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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山鬼     野狐禅txt下载     野狐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弧光刀影

    大日当空,遍照大地,只留光辉,无有温暖。

    北风卷起,跪地的乞丐们缩了缩脖子,感受到了来自背后刀锋的寒意。

    而比那些负责行刑的卒子手中砍刀更为寒冷的,是他们前方人群里,一名披着斗篷的刀客轻拍刀鞘,六月雪应声出鞘半寸,由此迸射而出的弧形刀光。

    弧光刀影,朝着这些高举屠刀的卒子平推了过去。

    刀光向前延伸得很慢,似乎是那名刀客有意为之。

    卒子们在寒意笼罩周身的那个瞬间,身体尚无法对这漫溢而来的弧光作出反应,只是依着惯性,砍刀下劈,照准了跪地乞丐们的头颅。

    弧光笼罩而来的寒意,与生命将被剥夺的寒意在麻木乞丐们的心底悄然积攒。

    不断积攒,而后反应到了他们的表情上。

    一个个乞丐呆滞的脸孔上,数年以来,第一次出现了惊惧惶恐的神情。

    之后便是哭喊与嚎啕。

    更有乞丐已经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向前爬,欲要远离身后的砍刀。

    想要活着,所以努力活着,和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就在这数个呼吸之间,乞丐们已经由后者向前者蜕变。

    “啊!啊!”

    “呜哇,哇——”

    咔!

    流转于弧光刀影笼罩区域的真元,在此时由冰寒转为狂暴的热意。

    卒子们的砍刀再也挥不下去,那道弧光抵着他们砍刀的刀刃,一股股热力由他们手中砍刀,向经脉内冲击而去!

    从先前至当下,人们眼前的刽子手们下挥砍刀的动作就在一点点减缓,最后砍刀完全静止在了半空中。

    仿佛刽子手们背后各有一道绳子,牵引着他们,让他们顺着牵绳人的心意,做出他需要的动作。

    这个牵绳子的人是都邪。

    以都邪如今武道修为,三丈范围之内,一般武夫休想逃脱他的刀意影响。

    很显然,这数个卒子粗通武技,连一般武夫都算不上,只能算作不入流的层次。

    都邪的刀意,归于他的心意。都邪的心意,归于杨立的支使。

    “某家初来乍到,进城便要看你们演这一出,又是杀头,又是见血的,实在是不吉利呀。”

    杨立微微抬起头,斗篷下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妖冶的光芒在目中流转,勾魂摄魄。

    他淡淡笑着,语气却显得阴森森的,亦正亦邪,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过修行武道入了歧途,却偏偏在邪道上修出了一番成就的魔道巨擘大能多半都是这个德性,杨立当下的这副作态,以及作为其身旁护卫出手的都邪,无形间为其增添了许多威势。

    令周遭一众人等都愣住了。

    有心思重的邪道武夫已经开始仔细打量起杨立来,试图将眼前人同自己印象之中的那些邪道大能联系起来,对上号。

    能有一位拔刀寸许便能赢得天地元气景从,刀意加诸三丈范围之内,迫得书名卒子的砍刀再也砍不下去的刀术高手作为护卫,想必其本身武道修为必然已经是到了一个极可怕的地步。

    这样的武道高手,要么是江湖中威望隆盛的巨擘,要么便是隐于市井之间的大能。

    周遭一些武夫仔细打量了杨立二人一番,未能将其与江湖上那些有名的高手巨擘对上号,心中更加凛然,知晓此人极可能是隐于市井之间的大能,于是皆收起了心里的那一丝试探的心思。

    人说盛名之下绝无虚士,然而其实那些名传天下的巨擘们,也多为盛名所累。

    与人争执,若是赢了,无甚好处,若是输了,坏处遗害可是无有穷尽的,人人都想踩着自己爬到高处去。俗话说得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可若是隐于市井之间的高手,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没有名气上的顾虑,也多没有与江湖门派各种错综复杂的牵扯,不需要忌惮来挑衅自己的人背后宗门如何,人要真凑上前去讨打,说杀了他便杀了他,没二话,真被他背后宗门追究,往深山老林子里一藏,宗门也没办法。

    在场众人大都是邪道武夫,心底弯弯绕绕多得很,不比正道初出茅庐的那些弟子,张口就是为民除害,行侠仗义之类,他们的人生准则素来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眼下这事也不妨碍自己什么,于是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念头也在捉摸不透杨立性子的情况下,都一一消寂了。

    围观的武夫们,没有谁不开眼,此时出声挑衅‘神秘的高手’杨立。

    有人高喝一声:“没热闹看咯,散吧散吧!”

    众人一哄而散。

    场中只剩下了杨立、都邪,一众匍匐跪倒在二人身旁,口中呜呜有声,但多说不出完整字眼的乞丐,以及对面那些个举着刀大汗淋漓的卒子们。

    受都邪刀意所迫,每个卒子皆感觉自己背上如同压了一座山般沉重,但偏偏自己连弯下膝盖减轻压力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被刀意胁迫着,直愣愣地举刀立在原地。

    数个卒子的背后,武福来与杨立对视,后背发寒。

    有阳光掠过对面那人斗篷下的双眸,在其中留下两道白线。

    白线在杨立的眼睛里蜿蜒游走着,猝然扭摆,便如两条白蛇蛇身猝然挺直,张开血盆大口,咄咄逼人的气势铺天盖地覆压于武福来的意念之中。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人招惹不得!纵然自己是这挂檐城的守备武官之一,也绝招惹不得!

    为了挂檐城的规矩,丢掉自己的性命,太不值当,这人太邪性了,比武福来近几日见过的众多邪道武夫都要邪性数倍!

    杨立微微一笑,那股子让人顿觉遍体生寒的气势便跟着收敛了。

    他说道:“这几个人的性命,将军您怕是不能拿走了呐……某家要他们好好地在这城里活着,他们那颗吃饭的家伙,要是少了一个半个的,某家可得找将军您好好说道说道了……”

    杨立跨步向前,领着都邪径直越过几个卒子的身体,与武福来擦身而过。

    声音骤然冰寒,如冬霜乍落。

    “有什么事,你就多担待着,你若不担待,某家就先拿了你脖子上的家伙。”

    声音消失,杨立与都邪已经融入了长街人群之中,难觅形踪。

    过了良久,一阵风来,武福来遍身冰凉。

    里衣已被冷汗浸透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做个魔头

    “公子,我们方才行事,太过惹眼了。”

    行走于街道之上,都邪紧跟在杨立身后,低声道。

    杨立笑了笑,一开口说话,依旧透着邪性,似是对自己当下伪装的邪派高手之角色很是满意:“咱们来这挂檐城,人生地不熟,惹眼又如何?”

    “既然要行江湖事,不在江湖上激出几朵浪花,这些个邪魔外道,哪里会拿正眼看咱们。”

    都邪点了点头。

    大首领既然有他的计划,不是激愤行事,那么他就不需要担忧什么了。

    世间诸事,多不过谋事在人。

    成事还是要看老天的脸色。

    “自今日起,你我也改头换面一番,各自起个响亮的名号。”

    杨立嘴角上扬,笑容有些顽皮。

    青年的突发奇想,让都邪顿觉愕然,哭笑不得:“公子,江湖上的名号都是闯出来的,可没有自己给自己起这一说……”

    都邪在江湖中自然是有他响亮的名号的,白骨观便是对都邪的最佳注脚,这个名号一亮出,二流门派的教主帮主之类,根本不敢在都邪面前显摆。

    不过如今既然是改头换面,用先前名号肯定不成,被有心人稍微一顺藤摸瓜,立刻便能将杨立与都邪摸个底儿掉。

    只是都邪还从未想到过,江湖名号这样靠声望聚集起来的东西,居然还能自己给自己首先起一个……

    “无妨,江湖规矩也只是规矩而已。

    你我如今既然是扮得是邪道高手这一角,便照着邪道高手的性情来就是,正显得咱们横行无忌。”

    杨立挑了挑眉毛:“如何起一个让人记忆深刻又不落俗套的江湖名号,咱俩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都邪默然不语。

    他素来觉得自家首领性子跳脱,思维活跃,自己一向是自愧不如的。

    更何况起个响亮的江湖名号这等样事,不该是胸有锦绣的人才做得来的吗?自己一介粗野武夫,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也只是认识几个字而已,连那些自己一只手都能捏死的书生们都比不了,还是不要在这种事上献丑为妙。

    “就叫十里夺命追魂箭、三步杀人摄魄刀,如何?”

    杨立顿了顿,两个‘响亮的江湖名号’脱口而出。

    “……”

    “公子……箭术如今可能做到十里夺命?”都邪沉默良久,涩声道。

    十里之外,一箭可以取人之性命,江湖上的那些箭术精绝,甚至未入大家层次的高手也能做到,行伍之中,尤以金国、柔然箭手为最,多出射雕手,专门在暗处伏杀敌军主将,亦能挽三石大弓,杀敌于十里范围之内,箭出如金铁破鸣,威猛无俦,再好的甲胄在这样力道的箭下,也如薄纸。

    只是,这一路行来,都邪虽然时时传授杨立射箭技巧,发劲方式,杨立如今臂力,挽弓三石,不在话下,但这准头儿,就是另外一说了……

    反正都邪是没有见过自家首领射中目标哪怕一箭的,往往是羽箭擦着目标飞过。

    杨立皱了皱眉,喃喃道:“江湖上起名号,不都是尽往夸大的地方起么?我虽箭术不精,但这个名号亮出来,不精也精了啊……”

    “……”都邪深吸一口气,“可是公子,先前我们那番作为,落在一些人眼里,他们必然清楚,你我二人,你为主,我为仆,哪里有仆人与主公起,起对称的称号的……”

    “更何况,这三步杀人,十里夺命,可一点也不夸张……”

    都邪忍住没说的一点是,其实这两个名号根本就不响亮,就算报出来,也不会让人产生振聋发聩之感,反而会让人从心底轻视自己与大首领……

    “这都不算夸张么……”杨立为难了。

    刀术能做到三步杀人的境界,杨立不知其困难程度几何,但是箭术一道,这一路来,随着都邪日日修行,不断练习发劲技巧,操纵真元经脉流向等等,青年总算是见识到了。

    迄今为止,一箭纵穿十里范围,在发劲技巧,真元投入之力度,以及自身心神凝练的种种配合之下,杨立勉强算是能够达到了。

    但这准头儿,确实如都邪说的那样,令人不敢恭维。

    十里夺命,这样凶狠的箭术都不算夸张,如此的话,杨立对给自己与都邪起一个响亮的江湖名号这样的事情,便失去了大半乐趣。

    他摇了摇手:“那便算了。”

    “你方才也说,这江湖名号嘛,终究是有名之后,才响亮起来的。”

    “这么说的话,我们给自己起了名号,倒有极大可能会被人忽略过去,还是让江湖上的人来定论咱们的名号吧。”

    青年几句话将这件事情揭过,随后道:“不过扬名于江湖,不需要名号亦是可以的。”

    杨立面上那一抹淡淡笑意敛去了,俊俏面孔上,没有分毫表情,吐出的话语也多了几分阴冷的味道。

    不以相貌计,单从气质上判断,此时的大首领与先前的大首领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先前的大首领,跳脱恬淡,又有超凡脱俗之气,令人一眼看去,心中便顿生好感,不自觉地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而如今的大首领,一样跳脱,却是邪气凛然,唇角轻轻上扬,便能让人心中警铃大作,不敢不重视他。

    到底哪个大首领才是真实的大首领?

    也或是,这些都只是大首领的某一面而已?自心魔侵染过大首领的心智之后,他就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至少,不再张口闭口慈悲、杀生。似是脱去了一层心灵上的束缚,却又似是大首领自己为自己规定了一个框架,他的性灵便在这个框架内活动……

    都邪神色一正。

    明晓大首领此时要有所行动了。

    “都邪,此地有哪些个在暗中追踪我们?方位都在哪里,你同我说说。”杨立低眉顺眼,驻步于长街中心,熙攘人群中央。

    安安静静的,与周遭的喧嚣泾渭分明。

    都邪亦停步,也不用放开感知去查探,开口便道:“共有三人,从我们入城开始,便一直在追踪我们。”

    “东南方位,茶摊左边第二张桌子,靠顶木柱子那里有一个。”

    话音落地,杨立向着东南方位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

    嗖——

    青光骤出,如青蛇暴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袖里青蛇

    正坐在矮桌旁,端起茶碗装作喝茶样子的肖京心头蓦地一突,茶碗中如被人投进去了一颗石子,捡起一道指许高的‘浪花’!

    肖京脸色惨变,骤然扭头,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一直监视的那两人所在方位——

    但见那站在前面的神秘人,拂一拂袖,青蛇出洞,朝自己直射而来!

    当啷!

    茶碗跌落桌面,浑浊茶汤从碗中洒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于桌面之上跳跃开来。

    一时间,肖京通体冰凉,竟在那弩箭钉杀而来之际,忘了做出临场反应,五感皆被剥夺,如同置身无有一物的真空之中,凭人宰割!

    完了……

    肖京内心呢喃一声。

    当!

    弩箭钉在了肖京身旁,碗口粗的木柱之上,颤抖不休。

    紧接着,整个茶棚各关节处传出不堪重负的噼啪之声,轰隆隆倒塌下去。

    众多饮茶客人慌不迭逃出倒塌的茶棚,围在四周,破口大骂。

    木柱砸向肖京额角之际,肖京微微抬眼,正对上人群之中安静站立的杨立眼神。

    玩味戏谑,仿佛在对肖京说:偏不杀你。

    这目光中蕴藏的意味,直比被人一箭射死,更令肖京觉得恐怖万分!

    性命皆在那人鼓掌之间,他不杀自己,只因他此时不杀人而已,若他想要杀自己,自己又如何能逃得脱!

    黄泉勾魂判官,如影随行!

    木柱倾倒下来,重重砸在肖京额角,他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追踪杨立的其余两个人,见此一幕,顿时大惊失色,有一个直接从算命摊子前起身,拔腿就跑——

    亦正在此时,都邪的声音传入了杨立的耳朵:“第二个,正北方位,算命摊子前有一个,他要逃跑!”

    杨立闻声轻轻点头。

    长街长,由南到北。

    行人如潮水,徜徉于长街上。一袖青蛇出,只在茶摊附近引起了一阵骚动,在人流稠密的长街中,这点骚动只能算是一朵小浪花。

    但随着杨立体内佛性与魔道真元沛然运转,双臂之内,阴冷残毒与堂皇庄严的气势交杂,长街之上的行人们便骤然暴动起来。

    行人星散,奔逃。

    摊贩气急败坏的尖叫、酒楼上凭栏独坐的剑客投注过来的惊异目光、粮店角落里,绕过米缸匆匆逃入洞穴的老鼠,皆应在了杨立的感知中。

    那推开给自己看手相的算命先生的追踪者逃跑行迹,在杨立的感知里,如白纸上的一滴鲜血那样醒目。

    他绕过了一家客栈前垂下来的旗幡,他撞倒了一个妇人,那妇人头上盘起的发冠都跟着散落,他掀翻了一个菜贩的板车。

    杨立心无旁骛,除却那个追踪者外,其余一切活物死物,在他的世界里,皆是静止的。

    喧嚣声入耳,反倒让他的内心更加平静。

    如蝉噪林逾静。

    杀,还是不杀?

    那个追踪者眼看就要转入一道街巷中,杨立终于抬起了长袖,一道青光自袖中突出,盘旋而起,掠过长空,直追那追踪者而去!

    “最后一个,已经吓呆了,还要不要用来试箭?”

    都邪也不看自家首领那一箭射出的结果如何,反正与自己估计的也差不了多少,始终与目标只差一线而已。

    射出先前那一箭,杨立神色有些疲倦,摇了摇头:“算了,把他先抓起来,盘问一番吧。”

    “嗯。”

    都邪点头,微微侧了侧身,要去将那躲在几摞箩筐后的最后一个跟踪者抓起来。

    眼角余光撇了撇第二名追踪者逃遁的方向,都邪将要迈出的脚步顿住了,慢慢收回,转脸注目着杨立,神色有些复杂。

    “公子,你射中了。”

    杨立脸色有些尴尬,慢慢点了点头:“呃……”

    两人同时转眼看向巷子口的那个追踪者。

    时间倒退几息。

    追踪者刚刚推开一个没头没脑往自己怀里钻的孩童,一抬眼,便见到侧方那条深巷已近在咫尺。

    他心中狂喜,暗道谅你箭术无双,老子扭身躲到巷子里,隔着两边那么厚的墙壁,看你怎么发挥你的箭术!

    亦在此时,杨立袖口冲出一道青蛇,暴掠而来,划过奔逃行人的头脑,向着他钉杀而来!

    追踪者只觉乍现彻寒气息,根本无暇回头观望,左脚抬起,朝前跨步,右脚脚尖抓着地面,脚跟已经垫起,眼看一个跨步就要转入那道窄巷之中,只听得耳边嗖地一声——

    青光洞穿了他右脚脚踝,余势不减,在其脚踝留下一个血洞,紧跟着便扎穿了他的右脚脚面,将其脚掌与地面牢牢地钉在了一起,寸步不得行!

    “嗷!”

    追踪者惨叫一声,头朝地倒了下去,右脚也顺势立地,无羽钢箭就斜着钉在石头中,周遭是一滩滩血迹。

    追踪者抱着自己的右脚嚎啕不已。

    如此箭术,能在一个人即将逃离其射杀范围之际,一箭射出,便能钉穿对方一只脚,使其行动不能,这样的准头儿岂能用不敢恭维来形容?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了!

    都邪履身江湖十余年,所见的箭术高手、箭术大家也并不在少数,如当初在塘石遇到的那位阳亦晨,也堪堪触及了箭术大家的门槛。

    可是即便是这等层次的高手,要在瞬息之间动念开弓,真元猝发,拉动长弓、弓弩之弓弦、机簧,致使一个在疯狂运动中的人丧失行动力,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甚至比一箭杀死那个人都要困难许多倍!

    高超的预先判断、真元的控制程度、箭手心神的平静、环境的变化,甚至是风力风向等种种因素,都牵扯在这一箭之中。

    然而即便如此,杨立却射中了。

    这是偶然么?

    都邪在心中摇了摇头,他修行武道多年,深知武道之中的每一个偶然,都是先前一系列努力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都邪又联想到杨立习练箭术以来的种种怪异反应,先前每次大首领射箭,距离目标始终差一线,真的是仅仅一线之差。

    大首领修行箭术之时,都邪还因此调侃过他几句,以为大首领的眼睛视物与常人怕是有些不同,所以每每会留出那一线之差。

    以今日大首领这一箭来看,恐怕并不是大首领的视力有些问题,先前种种,皆是大首领故意为之而已。

    遑论箭术、刀术、抑或其他种种武道,皆是杀生之术。

    大首领开弓射箭始终控制在那目标一线范围之内,不使自己真正犯了杀戒,就连这次开弓射中目标,也只是钉穿了那人脚掌而已……

    这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武道修行上的心障,一个积藏于心底的魔头?

    都邪心中叹息一声,却又觉得有些轻松。

    大首领终究还是从前的那个大首领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野鬼街

    隔着牛马市子妓寨一条街的野鬼街上空荡荡的。

    衣衫碎裂成一条条披在身上、鲜血顺着大腿向下滑落的女子茫然地行走在野鬼街上。

    入夜了。

    野鬼街上,到处都是四处游荡的,如女子那般目光或茫然、或如枯井的乞丐们。

    刷啦。

    头戴貂皮小帽的男子看着那个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的女子片刻,嗅了嗅空气里隐约的胭脂香,手伸进裤裆里挠了挠,刚行了好事儿,里面**的,有些难受。

    手掌再伸出来,还带着几丝血痕。

    他嫌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找来一条干净手帕,仔仔细细把手掌擦干净。

    手掌依旧是修长而洁白的。

    看这一只手,就不像是干体力活计的,而是握笔写字的书生之流。

    野鬼街上的腐臭味飘进了屋子里,他又用力吸了吸鼻子,隐约的胭脂香味已被那股子腐臭味道冲淡了。

    耳边响起的,是一声低低的呜咽,与另一条街道上那些如花女子们的笑声。

    他又有点想行好事了。

    正当他想入非非之际,房子里阴暗的角落中,响起了一个清淡的声音:“如今你过得倒算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日御数女,晨起一次,上午一次,正午一次,黄昏一次,临睡了又要再来一次。每次都得换不同的女子来。”

    “杨梅在江左江右那边的士大夫之间,可是传得极盛,你也不怕害了这种腌臜病。”

    那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国字脸,鼻梁高挺,双眉如剑,显得刚毅而中直。看起来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已两鬓斑白。

    “观远兄,这是不准备回京城了么?”

    有一双修长手掌的男子抬起头来,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一个个麻子点在颧骨上,看起来就像是一颗颗虱子在面上爬一样,只看一眼,便令人心生厌恶。

    他从笔架上摘一支兔毫笔来,闻声嘻嘻笑道:“明德老弟,你又不是不知在下家中那些破事儿,我回去作甚,也不过是徒惹老家伙生气而已。”

    “他可是一点都见不得我在京城闹腾的,倒不如呆在这里,嘿嘿,这挂檐城可真是一个好地方,若不是老家伙把我安排到这里,我竟不知世间竟有这等美妙的所在。”

    “所见娇花儿,皆任我采撷,美哉,美哉!”

    李明德皱了皱眉头,在秦观元身旁坐下,道:“隔着一条街便是妓寨,观远兄若是喜欢这样的消遣,去那妓寨找他们的老鸨,给你寻几个清白身子的雏妓岂不是更好,何必如此,随处猎艳,如此若真害了病,恐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咝——”李明德说着话,身侧据案而坐的秦观远却是没耐心听他掰扯,口中咝咝有声,伸手在后背上用力抓了抓,好一会儿之后,才觉察到李明德一直注目看他,尴尬一笑,道,“我这几日来,身上总有些不舒服,四肢酸痛,后背发痒,也不知是如何了,改日得寻个大夫好好瞧瞧。”

    转而又道:“明德兄你是有所不知啊,这寻欢猎艳自然是要寻那些长在野外,尚无人见识的花儿,这样的花儿才算刺激,摘得头筹更加教人浑身舒爽,有一股酥麻之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儿……”

    “与之相比,青楼妓寨那些女子,呵,被豢养起来的假花而已,任我采撷,我也不愿意采撷。”

    秦观远摆了摆手,对于李明德的意见不以为意。

    李明德面无表情,看了秦观远一眼,缓步走到门口,拂起遮挡冷风的布帘子,微微俯首向外面看去。

    他的目光落在比邻野鬼街的牛马市子高屋广舍上,最高最为鲜亮的那座勾栏檐角与冷幽幽的月亮相对,更衬得苍穹阴沉而深邃。

    檐角如弓,寒月似箭头,无边苍穹便是这弓箭的猎场。

    李明德对不断涌入鼻孔中的**酸臭之气并不在意,看了半晌之后,又重新拉下了布帘子。

    转过身,又坐在了秦观远一侧。

    秦观远左手不断在后背与大腿上抓挠,想来若不是身畔尚有人在,他恐怕会直接将手伸进裤子里,毕竟隔着衣服抓挠已经难解他身上之痒痛。

    其右手握着笔杆,字迹便如行云流水般于宣纸上铺陈开了。

    这一手好字,曾经是得过陛下夸奖的,只是……可惜了。

    血刀宗侯不平……极乐大尊魔童子……一个个江湖邪道魁首巨擘的名字,跃然纸上。

    李明德看着纸上字迹,缓声道:“今夜必然会有一场好戏。”

    秦观远嘿嘿笑着:“我倒不关心这个,嘿嘿嘿……如今在下更加关心明德兄的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不知姿色几何?”

    “已经不再是我之未婚妻,过门便是妾室。”李明德语气平静,对秦观远这种近乎于羞辱一般的调侃,似并不在意,“妾室而已,若是观远兄喜欢,在我这边呆上一两个月,便送予你就是。”

    “大方,敞亮!”

    秦观远向李明德一抱拳,之后又是嘿嘿嘿一阵邪笑:“你都这般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德兄届时玩够了她,可别忘了给在下送过来。”

    “不会。”李明德摇了摇头,“不过我这个妾室武功却是不错,秦兄到时想要降服她,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一切皆有明德兄在嘛,我与她行好事之时,你便在旁观摩,若我真降服不住她,明德兄岂会袖手旁观?”秦观远笑得东倒西歪,烛火照出他因异常兴奋而致通红的脸庞。

    李明德坐在幽暗处,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秦观远脸色煞白,亦收了狂笑声。

    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剑器抵在秦观远的喉咙上,剑锋过处,便是一道浅浅的伤口。

    鲜血啪嗒啪嗒滴在了纸上字迹的落款处。

    李明德表情平淡,一手握剑抵着秦观远的喉咙,缓缓在其脖颈上留下伤口,一手取过桌案上的印信,盖在了那滩血迹上。

    “观远兄的字,我一向喜欢。如今观之,笔力又有精进,字字气象不同,各有珠玑。”

    秦观远不敢开口说话,他感觉到有一股冷森森的真元透入了自己的脖颈,在自己脖颈到胸腔之间的经脉中流转。

    李明德盖上印鉴后,便将印信放了过去,剑器也随之收回。

    秦观远张口,神色慌张中又有几分愤怒,他想张口质问对方,喉咙中却只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

    “赫赫赫……赫!沙——”

    古怪的音节在房屋内传荡着,秦观远脸色更加惊惶,霍地起身,向李明德张牙舞爪,却不敢真正接近对方哪怕一寸。

    李明德安然端坐,待纸上字迹干透,他将纸张卷起,揣入袖中,也不看张牙舞爪的秦观远,开口道:“观远兄,我与你说话,不是我想同你说话,也并非谁要命令我与你说话。”

    “而是你一说话,我便找到了让你永远说不出话的理由。”

    “我是对的。”

    李明德站起身往门外走,便走边道:“今日城主需要这一份文书,我亦需要,三皇子亦需要。观远兄,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我留你性命。”

    “但你不能再说话了,不论于我私人而言,还是于其他要被迫于你说话的人而言,这都是一桩好事。”

    他掀开门帘,大步离开。

    秦观远瘫坐在地。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完璧院

    他坐在马车里,车厢里有与夜色一样粘稠阴沉的黑暗。

    身侧有人擦亮火信子,照亮了他的脸庞。

    面若刀削,眉如剑锋,两道伤疤在他的面庞上交错成一个大大的叉。

    伤痕早已愈合许多年,只是往外翻卷着的残缺肉皮,令人一眼看来,总觉心中震怖。

    但是他自觉从前还是一个性情极宽和的人,跟在那位曾经大昭第一异姓王的身边,他最大的收获便是养出了一口静气。

    不过,如今这份温和,也随着面孔上那两道刀痕,被外界所有人一齐否决了。

    身侧的人默然无声,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递给了他。

    他接过纸张,身体不着痕迹地往一侧挪了挪,距离李明德远一些。

    “十余个邪道门派首领名单,尽在这份手令上了,南城主。”李明德淡淡开口说道。

    脸上有着恐怖伤疤的南城主不作声,盯着那份文书看了许久。

    【令书:着挂檐城南城主务必将血刀宗侯不平,极乐大尊……一应绿林匪类留在挂檐城中,若时机合适,立即格杀。】

    落款是代父传令的秦观远。

    南城主盯着落款名字上的印鉴痕迹看了许久,鼻子耸动了两下,开口说话,声线沙哑干涉,如拉动破风箱发出的声响,又似苍穹中曳过的夜枭啸叫声。

    他说:“有血腥味。”

    李明德闭口不言。

    “无伤大雅。”南城主又道,依旧是那个难听的声音。

    他原本的声音也不似如今这般,他是哭了太长时间,哭成了如今这般样子的。

    “秦观远,死了吗?”南城主咧嘴,笑得阴森,“他若死了,你有甚么好处?虽然他在自己家中一向不受父亲喜欢,只是这般潦草死去,你作为在挂檐城看护他的人

    ,拿什么理由向那位同中书门下三品交代?”

    “他未死。”李明德摇了摇头,“不过也快了,染上了杨梅,成了哑巴,憋闷躁郁之下再旦旦而伐,死不是很快的事情。”

    “他哑巴了,是你做的?”南城主眉毛一挑,伤疤亦跟着向上提拉,整张脸顿时扭曲了起来,“他惹了你?”

    李明德点了点头,似是不想要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讨论下去,开口道:“南城主,今时十余个邪道大小门派首领齐聚牛马市子完璧院,你一人独自应对,会否有些吃力?”

    “乌合之众,土鸡瓦狗。”

    南城主丢下一句话,起身走下马车。

    整个世界都鲜亮了起来。

    牛马市子一个个勾栏妓寨门前,红灯笼里逸出朦胧而暧昧的光,门口拉客的彩衣妓子娇声细语总能让人痒到心底。

    长街之上,人流如织,总有抛绣球的把戏在小楼窗前频频上演,全力收割那些个没见识的外乡人的腰包。

    兵荒马乱,妖魔频出。

    杨立坐在牛马市子最大最热闹的那座名叫完璧院的妓寨二楼,亦有心魔在耳边啸叫。

    他已经听不清一楼正堂里的粉衣歌姬都唱了些什么,耳边只剩下方才过路的几个江湖客口中遗漏的闲言碎语。

    “道上最近都在传一个事儿,你听说过吗?”

    “嘿嘿,道上最近传来传去的事儿也不止一个,有关于咱们现在正在弄的这个怀宇王墓的,还有金刚般若宗也派人来这燕州地界了的,最稀罕的也不过是那个无当窟圣女要下嫁真理教的事儿……”

    “啧啧,咱说的就是无当窟圣女下嫁的这桩事儿啊,圣女下嫁真理教,无当窟这是要与真理教结盟咯,咱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但愿这次几个大门派的首领也能跟着结盟,好对抗无当窟和真理教……”

    “怀宇王墓真有重宝,人人均分那是最好,他无当窟一点好处也不愿意吐出来,那就说不过去了。”

    几个路过杨立二人身边桌案的邪道弟子闲谈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于杨立而言不可谓不重要。

    其中最为重要的消息,自然是无当窟与真理教结盟的事情,杨立与都邪一路赶来,多少听到过一些关于此事的风言风语,但大都不算具体,也很模糊,难辨真假,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个通透。

    鱼肠道的情报网在燕州如今算是刚刚铺陈开,还未到可以真正能起作用的地步,所以杨立如今才至如今要亲自收集情报的地步。

    所以当杨立掌握了这个情报之后,内心一时懵然,手足无措。

    无当窟的圣女……江又灵……

    她要嫁人了?嫁给真理教的人?

    为了那个无当窟,为了救那个深陷于水火之中的无当窟,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全押在这上面?

    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酸涩又有些莫名嫉妒的情绪在杨立心底默默发酵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脸色总算正常了些,可是心底还是焦虑的,恨不得立刻起身前往无当窟,向江又灵问一个究竟。

    可真到了无当窟,真见到了她,又该问些什么?又能问些什么?

    一想到这邪,杨立顿时心乱如麻,眼睛中的光芒都跟着消寂了许多。

    “大首领,事情复杂,尚需观望,这等事非不可转圜。”都邪早就注意到了杨立的异常,出言劝慰道。

    杨立笑了笑,摇头道:“总是她自己的意思,她是圣女,她若是不愿意,别人又如何能强逼着她下嫁?”

    “可您也说过,她的背后还有整个无当窟,还有她的教主师尊。”

    “遑论她背后有谁,要承担多少责任,人生在世不称意者虽十之**,但这不称意也首先要凭自己心意,走到后面才觉不称意。”杨立缓缓道,“她在最开始,便选择了称别人的心意的路,我能如何做,如何规劝她?”

    都邪闻声,张了张口,最终欲言又止。

    大首领似乎是生气了,正在气头上的人,与他说些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过了良久,都邪才又开口问道:“那,大首领,我们此行便不再去无当窟了吧?”

    “……”

    “去,要去的。”

第一百七十章 自在天魔王(一)

    南元朗行走于牛马市子街道上,身侧行人如流水突遭巨木,在他身前分开,为其让开一条笔直的道路。

    他一袭红得扎眼的大昭朝服,在这鱼龙混杂的牛马市子里,实难不引人注目。

    脚步向前,直指完璧院。腰间环配碰撞,叮当作响。

    李明德一身灰色大氅,相貌堂堂,俊朗英挺的青年,跟在一个面貌狰狞凶恶的中年人身后,在旁人的视觉里,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此类对比于牛马市子无处不在。

    窝在巷口转角等死的乞丐与衣着鲜亮的世家公子,虎背熊腰的武夫同腰肢堪可一握,摇曳香帕,招徕恩客的妓子……

    “这些武夫的心思倒也算机警,街道两边房屋里有他们不少布置。”南元朗面无表情,说道。

    李明德‘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根毛笔,低头边走边在纸页上奋笔疾书。

    册子许多纸页上都已经铺陈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而这次李明德要书写的东西,相对少一些。

    只有寥寥几个字。

    【油、马、杀人、放火、乱城。】

    南城主脑后没有眼睛,但却对李明德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他脸色阴沉了些许,开口道:“你不信我?”

    李明德停笔,在原地顿了顿,南城主的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回答,只好说道:“相信一个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不知城主大人是要我相信你,还是相信你今天要做的事情必然会办得妥帖?”

    “自然是后者,我不会信你这个人。”南元朗直言不讳。

    “城主大人已至大师之境,降服抹杀些微江湖武夫,自不在话下。”李明德慢吞吞道,“不过事无绝对,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我被三皇子殿下安排在这里,自然是为了应对这种可能出现的变化。”

    “真理教五百余好手尽被你安插在城中,我手下城卫兵丁亦任你指挥,再多变化,亦不可能逃出我们算定的最大范畴。”

    南元朗如是说道。

    “此事关乎巡检司是否能顺利成立,你我能否从中渔利,关乎三皇子的计划,半点大意不得。”李明德扬眉道,“南城主,不想回归京城了么,要死守这座废城么?”

    “废物若是有些用处,一定要毫不犹豫拿过来用掉,因为它管用的时候往往不多,过了这个村,就极可能没有这个店了。”

    南元朗嘴角向下:“但愿能如你所言。”

    他不再开口说话,举步踏入了那座牌匾高挂的完璧院内,挥袖拂退了要围拢上来献殷勤的几个妓子,在一个长眉垂至耳畔的驼背龟奴引领下,南元朗二人绕过长长的过道,转上二楼,向完璧院的天字号雅间中走去。

    半途中,老鸨慌慌张张地向南元朗二人跑过来,正挡住了凭栏而坐的杨立,惊惶道:“大人,大人!幸好您及时来了……”

    “咱们完璧院的几个头牌要被他们折磨死了,请大人您快去看看,救救她们!”

    挂檐城内一应产业之归属,尽在南元朗手中,遑论是妓寨还是牛马市子,他们明面上皆由掌柜老鸨之流负责,但是这些行当收入的银钱却最终都是流入了南元朗手中的。

    可以这么说,南元朗是整个挂檐城所有店铺行当的幕后老板,完璧院老鸨与底下一众妓子,在某种意义上,只能算是他雇佣干活的伙计而已。

    老板要求伙计做事是常事,可有伙计请求老板为己解围的?完璧院老鸨与那些妓子身份都差不多,无非是或被拐骗、或被劫掠到了这挂檐城,姿色好些的便由专人训练去青楼或卖身或卖艺,姿色不好的打断手脚丢到乞丐窝里去,会办事灵醒精明但又年纪大了些的,似完璧院老鸨这样子的,就会在专门训练之后,令她们充任店铺的管理者。

    完璧院老鸨翠兰与那些个妓子相处日久,彼此知根知底,又兼处身环境的原因,更知人性薄凉,早就不再相信男人。一众妓子与翠兰共患难,同风雨,便渐渐形成了一种类似母子之间的情感。

    她按照南城主的吩咐,把那些看面相便知不是善类的邪道首领安排到了完璧院天字号雅舍里,将完璧院几个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也一并送进了天字号雅舍中,给那些个江湖客弹弹琴,唱唱曲,以作消遣。

    老鸨翠兰总算是省得一些道理,特意告诫那几个看得最顺眼,在 一众‘女儿’里也最出挑的清倌人,进屋之后,那些个客人要是对你们有甚么动手动脚的无礼之处,能忍便忍了。

    待南大人来到完璧院之后,你们自然也不需用再受这样煎熬,一个老鸨的见识也仅止于此了,她哪里能想到,那些个江湖客竟凶恶到了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地步。

    这些个江湖武夫对待自己那几个女儿的行为,单单是动手动脚四字已绝难遮掩,即便是久经风尘的老鸨也难以相信,他们竟能对几个柔弱女子残虐至此,变着花样折磨几个清倌人。

    因之,老鸨一时慌了神,见到南元朗缓步而来,当即便如遇救星,赶忙走上来跪地请求南元朗。

    南大人只要往那间屋子里一站,那些个江湖客便不能这般放肆了吧?

    可怜完璧院,完璧完璧,最后园子里的几个头牌清倌人,也未能守住身子,完璧得还……

    “正好。”

    李明德停下了脚步。

    走在其身前的南元朗亦在同时停住步子。

    老鸨对南大人身后那位俊朗公子口吐的两个字,迷惑不解,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目光转向南元朗,正对上其阴森的眸子。

    她打了个寒颤,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低下头颅,战战兢兢,又想到雅间里的几个女儿,心中阵痛,还是按捺不住,开口了:“大人,完璧院……是您的产业,完璧院要是不能完璧了,那这个园子就……”

    “几个妓子,美其名曰清倌人,表面上吹拉弹唱,暗里还不是要陪人睡觉。”李明德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分外尖酸刻薄,“她们若不再完璧了,那就再换一批就是。”

    “倒是你,挡在这里,可是要耽误你们城主的大事?”

    老鸨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那一位俊朗公子,脸色煞白:“你怎能这样,凭空污蔑我们园子的清白?”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自在天魔王(二)

    老鸨与李明德的对话声,都落入了一侧距离他们较近的杨立二人耳中。

    杨立向都邪使了个眼色,都邪会意,默默点了点头。

    这李明德说话,确是血口喷人,污蔑之词。

    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混迹于下九流中的风尘女子,即便是头顶一个清倌人的名号,其实多半也算不上是什么清倌人。

    只是她们选择自己的恩客,已具有较大的自由处置权,若是看恩客顺眼,欣赏对方,邀其做自己入幕之宾并非稀奇事,也有看中某位相公,或知晓其家世背景,或是觉得对方日后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委身于对方,也很寻常。

    今之大昭士林,某某读书人得到某个勾栏妓寨里的清倌人青睐等等,已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当事人往外炫耀的资本。

    但这挂檐城完璧院的一众清倌人却绝不似李明德所说的那般,她们受挂檐城的规矩约束着,是真正要保持着身子清白且完璧的。

    只要履足这座城池,便没人能够违背这座城池明里暗里的各种规矩。它像是一张大网,紧紧兜住了城池里的所有人,谁都休想挣脱。

    所以老鸨会在当下这种局势明显对自己不利的时候,突然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李明德却没有了再与老鸨争执些什么的意思,向着身前的南城主,低声道:“正好借这个机会,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待他们把事办了我们再进去,先声夺人。现下进去,时机不对。”

    完璧院里,只有少数几个常客,同自己熟悉的妓子调笑着,鲜有人注意到南元朗两人。

    再加上南元朗虽然面目狰狞,让人倍感醒目,但其实他经常出现在挂檐城民众眼前,人们看得久了,反倒不会过多注意这位城主。

    于城中施展雷霆手段的是南元朗的手下们,南元朗从未在这方面刻意立起自己的威严,人们纵然知晓挂檐城城卫所做种种事,必然是由他们的顶头上司——南元朗指派,但当其经常以一个平凡到不起眼的状态出现在众人生活中时,这种认识往往会和经其指令的城卫们做出的残毒事情产生对立,进而让他们内心矛盾,不知该偏向哪一方。

    怠惰是所有人的共性,当一个人内心对某件事物产生矛盾对立的心理时,他往往更偏向自己眼睛看到的那个,并在内心为其之恶劣行径不断洗白,甚至是推翻既定事实。

    真正在乎善与恶、正与邪的人,往往只是少数。多数人只在乎表面的正与邪,在乎别人口中那套冠冕堂皇的说法,并对之笃信无比而已。

    因此,李明德说话便也没有多少顾忌,其实纵然此地宾客满堂,他说话也不会有多少顾忌,天字号雅舍里的那些个门派首领,早就在他这儿定命,今晚终究都要死的。

    只是那些注定要死的人,却并不是如这挂檐城中民众一般的寻常人,找个由头便能将之随意处置了去。

    怎么杀,找个什么理由才好下手,也好给外界一个说法,压住外界对挂檐城的忌惮之心?

    一屋子邪道大小门派的首领,一流二流高手皆是赫然在列,其中甚至有登上了锐士榜的强者,怎么能在瞬息之间把握战机,雷霆迅捷地斩杀掉一屋子江湖高手?

    这是首要考虑的两点。

    老实说,李明德先前对南元朗要做的这桩事,并没有太多期待,他觉得这个斩首行动多半要以失败而告终。

    所以才会在怀中书册上做了诸多准备,令真理教众入挂檐城,从南元朗手中接管了对城卫的指挥权,如此种种,都是预防在南元朗行动失败之后,自己有办法补救。

    而今看来,这个准备倒极可能用不上了。

    这些个邪道门派首领想来是扎堆凑到了一块,已经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了,与一城之主有约的情况下,都敢聚在一起狎妓,太嚣张,正合李明德的心意。

    一群赤条条脱光了在房中淫乐的邪道首领,说到底,不论武功境界如何,在面对突然而来的状况之时,战力要首先打个对折的。

    “嗯。”

    南元朗闻声,点了点头。

    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老鸨翠兰,欲要 令一侧引路的龟奴将其拖下去乱棍打死。

    李明德又转头向老鸨问了一句:“往里面送进去了几个清倌人?”

    老鸨翠兰此时被南元朗目光盯着,杀气盖压下来,浑身筛糠似的抖,生死大关在前,她那里还敢替别人着想,哆嗦着道:“前前后后,一共,一共送进去了九个清倌人……”

    “都是,都是咱们完璧院最能拿得出手的……”

    “**个?够了,够了。”李明德与南元朗对视一眼,随即向那个驼背龟奴招了招手,令其到自己跟前来,指着地上的老鸨翠兰开口道,“割掉她的舌头,剁掉手脚,丢到野鬼街的乞丐窟里去。”

    李明德说话时还带着笑容,云淡风轻。

    只是话语里的内容,便未免让人胆战心惊了。

    老鸨一声悲号,向着南元朗不断磕头求饶起来。

    完璧院之内,众人的目光全都往老鸨所在的方向瞧来。

    李明德对旁人的目光熟视无睹,注目南元朗,等待他最终点头答应。

    驼背龟奴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老鸨,把挂在后腰上那一捆带着抓钩的绳子拎了起来。

    南元朗藏在衣袖下的手掌动了动,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坏了规矩。”

    这话似乎不是特意像某个人说的。

    地上跪着的老鸨拼命磕头,乞求饶恕:“大人,大人 ,奴家做的一切可都合着挂檐城从前的规矩啊,奴家没有逾矩啊……”

    她哀哀切切地抽泣着。

    李明德在旁接口道:“今时可不同往日。”

    似是在回应南元朗之前的话。

    “直接杀了吧。”南元朗挥了挥手,只言片语决定了地上人的命运。

    老鸨瘫倒在地,却不再哭泣,不再向南元朗祈求什么。

    比起死亡,被剜眼、斩去四肢丢掉乞丐窟,反倒是最可怕的事情。

    “嗯。”李明德嘴角上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看了看周遭那些宾客,低声道,“这可是城主大人您亲自下的命令。”

    “跟我是没有干系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自在天魔王(三)

    南元朗与李明德对视。

    片刻之后,他向着驼背龟奴挥了挥手:“拖出去吧。”

    驼背龟奴慢吞吞走过来,拽着老鸨翠兰盘好的发髻,将之拖下一节节楼梯,往完璧院外走。

    李明德微微一笑,看着身材肥硕的老鸨被拖下楼梯,皮肉撞击在木板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又举目四顾。

    完璧院楼上楼下寥寥几桌客人纷纷低头,避开了李明德的目光。

    方才还在喝酒狎妓玩得开心的客商们,此时已是如坐针毡,只盼楼上的那两位大人物早些离开此地,自己也好趁机逃离。

    驼背龟奴把老鸨拖到了完璧院门口。

    台上的歌姬依旧莺歌燕舞,一刻不敢停歇,粉黛下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宾客们的手爪已无心在美姬身上流连,端着酒杯互相碰撞着,做出一副不关心外物的样子。

    “诸位,当下想走吗?”

    李明德笑容如微风拂面,温和儒雅。

    宾客们遍体生寒。

    “那得问问咱们的城主大人答应不答应了。”李明德话锋一转,向着南元朗一躬身,恭谨道。

    南元朗袖袍之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此人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把自己于挂檐城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平凡形象全部推翻。

    完璧院的老鸨生杀由他一番勾连,直接挂到了自己身上,让自己做出违背挂檐城的规矩的决定,先一步凸显出自己在这挂檐城的存在感。

    当下又是如此,将完璧院满堂宾客的去留决定权也交付给自己。

    但这去留决定权本该在宾客们的身上,如今转嫁到自己身上,在众人心里,登时就变了个味道。

    自己口中说出的‘去’或‘留’,可就不再单单是字面意义上的‘去’或‘留’了,而是决定在这些人的生或死。

    他这般不断凸显自己在挂檐城的存在感,所为不过是暗示所有人,真正主宰挂檐城内所有人命运如何的主人是谁而已,这与自己从前苦心经营的那个低调平凡的形象完全不符!

    挂檐城是个什么所在,燕州郡谁人不知?相对于挂檐城而言,挂檐城主反倒是个可以忽略的角色,毕竟深居简出,貌若凡俗。

    可是如今李明德这一番作为,直接将南元朗与挂檐城捆绑在了一起,到了日后朝廷要在挂檐城摘果子的时候,他南元朗作为挂檐城的城主,脑袋怕也得被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官们一并摘走!

    捧杀,步步为营,好毒计!

    南元朗自知李明德如此作为,并非是为了要将自己捧上去,来日好领朝官们来摘自己的脑袋,其如今与李明德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知道李明德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李明德真正想要的,无非是要自己彻底斩断与挂檐城的联系,搅乱挂檐城如今相对平静的局势。

    如何斩断这个联系,如何搅乱挂檐城?

    将此地约定俗成的种种规矩尽数摧毁!

    令原本可以相信的,以为依凭的规则全部推翻,城里的人不再信任先前立下的规矩,反抗之心自起,城自然会乱。

    乱起来的挂檐城便可以被三皇子安上一个不服王化、叛贼的罪名,而后堂而皇之的接管这座城,收割果实。

    而那个时候,南元朗说不得会因此得一个全力剿灭叛乱的功勋。

    一座城换一个功勋,换官场上更进一步。

    于许多朝官而言,都是值得的,可是于南元朗而言,不值。

    在这座城里,他便是皇帝,城中万民生杀大权,予取予夺,更有真金白银滚滚流入囊中。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不值他也得换,不换的话,便会有人来摘掉自己的脑袋。

    “都杀了。”

    南元朗最终下令。

    完璧院内气氛顿时大变,一时寂静下来!

    那些穿梭于院内廊道楼梯之前,负责端茶倒水,对待宾客常是一副笑脸的龟奴们,此时俱都面无表情。

    微弯的背脊渐渐挺直,从怀中抽出了各式兵刃。

    “大人,您……”

    一名客商站起来,惊怒交加,忍不住站起身来,抬起手臂指责凭栏而站的南元朗。

    但他未吐出口的话俱都化作 了一声哀嚎!

    “啊——”

    其身后,一个龟奴冷笑着翻出匕首,对准客商的后颈,一刀子扎了进去,而后向下猛地一拉——

    鲜血飚射!

    白森森的颈骨随着客商低头而暴露了出来!

    惊呼四起,完璧院内的宾客们顿成瓮中之鳖,在完璧院内狼奔猪突。

    与此同时,数个龟奴悄然走到了杨立二人身后,尖刀从袖筒滑入掌心,闷声不响一刀扎向都邪后心!

    “哼!”

    与都邪对坐的杨立冷哼一声,手掌在桌案上猛地一拍,只听嘭地一声响!

    桌案上的酒壶菜盘叮当作响,一根根筷子从竹筒里飞出,向围拢而来的龟奴杀手们暴掠而去!

    嗤!嗤!

    竹筷钉入皮肉的声音霎时间不绝于耳。

    偶有惨嚎声夹杂其间!

    都邪振衣而起,也不观望四周状况,六月雪出鞘,向着身后一刀刺了过去!

    嗤!

    高举尖刀红了眼睛的龟奴被这一刀正中胸膛,当场毙命!

    “本来看你们俩要借着一群身娇体弱的姑娘办自己的事儿,某家已经不是很舒服了。”

    “但是怎么地,目下你俩还想对某二人动手?”

    都邪转脸面向了南元朗阴沉的目光,咧嘴直笑。

    六月雪寒光湛湛,映出其背后一张俊朗的面庞。

    杨立微微一笑,眼线上挑,端的是狷狂桀骜,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几个字来:“靠女人的废物点心。”

    唰!

    李明德手臂抬起,真元运转之下,藏于己身经脉之内的名剑‘蛇蜕’便在真元鼓动中,被一寸寸逼出了腕脉,呈现于掌中。

    薄如蝉翼,阴冷如蛇。

    哗啦啦……

    吱呀——

    完璧院的大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驼背龟奴背着爪钩链子走了进来,钩子上还有斑斑血迹。

    园子里的宾客已经死绝了。

    只剩下妓子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二楼天字号雅间内,依旧有狂笑声与哀哭之声不断传出。

    房间里的还沉浸在自己的享乐里。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在天魔王(四)

    “看来我是不能陪你一起进去了。”

    李明德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目光落在对面那张同样俊秀,但邪气无比的脸孔上。

    南元朗的眼神在杨立面上,有一瞬的停留,而后迅速抹开。

    他的右脚后跟在方才那个瞬间,向后撤了撤,复又赶快收回了。

    军伍之中,士卒向主官行跪拜大礼,因之披覆甲胄的缘故,行全跪之礼往往不太方便,因而多是单膝跪地。

    单膝跪地,右脚自然要先向后撤。

    “好。”

    李明德处在南元朗身前,未察觉到对方那个微小的动作,只听他应了一声好,脚步声便自身后响起,渐行渐远。

    临走之前,南元朗又扫了杨立一眼,腰刀咔嚓一声,出鞘半寸。

    杨立低眉顺眼,在南元朗脚步跨出的时候,扬了扬眉毛,再抬眼时,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戏谑之色,只剩下干净的冰冷。

    嗤啦——

    一抹黑影如电光劲射而来,扯破气流!

    杨立二人背后的窗户被这强风吹开,不断开合,哗啦作响!

    黑影直指持刀而立的都邪!

    “斩!”

    都邪狂笑一声,真元鼓荡,发髻顷刻散了下来,披头散发。

    他双手持刀,于间不容发之际,一招力劈华山斩向那道暴掠而来的黑影——驼背龟奴!

    当!

    说时迟那时快,李明德于此时跨步横剑,与都邪的长刀硬拼一记!

    蹬蹬蹬!

    势若奔雷的一刀劈杀之下,李明德倒退数步,面色泛红,但脸上那股子温和的笑意却更浓了,目绽神光,战意熊熊!

    三皇子殿下的那位师傅说得不错!

    自己天生就不该单单是为人出谋划策的,能临阵与人拼杀,才最合自己的心意。

    这一刀,畅快,畅快!

    “刀术大家?!”

    李明德长啸,蛇蜕光芒盛放,如千山雪崩,如大日爆裂,以更凶狠地姿态撞向都邪!

    嘎啦啦……

    锁链于虚空间游动的声音响起。

    都邪周身涌荡一道道漆黑真元 ,深沉如魔狱,又似无数条黑手缠绕在身体之上。

    他看也不看狂暴杀来的李明德,向左一个侧步,长刀向左一递,将驼背龟奴的进攻路线完全封住,接着单手抡起六月雪横扫驼背龟奴!

    “再斩!”

    咔嚓!

    驼背龟奴在手间甩得眼花缭乱的爪钩被这一刀直接斩成两截!

    六月雪去势不减,抹向驼背龟奴的脖子!

    刀势凶险,如猛龙豁开血盆大口,死界魔气扑面而来!

    驼背龟奴大惊失色,踉跄后退——

    这莫非真的是一位刀术大家?

    这怎可能只是一位刀术大家的修为?分明已至半步大师之境!

    性命皆在人股掌之间的恐惧感于驼背龟奴心底升起。

    以己身一流高手的修为,竟连片刻抵挡那位刀术大家都做不到!

    此人之武道修为堪堪能与城主大人相提并论!

    驼背龟奴这边险象环生,苦苦维持局面,不至被都邪一刀格杀,另一边李明德的蛇蜕剑也与都邪随手抽出的鬼雄对拼了一记!

    鬼雄随着都邪手臂往一侧抹开,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圆。

    李明德强绝暴烈的一剑,在这个半圆兜转之间,被牵引着,接近杨立身侧。

    “大首领可愿多一柄名剑收藏乎?”

    “此人所持之剑,名为蛇蜕!十六不君子剑之一!”

    都邪的声音恰在此时传入李明德与杨立二人耳中。

    什么?!

    李明德豁然抬头,心中警铃大作!

    其身前不过五步,便是那名长身而起的俊朗青年。

    这青年是刀术大家的首领?

    一个刀术大家的首领,己岂非羊入虎口?

    “不君子剑……”

    杨立微微一笑。

    “阴恶,邪毒,废物点心。”

    “真理教天神长老,啧……”

    李明德看到杨立眼中凶光大盛。

    而这凌厉而凶狠的目光,在那位刀术大家未提及‘蛇蜕剑’的名头之时,不曾出现。

    在俊秀青年未开口吐出‘真理教天神长老’这个代表了自己某一个身份的称谓时,不曾出现。

    此人莫非与真理教众有什么瓜葛?

    有瓜葛,瓜葛大了去了!

    只是这份瓜葛,杨立自然不会明说。

    毕竟还要牵扯到一个女子……

    杨立脸上的笑意消去,向着李明德伸出一只手——

    李明德面上神色霎时间僵住。

    雄浑得恐怖的真元排山倒海般盖压向了李明德!

    身处这怒海狂涛之中,李明德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他像是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真元浪涛打翻,就此殒身!

    在李明德眼里,一袭青衣的瘦削青年身形无限拔高起来,头顶苍天,脚踏黄泉,翻手为佛,覆手为魔。

    而当其通身力量全部针对着自己时,不论是属于佛的那一面,还是属于佛的那一面,都不曾对自己表现出半点慈悲!

    “南元朗!南元朗!”

    李明德脸色煞白,尖声呼救!

    杨立身后,金色梵文盘绕而成的真元之轮,与黑色蚁文凝聚的魔性轮交错着,轰隆隆转动开来。

    生生灭灭,佛佛魔魔,皆发轫于人之本性。

    所以才说佛魔善恶,一念之间。

    李明德的身体在杨立体内所有真元覆压全场之时便被禁锢住了,他只能拼命转动眼珠,向完璧院天字号雅间那边看去。

    他首先听到了刀术大家的再一声爆吼:“第三刀,哈哈,还有第四刀,斩!”

    接着看到了——

    都邪拔地而起,双刀尽出!

    刀光似蛟龙出海,又如洪流冲刷,轰隆一声,尽数盖在了驼背龟奴的头顶!

    咔嚓!

    驼背龟奴的脑袋如一颗西瓜般爆裂开来,血浆飚飞!

    南元朗若再不赶来救援,己之命运,便如那个龟奴一般,身陨于此!

    自己岂能是这等死法?

    自己岂能这般潦草就死!

    李明德奋力挣扎,挣脱不得,挣扎得脸色分外狰狞,双眼张开到了最大程度,脸上皮肉拧在一起,一双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

    “南元朗,还不救我!”

    “救我!”

    ——

    南元朗推开了天字号雅间的门。

    内里景象令他目光移开了瞬间,复又回转,阴沉地盯着里面的邪道首领们。

    几个妓子衣难蔽体,倒在地上,雪白的皮肤上一片狼藉。

    邪道首领们玩得高兴,正是忘乎所以的时候,冷不防有人推门而入,皆是一惊。

    南元朗还看了两个邪道首领伏在妓子身上的身形抽搐了几下。

    他咧嘴一笑:“诸位,看来玩得极高兴的。”

    “啊,啊,自然,自然……”

    有人喘息,有人目露凶光,有人暗暗戒备。

    如武卒上阵杀敌,总要着甲,这是一种对己之生命的保护。

    凡人立于世,受道德教化,之后不论是入了邪道,还是踏上正道,人性之本的‘羞耻心’早已根植在他们心底。

    一人独处,羞耻心没那么重要,随意作为,胡天胡地,自然无恙。可若是被外人见到了自己最没遮拦的那一面,是个人都会下意识地惊惶。

    如眼前这些邪道首领们。

    南元朗选在这个时候踏入天字号雅舍,时机最为合适。

    正是众邪道首领惊惶失措,未及反应之时——

    他笑了笑:“这些个妓子,便算是本座送你等最后的礼物吧。”

    “天魔化血**!”

    ps:先发一半,这一章写得慢。12点过后另一半就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自在天魔王(五)

    “天魔化血**!”

    南元朗脸色陡变,声如山崩,响彻众人脑海!

    众邪道首领尽皆顿在原地,又被这一先声夺人的架势逼得暂时失去反应力。

    紧接着,每个人心中俱是一突,终于明白了南元朗的那一声断喝,代表着什么——

    那是天魔化血**,魔道不世奇功,可吞噬他人精血真元,化而为己所用!

    挂檐城的城主竟掌握有这等奇功?莫不是在与我等说笑?

    很快,众邪道首领就笑不出来了。

    极乐大尊教教主魔童子下身仅穿着一件犊鼻裤,右衽长袍从上半身剥了下来,被腰带紧缚着,向下倒垂,遮住了犊鼻裤,露出刺着恶鬼邪魔显得花花绿绿的刺青来。

    魔童子听得南元朗一声爆吼,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一把掐死胯下抽泣的妓子,扭身从案上取过与自己侏儒一般身材极不相称的两对金瓜锤,尖叫一声:拦住他!

    举双锤向南元朗砸了过来,在这个众邪道首领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刻,魔童子逆着人群,一马当先,侏儒般矮小的身材竟平添了些微万夫不当之勇武。

    轰!

    一锤砸下,虚空生涟漪,天字号雅舍的门当先被强猛真元冲撞得倒飞出去,四分五裂!

    大锤当头笼罩而来,南元朗却笑出了声。

    面上的法令纹与伤疤拧在一起,像是数条蜈蚣在面上攀爬:“嘿嘿……”

    他出手如闪电,五指张开如鹰爪,不避头顶金瓜双锤,照着飞掠而来的魔童子胸口抓去!

    半步大师的武道气势勃发,如猛虎高卧山岗,棕黄色的眸子盯住了自己的猎物——魔童子!

    嘎吱嘎吱——

    魔童子外放真元登时运转不灵,似身处泥浆沼泽之中,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艰难无比!

    浑圆气罩在南元朗周身浮现,金瓜锤砸落气罩之上,只激起了一圈涟漪……

    嗤!

    如鹰喙的五指不带半分阻滞,直接扎进了魔童子的胸膛之内!

    鲜血顺着南元朗五指悄悄滴落。

    一副极动而暴烈的画面,在此刻戛然而止。

    场中依旧是目瞪口呆的那些邪道首领们,不同的是南元朗一手高举着一个心脏被其五指穿过了的侏儒。

    像是一驾黑夜中暴掠的马车,陡然撞到了一座高山。

    “赫……赫……”

    魔童子身体抽搐着,口鼻之中涌出鲜血。

    一根大筋凸出脖颈,拼命扭动。

    他似是想要扭头看一眼与自己同行而来的那些邪道首领们,问问他们为何在这个时刻,都没了反应。

    心脏破碎,生命力迅速流失,魔童子连做个扭头的动作都做不了。

    “嘶——”

    雅间里的众邪道首领纷纷倒吸凉气,手脚发麻,眼神闪烁不定。

    “嘶——”

    血光如涓涓细流,自魔童子口鼻眼睛之内,涌入南元朗的口鼻眼睛之内。

    吞噬一位一流高手的全部修为及经年锤炼得来的精血,南元朗的气势再度攀升,真元浮掠天字号雅间,房间内血光隐现,像是有一头孽龙盘踞于房间里,伺机吃个人。

    “杀!”

    “呀!”

    也不需要伺机吃人了,邪道首领们此时倒是齐心,一股脑冲向了南元朗!

    轰!

    南元朗狞笑一声,真元侵入挂在手腕上的魔童子尸体里,直接将之甩了出去。

    魔童子的尸体迅速膨胀,最终爆裂为一片血浆,铺散于众人皮肤之上!

    在这个当口,南元朗已经化作一道虚影,在天字号雅舍之中迂回暴掠,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一个个邪道首领的性命也走到了尽头。

    而不断被其随手丢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也昭示了南元朗武道修为正在节节攀升,达到一个众人难望其项背的地步。

    每一次与敌人接触,便震骇地发现对方的力量又强横了几分。

    每一次发现敌人的力量都在疯狂增涨着,而自己的力量却在畏惧、怯懦、瑟缩等诸多杂念私心的影响之下,不断倒退着。

    绝望的情绪渐渐自众人升起。

    人绝望到了极致,反倒不会再感到绝望,连恐惧的情绪都会在敌人不断强大的过程中,一点点消褪,更何况绝望这点可爱的小情绪。

    嗤!

    侯不平最后一次出剑,伴随其扬名立万,于江湖之中臭名远扬的十六不君子剑——双首绕颈剑,在斩到那道血影前,便崩解成了尖锐铁片,倒飞着扎在了自己的皮肉之上。

    侯不平淡淡地看着那道血影里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脖颈。

    咔嚓——

    “嘶——”

    粘稠血浆从南元朗头顶缓缓褪去,他抽干了侯不平体内最后一丝精血,如同丢一个破布口袋般,将脖颈扭断的侯不平丢开了。

    尸体皮肤在其脚下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红,欲要爆裂开——

    咚!

    南元朗的脚掌踩在了侯不平的尸体之上,在其炸开之前,首先将之踩成了肉糜。

    “南元朗,还不救我!”

    “救我!”

    李明德的第二、第三声呼救,在此时次第传入南元朗的耳朵里。

    他站在天字号雅间里,满地尸体,墙上是鬼画符一样的缭乱血迹。

    南元朗迈开步子,走到了天字号门口,向着杨立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起的脚尖又压了下去,有一瞬的犹豫。

    他低下头颅,盯着布靴上的血迹,眸子也渐渐被靴尖上的血迹同化,尽是猩红之色:“已经脏了,早就脏了。”

    南元朗向杨立暴掠而来,身后拖曳着一道道残影,接近杨立之时,左掌直拍而出,右手摸向了腰间佩刀!

    轰!

    电光火石之际,杨立同样是抽身与南元朗对了一掌!

    两人的手掌在对了一掌之后,并未瞬息分开,而是直接‘黏’在了一起——

    强猛吞噬力道自南元朗掌心涌起,想要侵入杨立手掌经脉里,吞噬他的真元精血,但是杨立双臂之内流转的海量真元来历神秘,一者出自易筋经里潜藏的诸多高僧大德累积,二者是鬼手受佛性真元所激,牵出杨立心魔,生化而成的魔性真元。

    两者相互对抗,力量持平,不知不觉之间,便在杨立体内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任何外在力量想要介入杨立的经脉,皆意味着它必须经受得住佛魔两种性质真元的绞杀。

    南元朗一身修为皆是以《天魔化血**》吞噬得来,驳杂不堪,岂是佛魔真元合力围攻之下的对手?

    不过数息时间,南元朗便不得不倒退数步,与杨立手掌分开。

第一百七十五章 自在天魔王(六)

    趁着杨立与南元郎对掌无暇分心他顾之时,李明德脱离了杨立的掌控,后退一旁,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青衣青年。

    杨立对李明德投来的目光熟视无睹。

    他剑眉微扬,挑起一个轻佻的弧度,唇角却向下撇着,更将这份轻慢敌手的意味表露得分明。

    因青年这副神色,李明德先前险些被其擒杀的恐惧感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胸膛里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不说话,轻轻哼了一声。

    身旁的南元朗自然会领会他的意思,代替他发声,对那个来历不明的青年施以雷霆手段,也好教其晓得这里到底是谁做主。

    南元朗如他所愿,低垂着的头颅抬了起来,脸上的刀疤似在缓缓蠕动,眼仁里盛满血海汪洋:“某家混迹江湖至今已有十余载,还未见过似阁下这般,年纪轻轻便有与武道大师一较高下的修为。依阁下之武道修为,在江湖上想来也必然是负有盛名之辈,某家孤陋寡闻,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李明德眉头微皱,对南元朗的话很是不明所以。

    这两人都已经手上过招了,当下又是极关键的时刻,这南元朗怎会突然变得如此蠢笨,还要问人尊姓大名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是修行【天魔化血**】,把脑子都修炼坏掉了?

    这会儿直接打就是了,将那青年与其扈从一并镇杀,哪里需要问些个繁琐无聊的问题!

    但是这样的想法,李明德只能在自己心里转一转,在这个宣之于口,只会徒惹外人笑话。

    李明德不喜欢别人看自己笑话,尤其是眼前之人,仅见一面便令自己心生忌惮之感,这等样人必不是简单角色,能先一步将之扼杀才是上策。

    李明德心里思量着,眼睛又不着痕迹地扫了杨立一眼。

    杨立嘴角上扬,勾起一个诡异神秘的笑容,他还向南元朗眨了眨眼睛:“阁下何必佯装不识得我?”

    “我究竟是谁,阁下真不认识?”

    早先南元朗面对自己之时一些个异常反应,早被杨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虽然摸不清这挂檐城城主的路数,但从先前反应来看,此人或许与自己有些瓜葛。

    而一个自己没有半点的人会与自己产生些许个瓜葛牵连,其原因大概与王荷会认识自己是一样的,必然是因为自己燕王遗子的身份。而自己的长相,或许与自己那位父亲肖似。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理由会令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同自己产生甚么牵连。

    纵然是此人与自己没有牵连,对方那些反应也只是自己臆测里的‘异常之举’,但出言诈一诈他,或令这看起来就不算是互相信任的二人产生龃龉,也是再好不过。

    话说不说,杨立都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话说出口了,他可能会因此得到些什么,道理便是这样。

    “上不了台面的鬼蜮伎俩。”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并非南元朗,而是李明德,他闻言便笑出了声来,“阁下要报大名,好好报名就是,何必出言如此,挑拨我与城主二人关系?”

    “在下本要说一句还请阁下收了自己那点神通,不过想来,阁下这样的伎俩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神通……”

    “闭嘴。”不待李明德说完,杨立便面色阴沉地打断了他,气得对方脸色都泛红了,青年才慢悠悠道,“似你这样喜欢多嘴多舌的人,我一拳可以打死十个。”

    “噗嗤!”

    站在杨立背后的都邪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李明德钢牙紧咬,看那架势,恨不得生啖杨立之肉,痛饮杨立之血。

    他对杨立的话又偏偏反驳不得,方才与青衣男子过招,李明德心里已是有了些许计算,不说其他,对方一拳能打死如自己这样武功的人,打死十个,真不成问题……

    杨立二人,一者具备武道大家之真元修为,近身搏斗,一力降十会。

    一者则是完全的刀术大家,更有半步大师之气概,二者相加,纵然是置身当下南元朗之巢穴这样的凶恶境地,谈笑风生也不在话下。

    即便南元朗号令一城士卒,围攻都邪与杨立,二人也有八成把握,可以从容遁去。

    江湖豪侠,高来高去,快意恩仇,杨立如今才算是有了些微体验。

    “阁下样貌与某家当年一位故人极是肖似。因之,某家才有意问询阁下名姓,看是否为某家当年那位故人所出。”

    南元朗眉毛拧在了一起,犹豫着开口。

    一旁的李明德面色铁青,紧闭着嘴巴,不愿在此时说任何言语。

    “不过,阁下既然不愿透露尊姓大名,某家自不会强人所难。”南元朗强笑一声,眸中血光流转,却不能为他如今这副作态增添半分凛然难犯之威严,“今日某家与阁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也罢,今日之事,某家与阁下便都各退一步,权当做未有发生,如何?”

    “之后,阁下走阁下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干。”

    “阁下以为如何?”

    “什么!?”南元朗话刚说完,李明德便怒叫了一声!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杀人无算的挂檐城城主说出来的话。

    更加不能相信,仅仅因为对面那人样貌跟南元朗先前故人肖似,南元朗便不能下定决心诛杀对方。

    更何况,挂檐城关于三皇子殿下所图大事,南元朗不会不清楚今日挂檐城发生的这些若被有心人从中阻挠,会对计划产生必然的影响。

    可他就是这么与两个外人说了,要与外人各退一步,互不相干?!

    任凭两个大家境界的武道高手在挂檐城随处乱逛?

    简直是胡闹!

    南元朗瞟了李明德一眼,装作未听到对方那一声惊叫的样子,低眉顺眼,继续道:“不过,今日挂檐城不太平,某在此地,尚有大事要办。还得请阁下与您的扈从,先行离开,莫要在城中逗留了。”

    “南城主好生威风,上面大人令下,要我从旁协助与你,你如今这算是甚么?要一言堂么?!”李明德深吸一口气,终是忍不住厉喝出声。

    与他话语声同时响起的,是言笑晏晏的青衣公子不带半分犹豫的话语:“好不容易有热闹可看,阁下竟意欲驱逐我俩,嘿,恕难从命咯……”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在天魔王(七)

    南元朗对李明德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而后抬眼看向杨立,笑得有些狰狞:“某家与阁下好言相商,阁下却不领情。看来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阁下莫非以为某家,真不敢对你出手么?”

    南元朗五指之间的空气隐约泛起涟漪,呈现扭曲之感。

    杨立眼皮跳了跳,温声道:“某家可从不认为,阁下不会对某出手呢?”

    “让某很好奇的是,阁下为何会产生这样念头?你又未曾亏欠某家什么,缘何会自觉不敢对某家出手?你……可是良心有亏?”

    青年在‘良心有亏’四字上,语气咬得极重。

    这句话无疑对南元朗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他先前还对眼前来历不明的青年身份有些困惑,而今,这些困惑全因‘良心有亏’四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肯定的念头!

    是了,这青年必定与那位……大逆大有干系!

    南元朗心底随即腾起凛然杀意——

    江湖上不是传闻燕王遗子尚存于世么?

    今日过后,传闻便只是传闻了!

    茫茫二十余载,受缚于过往种种,痛苦而不能自拔,今日就要能与过往划清界限,于这世间顶天立地,再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要与过往划清界限,首先便是将过往残留祸患清除干净!

    南元朗决心已定。

    李明德却因两人云山雾罩的对话而心生疑窦,默不作声。

    南元朗的过去,同为三皇子殿下辅佐之臣的李明德,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人能有几位故人让他牵挂至如今?

    想来想去,李明德只能推断出那个不能提及的名字来。

    若青衣男子是那位故人之后的话,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中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的干系?

    不待李明德将思绪整理顺遂,南元朗已是狞笑一声,向杨立悍然出手!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南元朗一双眸子内血海翻腾,左掌骤出,掌心尽是灼目的猩红之色——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距离,杨立除却硬接南元朗这准备良久的一掌外,绝无可能躲避过去!

    先前南元朗与杨立过招之时,只是挟裹抹杀一众邪道首领之余势,与杨立对掌一记,只用了三成真元。

    如今这一掌,在其【天魔化血**】终于将吞噬得来的精血真元融为一炉之后,比先前那一掌强横足足三倍有余。

    一掌推出,形神兼备,以杨立半吊子的武道修为,接下这一掌,必然对身体有所毁损!

    咚!

    正在此时,站在杨立身后的都邪跨步向前,同样催出一掌,与南元朗硬拼一记!

    都邪禁不住南元朗这一掌的力道,后退半步,重心下沉,才终止住了颓势。

    其身上缠绕的如锁链般的漆黑真元晃动不休,如水面泛起波光粼粼!

    “嘶——”

    南元朗张口吸气,一道气带如蛇一般在他腰部盘绕鼓动着,撑得他身躯都似乎强壮了几分。

    都邪盯着南元朗,眼神凝重。

    早闻【天魔化血**】诡异神秘,如今眼观此人修行,呼吸之间,便能内炼真元,将吞噬得来的真元化为己用。

    且不说这样邪功修行日久,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无法弥补之损伤,但今次与之对战,若不能速战速决,便得等着敌人愈战愈勇,愈战愈强,最后将己方碾杀。

    在都邪的感知之中,南元朗先前还只是半步大师的武道修为,如今修为距离武道大师,俨然只差那么一线了。

    须速战速决!

    都邪双刀在手,通身真元鼓荡涌动着。

    虽无战意熊熊之气概,但有深沉若海之静气。

    “你对那位故人,真是良心有亏吧?”

    正在都邪与南元朗调整自身真元,欲以最强状态对敌展开雷霆攻势的当口,旁观者一样的杨立突然开口了。

    将先前的话题重新搬了出来。

    南元朗体内那些经过内炼之后,仍桀骜不驯炽烈如岩浆的真元,都不能令他心境产生半分波动。但他却因杨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顿生耻辱狂躁之情绪。

    他盯着杨立,眼神里闪烁着狠毒,袖袍之下一双手掌呈鹰爪之状,手指关节泛着骨骼的森白之色。

    这双手掌曾经摘下不止一个人的心脏,粉红色尚带着温热的内脏握在掌中的感觉,足以令南元朗一生痴迷。

    但是当下他却没有任何摘下杨立之心脏,看其在自己眼前慢慢死去的**。

    他只想一把拧掉对方的脑袋,或是直接掐死对方,只盼青衣男子能早一点死,早一点死!

    杨立死了,自己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不用着急。”

    南元朗冷冷道:“等某家料理了你的这个侍从,你自然也逃不脱下地狱的命运。”

    “我是否要下地狱,阁下说了大概是做不得数的。”杨立微微一笑,眼神干净得过分,在他的注目下,南元朗移开了目光,“不过似阁下这样的,极有可能是要下地狱的。”

    “呵!”

    南元朗右手重重拍了拍腰间刀鞘,腰刀骤出,在其真元牵引之下,于半空中一个倒转,刀尖直指杨立胸膛,凶狠地扎了过来。

    对于这一刀是否能对杨立造成杀伤,南元朗不报任何希望,他的意图只是想令杨立就此闭上嘴巴,不要干扰自己与其随从的过招而已。

    与此同时,南元朗向左跨出一步,如疾风掠过水面,向着都邪侵袭而来。

    一块块木质地板随着南元朗步履掠过生生碎裂成木片木屑,翻飞不断。

    若要取那青衣男子之性命,必先解决了他的这个随从!

    呼——

    南元朗耳鼻之中喷出滚滚血焰,大袖灌满真元,双掌齐出,蓄尽通身真元,推向都邪胸膛。

    【天魔化血**】有六重大境界——眼耳鼻舌身意。

    每一层大境界,便对应人之一部分心魔,此功法是将吞噬而来的驳杂真元,统统视作己之心魔,化为眼耳鼻舌身五重,每修成一重,便有一部分心魔被斩杀。

    初修行之时,则必须要眼耳鼻舌身意六重同修,以‘意’之境为宗本,亦为至高之境,凝练己之本心,其余五重同步修行,五大心魔自相残杀,每有一重心魔被斩杀,便有一股本源回归本心‘意’之境。

    直至最后,五重归一,六部合流,方为大成。

    在南元朗看来,如此功法,以‘邪道魔功’冠之以名,有失偏颇,这分明是一部正道无上金典。

    如今他四重圆满,只要第五重身之境修行有成,便能一步登天,直达巅顶。

    吞噬了这位刀术大家通身真元,或能助自己直达身之境圆满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自在天魔王(八)

    南元朗自半空中向下双掌齐出,拍向都邪。

    如大日凌空,释放令人不敢直视的凶狂气势。

    都邪屏息凝神,腰间地藏王佛在鞘中铮鸣不休,蓄势待发。

    天地气机如两道风暴互相接近着,即将碰撞到一处去。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周身真元冲荡盈满,使南元朗心中顿生一股天下皆在己之掌控的豪迈情绪,下方拔刀劈向自己的都邪,在他眼里,也成了挡车之螳螂,撼树蜉蝣那样渺小的存在。

    在他大日横空般的气势压迫下,都邪面色不改。

    都邪非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死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倒更符合他从事的行当。

    对情势始终冷静判断,并因此列出自己的行动方案,是作为一个杀手的都邪养成的习惯。

    自从追随杨立以来,都邪首先便抛去了杀手不应暴露于人前的这一个原则。

    但是杀手的其他习惯,他还保留有许多,冷静判断局势可以算是其中之一。

    南元朗欲要一掌毙杀都邪,只是痴心妄想。

    若真到了那等敌人强横到能对自己一击必杀的地步,都邪必定会首先裹挟着杨立逃之夭夭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气定神闲的与敌过招?

    都邪对局势的准确判断,是基于局势里的变数都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里做出的。

    当下局势亦然。

    只是他忽略了,自己追随的杨立从来都是一个性情跳脱的人。

    杨立心血来潮会做出些什么,从来都会超出都邪对局势里变数的判断。

    同样,当下亦然。

    “让开。”

    杨立的声音在都邪耳边响起,同时,青年跨步拦在了都邪身前,也是双掌齐出,要与凌空扑来的南元朗再对一掌——

    都邪大惊失色,此时再要阻止,电光火石之间,人身反应终不及形势翻转来得迅捷!

    南元朗亦万万没想到,眼前人影一闪,与己相对的敌手便换成了自己最想要诛杀的那一个!

    他心底甚至连狂喜的情绪都未涌起,四掌便已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波澜,天地气机里属于都邪的那一个风暴骤然崩散了,只剩南元朗的气势风暴一往无前,挡者披靡!

    风暴化作滔滔洪流,在南元朗双掌掌心赤红如小太阳的真元号召之下,尽数往杨立体内冲刷过去!

    哗啦啦——

    杨立的大脑有瞬间的昏沉,而后便‘听’到了自己体内像是血液流动的声响。

    血液未有沿着既定轨迹流转,而是在那道洪流挟裹下,统统向自己掌心的汇聚,被牵引着往南元朗体内而去。

    “你真是……作茧自缚,自绝生路!”

    血烟在杨立和南元朗两人之间流转着,渐渐分化为细密的血色丝线,围绕两人,包裹成了一个血色的茧。

    这是【天魔化血**】第五重身之境修行即将圆满的标志。

    也代表着南元朗新生的开始,破茧之后,他便能化为彩蝶,遨游天地,再无拘束。

    都邪目呲欲裂,站在原地,于杨立危急关头,他却不敢有分毫动作。

    他从两人相互掺杂的气息之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

    是大首领被心魔所惑,陷入昏迷之时的那股波动。

    都邪曾以为这是武夫最不愿面对的心魔——第六天魔王。他以为大首领已经成功降服己身心魔,第六天魔王已烟消云散,未曾想如今代表着第六天魔王的那股波动,又一次出现了。

    是好是坏,是吉是凶,都邪一概不知,却只能等。

    即使大首领再一次被心魔所惑,也好过被那人以天魔化血**抽干全身精血真元,暴毙而亡。

    杨立一袭青衣尽被血色覆盖,对上南元朗全力一掌,身体颤抖不休,佛魔两类真元在南元朗全力吸纳之下,尽数往其体内灌注而去。

    南元朗心中惊诧,本以为此番吞噬这青年体内真元,要耗费自己不少心力,未成想会这般容易。

    容易到令自己都产生了几分不真实的虚幻感。

    青年表情平静,与狞笑不已的南元朗对视着,二人双掌交接之处,各有斑斓光彩流转不休。

    杨立道:“先前某家对你只是试探,如今观你反应,倒是能确定些许东西了。”

    南元朗根本无心听杨立说话,只是他虽不愿听,对方言语却如魔音灌耳,在自己脑中盘旋不休,强迫自己将杨立的话都听进心里面去。

    “你是背德之人?”杨立的语气里有些飘忽,似不能确定自己这样定论对南元朗而言是否准确。

    南元朗眼神躲闪,在青年干净澄澈的眸子注视下,不觉侧了侧头。

    “你是背德之人。”杨立这次语气肯定,舌绽莲花,字字如针,扎进南元朗的心底,“你背叛了你的那位故人。”

    南元朗通身真元如煮沸了的开水,在经脉内躁动难安,自杨立的真元被其吞噬入体,便引起了这般反应。

    然而躯壳上的疼痛远没有杨立的言语更令他倍觉心神不宁,颇受震骇。

    每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过去总有些说不得的秘密。

    只是有些说不得的秘密,即便是说与旁人听,也只值一哂,不会惹人注目。

    有些秘密,宣之于众,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南元朗关于过去的秘密,便属于后者。

    为了自己的过去与自己再没有瓜葛,他做了很多的努力。

    更换姓名,重修武道,甚至为此将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性格,变得处处谨小慎微,不敢张扬,优柔寡断,遭逢大事必有犹疑不决之举动。

    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终究是再多努力都抹灭不去的。

    整日挣扎着企图同自己过去决裂的人,也往往被未来遗弃。

    南元朗最怕有人提及二十余年前,那桩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一旦提及,便总能扯出许多枝节藤蔓来,于是自己的过去便也因之暴露在人前了。

    杨立偏偏就说中了南元朗过去的那个秘密里,最令其不敢正视的一切——他良心有亏,背叛了一些他潜意识里认为的,决不能背叛的人。

    因此被折磨到了如今。

    “你住口!”

    南元朗厉声大吼!

    “一个将死之人,一个小辈,有甚么资格评判我?!”

    “待我将你的真元精血统统吞噬干净,你便再也不能这般喋喋不休,说一些让人厌憎的话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呐。”杨立摇头轻笑,叹了一口气。

    他体内真元雄浑,佛魔两类真元互相制衡,在体内盘踞着,固若金汤。

    南元朗那边只觉自己吞噬了诸多真元,且吞噬得顺遂无比,其实只不过是佛魔两类真元在互相对抗的过程中,各自清理出去的遗毒杂质而已。

    而且,杨立有意令南元朗吞噬自己的真元。

    他体内经脉断绝,本身无法修行,如今与南元朗双掌对接,他也正好有了一个实验对象——正适合在南元朗身上将《易筋经》验证一番。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在天魔王(九)

    “只是你如今,又要与过去决裂,将往日恩怨自顾自的一笔勾销,一边又受着故人为你带来的恩惠,你是否会觉得,自己太过无耻了些?”

    “人之所以为人,总要与畜生有些差别的。”

    “你今之行为,与畜生何异?”

    杨立话语不徐不疾。

    从其体内涌入南元朗经脉的真元,在杨立的感知之下,正以某种奇特的轨迹,在南元朗体内运转开来。

    一个周天运转完成,杨立便记住了这种运行轨迹。

    《易筋经》的验证首先便是要从熟悉敌人的经脉开始。

    被人一口一个畜生的骂着,戳到自己内心最敢正视之处,南元朗又是狂怒,又是羞辱,但他必须强迫自己忍耐下去,此时脱离这青年,修为不能达到身之境界大成,更无从与意之境六部合流,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南元朗厉声吼叫着。

    然而声音再大,表情再狰狞,也难掩饰得了内心的无力与恐惧。

    他努力为自己开脱着:“我对他早已仁至义尽。作为随侍谋臣,某为之赴汤蹈火,九死一生……”

    嗤啦!

    南元朗真元一震,上身衣衫尽数破裂,古铜色的皮肤上,伤疤纵横交错,一眼看去,直让人惊叹这人能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

    “他也给了你赴汤蹈火,九死一生之后应有的荣耀与权势。”杨立表情平静,从容应对,“平心而论,他给你的,和你给他的,到底哪个多一些?”

    青年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之色。

    他出生之后,身边就没有一个所谓家人血亲,只有如父如母的野狐禅师陪伴左右。

    杨立对己之生父的感觉很朦胧,但耳边听得的、眼睛所见的诸多人,无不在时刻提醒青年,他是曾经的昭燕王杨统的儿子。

    久而久之,杨立便对自己那从未见过的生父产生了强烈的探询欲,所以才会耗费心思搜罗杨统留下来的典籍,不放过寻索每一丝痕迹,从那些只言片语、典籍线索之中找到一个个关于自己父亲的碎片,在脑海中将之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这个形象可能远远不能概括杨统其人,但在杨立心头扎了根之后,便足以给杨立一个可以幻想的目标。

    直至如今,杨立对父亲生前作为,有诸多不确定,但有一点他已然明了,自己那位父亲,也曾是位解苍生之倒悬,力挽狂澜的勇夫豪雄。

    不然也不会有许多人,在他死了之后,也不愿意违背心意,说他半句坏话,毁谤半分,以至于落得躲入深山老林,被朝廷通缉,沦为大逆的下场。

    要对一个人形成完整的判断,需要从方方面面去考虑,收集与之亲近的人对他的印象以及与之悖逆的人对他的印象相互交叉,这个判断才算是真正完整。

    杨立现在做的,便是这样的事。

    他很想知道,这位挂檐城城主背叛了生父,也算是与生父悖逆的那一类人了吧,那他对父亲是怎样的评价?

    父亲是不是做了些什么事情,使他心灰意冷,最终背叛?

    此中事实如何,只有仅剩的当事人南元朗最为清楚。

    事实并非如杨立想象的那般。

    一个背叛了自己主尊的人,总会想方设法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的,他们所构想的理由也无外乎是从先主尊身上寻找毛病、缺陷,将之无限放大,疯狂构陷攻讦,以此反衬得自己道德上并没有污点。

    但是这样的背叛者必须要学会使用的手段,到了南元朗这里,却一点也不适用。

    杨立的话终究勾引起了南元朗深埋心底的过往记忆。

    他想起那个人,便只觉对方如山般耸立在自己心头,拦在自己前进的所有道路上,寸步休想跨越。

    只觉对方的阴影如天幕横遮世界,自己的眼睛休想跨越这道天幕的界限,看得更远。

    从前那人常对自己说,时机未到,功夫不到。

    如今思之,恐怕真是自己功夫不到,所以才没等到那个与之比肩,齐头并进的机会吧。

    等了这般久了,还是难以望其项背,哪怕对方是一个死去二十余年的人!

    若说污点,说那个人的缺陷,他唯一的缺陷该是什么?

    南元朗思虑良久,终于找到了那个缺陷。

    在杨立的注目之下,南元朗的神色迟疑片刻,猛地一抬眼,面上却是颜色尽失,一片煞白!

    杨立涌入南元朗体内的真元,趁其不知缘由的心神大乱之时,在其经脉里猝然改道,由肾经始出,骤转脾经。

    五脏代表五行。

    肾为水,脾为土,肾水与脾土忽遇,自然是一番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五行逆乱光景!

    【天魔化血**】中的眼耳鼻舌身,亦与五脏五行牵连不小,杨立这一个动作,直接在本就五行相持,征战不休的南元朗体内引发了一场大波澜。

    心神层面,南元朗五蕴生魔,心魔频动,脸上神色接连变化,或狰狞、或痛苦、或悔恨、或顿悟。

    肉身真元层面,在其经脉内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真元登时崩解开来,各自交缠,驳杂一团,天魔化血**吞噬得来的真元弊端在此时全部爆发出来!

    都邪在一旁,注目二人,忽地看到大首领双掌与南元朗双掌分开了那么一丝,紧接着便又贴合在了一起。

    仿佛都邪方才所见只是幻觉!

    都邪却能确定这不是幻觉,心脏砰砰直跳,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瞥了一旁的李明德一眼。

    这厮最好别在此时打岔,不然休想留得性命!

    瞬息之间,局势连变。

    南元朗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丧失了对自己体内真元的控制权!

    他本要操纵杨立真元精血引入己之经脉,助力自己身之境达成,绝不曾想到自己会反被杨立操纵!

    南元朗此时心神打乱,却也无暇再做他想。

    他陷入了一个执念里——

    若说那个人真有甚么缺陷,自己绞尽脑汁,却也只想到了一个。

    那人为自己考虑得太多,计划的太多了。

    其厚待自己,如父兄,如恩师。

    可是这样的行为,又怎能称得上是一个人的缺陷?自己又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莫非自己真真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不配为人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在天魔王(十)

    “你既然选择背叛他,想必他一定有让你心灰意冷之处吧?”

    “不妨说出来,与某听听。”

    杨立此时说出口的话,对南元朗而言不吝于天上掉下来的冰刀霜剑,一根根插在自己心上。

    刺得南元朗心脏剧痛,刺得他不得不从过去里努力追索那个人的背影,越追便越疼。

    直至最后。

    南元朗觉得自己是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的,脚下的大地化作了一把把刀尖向上的刀子,自己便赤着脚踩在这些刀子上,蹒跚前行。

    任凭一把把刀子扎透自己的脚心!

    南元朗不禁想,自己若没有背叛他,此时又该是个什么光景?

    会是如今这般,躲在这阴森的挂檐城里,做从前绝耻于做的勾当,以残虐平民为乐么?

    绝不至于如此!

    何至于如此啊!

    若没有背叛他,自己今时纵是成为大逆,也依旧是江湖上高来高去,朝廷差官休想摸到自己半片衣角的大逆。

    放歌纵酒,邀三五个与自己同是大逆的友人,在他坟前烧些香烛纸钱,洒一杯黄酒,余生虽不能安慰,但至少问心无愧!

    可是自己已然走上这条路了。

    自己无法回头。

    只能尽全力的——尽全力地与过去决裂,杀了他的这个后人,世间就再也没有可以张口为从前那人公然发声的人存在了!

    自己就能堂堂正正地活!

    这个念头在南元朗脑海中骤然炽烈了起来,他心底再度腾起无穷杀意与斗志,如溺水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南元朗的真元,在杨立的感知中,骤然反抗得剧烈起来!

    感受着南元朗真元强猛的反抗力度,杨立淡淡一笑,说道:“看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你却是实实在在地背叛了他,无论什么都难以掩饰你这等卑劣行径。”

    “而你现在,更是要完全地将你的卑劣心思贯彻下去。”

    “你口口声声说你与他已是两不相欠,各不相干,却踩在他的尸骨上获得了如今的地位,如今的权势。呵,挂檐城城主,好大的威风!”

    “你还想残虐他的后辈,以成就自己的武道修为!”

    “这便是你所说的,你与他两不相欠,你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那么少!”

    “也罢,一切也都随你。”

    杨立悄然减弱了自己操纵南元朗体内真元的力度,叹气道:“只是你日后,施展自己的武道修为,坐上更高的位子时,你是否会觉得羞耻,会觉得恶心?”

    “你所得的一切,都不该是你所得,你要与过去划清界限,你拒绝自己过去的污点,却对过去为你带来的好处坦然受之。”

    “你何止良心有亏?”

    “简直丧尽天良!”

    轰隆!

    南元朗感受到杨立真元‘反抗’的力度减弱,正心中狂喜,意欲重新夺取主动权时,猛地听到杨立的话,如有一道霹雳在自己脑海炸响!

    炸得他头脑懵然,心中一片空白!

    他不知不觉又一次放缓了聚拢己身真元的速度。

    “诸恶莫做,否则必有恶鬼叩心门!”

    “莫要再说,莫在说了!”南元朗尖叫连连,用尽全力,欲要后退,与杨立手掌分开。

    但两人的手掌却是紧紧粘合在一起,任凭他如何使尽全力,两人各自站位都是纹丝不动。

    一旁的李明德见状大惊失色,将要有所动作之时,杨立身后的都邪跨步而出,冷冷地盯着他,如同狮子盯住了一只兔子。

    李明德噤声,亦不敢有分毫动作,呆站原地。

    不知不觉间,这两人竟将局势完全逆转,掌握了主动权……

    这……自己当如何是好?

    李明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南元朗身陷水深火热,疼痛煎熬、拷问审判令他难以自拔。

    杨立的声音流入他的心底,化成了他自己的声音,反成了南元朗的自我审判。

    “我这一生,只做了那样一件错事,却从此再难回头,一步错,步步错,千古恨,千古恨呐——”

    南元朗痛哭流涕,悲号不已。

    “便只有恨,没有悔与憾么?”杨立平静的神色在南元朗的眼睛里,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对方仿佛是通晓人心的魔王,立在高处,一双眸子里释放五色斑斓的光。

    那斑斓光彩里,有滚滚红尘,有前世今生,有业障苦本。

    它能容天下一切污垢——南元朗却觉得,那里是绝容不下自己这样的污烂人的。

    可笑自己在这挂檐城,用自己那些鬼蜮伎俩生生制造出了十多个污烂人窟,将那些本是无辜的流民全塞进去,到头来,真正应该住进那里去的,却正是自己。

    苦寻救赎。

    从他死后,自己早已不能救赎自己了……

    一切……还能回到最初么?

    南元朗眼中涌出鲜血,在鲜血的映衬下,一张本就狰狞丑陋的脸孔,便更加狰狞丑陋了,这般哭哭啼啼的懦弱模样,更让人不由得心生烦恶之感,与挂檐城里鲜衣怒马的公子客商面对那些断手断脚的乞丐时,心底生发的念头大致一样。

    可有机会回头?

    南元朗完全陷入了癫狂的状态,穷追苦索。

    若自己能求得他的后人的谅解,自己是否就可以回头了?

    是否就有机会回头?

    自己可以被他奉为叔父,如天下间所有的长辈那样去照顾他,为他出谋划策,规整以后的道路。

    这样纵使自己百年之后入得九泉之下,也终有颜面笑对从前主尊。

    便能冰释前嫌,前非尽弃。

    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么?

    南元朗抬起头,看着杨立的眼神,像一个饥饿的人看到了一块馒头。

    他哑声道:“我将我所得到的一切,全部奉还于你……”

    “全都还你!”

    他眼神企盼:“我可能回头?”

    “你们……可能原谅我?”

    他悲声大号,可怜至极。

    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已经全然抛弃了自己的尊严,自己的立场,自己以后的前途。

    他只求一个被人原谅的机会而已,仅此而已。

    然而,对面那一袭青衣、如魔头一般的男子只是讥诮地挑起唇角,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能。”

    残忍,何其残忍——

    南元朗心头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毁。

    双目中的血色尽数褪却!

    这样冰冷的拒绝,又何其正当。

    “回不了头的人,终究是回不了头的。”

    “人生至此,后路封绝,过往皆没,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去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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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禅介绍:
写一个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故事。写风雨飘摇的故国,写北州冠冕的臣子,写权奸纵横的朝堂之中,各种利益交换,各种博弈,各种举步维艰。写一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写白骨如山鸟惊飞,跨骑提剑挥鬼雨。写立志要做乱臣贼子的和尚,和几个不怎么冷酷残忍的杀手,写古时候的江湖是一个笑话,大侠都是土匪。写命运钳制万万人,万万人钳制世界,求存是逆旅。写圣明陨落、精神荒芜的年代里,你为什么要战斗野狐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野狐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野狐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