二)
经过一道窄巷之时,任况被人截住了。
看到那道人影从天而降,任况顿时头皮发麻,心脏狂跳,无暇思考其他,转头便跑!
“还想跑?”
阴测测的声音在任况背后响起。
任况只听得身后传来‘嗖’的一声响,自己的衣领便被身后之人紧紧抓住!
他想也不想,直接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向身后猛地扎了过去!
“心思倒是决绝利落,这份心思,也是杀猪能杀出来的?”
背后那个声音嘻嘻一笑,任况顿时感觉背后衣领一松,立刻翻转手腕,同时扭头看向身后——
身后空空如也,方才那道从天而降的黑色人影,仿佛只是任况自己的幻觉。
任况面上闪过一丝困惑之色,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枯瘦的手爪骤袭而来,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道人影,在他扭头之际,变幻身位,落到他的身前,直接将任况控制了起来!
任况勉力抬头,看清了黑袍人影的真实面容。
虽然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却依旧不认识黑袍人是谁。
黑袍人,正是暗卫司首左近。
“你……”任况呼吸渐渐急促,一张脸孔憋成了绛紫色,想要言语,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不用着急说话。一会儿自然需要你说话的时候。”左近咧嘴冷笑,一指弹在任况的额头上,将其弹晕了过去。
做过这些,他将任况像是丢口袋一般随手丢在地上,抬首看向巷子口。
巷子口,背着剑匣的苍树凭空出现,向左近摇晃着手臂:“公公,这个人某家也看到了。不如你我共享他身上的情报如何?”
“一个上不了台面,只会跟踪咱家的小毛贼,也想过来分一杯羹?”左近眉毛一扬,“速速从此地离去,否则休怪咱家手黑!”
左近从苍树身上感应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
不然以他的身份与性格,不可能对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毛贼’如此宽待,竟然只要对方从此地离去,就不再追究。
一般情况之下,若对面站着的真是一个小毛贼,左近更可能一言不发,直接了结对方的性命!
情况明显很不一般。
左近看似好整以暇,内心实则万分谨慎,紧紧盯着那个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背剑匣青年,翻出了自己的随身兵刃-一把短柄弯刀。
苍树一边往左近这边来,一边无奈道:“大家和和气气的,彼此分享情报,多好的事情……你这老阉货,非要跟某家别着来!”
“那就不能怪某家把你打一顿,再与你和和气气的共享情报了!”
“什么?!”
阉货二字,听在左近耳中,尤其刺耳。
他脸庞瞬间血红,尖叫一声:“皇城重地,你一个浪荡子也敢在此地撒野?!”
说话间,左近向苍树暴掠而来!
他并不知苍树身份,更从未在皇城中见过此人,不过仅凭苍树讥讽他是一个阉货,便足以令左近对之印象深刻!
弯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弧,刀刃瞬间锁定了苍树的脖颈!
“嘁!”
苍树不屑一笑,指尖迸射尺许寒光,从容不迫地抵住了弯刀,将左近反震得倒飞出去,接着,苍树蹂身而上,剑光在左近面孔上轻轻掠过——
左近嘴唇上黏好的两撇胡须不翼而飞!
“丹剑?!”
左近眸光颤抖,还未做出防御,剑光便压上了他的脖颈,在其咽喉出割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仅仅一个回合,高下立分!
苍树如法炮制,收回剑光,依样画瓢地捏住左近的咽喉,将其一指弹昏了过去,这才低语一句:“就是丹剑。”
背负剑匣的青年,腋下夹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在城东一片高门大户之间起起落落,未惊扰到一只飞鸟,不过片刻,便消失在这片区域。
……
“谁人传你的丹剑?”
“你可知咱家身份?!”
“咱家乃宫廷暗卫司首!你速速放了我,不然陛下寻我不着,必会搜罗全城,你亦插翅难飞,被陛下抓到,必要诛你九族!”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只有左近的尖叫声尤其刺耳,一旁的任况反倒安静,只是神色黯淡,被人结结实实地捆绑着,牙齿里专门为自己预备的那一颗毒药,也在自己昏迷之时,被人摘了出去。
“咱家只是一时轻敌,你若再与咱家相斗,咱家全力以赴之下,你必不能如此轻易取胜!”
左近对于自己失手被擒的事实显然无法接受,一个劲地冲柴房中那道忙活着用午饭的身影尖叫,直到他嚷嚷得苍树不耐烦了,甩过来一只啃了大半的鸡腿,堵住了左近的嘴。
“等某家吃完饭,再与你好好分说。”
“宫里的阉人,都如你这般能说吗?像是屋檐下的麻雀,叽叽喳喳,教老子好不心烦!”
左近瞪大眼睛,因其口中塞着一只啃掉大半的鸡腿,表情便也狰狞不起来。
他怒火中烧,欲对苍树破口大骂,却只能发出一阵阵呜呜声。
苍树素来横行无忌,哪里会在乎左近在宫中是什么身份,在他看来,自己只要完成了杨立交代的事情,便立刻远走,离开鼎京。
一个活动范围大多数时候皆被限制在鼎京,甚至限制在禁宫之内的阉官,不论从哪个方面看,在今后能与自己再次遇见的几率都极其低下。
过了不久,苍树便吃完了午饭。
他走到任况身前蹲下来,瞟了一侧的左近一眼,复又看向任况,笑道:“一个能为皇宫提供猪羊的肉贩,按照常理说,背后有高官支撑,并不稀奇。”
“不过这个于巍是某家一直盯着的人,所以这点蛛丝马迹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左近在旁边翻了翻白眼。
人明明是他先发现的,如今却被背剑匣的青年厚颜无耻的抢去了功劳,截了胡!
“尤其是,这个宫里的阉官都盯上了你,可见你的身份很不寻常……”
苍树继续道:“你有什么要向某家交待的吗?”
任况抬首盯着苍树的脸庞,面无表情:“呵呵……”
“呦~还挺威武不屈……”
苍树捏住任况的一根手指,直接挑下了任况的指甲盖!
“嘶——”
第三七八章 情报
每个世家大族都会豢养死士,死士不仅仅只为守护世家的荣耀与安全而存在,更多时候,他们代表着一个世族的底蕴与积累。
一个新兴的贵族纵然手握重权,但没有数十百年的积累,往往培育不出对己之家族忠心耿耿的死士。
于巍出身微末,凭借科举高中状元,一路青云直上,最终成为当朝大学士,正二品大员。
依照常理,这样一个新兴贵族是没有能力培育死士的。但常理之外,却有许多途径,可供新兴贵族快速蜕变为老牌贵族,获得与老牌贵族相比亦丝毫不弱的底蕴。
纵使这份底蕴实是空中楼阁,经大风吹刮,便一朝倾颓。
但在表面上,这份底蕴依旧足够应付诸多场面,向外人展示出十足的威慑力。
能够让新兴贵族快速获得这样底蕴的,便是联姻。
于谦的妻子乃是逐鹿郡元昌任氏,在元昌提起任氏,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任况便是任氏的家奴,随着家小姐嫁到于府,其跟着过来,便也成了于府的死士,在于巍的笼络之下,最终变成了只效忠于巍的死士。
死士培养起来,便是为了在家族危难之际效死,为了保守家族重要秘密而死,但是——一旦死士死也死不了的时候,他还能保守秘密么?
答案是不能。
“我说!我说!”
任况双手鲜血淋漓,七个指甲盖被苍树直接挑飞,钻心的疼痛叫他浑身冒汗,近乎虚脱!
这样的痛楚,任况觉得自己尚能忍受,而教他不能忍受,甚至生出惧怕之心的是,苍树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竹筒,那个竹筒里爬出来的赤红的蚂蚁!
想象一下,密密麻麻的蚂蚁攀附在自己被挑去指甲盖的五指上,吮吸自己的血液,啃噬自己的肉……不寒而栗!
一旁的左近看着苍树对任况用刑,亦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禁宫之内,处置小太监宫女的刑罚也是不胜枚举,但左近还从未见过江湖人用刑的手段,今日得见,只希望这种刑罚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他再也不敢嚷嚷,搅扰得苍树烦躁,只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同时竖起耳朵,倾听任况将会透露的重要情报。
“于、于大人与宫里头的庄贵妃……本是青梅竹马,只是于大人当初身份微末,而贵妃娘娘却是当地世家大族之女,两人终究情深缘浅……”
任况一开口,便道出了一桩惊天秘闻。
苍树倒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眼睛一亮,觉得此事颇为有趣:“嘿,这不是戏文里的段子么?现实里竟也有这等事情?”
“这位于大人可真是痴情……”
左近听到这桩秘闻,却瞪大了眼睛!
这……这……如何是好?!
他本以为庄贵妃只是与宫外头的娘家勾连着,想要干涉朝政,却未想到,那位庄妃娘娘竟是与当朝大学士有奸情!
她这是在给陛下带绿帽子!
这个事情若被陛下知晓……左近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说其它,这个事情陛下知道之后,自己会是第一个被处死,杜绝秘密传扬出去的人!
再接下来,才是陛下下手惩罚庄贵妃和于巍的时候!
“后来,贵妃娘娘之子,晋王爷惨死宗人府,她便动了心思,请动于大人,要设计令那杨立栽一个跟头,最好踩进陷阱之中,再也爬不起来!”任况手指上的疼痛渐渐消减,说话便也利索了许多。
他既然已经泄露秘密,便索性把心中压藏的一个个秘密都说了出来。
“今日,于大人托我向宫里送去消息,教贵妃娘娘暂时莫要与他联络,因此……”
因此自己行踪泄露,落到了宫里的太监,和眼前这个出手利落狠毒的背剑匣青年手里。
苍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语,脸色阴沉的左近,道:“公公,这事你怎么看?”
左近口中塞着的半拉鸡腿,被苍树贴心的取下来,此时闻言,又打了个哆嗦:“此事,此事决不能教陛下知晓!”
“诶?”苍树心中暗笑,看来宫中太监对皇帝老儿也不都是忠心耿耿。
这个左近想来是察觉到了自己上报此事,必会首先被皇帝封口,因此不敢将事情如实告知昭帝。
但是……
左近又想到纸终究包不住火。纵是自己对陛下隐瞒了这桩事情,可日后被人追查到了,自己又该如何言说?
他想到的东西,苍树亦替他考虑到了。
“皇帝派你出宫调查,结果你回去禀报,却一无所获,可会引起皇帝的疑心?”苍树笑嘻嘻地问了左近一句。
左近惊疑不定地看着苍树,涩声道:“那,那当如何?”
“不如这样……”苍树嘴唇未动,未传出任何声音,但他的言语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左近耳中,正是传音入密。
“你可如此如此……”
一席话毕,苍树征询左近意见道:“此法如何?”
左近慎重地点了点头:“亦只能如此了……”
“那我们便在此地分道扬镳?”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再不相干!这桩秘密,咱家死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亦要遵守承诺!”
……
“任况自从咱们府上离开之后,便没了踪影。下仆特意去坊市那边看了,任况的肉铺今日未开业……”
书房之内,于巍听着老管家的回报,捏着毛笔的手掌一个颤抖,桌案上将要写好的一个大字就变了形。
于巍抬头看向老奴,强压下心中的忐忑,向老管家问道:“会不会是……任况今日呆在家中,没有开门做生意?”
“任况家中可没有人。”老管家摇了摇头。
“这……这可如何是好?!”于巍顿时慌了神,急得团团转。
老管家在一旁看着于巍着急,也不出声劝慰,垂手立在角落里,老神在在。
“哎……完了……完了!”于巍脸色煞白,长吁短叹。
老管家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慢慢说道:“老爷,夫人说了,她打算回娘家小住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回娘家?!”于巍转头怒视老管家,片刻后压低了语调,“夫人,夫人她想回去住一段时间,也好,也好……毕竟是有好些日子未回去了,是该回去了……”
于巍瘫软在座椅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
老管家慢吞吞道:“那老奴便下去回禀夫人了。”
“走吧,走吧……”于巍苦笑着摇头。
书房外响起仆役的言语声:“老爷,门外有人请求拜见老爷!”
第三七九章 把柄
于谦像是一条鱼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门扉的方向:“谁人,谁人要见我?”
老管家停下步子,双手垂在身前,又站回了书房角落里。
门外仆役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为难:“那人说,那人说他逮住了一个猪肉肉贩,说是与老爷有些关系。”
“一个猪肉贩子能与老爷有什么关系?那人明显是在信口胡诌,府邸守卫要把他打将出去,反倒被他打了一顿……”
“我看那人武功非比寻常,因此便赶紧过来禀告老爷……或许,或许……”
“快请那人进来!怎能打人?!”于巍顿时怒火中烧,向门外的仆役吼了一嗓子,听到脚步声远去之后,才看向老管家道,“管家,管家,你且安排着,安排些刀斧手在本官的书房里,待那人来了之后,看我眼色行事!”
老管家点了点头:“那老奴便下去安排了。”
……
于谦整理发髻与衣袍,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使自己看上去与寻常一样。
不多时,仆役领着一个背着剑匣的青年与任况走进了书房里。
任况进了书房后,对着于谦纳头便拜:“小人办事不利,小人办事不利,请老爷责罚!”
于谦的目光在任况身上微微停顿,接着转向很自觉地自己捞了把椅子坐下的苍树,闷哼道:“本官着你向皇宫提供牲畜猪羊,是看你家境贫苦,若能直接向皇宫供应肉食,或能改善你一家生活。”
“你这个人却不识好歹!竟然在供给皇家的肉食之上做手脚,缺斤短两!针对此事,本官自会重重责罚于你!”
“以后你亦不必再负责供给皇宫肉食牲畜了!”
于巍这番话听在任况耳里,教任况一头雾水。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极其机密的情报已被背剑匣青年掌握,他怎么还与自己攀扯上供给皇宫牲畜肉食的事情上来了?
但片刻间,任况便明白了于巍的心思。
到了这个时候,于大人还在试图将事情掩盖过去啊……但是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
任况低头不言不语。
不知该说这位于大人什么好……
“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苍树坐在椅子上,放下剑匣,摇头晃脑道,“你做的那些丑事,任况都似竹筒倒豆子一样告诉老子了,你还在这里负隅顽抗,说一堆废话!”
“难道当某家是个傻子?”
于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苍树道:“粗鄙之辈,面见上官一点礼数都不知道,还敢在此地大放厥词!”
“本官一生清白中直,岂容你这个粗鄙之辈恣意污蔑!”
“来人!”
哗啦!
书房屏风后面,角落阴影里一下子钻出来五六个黑衣死士,皆以黑布覆面,只露出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手中兵刃闪烁寒光,尽皆指向坐在椅子上的苍树!
苍树看于巍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猪:“你就不想知道,这个猪肉贩子跟某家说了些什么?”
于巍神色狰狞,咬牙切齿:“我管他与你言语了什么!”
“只要杀了你们二人,秘密就还是秘密,没人能将这个秘密带出本官的府邸!”
“动手!”
于巍背过身去。
当!咚!当……
身后一阵兵刃碰撞,桌椅倒伏之声。
片刻后,那些声音便统统消失,书房重归于寂静。
于谦转过身来。
背剑匣的青年完好无损地坐在椅子上,脚下倒了一地黑衣死士的尸体。
鲜血在地板上渐渐漫溢开来,于谦脊背发寒。
“其实你就算杀了我,你的秘密也绝对不可能再瞒得住了。”苍树好整以暇,在椅子上挺直腰背,盯着书桌后面脸色发黑的于谦,道,“某家在杂耍场子那边,那个喜欢喷火的牛二那里留下了十几张大字帖,今天某家若是没有活着走出于府,明天关于你喜欢搞大昭皇帝的妃子的消息,便会飘满鼎京各处。”
于巍身体抖了抖,兀自嘴硬:“陛下圣明,对于这些市井流俗之言自不会相信,反倒是你那个散发谣言的同党,会因你这番举动而获大罪,夷灭九族!”
“哦,那你当我刚才说的是在逗你玩。杂耍场子那边,并没有一个会喷火的牛二。”苍树随口说了一句,令于巍咬牙切齿!
他旋即又道:“不过,你跟庄妃那档子事儿,却真不是某家一个人知道。”
“宫里面,暗卫司的人正好也在场,听了这个猪肉贩透露的情报……”
咣当!
于谦闻言,身体一软,向后瘫倒,撞歪了椅子,瘫坐在书桌下面。
他的衣裤在片刻间,就被尿液浸湿。
苍树的声音还在不间断地传入于谦耳里:“不过,你也不必这么害怕。能搞皇帝的妃子的男人,怎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吓得尿了裤子?”
于谦抬起头,正看到苍树双手按在书桌上,低头看蜷缩在书桌后的自己。
对方眼神中的鄙夷几乎凝成实质。
于谦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仿似一截木头,没了生气。
“某家一向佩服那些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的豪客,本以为你是这样的大豪,没想到原来是个软蛋。”苍树撇了撇嘴,“之所以会揪着你搞人家老婆这点阴私事不放,实在是因为,你和你的老情人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若有心,去换一条裤子,与某家好好谈谈。”
“你若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可以等到圣旨来了,满门抄斩了。”
于谦闻言,心中涌起了新的希望,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令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吓了苍树一跳。
他对苍树拱了拱手:“好汉且在此地等等,本官前去换条裤子,回来再与好汉仔细商讨计较此事!”
不管如何,这件事情,只要还有商讨的余地,便证明它还没有到绝路!
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
于谦在心中默默念叨着,一阵风也似地离开了书房,同时吩咐仆役,将书房收拾干净,为房中的苍树倒上一杯茶水,奉上点心。
第三八〇章 合作
“老爷,是否要将此事向宰辅汇报?”
老管家跟在于谦身后,亦步亦趋。
于谦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行色匆匆,头也不回地同老管家说道:“此事向他汇报?绝不可向他汇报!”
庙堂险恶,于谦纵是宰辅羽翼之下的党羽,但真到了危难关头,宰辅未必不会弃卒保车,到时候,自己就成了毫无依凭的一叶扁舟,被大浪拍打沉入海底!
老管家停下步子,向于谦躬身道:“那么,老爷。一切便需您自己小心斟酌了。老奴去看一看夫人。”
“去吧。”
于谦面色冰冷,推开书房门扉的刹那,换上了一副和蔼的表情。
……
小桌上的茶点已被苍树吃了大半,茶水却丝毫未动。
看到于谦推门而入,苍树向其咧嘴一笑:“这些点心不错,待某家走的时候,再给某家包上几封,某家好带回去给兄弟们享用。”
于谦笑着应允,转身闭锁好门扉,走到书桌之后,自己的专属位置前坐下来,看着专门应付点心的苍树,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他并不认识苍树,在苍树未向其透露信息之时,更无从知晓苍树背后之人是谁。
仔细思索,这段时间,自己得罪的唯一一人,便是离开京城,护送完颜稽康前往金国的杨立。
但杨立只是一个小吏,自己碍于其此时风头正盛,不敢明面上对付对方,这却并不代表着杨立就有多大的势力了。
无论如何,于巍都觉得眼前的青年,与那个杨立应该没有太大牵扯。
不过,事实往往出乎他的意料。
“好汉说本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本官思索再三,却未想到是冒犯了哪位高才?”于巍小心翼翼地向苍树询问道。
苍树扬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咧嘴冷笑:“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难道还要某家明示于你吗?”
“还是你觉得你得罪的那人,实在不够格让某家用上‘得罪’这个词语?”
“不敢,不敢……”于巍连连摇手,被苍树这样盯着,他内心很有压力,试探性地问苍树道,“那位高才,可是如今在鼎京声名鹊起的那位……兵部职方杨立?杨贤弟?”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好意思称呼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人为贤弟?”苍树撇嘴,拍掉衣袍上的点心渣滓,对于巍的询问算是默认。
“不错,你得罪的人,正是杨立。而某则是他的家臣!”
家臣?!
好个杨立,不显山不露水,竟能招募到如此忠心为主,武艺高强的家臣!
于巍不会忘记,片刻之间,自己安排在书房里的五六个家族死士,被眼前这位自称杨立家臣的青年挥手尽皆杀死。
如此强大且能力出众的家臣,自己作为当朝大学士,都未曾有过!
一时间,于巍对杨立又是嫉妒、又是艳羡,也终于重视起这个他本来都不会正眼相看的兵部职方官。
他耸着肩膀,向苍树说道:“那,不知是宫中哪位暗卫,也知晓了本官,本官的秘密?”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宫中暗卫身份神秘,若再被你这样挖皇帝墙角的大臣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皇帝以后还怎么在大昭立足?”苍树摆了摆手,看着于巍连连冷笑,“你或许以为某家是拿宫中暗卫故意吓你。”
“却也无妨。这个任况还在此地,你可询问于他,若你还是不肯相信的话,某家也没得法子。”
于巍看向跪在地上的任况,任况缓缓点了点头,表情凝重。
任况道:“是一个宽额头,细长眼睛的阉……公公。”
于巍作为外臣,自不可能进到皇宫禁地,他只识得陪同陛下上朝的高全善高公公,以及一些洒扫太监,宣旨太监,印象中却没有一个宽额头、细长眼睛的太监。
不过看任况表情,此事不似作假。
于谦便只能暂且相信此事是真,他又道:“那么,小杨相公派好汉过来,是想要本官做什么?”
苍树闻言一愣,旋即皱眉思索起来。
片刻后,他大大咧咧道:“他倒也没跟某家提起此事,某家以为要抓到你的把柄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把柄就落在了某家手中。”
“这下他已经离开了京城,某家暂时也无法与之联络,便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下来,一切等他回京之后再议。”
听得苍树一席话,于巍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江湖武夫果然只是江湖武夫,不知世道唯艰,人心险恶!
只要自己今日能逃过一劫,明日便可聚起一只死士精锐小队,将杨立,以及眼前这个青年在世间的痕迹统统抹去!
当然……其中也包括在地上跪着的任况!
“也唯有如此了。”于巍心中狂喜,面上却做出一副惴惴不安之色,向苍树躬身道,“那位小杨相公,可不能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啊,不然……”
“你长得这般丑陋,想得倒挺美。”苍树嗤笑一声,面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怎么能老是忘记,宫中还有一位暗卫司太监知道你与庄妃那档子事儿呢?”
“某家与他早已约定好了,你若乖乖听我家首领的话,服从他提的条件,你与庄妃的那档子事儿便会永远变成秘密……”
“你若是不听话,暗地里扇阴风点鬼火,嘿嘿,那你就等着瞧大昭皇帝看你是什么眼神吧……”
于巍闻言一惊,浑身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连忙向苍树拱手道:“本官绝不会如此,本官绝对会遵守你我今日之约定!”
苍树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任况的身侧,拍了拍任况的肩膀,看了对方一眼,说道:“走了。”
“……走?”任况沉默一阵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于巍。
“对啊,走了。”苍树将剑匣背起来,道,“你连主家这么重要的秘密都泄露出去了,留在这里,以为他还会让你活命?赶紧起来,跟某家走了!”
任况赶紧爬起来,跟在苍树身后。
于巍脸色阴沉地盯着任况的背影,袖袍下的拳头紧紧捏住。
“对了,你若是有家人的话,一会儿也一并接过来。人心险恶,这个老头儿如今狂躁之下,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伤及你妻儿老小的事情来……”
苍树带着任况,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于府。
于巍在书房门口,久久伫立。
那个青年看似大大咧咧,实则考虑到了任何可能,三言两语间消去了于巍心中那些险恶的念头……
然而于巍并不知道。
其实宫中虽有暗卫司知晓了他与庄妃的那些事情,且是暗卫司首领,但暗卫司首领却绝不可能将这些事情告知于陛下。
时至如今,于巍已被苍树吃得死死的!
第三八一章 角力
逐鹿郡接近关东郡的某处偏僻小村之外,护送完颜稽康的禁军士卒,正与随性保护唐阔伯也的金国武士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角力赛事。
此次禁军与金国武士之间的角力完全由杨立一手组织,唐阔伯也在旁积极协助,赛事方才能出现在这个不具名小村外的某处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之上。
营帐在空地左右散开,像是一个个或灰或白的小山包。
士卒们在空地外围盘腿坐成了一个大圈,看着空地中心角力的二人,大声呼吼着。
篝火熊熊,火星飘扬向黯淡苍穹,此间气氛尤其热烈。
杨立被士卒们簇拥着,每个年轻的军卒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不论头扎双辫的金国武士,还是发髻整齐的大昭士卒,对杨立的态度都极其尊敬且亲热。
“将军,将军,来我们这边坐!”
“将军,您看这一场,我们队的李虎可能赢?”
“放屁,将军,我看这一场赢面最大的更该是我们队的富察康!”
士卒们热烈地议论着,唐阔伯也与完颜稽康亦在杨立身侧坐着,三人偶尔还会交头接耳一阵,向远处角落里的尹安投来意味莫名的目光。
看看别人身边簇拥着的士卒,再看看自己——尹安心中顿时一阵躁郁!
这个杨立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长袖善舞的本事,才与一众禁军和金国武士相处了三天,便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反观自己……尹安实在不愿拿自己同杨立做个明确的对比。
这三天以来,白昼赶路,夜晚休息,尹安只要找到机会,必定要趁机在完颜稽康与唐阔伯也耳边说杨立几句坏话,在士卒之中亦暗中编排杨立。
但他的编排却起了反效果,士卒们非但没有对杨立疏远,反倒更加亲近对方,却疏远了自己……
尤其是,完颜稽康这位金国王子,明明被杨立生擒,受尽了苦楚,怎能对杨立这个敌人这般和颜悦色?!
尹安最气不过的便是这一点。
他实在担心完颜稽康被杨立笼络,最后把自己和于大人的计划都如实告知了杨立——那自己可就满盘皆输了!
尹安哪里知道,完颜稽康之所以会对杨立和颜悦色,实是因为,完颜稽康对杨立的惧怕已经深入到骨髓中去,几乎是对方一个眼神,完颜稽康便知道自己该为对方做些什么。
对杨立和颜悦色,是为了让唐阔伯也明白,即使自己国家的第一继承人被眼前青年生擒,但也并未遭受到什么虐待,你看——我们如今还能把酒言欢,视彼此为至交好友呢……
只是有些东西既然已经刻印到自己的灵魂中去,伴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一些不起眼的小动作,以反映那些深刻的东西。
比如当下,完颜稽康撕下一条兔腿,仔细将兔腿上的肉剔到盘中,推向了一旁正与唐阔伯也交谈的杨立手边。
杨立侧目看到那一盘兔肉,扬了扬眉毛:“多谢谙班勃极烈厚赐!”
说着,接过兔肉,慢慢吃了起来。
一旁的唐阔伯也看到这一幕,心中情绪极为复杂。
这一路上,他已不止一次看到完颜稽康对杨立作出类似今日这样的小动作了,可怜谙班勃极烈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旁人都未发现。
唐阔伯对这样的情形,既觉得屈辱,又觉震惊。
堂堂雄鹰部都勃极烈长子,生长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勇士,鹰神的子嗣,居然会对一个昭人如此毕恭毕敬?
如此,将置金国贵族于何地?
置金国诸部勇士于何地?
唐阔伯也已经下定决心,待到返回金国之后,必须将此事立刻禀告都勃极烈,谙班勃极烈在大昭被人生擒,令雄鹰部蒙羞,如今还对生擒自己的昭人如此恐惧,恐惧到了毕恭毕敬的地步——谙班勃极烈是到了被褫夺继承帝国权力的时候了。
再者,杨立此人长袖善舞,城府深沉,随行自己而来的金国武士亦被其笼络住,此人颇有才能——若其护送完颜稽康回到金国之后,能够留在金国,效力于雄鹰部,那是极好!
倘若不能……便要及早将之扼杀,以免以后成为金国拿下大昭的绊脚石!
唐阔伯也面上带着热情的笑意,心里头转头着险恶的念头,杨立没有读心术,自不知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完颜稽康方才的举动,他亦知晓必然已被唐阔伯也留意到,这样的事情对自己不利。
偏偏杨立不能就此事辩解什么,他只能接过完颜稽康递来的餐盘,慢条斯理地享用那一片片兔肉。
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杨立的尹安亦看到了完颜稽康那过分亲密,甚至自降身份的举动,他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尹安对杨立的嫉妒更甚,他念头急转,绞尽脑汁欲要想出一个法子,好杀一杀杨立在护卫队伍之中的人气,若能破坏杨立在完颜稽康与金国使者心目中的想象,那便更好不过!
尹安转头看向场中角力的武卒,眼神幽深,片刻后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咧开嘴,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杨立虽以生擒金国谙班勃极烈之功得以踏入朝堂门径,但这一路走来,自己可未见过其有什么过人的武力……
生擒完颜稽康的,该是他的家臣吧,而其本人武力,估计不值一提!
本官虽非是武官,但在大昭初立国时,全境尚武之风甚厚,那个时候起本官便开始打熬身体,练就了一身武艺……
这身功夫,纵是放在江湖上,应该也能排个二流水准。
也罢!
尹安长身而起,随手抛下身上大氅,长声道:“老夫今日,亦聊发少年狂!”
他一边说,一边往杨立这边大步而来。
众士卒的目光纷纷聚集在了尹安身上。
尹安顿觉得骨头都软了,如踩云端——这是自己人生之中,最为荣耀的时刻!
当然,与以后青云直上的自己比起来,这个时刻或许不值一提。
但它必定是自己青云直上的起始!
尹安走到杨立跟前,向杨立伸出手:“小杨相公,可敢与老夫角力,一较高下?!”
哗!
士卒们顿时轰然,不断起哄!
只是他们的言语,大多教尹安听得很不顺耳。
第三八二章 角力(二)
“哈哈!这老头竟然要与小杨相公角斗?他难道疯了?!”
“小杨相公出手教训教训这老货,好教他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竟敢与小杨相公角力,真是不知死活!”
军汉们肆无忌惮地讥讽声传入尹安耳中,令他心中愈加愤怒的同时,亦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看向杨立。
杨立完全没有想到尹安会来这么一出,愣了一愣。
一侧的唐阔伯也同样微微张口,表情很是惊讶。
完颜稽康眯了眯眼睛,看向尹安的目光里,则完全是一派幸灾乐祸之色——傻货,习练金国上乘武学,坐拥无数资源的自己都不敢与杨立角斗,这个傻货倒自己跑过来送菜了!
有好戏看了!
唐阔伯也深吸一口气,平息着心中混沌的情绪,同尹安说道:“尹右丞,莫非也有习练武学?”
尹安看几人面上表情,便知道自己这次恐怕要栽个大跟头,不过此时是他主动向杨立邀战,若是灰溜溜地收手,以后就没法在这支队伍里呆下去了。
尹安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粗通武艺,粗通武艺……”
“哦。”唐阔伯也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杨立,等待杨立的答复。
“这……”杨立为难地看着尹安,说道,“尹大人本是长辈,晚辈若同你角力,此事传扬出去,实在……”
尹安闻言,顿时想要抽回手,说一句:那正好不比了!
结果,他还未开口,一旁的唐阔伯也便老神在在地开口了:“尹大人老当益壮,后生可畏!”
“从鼎京一路至此,我亦未见过小杨相公拳脚功夫如何,不如趁此时机,正好亮一亮,教我们大家都学习学习,如何?!”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自然又引来士卒们一阵起哄。
这下子,尹安彻底骑虎难下。
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还好,还好。那金国使者也未说杨立武艺多么高强,大概与自己一样,也是粗通武艺。这次半斤对八两,自己不见得会输!
杨立苦笑几声,叹气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长身而起,随同尹安一同步入空地中间。
四周士卒喧哗之声顿时消减下去,尽皆把注意力集中在场中的杨立身上。
气氛猝然安静,传入尹安耳朵里的,便只剩薪柴燃烧之时发出的‘毕剥毕剥’之声。
尹安深吸一口气,看向对面杨立。
杨立伸手鞠躬,向其道了一个‘请’字。
“喝!”
尹安按照以往所修的武学,当即沉喝一声,沉扎马步,双手攥成拳头,向杨立一拳冲击而来!
呼——
这一拳冲出,带起了阵阵风声。
士卒们看尹安的起手式,稍微打起了些精神——这老货手上还是有些东西的。
拳头势大力沉,有些看头。
唐阔伯也看着尹安出手,皱了皱眉头,暗道一声:蛮夫之勇,三步之内,必挫锐气!
如他所料,杨立只是稍微侧了侧身,躲过了尹安的拳头,尹安却收势不住,向前踉跄两步,引得周遭士卒嘘声一片。
尹安那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此时侧身穿过杨立故意留下的空档,整个空门都暴露在了杨立身侧,杨立却无意出手反攻于他,还向另一侧挪了一步。
“这是何意?”
唐阔伯也觉得,既是场上分胜负,便该抓住时机一击制胜,似杨立这样也不反攻,一味躲闪是做什么?
他是金人,并不了解昭人长幼尊卑之序。
杨立虽与尹安场中角斗,但尹安毕竟是个比杨立年纪大了半轮的长者,杨立若抓住机会便立刻反攻,落在一众昭人士卒眼中,那便显得难看了。
似杨立这样谦让尹安几招,反倒会让昭人士卒们觉得杨立君子风范,风度翩翩。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在唐阔伯也眼下,杨立并不想透露自己的武艺水平如何。
一个浸淫武道多年的高手,极可能从一个人对敌的种种反应里,估摸出对方大概的武艺水平。
唐阔伯也于杨立而言,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他便是到了金国境内,立刻对杨立发难,亦不是多稀奇的事情。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是能少授人以柄,便少授人以柄!
“哈!”
尹安一招未能得逞,踉跄两步,终于稳住身形,扭腰便是一记双峰贯耳直击杨立面门!
这个老货出手僵硬,躯体与招式并不是很协调,在江湖武夫之中,恐怕连下九流都排不上号……唐阔伯也心中暗暗嘲讽尹安的武艺,对这场角斗也忽然失去了兴趣。
从杨立对尹安的应对来看,杨立绝非像其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文弱,但武艺水平具体如何,唐阔伯也却难以揣度。
而那个尹安,根本连粗通武艺都算不上。
这是一场实力根本不对称的角斗,就像是一个成年殴打三岁稚童一般,自然没甚么看头。
如他所料,尹安数次攻向杨立的招式均未奏效之后,便被杨立直接一掌推倒在地。
“尹大人,承让承让。”杨立将尹安扶了起来,也是做足了礼数。
尹安却铁青着脸,闷哼一声,甩开杨立的手掌,径直走向空地边缘。
周围武卒嘘声一片,都觉得这场角斗没有什么看头。
此时夜已渐深,杨立看了看天色,走到唐阔伯也身边坐下,轻声说道:“伯也兄,如今天色不早了。你我还是尽快安排士卒轮值,大家各自休息去吧。”
唐阔伯也点了点头:“此是应有之理。”
说完,两人便各自组织士卒轮值,在周围布置兵丁守卫巡查去了。
尹安又披上了自己那件大氅,低着头走进那座独属于自己的帐篷之内。
今日之后,自己的声望在这群丘八之中必定一落千丈!
可恨那个杨立,竟如此阴险狡诈!
也不知于大人派来剿杀他的死士,何时能够来到……
尹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军士的吆喝声,浑身血液的流淌还未放慢速度,像是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场角斗。
他怎么也难以入睡,索性睁着眼,盯着帐篷顶部,咬牙切齿,面色可谓狰狞至极。
军士们的吆喝声渐渐消失。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风声。
一股寂寥之意,从尹安心头升起。
第三八三章 刺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安终于感觉到一丝睡意,帐篷棚顶在他眼前渐渐摇晃、旋转起来,尹安缓缓闭上了眼睛。
几个值夜士卒围在火堆前,不时拿起木棍,挑动一下火堆里的柴禾。
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
嗖——
一支羽箭从黑暗处射来,穿过火堆,扎进了一个士卒衣甲里。
鲜血登时汩汩而流。
士卒们互相对视一眼,脸色一变,大声疾呼:“有刺客!”
“有刺客!”
“保护谙班勃极烈,快!有刺客!”
在士卒们不断的呼喊之下,营帐中沉睡着的士卒们被惊醒了,立刻披甲顶盔,从各自营帐中钻了出来。
嗖!嗖!嗖!
第一支羽箭像是信号,随着它射穿一个值夜士卒的衣甲,营地间寂静片刻之后,无数羽箭如漫天飞蝗,漫过黑沉沉的夜空,降临于空地之上!
士卒们刚刚钻出帐篷,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波羽箭逼退,不得不缩回营帐之内!
篝火摇曳,似乎未受任何影响。
唯有那一根根丢失目标,箭头深深扎入泥土中,兀自颤抖的箭簇宣示着这是一个颇不平静的夜晚!
马蹄声在空地周遭的黑暗中渐次响起。
森然而锋锐的枪刃戳破暗夜,于此间骤然降临!
一个个黑衣蒙面的骑手在第一波羽箭过后,冲破了黑暗,向空地上大大小小的营帐包围而来!
“快去牵马!”
正睡意昏沉之时,骤然遭遇刺杀,士卒们根本无法平静,乱作一团,有人前去牵马,有人仅穿着单衣,便提剑迎上了那一队黑衣骑手!
混乱之中,尹安悄悄从角落里那座小帐篷里钻了出来,弓着身子,趁着自己还未引起士卒们的注意时,悄悄摸向完颜稽康的营帐。
今次突然遭袭,尹安亦没有料到。
于大人明明与他约定的是在护送队伍到达关东郡时,自会有人与他理应为何,截杀杨立,顺便放水,好教他助完颜稽康逃走!
目下看来,似乎是于大人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因之会在护送队伍还在关东郡与逐鹿郡交界之处时,突然发难。
尹安咬了咬牙,计划有变,自己就照着变了的计划做就是,今次不论如何,都要将完颜稽康带走,放他离开!
至于那个杨立……
尹安扫视周遭士卒,并未从中看到杨立的身影。
说到底,杨立只是一个年轻人,如今怕是还在自己的营帐里昏睡不醒——就教他死在自己的睡梦里好了!
尹安阴森一笑,侧身躲过一个从自己身旁跑过去的士卒,继续往完颜稽康的营帐那边悄悄走去。
结果,他刚刚迈步,那个与其擦身而过的士卒又转了回来。
金人武卒抽出钢刀,架在了尹安的脖颈上。
尹安顿时冷汗直流,转头战战兢兢地看向那个金人武卒。
“尹左丞,你在这里做什么?”金人武卒看着尹安的眼神很是困惑。他自知这个老货在这场刺杀之中,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但看对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般,金人武卒便留了个心眼,转身阻住了他。
“本官,本官……”远处的喊杀声与近处架在尹安脖子上的钢刀,都教他十分紧张,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连忙道,“本官尿急,找、找个地方撒泡尿!”
“嗤!”金人武卒不屑地嗤笑一声,收回长刀,撇嘴道,“某看尹大人是要被吓得尿了裤子吧?”
“走远些,往那边树林子里走,那边没有敌人。别在这里随地撒尿,小心刺客一箭射掉你胯下二两肉!”
在金人武卒的注目加言语羞辱之下,尹安愤愤不平地甩了甩袖袍,只能调转了方向,按照金人武卒的指示,往远处那片树林子里走去。
尹安并没有尿意。
但眼下被人盯着,他也不能表现得太反常,于是走到了树林里,绕过几棵树木,避过了金人武卒的视线。
他从树后探出头来,往完颜稽康那边的帐篷看去。
完颜稽康被唐阔伯也以及数个金国武士保护着,走出了帐篷,在他们的前面,杨立领着一队大昭禁军与黑衣骑士杀得难解难分。
尹安这是第一次见到杨立施展武艺。
作为这支护送队伍主官的杨立,此时被禁军们护卫着,时不时持剑攻击冲向自己的黑衣骑士。
在他的带领下,禁军队伍竟慢慢冲破了黑衣骑士的封锁,几次迂回穿插之间,将一个完整的骑兵队伍分割得四分五裂,在禁军们的围堵绞杀下,一个个黑衣骑士跟着人仰马翻,身形淹没在禁军队伍里。
尹安使劲揉着眼睛,不敢相信空地上发生的事情。
杨立领着禁军,剿灭了于大人派来的死士?
那这次刺杀算是失败了?
尹安心脏狂跳,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个黑衣骑士被禁军长戟扫落马下,被人一剑扎死之后,咽了口唾沫,终于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下……自己也不用再去帮助完颜稽康逃跑了?
或许到了关东郡之后,还有一次机会的吧?
尹安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内心被巨大的失落感砸中,扶着树木往营帐空地那边走去。
“是这个老货么?”
尹安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说话声。
“问问不就知道了?”另一个声音如是说。
“阁下可是鸿胪寺右丞尹安,尹大人?”那个声音还真的向尹安发问了。
尹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正是。”
咚!
硕大的拳头直接砸中了尹安的后脑勺,尹安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晕眩感便教他软软倒地,昏迷了过去。
“还真的是尹安!”两个蹲在树后的人站起身来,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带着惊喜之色。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们穿着与那伙袭营的刺客一样的黑衣,此时见尹安已被自己砸晕,利落地取下腰间的绳索,将之结结实实地捆绑住,趁着没人注意到他们时,悄悄地隐入树林之内,消失无踪。
都邪站在一棵树木之上,目睹了这一幕。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跳下树木,循着方才二人的足迹,跟了过去。
第三八四章 目标
哗啦!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陷入昏迷的尹安被冰凉的水液一激,打了个哆嗦,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尹安目光茫然,试图扭动身体——身体被绳索结结实实地捆绑了起来,根本动弹不了!
自己之前不是在树林子里猫着么?
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眼前站着两个蒙面人,此时蒙面人一盆凉水将尹安浇醒之后,互相对视着,愣在了那里。
“还真醒了啊……”
“醒了咱们该做什么?”
尹安听到了两人的低语声,他同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但是尹安最起码了解一点——自己被人挟持了!
他喉结抽动,意识到自己被人挟持了之后,有些惊慌失措,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站着的两个蒙面人,想要打探蒙面人内心的想法。
毕竟,在尹安的意识里,如果是于大人发动了这次对护卫队伍的攻击,那最不应该被挟持的人就是自己!但现在自己却偏偏被两个蒙面人抓走了。
而且,尹安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这两个蒙面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明显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
“大人要咱们怎么安排他的?”
“大人也没跟咱们说啊……只有首领知道该怎么处置他……”
两个蒙面人还在窃窃私语。
他们说的话全被尹安听在耳朵里,而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气氛有些尴尬。
尹安抬起头,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二位壮士……”
个子较高的那个蒙面人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尹安,回道:“你且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先等我们兄弟商量好了怎么料理你,再说其他!”
矮个蒙面人在一旁附和点头:“正是如此,你也不必心急。”
尹安闻言,心中发苦。
他怎能不着急,又怎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
听两人讨论的趋势,分明有把自己料理在此地的意思,眼下命都快没有了,哪里还有心思听他们的讨论?
尹安当即道:“二位……壮士,你们可是抓错了人?”
须知,于大人的计划里,并没有在袭击护卫队伍的时候,也将尹安给抓去这一项。
之所以出现目下这样的状况,可能是因为计划有变,可能这些蒙面刺客并非是于大人派来的。
若是计划有变,尹安总得从两个蒙面人嘴里掏出来点情报,才好对症下药。
若是这些蒙面刺客背后之人并非于大人,那尹安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那高个蒙面刺客把眼一瞪,嗤笑一声道:“我们两兄弟在道上这么多年,还从未抓错过人!”
两兄弟实际上从前也未抓过人。
尹安听到‘道上’两个字,心头一凛。
冲击护送金国谙班勃极烈护卫队务的这等重要任务,于大人绝不可能找几个江湖客来完成,更可能派遣家中死士来做。
而眼前两人身上透露着一股子匪气,说话颠三倒四不着调,怎么也不像是那些训练有素的死士,尤其是‘道上’二字,让尹安意识到,他们恐怕还真是江湖势力……
“某家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尹安?”矮个蒙面刺客似乎很喜欢什么事都跟在高个身后,待高个说完话后,他立刻就瞪起眼睛,‘凶狠’地盯着尹安,问道。
尹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心中便暗自后悔起来。
答应得那么快作甚……
“嘿,那就准没错儿了!”矮个蒙面刺客目绽精光,“虽然某家兄弟二人并不知道大人给首领下了怎样的命令,不过你这个尹安,某家可知道是重中之重!”
“首领他老人家可是多次提到了你,这次袭击其他暂且不论,但必要找到你之踪迹!”
尹安闻声脸色煞白。
自己这是引起了哪位大人物的注意?护卫队伍之中,明明是杨立那厮风头正劲,最为惹眼,缘何这两个江湖客背后的那位大人不去寻杨立的麻烦,偏偏要盯着自己?
还是于大人的计划已经败露,他的政敌如今要拿自己回去问罪?
尹安愈想愈怕,后背登时覆上了一层白毛汗!
“但是,大人他老人家着某家这些人绑了你这么个老货,究竟是要作甚?”矮个蒙面刺客摇晃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尹安心中重又升起一丝希望,舌头舔舐着干涩的嘴唇,斟酌着语句,片刻后,刚要张口说话,便被高个蒙面刺客挥手打断!
高个蒙面人冷哼一声,道:“既然是教咱们绑走这人,想必大人也绝不是为了请他去府上吃饭的!”
“如今首领同众兄弟都被那支护卫队伍或抓去,或当场杀死。只剩下咱们两人,以往首领做主的事情,如今看来,得教咱俩亲自做主了!”高个蒙面人对能亲自做主一件事显然极有兴趣,他的目光在尹安脖颈间巡梭着,吓得尹安直缩脖子。
他阴森说道:“依我看,不如直接将此人杀了,提着他的人头,你我二人,好去大人那里复命!”
矮个点了点头,显然很是赞同高个的意见。
眼看高个拔刀出鞘,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尹安情急之下,高呼道:“二位壮士且住,且住!”
“老夫有话要说,老夫有话要说!”
高个狞笑道:“有什么话,你还是到了地府里,跟阎王爷说去吧!”
唰!
长刀当场就砍将下来!
“倘若你二人杀错了人,且看你家大人会怎么料理你二人!”眼见大刀临头,尹安吓得心胆俱裂,尖锐嘶叫起来!
“老夫若不该死,偏被你两个夯货杀死,坏了你家大人的计划,你家大人,你家大人也必会教你等给老夫陪葬!”
高个蒙面刺客眼神一凝,长刀顿在了尹安头顶寸许的位置。
他却也不收刀还鞘,扭头同矮个蒙面刺客说道:“这老货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昨晚只顾着瞌睡,首领的吩咐却也全没听清,只知要绑个叫尹安的,该怎么处理,还得好好计较……”
“你们不如将我一并带去,面见那位大人!反正我一个老人家,总也逃不出你们的手中!”尹安急中生智,连忙喊道。
高个与矮个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好,便暂时按你说的办!不过,若是大人到时候亲自授意教我俩杀了你,你可怪不得我们!”
尹安长吁一口气,连忙应声。
至少自己不用当场就死了。
第三八五章 疑点
“尹安死了?”空地上,杨立等人围坐在篝火旁,脸色说不上有多凝重,只是终究都皱着眉头。唐阔伯也听完护卫士卒对杨立的汇报,看向杨立,问道。“尹安失踪了。”杨立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本官手下士卒并未搜寻到他的尸体,以尹大人的聪明才智……应该不至于被人当场抓住格杀才是。”“或许是被人抓走了。”杨立话中有话,这个评价尹安的‘聪明才智’,恐怕不仅仅是夸赞尹大人的。唐阔伯也闻弦而知雅意,失笑道:“我手下一个武士跟我说过,当时混乱之中,尹大人左顾右盼,正好被他撞见,一番询问得知其尿急要解手,便给他指了片树林子,好教他方便。”“尹安……不会是去了树林子之后,被人掳走的罢?”一路相处下来,唐阔伯也与杨立二人,对尹大人之性格早已了解通透,他们自知以尹大人的聪明才智,遇见危险,求明哲保身之道再正常不过。但是,尹大人此次似乎是走错了路子,正好一头扎进了刺客的怀中。“倒是很有可能。”杨立点头。一旁的完颜稽康脸色阴晴不定——他知晓尹安以及其背后之人的谋划,对方意图救自己离开此地。但是如今不论怎么看,尹安此人都不如杨立以及唐阔伯也更加精明强干。尹安帮助自己逃离控制,反倒帮助得把尹安自己送进了刺客窝……更何况,如今金国使臣来迎自己回归,虽然回到金国,总归要面临各方诘难,甚至谙班勃极烈之位不保,但自己毕竟是皇长子,即使当不了谙班勃极烈,还是能混一个富贵闲王……如此情况之下,自己为何要逃跑?为何要脱离唐阔伯也和杨立的控制,跟着一群没有脑子的人,自去送死?想到这些,完颜稽康便松了一口气。幸好此次刺客袭营阵势不大,也幸好杨立等人反应及时。完颜稽康心中,总算了却了那点痴心妄想——意图逃脱掌控,以借昭朝官员之力,东山再起。他现在只想平平安安地回归金国。
“尹大人一路上对本国谙班勃极烈帮助颇多,又是贵国朝廷命官,于情于理,他此时失踪,我们都该加派人手找寻其踪迹,对其施以援手。”唐阔伯也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完颜稽康的面庞,正对上杨立的面孔,他笑着同杨立说道,“不如找寻尹大人之事,便交给我手下的金国武士来做,杨大人觉得如何?”
金国使臣如此好意,杨立也不忍心拒绝。不过如今护送队伍毕竟还在大昭境内,在大昭境内发生的事情,自然该由大昭的主人来解决才是,教客人帮忙做这种事,成甚么体统?
杨立面现为难之色,片刻之后,讪然一笑,道:“此事毕竟是在大昭境内发生的,阁下与你们的谙班勃极烈毕竟是客,在大昭境内,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等来做为好,怎能劳烦客人?”
说着,杨立不等唐阔伯也有其他反应,招手唤来一个禁军伍长,在其耳边低声言语几句,禁军伍长点了点头,领命离开营帐,不一会儿帐外便响起了伍长调兵遣将的声音。
杨立与京城那边的苍树一直保持有联络,京城那边发生的任何事情,杨立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他自然知道苍树已经顺着一个屠户遗留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指使尹安的大学士于巍,将于巍带来的隐患悄无声息的扼杀在了摇篮中,逼迫得于巍不敢轻举妄动,只等杨立回去与之好好协商,提出条件。
在这等情况之下,于巍自不可能派出刺客,前来袭击杨立的护送队伍,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将尹安绑走——如今看来,尹安被绑走的可能性极大。
这样一来的话,谁绑架了尹安,想要拿捏尹安做些什么,便很耐人寻味了……
但不论如何,来者绝非杨立之朋友,更可能是他的敌人。这样的话,若是金国的唐阔伯也参与到此事中去,说不定还会与绑架尹安的人达成合作,调转矛头反过来对付杨立。
杨立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答应让唐阔伯也帮忙调查这件事,他倒更可能会对欲要私自调查此事的唐阔伯也围追堵截,不停骚扰,使之无法继续下去。
唐阔伯也看杨立这一番布置,只是笑了笑,倒也没有说其他的什么:“既然如此,接下来杨大人恐怕要有的忙了。”
“分内之事而已。”杨立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寒暄了许久,像是两个亲密的好友一般,只是在旁的完颜稽康总能从两人的言笑晏晏之中,看到刀光剑影。
尤其是杨立面上,那温和的笑意,完颜稽康每每看到,便不寒而栗!
唐阔伯也不晓得这杨立之厉害,完颜稽康自己可清楚得很!
完颜稽康毕竟是金国谙班勃极烈,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他自是能够看出唐阔伯也如今有心想要与杨立过一过招,因此,完颜稽康打定了主意,待到杨立离开营帐之后,他得好好与唐阔伯也分说一番,务必规劝其不要挑惹出事端,殃及了自己!
接下来,完颜稽康坐立难安,频频看向一侧的杨立,对于其与唐阔伯也之间那些对话也更加觉得无聊起来。
好在杨立也未教完颜稽康焦心太久,又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同完颜稽康说道:“如此,那便请谙班勃极烈好好休息,在下先行告退了。”
“杨先生回去营帐也须好好休息,莫要耽误明日赶路。”完颜稽康连忙连头,跟着站起身。
唐阔伯也亦起身向杨立拱手道:“如此,那我便不送了。”
完颜稽康与唐阔伯也面对杨立时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前者谨慎之中透露出一丝敬畏,后者则在谨慎之中透出一丝试探以及戒备。
唐阔伯也听着自家谙班勃极烈对杨立所说的话,心中更加不舒服,亦更加坚定了要悄悄派人前去寻找尹安下落的想法。
第三八六章 诱饵
护送队伍之中,除了杨立,其余任何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营地之中,隐藏着一个武功高手——都邪,甚至唐阔伯也亦曾与都邪打过几个照面,对其也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只当是普通的护送士卒来看待。
都邪虽在营地之内,但杨立为避免被唐阔伯也看出蛛丝马迹,平日里与都邪联系并不频繁,因此,都邪在营地遇袭之时突然消失,也着实叫杨立心中很是担忧。
黎明将近之时,都邪总算赶回了营地。
他也并未立刻与杨立会面,交谈什么,而是悄悄混入了护卫队伍之中,趁着杨立巡视营地,与禁军士卒们攀谈过后,两人才悄悄碰头,交换了一下情报。
都邪站在阴影处,向杨立汇报道:“首领,尹安被两个刺客掳走了。”
对于都邪追查得到的消息,杨立并不惊讶,他点了点头,说道:“尹安是大学士那边的人,如今大学士与我们达成了协议,这个时候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怎么,难道大学士于巍是与我们虚与委蛇,犹不甘心,还想趁机作乱么?”
都邪闻言,犹豫片刻。
那两个刺客与尹安之间的对话,都邪在暗中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那两个刺客不是大世家里训练有素的死士,更像是有人随意雇佣来的江湖中人,做事散漫,连抓住尹安于两个刺客而言,也是歪打正着。
于巍若是不甘心与首领这边合作,即使要过来捣乱,亦不可能派出这等水准的刺客,不然事情未办成,还更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刺客背后之人,很大可能不是于巍,更可能另有其人。
更何况于巍有那么大的把柄落在自己等人手中,这个时候趁机作乱,恐怕是嫌弃自己命长。
思索片刻后,都邪便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报告给了杨立。
“这些刺客背后,若是另有其人的话,会是谁?”杨立听完都邪的汇报,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既然有心与我们作对,想要给我们制造些混乱,他似乎也不该派出这样破绽诸多的刺客过来,偏偏掳走一个与局势起不了大用的尹安……”
“首领,我已将那两个刺客一路的行踪记了下来,此时若是前去追击,倒也能轻易追上。”都邪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嗯。”杨立点了点头,“既然能够轻易追上……”
说到这里,杨立语气一滞,忽然话锋一转:“刺客背后之人,会不会正想令我们能轻而易举地追上他们,夺回尹安?”
“若是如此的话,那人派出这些刺客,岂不是在做无用之功?”都邪眉头紧锁,“而且,那两个江湖刺客也不像是口风紧的,有防范心的,若咱们追上他们,控制住二人,还能顺便从二人口中套出更多消息。”
“背后之人有心来寻咱们的把柄,结果反倒被咱们抓住他的把柄?何等愚蠢之人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做出这样的布置?”
“若他是故意如此做,以他自己的把柄,勾引我们上钩呢?”杨立眼中光芒闪动,“更何况,如今可不止是咱们对尹安失踪的事情感兴趣。”
“金国使臣唐阔伯也对此事同样有兴趣。”
“你既然说了我们能够轻易追上那两个刺客,想必唐阔伯也也能轻易找到刺客的蛛丝马迹,追上那两个刺客。”
“那么,背后之人便是明摆着以那两个刺客为诱饵,来吸引我们前去咬钩,或是吸引唐阔伯也前去咬钩了。”
杨立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道:“我们是否会咬钩,要取决于唐阔伯也愿不愿意上钩。呵呵……倒也不用专门询问唐阔伯也 的意思,我亦知晓,他必会上钩,他上钩了,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这是阳谋。避无可避的阳谋。”
都邪抬首看向杨立,问道:“那唐阔伯也为何想要寻到尹安踪迹?”
“他自然是想让我过得不舒服一些。”杨立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唐阔伯也对我已生忌惮之心,再看完颜稽康待我之种种反应,恐怕对我杀心已起。”
“在这种情况下,透过一个被人挟持的尹安,拿捏住我的把柄,对于他而言,可谓是一条制服我的捷径了。”
“那我们是否要顺着背后之人的意思,追击刺客?”都邪闻言,亦跟着惊疑不定了起来。
此事干系重大,若是一步踏错,说不得就着了背后之人的道!
杨立思虑良久,终于点头:“追,不论如何,都要追的。”
“你且按照原路返回,一定要赶在唐阔伯也的金人武士到来之前,将尹安带回队伍之中!”
都邪闻言,却未立刻答应,而是向杨立问道:“某家若是就此前去追击刺客,途中遇到变故,耽搁一日两日,首领这边,便会左支右绌吧?若再遇到什么变故,首领一人如何应付?”
“进了关东地界,自然有咱们的人接应于我,你不必担心太过,只管安心追击刺客便是。”杨立笑了笑,接着道,“抵达关东也就在这一两日内了。”
“如此,首领保重!”都邪这才点头答应。
……
“您须记得,您是大金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将来的金国皇帝,雄鹰部的谙班勃极烈!”
帐篷之内,唐阔伯也面现怒容,盯着完颜稽康,沉声道:“您的麾下有全天下最强大的武士,您手握的权柄是全天下最尊贵的权柄!”
“以您的身份,根本不必同一个昭朝兵部小官和颜悦色,根本不必对之假以辞色!”
完颜稽康眼神游移,掠过门口,连连点头:“你说的都对,小声一些,小声一些……”
唐阔伯也对完颜稽康这副样子更加恨铁不成钢,强忍着怒气道:“殿下莫不是害怕那个杨立听到了下臣说的这些话?”
“便是他听到了又能如何?!”
“你总不晓得那杨立的厉害!”被唐阔伯也连番训斥,完颜稽康心头怒火终于被挑惹了起来,闷哼一声,瞪着唐阔伯也道,“什么时候你被那杨立擒住了,便知道他心思之歹毒阴诡!这个时候与本王说这些有屁用!只会嘴上逞凶!”
“本王言尽于此,接下来,你若执迷不悟,一心要去寻那杨立晦气,本王也不会劝你!且看你如何能躲得过杨立的刁难!”
提到这邪,完颜稽康面现幸灾乐祸之色。
唐阔伯也看他这副神色,心中更觉这位谙班勃极烈再也难扶得起来,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其他,径直走出了营帐之外。
第三八八章 五王围猎(一)
五驾马车沿着金国的各条大道小道,翻山越岭,在黑山脚下唯一的诸道上集聚。
黑山背面是金国与大昭互市的黑山集,但它的朝阳面正对雁门关,从来荒无人烟。
盗匪与乱贼在此地横行,小部族在夹缝之中艰难生存,一旦金国与大昭发生战争,边关的小部族与那些彪悍的乱贼、小部族族人便会成为金**队的前锋,往一道边关之隔,却呈现出另一派安宁景象的关东郡倾轧过去。
五架马车汇集在黑山山脚下,却没有哪个小部族人或是贼匪敢打这五架马车的主意。
不仅仅是因为马车之后骑着高头大马,只穿皮袄的拐子马,更因为军队之中竖立起的一根根旗帜。
小部族人与盗贼们在这片土地上艰难生存,早已具备了察言观色的能力,他们知晓根据来往商队携带的旗帜,来判断哪些队伍自己能狠狠宰割一把,哪些队伍是自己所不能招惹的,哪些队伍自己可以找他们轻微收取一些过路费。
而停在黑山脚下那五驾马车携带的旗帜,旗子上振翅怒飞的海东青,足以令贼匪小部族人们了解,这五驾马车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
不仅不能招惹,还要在看到旗帜的第一时间立刻逃跑,否则必然会被那些穿皮袄的金国骑士纵马围住,用套马的杆子套住自己的脖颈,像拖死狗一样将自己拖入他们的队伍中,从此成为奴隶,再不复在这边关横行肆虐的自由生活!
于是,黑山脚下愈发荒无人烟了,好像它从来都该是这般模样。
完颜宪吉掀开马车车帘,从马车上跨步下来,捞过身旁侍卫双手递过来的雕弓与箭壶,从中取出一支箭,两根手指扣住弓弦,挽弓搭箭。
箭头指向天空中呈一字型飞过的大雁。
箭头又换了方向,指向完颜宪吉前方那一片茫茫的空处。
完颜宪吉松开手指,弓弦颤动不休,发出一声沉闷的尾音:崩!
利矢划破空气,掠过那片空茫——大地上开出一朵血花。
两个金国骑士策马走出队列,向血花开处疾驰而去,不多时,两个骑士回转而来,其中一个骑士座下战马上挂着一道绳索,绳索连着一具少年的尸体。
战马驰骋,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尸体被粗粝的地面摩擦得血肉模糊。
幸好他早已死了,被一根箭矢穿破右边眼眶而死,否则还要平白再遭受这一遭苦楚。
战马在完颜宪吉身前五步范围外停下,两个骑士翻身下马,也不看马后拖曳着的少年尸体,向完颜宪吉跪地禀报道:“回禀殿下,是一个奴部少年,您方才已将之一箭射死。”
骑兵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波动,完颜宪吉射杀一只鸟或者射死一个人,在他们眼里区别不大。
雄鹰部的皇子本就是大金的主人,八大贵族也不过是他们的奴仆而已,更何况是那些在雄鹰部走出白山黑水之时,未能及时奉上牛羊战马,襄助雄鹰部的小部族?
雄鹰部立国,完颜旻即皇帝位,与八大贵族瓜分大辽,以完颜烈为国论勃极烈、是为国相,以完颜洪为忽鲁勃极烈,是为兵马大元帅。
军政二首脑之下的权力位置,才是分给八大贵族的残羹冷饭。
八大贵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些或触怒、或怠慢过完颜部的部族?他们大都已被贬为奴部,奴部之人,尽被金国民众视作猪羊!
完颜宪吉听得骑兵的汇报,点了点头,随即走到那个少年尸体前,蹲了下来,随手捡了根木棍戳了戳少年的尸体,确定其是真的已经死了之后,便转身坐回马车之中。
大金立国之后,在文明礼法之上,多向大昭学习,崇尚汉家礼仪者颇多,似完颜宪吉等五位皇子所乘坐之马车,也处处仿照昭朝高官世家马车之形制,在一群穿着皮袄子。脑袋上留着两撮鞭子的金人武士之中,显得不伦不类。
完颜宪吉等五位皇子对此却毫无所觉。
随着二皇子完颜宪吉走下马车,射了一箭之后,原本在此地静默无声的剩余四驾马车之中,也各自走出了一位皇子,在马车外面活动着手脚。
五个皇子彼此之间偶有交流,不过大都似乎不喜说话,言谈之间自然也略显生涩。
“五皇围猎王兄,这个点子实在疯狂又刺激。王兄跨过雁门关,到时候看到这副景象,不知道会不会吓破胆子?”
最为年轻的皇子完颜昊在四个哥哥之中,显得很是跳脱 ,言谈之间亦是百无禁忌,他嘻嘻笑着说道。
完颜昊口中的王兄,并非在场任何一人,而是被大昭禁军与唐阔伯也护送着,往金国这边来的完颜稽康。
而他所说的围猎,却也不是将完颜稽康围起来杀死的意思,这只是一场简单的围猎而已,算是他们五个为王兄想出来的,别样的庆祝方式。
这场围猎,在明面上确实如完颜昊所想,只是一个庆祝完颜稽康回归金国的方式而已。
但是暗地里,完颜昊的四位王兄是否抱有同样的想法,那便无从知晓了。
完颜昊的四位王兄闻言,都只是呵呵一笑,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探讨的兴趣,纷纷开口转移了话题。
“此次护送王兄回归的是唐阔家的顺位继承人,听说三弟与他相熟?”二皇子完颜宪吉坐在马车中,朝马车外的三皇子完颜昌喊话道。
完颜昌扭头看了完颜宪吉一眼,道:“确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也说不上相熟。”
“此次父皇命唐阔伯也前去大昭,迎回我朝谙班勃极烈,他若能成功办成这桩差事,唐阔部也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四皇子在旁咧嘴一笑,插了句话。
笑容之中,意味莫名。
“他若能好好听我们的话,莫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本王有更大的奖赏给他!”完颜宪吉似是开玩笑一般,道了一句,语气忽地低沉了些,“便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做这桩事情了……”
“父皇也说过,只有最强壮的海东青,才能得到万鹰之神的庇护。想要强壮,总少不了进补血食……”
完颜宪吉眼睛中闪动冷光。
几个皇子纷纷闭口不言,只有凛冽的风刮过此间大地,往黑山山顶飘摇而去。
第三**章 五王围猎(贰)
“金国五个皇子已在黑山脚下集结,咱们怎么办?”
程锐之义父程诚双手撑着桌案,耸着肩膀,面色严峻,盯着手掌按压下的那张地图。
他已经是一个迟暮老人,如今却披挂甲胄,明显即将再度踏上战场。
程诚看了提出问题的人一眼,沉声道:“殿下可有其他的吩咐?老夫听说,那个叫做都邪的武夫,与殿下暂时失去了联系?”
“那毕竟是一个观沧海境的武夫,若非数千士卒将其团团围住,谁还能杀得了他?”一侧专门蓄着山羊胡子的青年眯着狭长的眼睛,面上露出与当下沉凝气氛不符的轻佻笑容。
程诚瞪了青年野比利一眼,道:“老夫担心的不是他的安全,而是殿下没有都邪在旁协助,若生了什么变故,我们援救不及时,恐铸成大错。”
“燕州天目早已派人支援殿下,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吧?”提到这一点,野比利明显亦很迟疑。
他与如今自己尊奉的殿下-杨立可谓素未谋面,他是土生土长的金国奴部人,比一般的金国奴部人,野比利多了一丝幸运,被程诚选中,从此成为程诚的义子之一。
此刻站在程诚身旁的十六个人,尽是他的义子。
这些人大半出身不好,孤苦无依,为金国、柔然孤儿,后被程诚收养,小半则是黑山周遭百里范围内,各个乱匪首领的亲子。
乱匪首领为何将自己的儿子送给程诚做义子?自然是为了向程诚表示他们的臣服。
程诚是鸽房的主人。
鸽房是燕王杨统遗留在金国与柔然之间的一个情报组织。
如今这个鸽房,已不能简简单单以情报组织来定位,毕竟它的首领如今更是黑山百里范围内的大枭。
“完颜稽康本就该由殿下放走的。”程诚面无表情,道,“放走他,和放走他还要保证他能够在五个皇子围剿之下活下去,两者之间的难度差别却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五皇子齐聚黑山脚下,围猎完颜稽康。似殿下这样的护卫使臣,他们恐怕不介意顺手杀之。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唐阔家的继承人,视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样一来,诸般压力皆在殿下一人身上,又没有了都邪在旁援助……这才是老夫最担心的。”
“那殿下是如何吩咐父亲的?”野比利反问程诚道。
程诚抬起头,目光跟着从地图上移开,看向空洞的黑暗处,缓缓道:“殿下令老夫一切皆按原计划行事。”
“王爷与王世子性情倒是十足的相似,只是不知如今的殿下,是否有王爷当年三成的手段?”
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程诚嘿然一笑:“老夫倒要好好看一看!”
“若是掌控不好,殿下此番折戟沉沙了,父亲也不好收场吧?”野比利撇了撇嘴,似乎是觉得程诚心口不一。
“他既是王世子,某为燕翎老卒,自然要护他周全,你所说的折戟沉沙,如果指的是这个意思的话,嘿,小子,不要瞎想。”程诚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口中吐出一口白气,一双浑浊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若是他没有能力趁势而起,只有草莽之资,那便安安心心地做个草莽,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去,老夫也算对得起先王了。”
“如老夫一般的燕翎老卒,对王世子的期待可是颇大。老夫这次试验,也避免他们希望落空,失望无法填补。”
野比利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更何况,五王齐聚黑山也未在老夫的意料之中。鸽房还未将完颜稽康回归金国的消息散播出去,这些金国皇子却好似料事如神,提前聚集在了黑山脚下……”
随着程诚的叙述,野比利直觉一股寒意自心头直冲脑顶。
“有人在暗中牵制殿下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都邪,使之不能时刻在殿下身边守护,同时将完颜稽康回归金国的消息泄露给了五个金国王子。”
“此次敌人来势汹汹,明面之上是五王围猎,暗地里是要对殿下行釜底抽薪之策,危急关头,燕州天目恐怕也会被朝廷兵卒设卡拦截,使之不能接近殿下。”
“前狼后虎啊……”程诚嗤笑一声。
“这样说,殿下身边岂不是只有那百余名禁军?他们如何能与五个皇子背后近万余拐子马相敌?”野比利瞪大了眼睛。“父亲一定会出手相助殿下的吧?”
“能自绝境中找到那一线生机,方为英豪本色!”程诚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不再言语,专心研究起地图来。
通过与程锐情报,程诚不难揣度出杨立本人性格,知道其善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道,连横合纵,运筹帷幄。
但真正的战场之上,有的是穷山恶水,有的是艰难险阻,凭借权谋之术或能逞威一时,却绝难纵横一世!
程诚将会真正测试杨立,是否有绝境中寻生机,是否有破釜沉舟之勇锐!
……
双骑并行,其后是长长的骑兵队伍。
队伍簇拥着一架马车,缓缓压向雁门关。
队伍之中只有甲叶碰撞,战马呼啸之声,一路互相切磋,共同御敌的禁军与金国武士,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
气氛有些沉凝。
最前方的杨立与唐阔伯也之间,却未受这沉重气氛影响,两人相谈甚欢,竟似是好友一般。
唐阔伯也不知是从杨立那里听到了一个怎样好笑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不起腰来,良久之后,才渐渐平稳了呼吸,收敛面上笑容,正视杨立,说道:“杨兄,跨过雁门关,可就是金国的地界了。”
不等杨立开口说些什么,唐阔伯也接着正色道:“杨公子如此高才,在大昭做个兵部小吏,总归屈才。”
“不如入我金国都勃极烈帐下,高官厚禄,一应俱全!”
杨立看了唐阔伯也一眼,轻轻笑道:“在下不才,恐到了金国,贵国都勃极烈听不懂在下的笑话,那才真个是尴尬无比。”
唐阔伯也眉头舒展开了。
他本就不是真心相邀杨立,只是实在可惜杨立之才学,才会有此一问,算是例行公事。
如今杨立既一口回绝自己,唐阔伯也便再没有了道德上、心理上的负担,他转而道:“贵国有高官可并不想杨公子能从金国折返,活着回到鼎京去。”
杨立眉毛一挑:“看来唐阔公子比在下先一步探知到了某些了不得的情报。”
唐阔伯也点了点头。
都到了边关,这些消息告诉杨立却也无妨。
“我的护卫在一日前便已回还护送队伍之中,而杨兄的护卫……现在还未能回归吧?”唐阔伯也虽是在向杨立发问,语气却无比笃定,“杨兄也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只是有人故意牵制,让他多走了些路而已……不过,在杨公子从雁门关外回归之前,怕是暂时见不到他了。”
第三九〇章 五王围猎(叁)
“那在下便放心了。”
杨立微微颌首,面上隐有笑意。
如今既知都邪性命无虞,杨立悬着的心自然也放了下来,之后种种,皆按照计划行事便是。
“看来杨公子还未意识到关键之处。”杨立那副淡定的样子,让唐阔伯也心中很不舒服,他皱着眉头道,“过了雁门关,一切都将大不寻常。”
“莫非唐阔使臣对在下起了怜悯之心,要放在下顺利入关,直入金国王都?”杨立挑了挑眉毛,一语双关。
他这几句话里的意思,一则是在告诉唐阔伯也:有什么手段,尽管在过了雁门关之后,统统使出来便是,我自不会退避,全都接着。
二则是表明自己早就知道唐阔伯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唐阔伯也大可收起眼下这副假惺惺地怜悯姿态。
更何况,杨立知道的东西,不比唐阔伯也少。
比如当下雁门关外,黑山脚下,等待着杨立去面对的可不只是唐阔伯也这样的对手,还有五位金国王子。
唐阔伯也摇了摇头:“那便要请杨兄好自为之了。”
杨立没有说话。
唐阔伯也拂袖而去。
……
都邪未能回还。
燕州天目诸武夫亦被拦在了燕州与关东交界之地,关东士卒在燕州与关东交界之处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有武夫踏入其中,立刻便被锁拿入狱,连罪名也不需罗织,只管将人望监狱里塞。
天目已经有三五个武夫被锁进了牢狱之中,他们恐怕也无法赶到杨立身边,以为杨立臂助。
黑山集那边还隐藏有鸽房的队伍,但杨立眼下的情况便如同被人斩去了手脚 ,蒙住了眼睛与嘴巴一般,他即使有心调用黑山集鸽房的势力,但身边却没有得力人手可以帮他传递情报……如此一来,鸽房势力似乎也成了一个死棋。
唐阔伯也当前麾下有数百金国武士,过了雁门关之后,这个数量必然会激增——毕竟他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不能招揽杨立,便将其斩杀在金国境内的主意,如此一来,他不可能不在雁门关外事先埋伏自己的势力。
单单是唐阔伯也,杨立应付起来便已足够吃力。
他如今手下有三百禁军偏营出身的士卒,所谓禁军偏营,都是一群脏活累活自己干,好事好处禁军主力拿的可怜军汉。即便如此,他们在禁军之中,也从不被视作主力。
武备兵刃只能算是一般,远称不上精良。
杨立曾经为了摸透麾下这些士卒的实力,专门令之与金国武士展开了一场角力的活动,透过那次活动,杨立对自己手下这些士卒的实力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
他知道,这支队伍绝非是一支能够以一当十的彪悍之师。
若遇顺境,这支队伍取得胜利应该会比较容易,若遇逆境,这支队伍只是应对敌人恐怕都会很艰难。
若是当他们面对数倍于自己且装备精良的金国武士时,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当他们面对数十百倍于自己的五王护卫军时,他们又当如何?可还会有一丝战力存在?
杨立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并非是唯一正确,且不可更改的。改变这个答案同样很简单,只要让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退无可退,举头是一刀,缩头亦是一刀,在此等情况下,不难激发出他们的凶性。
背后设局令杨立面对如今这样危险境地的人,会帮助杨立达成这个条件,会教他以及三百余禁军无法退避,只能迎敌。
杨立无比笃定这一点。
但是,单单是激发了三百余人的血性,与对面可能将近万人的五王护卫队相比,依旧是杯水车薪……
杨立只是在心里简单地计算了一番。
他自然知道单单以手下这三百余的兵力面对五位皇子的护卫军无异于螳臂当车,但是天从无绝人之路,杨立更不是走到了真正的绝路,无法退缩。
比如唐阔伯也,目下虽是一副要与自己为敌的样子,但到真过了雁门关,到他看到那近万的五王护卫军时,他会向哪一方倒戈,还是一件不确定的事情。
到了那个时候,唐阔伯也说不得会有自己联手的心思——毕竟他的任务与杨立一样,皆是护送完颜稽康回归金国王都,而那五位王子却是要拿金国的谙班勃极烈开涮,与唐阔伯也的目标相悖。
所以,唐阔伯也目下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杨立都带着七分审视的态度,不会全部都听进心里,全部都相信。
杨立拨转马头,往完颜稽康的马车驱马而去。一旁领着士卒往前赶的唐阔伯也看到了杨立的动作,却也没有说什么。
他如今已经懒得理会完颜稽康了,更不在意杨立与完颜稽康的接触。反正马上就要穿过雁门关,到达金国的境内。
“殿下,在下有要事,希望能与殿下商议一番。”杨立驱马在马车的一侧,声音通过车窗,传入宽大马车之中,落入完颜稽康的耳里。
昏昏欲睡的完颜稽康听到杨立的声音,登时一点睡意也无,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杨公子……是杨公子?有何要事?还请,请进来吧!”
完颜稽康每次面对杨立,心中都不免紧张与恐惧。只要不与杨立照面,完颜稽康便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圆满。但饶是如此,饶是他有如此大的心魔,在对待杨立提出的任何要求时,依旧不敢有任何轻慢懈怠,通常都会点头答应。
包括杨立让他做自己最不喜欢做的事情——与杨立对谈。
马车内部空间极其宽敞,足够两人相对而坐。
杨立掀开车帘,矮身跨入马车之内,坐在了完颜稽康的对面,向对方微微颌首:“殿下。”
完颜稽康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杨公子有何要事要与小王商议?不如直言吧。”
眼下明明快到雁门关,出关之后便是金国境内。
这个时候,完颜稽康可不希望出任何事情,更担心杨立会向自己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
但他看杨立面色凝重,心中一惊。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漫溢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