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杀机
朝阳长公主从宫中出来便直径从后院侧门进了秦王府,呆了好几个时辰才出来,皇后的探子是这样回禀的。朝阳长公主是否是明帝的信使,她出入宫禁是否又是秦王的主意,这些都很难推断,但无论如何,自始至终启帧都是皇后的心腹大患。
常欣怡死后,启帧被圈禁府邸,皇后曾多次派人暗杀他,无论是下毒还是行刺,但都无疾而终,派入的细作和杀手无一人活着出来。之后启轻楠突如而来重病拖沓两年之久,让她无暇顾及他事,加之明帝对启帧丝毫没有解禁或亲近的意思,她便放松了警惕,现在想来,没有一鼓作气的将他置之死地却是天大的错误。
启帧如明帝一般,天生敏锐谨慎,智谋高远,做事滴水不漏,从小便是难对付的角色,圈禁三年之后,明帝念他并未参与其母的谋逆,便在大赦天下之际放逐他去西北军营,无诏不得回启都,本想着他再无机会卷入启都的风起云涌,但为了斩草除根,也曾多次派人在路上下手,可还是没有成功。
谁料,西北苦寒之地锻炼了他的意志,丰厚他的羽翼。边境的骚乱和地方的异祸恰巧给了他建功立业大好机会,启帧从无名士兵开始多次履历奇功,最终成为威吓四方的北境战神,被明帝亲封为秦王,主掌平齐军军马,一跃成为东启炙手可热的红人。
可皇后知道,只要他的母妃一日是谋逆罪人,他便一日不可能名正言顺的与堂堂皇嫡子争辉。于是,为保旧案不翻,皇后一直都小心又小心,即使时过境迁,也都在默默的扫平痕迹,淹没真相。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清明帝对常欣怡深藏于心的旧情,对启帧的无限愧疚,直到秦王势力巩固,便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但这次不一样,夺嫡之路眼见就至终点,她筹谋了半生,历数当下几乎所有的优势都尽握她手。
寿宴之上常欣怡手书重现,东启旧疤重揭,启帧背负耻辱,踩在生母大逆不道的刀刃之上,不得不闲赋在家。同时,明帝病重油尽灯枯之势却又密而不发,这是天时。
恰逢明帝寿诞之际,封疆大吏,外封官亲每年圣上寿诞皆需回都朝贺,自己的外公镇西老王也在例外,镇西军十万兵马借着重整之际,悄然驻扎在启都临城椒沥,而自己坐镇后宫,如此,里应外合,胜算更大。这是地利、人和。
细细盘算,若此时再不动手,恐怕再无来日。
秦王府邸自明帝寿诞之后便大门紧闭,鲜少有人进出,后门除了正常的采办,也并无外人来往。
顾予初知道启帧并不在府内,即便这样,每日也只是躲在屋里。深夜,顾予初毫无睡意,不停的搓摩着两块月牙石子还有那尺绢帛,思绪万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找机会向启帧开口,清清楚楚的问一问他关于尉迟家冤屈到底何时能够昭雪,是否一如既往的在他的谋划之内。
正在此时,屋顶瓦间微颤,园内有侍卫高声呼喊:“有刺客!”,于是,整个秦王府的灯笼陆续亮起,府兵四下而出。
顾予初警觉起来,吹灭了屋里的烛火。将石子丢于案上鱼缸之内,绢帛贴身收好,便出了临月阁,直接奔向暗香楼。
南溪郡主为将门之女,根本无需自己顾及。但顾予心不懂武功,最是危险。
但还未等她离开这内湖,便有绳网从夜幕而降,四位蒙面杀手从她背后袭来。顾予初连续三个燕子甩尾,躲开了围伏及攻击。蒙面之人剑光扎眼,但显然不想取她性命,顾予初哼哧一笑,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之后便正面出击,招招致命,可那四个人也不是泛泛之辈,武功精益,四人剑阵变幻莫测,速度极快,处处将自己逼入困境,顾予初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他们四人了结。
之后她急忙赶往暗香楼,肖远及一队暗卫也在与二十多个蒙面杀手对峙,顾予心裹着披风,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红袖被抹喉之后鲜血满身的尸体,这样**裸的杀戮让她惊恐万分,秦王府的刺杀从不新鲜,可都是悄无声息、掩人耳目,何时会如此明目张胆,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带头的蒙面之人绕出肖远的牵制,飞身跃于顾予心的身边,用刀挟持她作为人质。
肖远不敢轻举妄动,顾予心想要挣扎,却被一招打昏,蒙面之人将她背起迅速离开。
就在此时,顾予初赶到,她轻点庭院石笼,一跃而上,紧追其后。不料房檐之上又埋伏着十来个杀手将她牵制,眼看顾予心就要被带出府外,谁料,一个暗器穿过了挟持蒙面的咽喉,瞬间致命,启轻禹却从天而降环抱起晕厥的顾予心。
顾予初了结了纠缠的数人之后,肖远也赶到。
“快去驻雪台,这里没事。”顾予初吩咐道。
“是。”肖远看了看是韩王,想到王妃的功夫,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赶往驻雪台瞧一瞧顾帆那边的情况。
“韩王入府,不走正门,怕是不妥。”顾予初眼神清冷,单手覆手而立,话说的轻巧,却满是质问。
“这个时候说这些没用的。”启轻禹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顾予心,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既然贼人已退,那便将予心交于我吧。”顾予初说的更是不客气。
“交与你?若不是我及时出现,她恐怕早就被人虏了去,你这个姐姐,既不能圆她姻缘又不能护她周全,到底是怎么当的?!”启轻禹这才抬头正视顾予初,摇曳的烛火光影漏在他的脸颊,只见他眼神充满了对顾予初恨意。
“她已是秦王侧妃,你这又何必。”顾予初语气软了下来,无论如何,她都打心眼里佩服他对予心矢志不渝的真心,这样的好男儿世间少有,可缘分的弯弯绕绕谁又能左右分毫。
“若不是你,我与她又怎会如此。”启轻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这毁他终身之人偏偏是他的嫂子,更是他心爱之人的亲姐姐,否则自己定要将她大卸八块。
“你若真心待她,便知道人言可畏,就像现在,你这般抱着她,可丝毫考虑过她的名节和清誉,若是传言出去,她可还能安然立于启都的悠悠众口之下。”
启轻禹思考的半响,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念念不舍的将顾予心交出。
顾予初架着妹妹,也是有些吃力的,但她仍站定在那里,看着启轻禹失魂落魄的背影,很是不忍。
“韩王。”顾予初还是叫住了他。
启轻禹回头,夜幕之下,顾予初看不清楚他表情,可他心间的复杂与纠结她却能感同身受。
“予心现在很幸福,你。。”顾予初不知该如何启齿,他已这般成全,自己着实不该苛求他更多,但她真的希望启轻禹可以走出来,一如从前一般快活和潇洒,也希望他的这份爱慕不要成为他自己以及顾予心的负担,更不要成为启帧的逆鳞。
“不用你说。”说罢,启轻禹便飞身离开。
顾予初安顿好顾予心之后,驻雪台的刺客除了被当场绞杀之外,留有活口的也都全部服毒自尽,至此,皇后的刺杀行动以失败告终,但也没有让人拿下丝毫把柄。
启帧虽不知去向,但却提前在府内府外布置好了暗卫,以防止任何一位女眷落入她手,受人要挟,以至腹背受敌。
凌天风起,夺嫡这条万丈悬崖之上的冰封铁锁已然开始崩裂,龙腾何方,静待云开。
第六十二章 镇西老王
第二日清晨,皇后的眼线急忙回禀,派出刺杀秦王的精锐暗卫无一生还,皇后大惊,正筹谋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正巧有内监入在门口求见。
“进来。”拂香得了皇后的眼色,说道。
“参见娘娘。”
“有什么事,快说。”皇后显然有些不耐烦。
“小的发现御史大夫、中书令、兵部侍郎从角门入宫,从太医署绕路去了醒心殿。”内监跪地低头答复道。
“从角门?今日仍旧没有朝会,即便有事面圣,为何不走偏门官路。”皇后思量着,自言自语道,之后又继续问道:“去了多久了?”
“刚入殿没多久,小的跟到醒心殿门口后便立马回来禀报娘娘。”内监抬头瞄了眼皇后,继续说道:“小的还发现,叠羽宫、重星阁、踏云楼、芳华殿周边的守卫都增加了三倍。”
皇后眉头紧锁,这四座宫殿之中便是自己所住福临殿,她虽然时时刻刻留意着自己宫外有没有换撤新的守卫,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明帝却放大了严防的区域,而这些部署和安排便是直指她寝宫。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皇后屏退了内监,思索了半晌,便吩咐佛香道:“拂香,你得悄悄出宫帮本宫办件事,别人我不放心。”
“但凭娘娘差遣!”拂香自小在皇后身边养大,自是对皇后忠心耿耿、惟命是从。
皇后从头上拔下了一只金簪,递给了拂香:“这个你拿上,立马出宫给镇西王府报信,让老王爷即刻进宫求见圣上,除此之外提前做好准备。”
皇后细细盘算着,刺杀启帧失败暂且不论,明帝将自己围困寝殿,又秘密召见几位德高望重的两朝老臣,定有要事相商,若是为了立储一事,自己还是要早做准备,即便是冒险逼宫,也要捷足先登,不能让楠儿的前程有万分之一的变数。
“拂香明白。”
“若她人问起,就说这个簪子是本宫的陪嫁,坏掉了,需送到宫外请辞官的老掌珍修理。”
“嗯。”拂香点头。
“快去快回,本宫这就前往醒心殿,你待我走后偷偷从侧门出去,路上切要注意,不要被人尾随盯上。”皇后继续嘱咐道。
之后,皇后顾不得精心梳妆便摆架醒心殿,一是为了掩护拂香出宫,二是急于探探醒心殿内的虚实。
然而醒心殿外仍然重兵把手,皇后不得面见圣颜,但也肯轻易离开,便一直守在殿外。
殿内动静很小,就算仔细听也听不到什么。
皇后内心焦急,来回搓磨着食指的骨节,半个时辰过去,也没见到几位老臣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镇西老王到了殿外,只见他头束金冠,插着衔珠豹头的权杖发簪,穿着墨绿色的长袍,上面用孔羽金线绣满了波浪的花纹,他虽然头发花白,但气色却是相当的好,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七十二岁的高龄。
镇西老王不紧不慢的步至大殿门口,然后突然停下,侧脸斜睨了皇后一眼,那眼神是审视,更充满着警告。
皇后一下心里更慌了,莫非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或是错算了哪一步?
待到镇西老王走进了大殿,殿门关闭之后,肖远带着一队内侍,“恭请”皇后回宫。
“放肆,竟敢对本宫无礼!放手!本宫让你不得好死!”
殿外皇后叫喊并没有打破殿内的静默。
明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平静,眉眼之间并没有憔悴之色。
镇西老王进宫之前便有所迟疑,在醒心殿门口看到慌乱的皇后更是心中有了诸多猜测。
“圣上召老臣进宫有何要事?”镇西老王并没有行礼,人人都知道,他是先帝启世肖的同胞幼弟,是明帝的皇叔,更是东启三朝老臣,是除明帝之外最尊贵的宗亲,是手握镇西军三十万军权的老王。
可人们似乎还忘了,他,启世沣,还是先祖最疼爱的小儿子,是肃仁皇后嫡出的独子,是六十年前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可他和他的父王因为启都突发的时疫而重病不起,最后先祖皇帝驾崩,他命悬一线,肃仁皇后便在朝臣重压之下只得选立了寄养在自己身边先帝,而他重病三个月之后才清醒过来,睁眼的那一刻便发觉自己俨然错过了那把唾手可得的龙椅。
他本想重夺着天下,可先帝早就筹谋强娶了肃仁皇后的亲侄女,他的亲表妹,一边将他母家势力划分并握于手掌,一边以肃仁皇后为挟制,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边境战事不断,才让他有机会远离启世肖的阴谋暗算,以求的生机。最后凭借自己的赫赫战功,才坐稳了镇西,但与此同时,启世肖也坐稳了东启江山,而他也彻底失去了重夺东启的机会。
他因娶了心爱的姑娘,得以收敛锋芒,安心生活,但更为悲情的事,他夫妻二人子嗣单薄,三个儿子皆在襁褓之中夭折,他护妻一生,再未另娶,最终只有一个女儿长大成人顺利成婚。但好景不长,他唯一的女儿在生下女儿之后,因女婿战死沙场,便以身殉情,于是他便请旨让这个外孙女随了东启最最尊贵的姓氏,由他和妻子亲自抚养成人,到最后成了当今明帝的皇后。
所以,镇西老王从未瞧得上那把龙位,也更瞧不上如今龙位上的明帝。
“老王爷请坐,论皇家辈分,您是皇叔,多年不见,倒是生分了不少。”明帝说道。
“不用兜圈子,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到底想要如何?”镇西老王很自然的坐下,但语气却不客气。
“孤昨夜又梦见秋池论道,无论当时今日,孤还是最喜欢尉迟林那句‘但知酒暖,不问西风’,可皇叔还是把头筹给了孤,并将启安然许给了孤做妻子。”明帝冷不丁的提起了往事,可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即便是地位在尊贵,也该有臣子恭顺的样子,不论圣意如何,臣下听从便是。
镇西老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坐着,眼光似有闪动。
当年,启世肖弥留之际,皇储未定,他的皇后表妹意欲与自己联姻,其实不过是想借助镇西军二十万兵力帮她们母子夺得天下。
他的母亲母仪天下之时,外祖一家是何等的荣耀,后来就因他错过那张龙椅,母后失势,整个家族便顷刻之间放弃了他们,到再后来表妹为后,舅父居然联合新皇挟制自己的母后,所谓的血脉亲情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不值一提,他憎恨外祖一家的寡情,又怎会让自己的唯一的外孙女与这样的家族再有瓜葛。
更何况,他也并不看好那个软糯的嫡子,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定然配的起这天下最好的一切。于是,他特意讨了那一年启都才俊集结的秋池论道主持的差事,想要在众多贵子中甄选孙女婿的最佳人选。
那一年,应景以秋为题,论国策。尉迟林一句“但知酒暖,不问西风”,切题应景,很是聪明,当下的形势,多说多错,尉迟林没有妄言逾越了臣子的本分,也委婉的表达了尉迟一脉对皇家的忠心。先不说他镇西王府对尉迟家的成见与嫌隙,单就论人,他本就是看不上没有野心的少年的。
而当时,年少气盛的明帝闯进了他的视野。
“落尘归始,得养四海。不悯霜影,自动极光。”当时的明帝虽有才华,但并不受宠,与皇后嫡子比起来家世自然是差了许多,可镇西老王偏偏就看上他的桀骜,以及不明于世的野心。于是,便辅佐他一步一步登上帝位,并将自己心爱的外孙女嫁于他做皇后。
扪心自问,镇西老王已然放弃了皇位的角逐,刚开始,只求自己亲手养大的外孙女启安然能够嫁得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能够比天下任何一位女子都要尊贵荣华。但后来,看着启安然虽身处世间女子艳羡的高位,却仍旧因为怡贵妃的专宠而黯然神伤,他才反省自己强压给外孙女的姻缘是对是错,虚名不过转瞬即逝,只有权利才能占据人的意志和全部,既然走到这步,他便开始费尽心机帮助启安然及她的孩子能够顺利接管东启的全部。
其实,若当初就已盘算到这步,那么与自己的皇后表妹联姻,倒是比嫁给明帝更为容易的多,明帝心思深沉,难以操控,虽靠着自己才登上皇位,执政之初,为表诚意,为报扶植之恩,不断壮大镇西军力,从二十万扩军四十万。
但没过十年,明帝便开始对镇西军多有挟制,先割了自己的辖区,后又立了北齐军分了自己十万的兵权,还封了东启第二位异性藩王齐胜。
再之后,专宠三行书院的二小姐常欣怡,生了启帧更是器重。他的外孙女丧子之痛还未走出现如今又地位难保,前程未卜,这让他非常的忧心,方才下定了决心,再入这皇室无休止的争斗。
第六十三章 以牙还牙
“圣上找老臣来就是为了叙旧的么?”老王爷收回思绪,并不吃明帝重忆往事这套。
“今早在宫门口,侍卫在拂香身上搜到这个,老王爷有何想法。”明帝示意大监将一枚金钗和一封书信递给镇西老王。
“这金钗是皇后的陪嫁,我记得当年是老王爷特意命江南贡府打造的,这掐丝堆累的工艺可是那时最时兴的。”未等老王爷打开那封书信,明帝自顾自的说道。
“无稽之谈!”老王爷看了那封书信后,气的双手发抖。
“‘高楼已颓,伺机而动,拥荣至巅’,皇后的书法得老王爷真传,这字写的实在是大气。”明帝讥讽道。
“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废了不少心思吧。”老王爷也不是示弱,更不反驳。
“不过依葫芦画瓢而已,不及老王爷的手笔。”明帝浅笑,意有所指。
“老臣糊涂了。”
“您可不糊涂,您都活了七十多了,十三年对您来说一点也不长。”
镇西老王没有说话。
于是,明帝继续说道:“既然您说糊涂了,那么孤来说,十三年前,是您暗中派人截了孤年下送往北齐的嘉赏和奉诰吧?”
面对质问,镇西老王仍就充耳不闻,仿佛明帝说的是与他不想干的旧事。
明帝见无回应,却也不急不怒,继续说道:“您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打草惊蛇,让齐胜以为孤削藩之举要从北齐开始,好逼他求援北凌,举兵叛乱以求自保。”
明帝顿了顿,但老王爷仍不为所动。
“这之后呢,您与皇后里应外合,陷害怡贵妃密谋齐胜造反,再拉扯尉迟一门入罪。这一下,一来,逼迫怡贵妃自尽,皇后地位得以巩固,二来,报了尉迟家五十年前与您的旧怨,这三来,也是最重要的,西北边防虚空,北齐军溃散,只得暂编镇西军,从此镇西军一统东启半数军力,从此老王爷稳坐东启第一藩王,势比天家。”
“空穴来风,可有证据?”老王爷还是镇定如常,但事实也的确如明帝说所一般。
当年之乱,是他的手笔,甚至为此可以暗自得意一辈子。齐胜虽军功盖世,但论起谋算,还是差强人意。明帝即使想要集中兵权,削减外藩势力,那么也是从外姓王侯开始,而南昌王又是天家驸马,于是北齐王首当其冲。他命亲信三言两语的挑唆,再加上暗自扣下年下北齐的嘉赏,让齐胜更加忧心忡忡,正巧此时北凌趁虚而入,怂恿加援助,这才点燃了北境之火。
宫中陷害怡贵妃也是密谋已久的,简而言之,不过是利用其他嫔妃的嫉妒及为儿女计长远的心里,让娴贵妃及敬妃心甘情愿做了马前卒。
尉迟一家也不算冤枉。当年,若是不是尉迟宏献计启世肖,将时疫之症悄悄沾染上御笔之上,父君素有舔笔的习惯,而自己又可随意进出御前,于是才与父君共同染上时疫,最后父君惨死,而自己也险些丧命,然而更为不幸的事,自己最后侥幸存活,却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明明唾手可的天下就这样被他人捷足先。
镇西老王时时刻刻都记着这个血海深仇,可在自己坐稳镇西之时,尉迟宏已死,即便这样,这笔帐已然是要记在尉迟一脉的头上。
“证据想有也可以有,不过费点功夫,多浪费几条人命罢了。但孤想了想,若是用了皇叔您用过的好法子,也一样可以讨回那笔账去,不是么?”
“你!!!”镇西老王气的说不出话来。
“皇叔应该知道,密谋造反的下场,十三年前那场硝烟至今孤还能闻到到呢。”明帝皮笑肉不笑,仔细观察着镇西王的反应,而后继续说道:“不过皇叔您与齐胜不同,咱们毕竟是一家人。”
“你想要什么?是镇西军的军权还是本王这把老骨头?”老王爷经历沙场和朝堂这么多年,很快看明白了明帝的用意。
明帝笑了,和明白人说话自然是非常轻松的。
“孤要镇西军十万兵权并入禁军。”
“十万?镇西军可是足足三十万的兵力。”镇西老王也笑了,“你还想要什么?”
“皇叔年纪大了,这回回京便不要再回边境那苦寒之地了,有老王妃陪着,好好在启都颐养天年吧。”明帝心里清楚,若是一下子砍掉老王爷的军权,那镇西军的上下追随多年的将士自然是愤然不满的,若是军心不稳,便容易受他国利用,到时西境又起烽火,于大局不利。老王爷毕竟年迈,又没有继人,那么就可借着体恤老王的天恩,先从分权开始,再慢慢调整镇西军将领,老王爷及老王妃留在都城自己的眼皮底下作为人质,多年来誓死追随的镇西军部下自然是不敢轻忽妄动的,这便是双重保险。
“呵”,老王爷慢悠悠的站起来,他知道明帝早已筹划周全,自己怕已无力回天,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戎马一生,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成王败寇的道理最为清楚,这没什么好说的,更称不上什么大事。可是他还有启安然这个外孙女,还有启轻楠那个没用蠢东西,事关孩子的生死及荣辱,所以他即便是以交出兵权为代价也要为她们安排好一切:“都可以,但本王也有条件。”
“皇叔可以说说看。”
“我要安然此生安然,你不可杀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可废后;楠儿心无城府,难堪大用,今后无论皇后的境遇如何,你都要善待于他,保他亲王之位的荣华与安乐。”
“还有呢。”
“当年,尉迟的案子本就是圣心独裁,若将来你转了心思,也必须永远是死案。”老王爷也深知明帝不可能为其翻案,但为保万一,还是提醒他一下,而自己也真是恨毒了尉迟一族,就算死后哀荣也不肯吝啬。
明帝思索半刻:“楠儿的本性孤最为清楚,自然不会亏待于他。尉迟一族已淹没于世,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皇后。。。”
明帝有些犹豫,皇后这个毒妇一日不除难解他心头之恨,可是西戎敌退又有北陵虎视眈眈,为了东启上下的安定,便也只得退步:“看在皇叔当年的匡扶的恩情,也就依了皇叔所愿。”
“好。”镇西老王抿嘴浅笑,他算准了当下东启的内忧外患,明帝定然是非答应不可。
话说回来,就这东启的江山来讲,明帝及先帝都算的上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明君,老王爷心系天下,当年与龙椅失之交臂的惋惜终究是不低百姓安乐、民族富强的期许,就得失而言,他是一个顾大局、知进退的人。
可人不可能清醒一辈子,谁也免不得为贪念所困,就好比明帝期盼江山永固与佳人不悔,也如他明知启轻楠难成大器,可还是愿意放手一搏。
“你的众多孩儿当中,也就是秦王最为像你。”镇西老王临走之前撂下这话,似有深意。在他看来,明帝寡恩薄情,启帧也自然不会好到哪去,终有一日,明帝也必会自食其果。
第六十四章 收网
老王爷回府之后,便上书明帝,称自己耄耋之年,力不从心,愿交出镇西军兵权,留在京中安度晚年。
明帝下诏体恤老臣,先收编十万兵力,调任樊离为主帅,禁军统领一职由御前近卫首领肖广担任,剩余二十万镇西军依旧如初,由老王爷的老部下统领。
自怡贵妃的手书重现之后,秦王府就一直很安静,外人看来秦王失了君心,被禁足并收了军令,但实际上明帝在收了启帧平齐军的军令之后,暗中授予了他赤金龟符。
先帝在位之时,一改虎符旧制,将东启地方军队共设置四枚蛇符,他们各不相同,一分为二,两两相配。四国会盟之前,边境战事不断,为地方军灵活机动的调配军队,以应外敌,先帝将三枚完整的蛇符赐予镇西王、东定王、南昌王,自己手持一符统领禁军及北境。除此之外,还特制了一枚赤金龟符,设为东启最高的军权凭证。赤金龟符虽与蛇符型差千里,却可以与每个在外统军手中半枚蛇符合二为一,形成玄武之状,凭此可调动东启任何一支军队,以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防止地方军队各位为政。
明帝给了启帧这枚赤金龟符,就是为了防止挟制老王爷及皇后之时,镇西军有所行动,引发动乱。
这个局,启帧和明帝心照不宣,配合的很好,也算了他们父子二人关系的第一次破冰。
启帧拿到虎符之后,便秘密出府,前往启都附近最近的两个军营,调配十万军队埋伏在启都城外,于此同时,樊离在城内做好接应。
万险之中的万幸,镇西老王是个明白人,懂的进退和取舍,也许是七十几年人间坎坷的经历,让他更加坦然的拿起或放下。齐胜的下场他比谁都清楚,眼下虽然功亏一篑,但也勉强保全了颜面。
然而,他不会傻到全然相信明帝的许诺,所以他上书全权交出兵权,留京养老,就是昭示朝野及天下自己及皇后母家对东启的忠诚,再加上自己往日的功德及名望,若是明帝对镇西军编排太甚或是意欲废后,必定会被群臣及天下人诟病及诽议。
宫中,皇后被禁足已有三日,拂香也被严刑拷问三日。
线索一旦被牵出分毫,那便离真相越来越近。
林子贤趁机将团扇一事全部推给皇后,蓝妃也兑现承诺,帮了林子贤做了人证。同时,揭露皇后继林子贤之后逼迫自己对张梦怡腹中龙胎动手。
从拂香及其他福临宫伺候人的口供中还知晓,皇后是如何陷害的怡贵妃。
当年,皇后同娴贵妃、敬妃达成联盟,早早埋下共同除去常欣怡的伏笔。之后,借着给太后娘娘操办寿诞,皇后故意将差事交给敬妃,因为常欣怡与赵敬阁的关系,常欣怡定会帮着出谋划策。
巧的是,太后娘娘也极其喜爱红梅,那宸园的红梅林便是她出嫁那年先帝命人载下的。于是,敬妃“巧思妙想”将满园红梅花枝挂满信笺,上面誊写描写红梅传世的诗句,一来讨太后欢心,二来彰显明帝的孝顺和用心,三来名正言顺可留下常欣怡的墨宝。
红梅花枝数不胜数,敬妃请求常欣怡帮忙誊写,以她们俩素来的情分,怡贵妃自然欣然协助。生辰过后,敬妃收集好常欣怡的手笔,暗自悄悄练习了整整一年之久,以备不时之需,为防她人怀疑,皇后命人特意送来了芳华宫特有的信笺,若是临摹的抄本被人意外翻出,也可以说借了常欣怡抄录的诗词来赏析。
齐胜事发,敬妃便应娴贵妃的指示,伪造了那些往来的书信。常欣怡性情刚烈,被逼跳井。也就在当日,敬妃还没来得及清理掉那些书稿之前,皇后早已捷足先登,命人将这些罪证偷走藏匿,这让本就如惊弓之鸟的敬妃日日担惊受怕、忧心忡忡,最后竟然抑郁而终。
除此之外,就连连带除掉尉迟一门也是皇后撺掇娴贵妃向明帝献计。尉迟家两朝外戚,在朝堂之上的势力盘根错节,甚至左右明帝推行国策,皇后告诉娴贵妃若她可为圣上分忧,除了他的心腹大患,必得恩宠和器重。
不得不说,皇后的手段真的是高明,捕鱼从来不自己撒网,把自己的责任摘的干干净净;而且很有耐心及政治远见,她给敬妃的信笺封面虽然乍一看与芳华宫无二,其实另有玄机,仔细辨别花蕊的绣法是敬妃拿手的抽纱秀,若被查到,敬妃百口莫辩。在风头过去之后,皇后仍旧将此书稿藏匿,以防不时之需。事实上,这个书稿竟也在十三年之后发挥了作用。
启轻珏陷害樊离的幕后第二黑手便是皇后。她早知启轻珏想要借着刺杀东瀛遣使以陷害樊离及秦王,于是,她暗中让人假扮流匪夜劫官贾府邸,劫烧粮车,将启都匪患做的更佳逼真,然而,没想到的是启轻珏不知图报、反咬一口,竟然设计陷害她的楠儿!
还好,启帧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以琉璃金塔赝品为诱饵,埋下线索,揪出了陷害之人。然而,明帝寿诞之上,常欣怡手书再现天日,让她惊恐万分,她无法确定是何人所为,但她猜测明帝第一个怀疑的定会是与东瀛遣使当街刺杀案以及琉璃金塔被盗案牵连最大的启轻珏,于是,她突然想起那本被她雪藏的书稿,便命人悄悄放在宁王的府邸敬妃的遗物之中,待明帝下令抄家之日,便可将罪责转嫁给敬妃母子。
只可惜,皇后千算万算,竟然没算到启帧与明帝父子二人早已放下芥蒂,联合起来做了这么一个大局,逼自己作茧自缚,自寻死路。
皇帝得了这些口供,气的砸了醒心殿里好些个奇珍异宝。当即下令,永远囚禁皇后于宫中,任何人不得探视,但碍于东启当下内忧外患的局势以及他明君的一世英名,所以并没有废后,更没有取了她的性命。
与此同时,明帝自己设计醒心殿中毒一事,自然是要归于皇后的陷害,蓝妃虽无罪当也受到牵连,于是,他褫夺蓝妃的妃位,将为贵人,罚俸禁足一年。
但意外的是,宁王虽被囚禁,但罪名却迟迟未向外昭告,一是涉及外族,不可让东瀛拿了东启的把柄,以讨国惠或是再添东海匪患,二是皇后仍在位,留着他以便制衡。
第六十五章 非敌非友
张梦怡得知自己的孩子两个孩子皆是皇后所害,发疯似的要找皇后算账,但明帝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宫门把手森严,她便气冲冲的去了蓝贵人的向阳馆。
她命人踹开了向阳馆的大门,殿内空无一人,只有蓝贵人一人神色淡然的靠在床榻上。
“贱人,竟敢与我作对,加害我的孩儿。”张梦依冲进殿内便直径想给蓝贵人一个耳光,谁料被蓝贵人扼住了手腕。
“不是我做的。”蓝贵人横眉冷对,仅仅就一句话,别的懒得与她分辨。
“你!即便不是你谋划的,那你也是帮凶!来人,给本宫打!”
几个的内监拿着皮鞭,鱼贯而入。
嗖的一声,鞭子展开,眼看就要肆无忌惮的落在蓝贵人的身上。
谁料,她竟然双手稳稳的借住鞭舌。
“你会武功?”张梦依大惊失色,“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蓝贵人仍是冷淡处之,“重要的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们都下去!”张梦怡听她这么一说,不由生疑,便屏退了身边的侍女及内监,等他们全部退出殿外,关好殿门之后,她便直指着眼前这个明明很熟悉但又陌生的女人继续问道:“你也是他的人?”
蓝贵人不置可否,张梦怡心中汹涌起伏,双手颤抖,但更多的是惊讶、不解以及恍然顿悟后的失落及绝望,呢喃道:“怎么会,你竟也是他的人,他为什么不相信我。”
“你若不是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今日也不会冲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看来主上忧虑的没有错。”蓝贵人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话里话外都让张梦依明明白白的知道,她与她一样,都是启帧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你胡说!我没有背叛他。”张梦依矢口否认,但眼神里充满了心虚。
蓝贵人哼了一声,嘲笑了张梦依的言不由衷。
“那你与我又有何区别,不还是一样为自己争宠夺爱。”张梦依不满蓝贵人的耻笑。
“我与你不同,我进宫是为了报仇,不是因为可笑的儿女情长。”
“报仇?”
“我姐姐是敬妃的近身女官,敬妃病逝那年,我姐姐正好二十七岁,按照惯例再过一年便可出宫回家,谁料当年却被恩赦提前出宫,呵呵,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姐姐刚前脚踏进家门,皇后那个毒妇就命黑衣人冲入,将我家十余口全部灭口,若当日不是我因贪吃跑到邻居家才躲过一劫,否则我们全家便真的死的不明不白,无人知晓了。”蓝贵人回忆往昔,眼神飘渺,“之后八年,我流离失所,被卖入青楼楚馆,供人玩乐,再之后有幸得人相救,教我武功自保,还告诉我当年事情的真相并送我进宫搜罗皇后的罪证。”
“是他救的你?”张梦依很在意这点,因为当年是启帧在彤城第一次遇见她,并跟着她好些天,他们才相识,启帧对她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所以她才肯为了他的心愿而甘愿牺牲自己。启帧待她的特别是她这些年来心中全部的念想,倘若连这一点都是她的妄念,那她所有的付出便真的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竟然在意的是这个?呵。”蓝贵人笑了笑,果然是情爱里的痴人,她看着张梦依复杂甚至有些害羞的神情,继续说道:“自然不是他救的我,我也是在西戎来犯之后,南溪郡主进宫找到我,才知道他才是我的主上。”
“南溪郡主?”张梦依默念道,感叹启帧的敏锐和警觉,脸上满是失落,“他终究还是信不过我。”
“我很好奇,你既爱慕于他,又为何心生二念?”同样作为女人,蓝贵人还是能够体谅她现在的心情的。
“自我入了这宫门开始,便知道这辈子再无可能与他并肩而立了。”张梦依失魂落魄的样子仍是美艳动人。
“所以你才强行用药有孕?”蓝贵人似乎明白了南溪郡主对她的嘱托,明帝毕竟年纪大了,隐疾在身又老来得子,而且两个都是怀在张梦依的肚子里,不免让人心生怀疑。
“我不过是为自己多做打算,即便是错了,那孩子也是无辜的。”张梦依想起自己两个未出世的孩子,一个是自己不想要,一个是想要确不可得,不禁潸然泪下。
“秋果丸本就是铤而走险的方子,伤及母子根本不说,即便是顺利诞下孩儿,能够养过及笄之年也未有定数,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蓝贵人虽然不喜贵妃的骄纵性格,如今贪痴成梦的下场,也是可怜可叹。
“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用不着你说三道四!”被人当下戳穿,张梦依又恨又气,“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你告诉我!”
“是皇后命我在前线战报传宫当日放的纸鸢,目的是为了引你出宫,更在你出行的车碾上做了手脚。御岭祈福,我也只知道我的珠钗完好无损,至于你为什么踩上东珠摔下台阶我并不清楚。”
“你敢发誓么?”根据拂香的供述,皇后原本打算命人在回程的车碾上动手脚,但后来自己跌落台阶,便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张梦依心里是相信她说的每个字的,但是忍不住这样质问她。
“没这个必要,信不信由你,你的孩子还未出世便被期许储君之位,成为众矢之的,多少双眼睛盯着,即便不是皇后动手,也会有别人,终究是注定不能安然降世的。”
张梦依沉默,她应当早一点参透这个道理,只不过**冲昏了她的理智,影响了她的判断,在这样一个嗜血的皇城里,她没有丝毫根基,单凭几年的荣宠便妄想可以占有一席之地,说到底是自己的愚蠢让自己的孩子白白断送了性命。
“住口!你还是好好想自己的下场吧。”张梦依愤然抽袖而去。
蓝贵人望着张梦依的粉色裙摆消失在她黯然失色的向阳馆时,喃喃自语:“姐姐,她还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我也该回家了。”
第六十六章 维护
启帧被收了兵权之后,府外有暗兵盯梢,他虽没有上朝,但人也不知所踪,直至镇西老王上表常住启都,颐养天年之后方才悄悄回了府邸。而皇后也因加害皇嗣的罪名被圈进宫中,启轻珏被收押但罪名未定。启都里谣言四起,说当年怡贵妃是被皇后陷害而死,然而宫中迟迟没有重审当年旧案的消息传出,尉迟家的冤案仍半悬空中,顾予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姐姐,你想什么呢?”予心递上甜乳酪,见她半天没有反应。
“我在想,经此一事,荣王以没有倚仗,宁王更是铛铛入狱,前途尽毁,朝中的局势已然明朗,咱们的王爷的心愿看样子就快要达成了。”顾予初心中百感交集,以前自己总以为怡贵妃的案子与尉迟家的冤屈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想来的确太过于太真,即便二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城里的那位圣主,也有法子让并蒂莲花开出两种不同的颜色。
“是呀。”予心很是开心,眯起眼睛,笑容灿若星辰。
“即便是府里,也不容你们如此妄议国事,若是被有心之人听见,连累了王爷,看你们如何自处。”南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听到他们姐妹二人如此胆大妄为,议论国事,很是生气。
“这里便只有我们三人,若是被旁人听了去,还指不定是谁有意为之。”予心嘴上并不甘示弱。
“你!别以为王爷给了掌家之权便可以骑到我头上去,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南溪的炮仗脾气,进府为装贤惠讨启帧欢心,忍了好久终究是憋不下去了,尤其是启帧把掌家之权交于顾予心之后,心里更是不服气。
“郡主,莫不要忘了你自己说的,眼下是关键时刻,咱们即便是再不面和心不和,也要拧做一股子绳,若让别人寻了一丁点的漏子,即便是你,也恐不能独善其身吧。”顾予心说的振振有词,这让予初更为妹妹的沉稳而刮目相看,相比之下,到时自己显得沉不住气了。
“顾予初,你倒是好计策,尽做稳赚不赔的买卖,即便是你不得王爷的宠爱,有你妹妹得脸,也还勉强保的了你王妃的体面,但你要知道,保的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南溪郡主看顾予初坐在一旁不肯吭声,只怂恿她妹妹与自己掐的热乎,心里恨的牙痒痒。
“郡主,你还记得我姐姐是王妃呀,你一个侧妃见到当家主母不行礼,还出言不逊,看来你自诩的高门望族竟也与市井人家一样不懂规矩。”顾予心自从得了掌家之权之后,府里杂事繁多,脾气也是渐涨,再加上启帧的默默撑腰,心里难免有些恃宠而骄,但面子上总还是拿捏的住的,只不过今日南溪对姐姐这么夹枪带棒的数落,让她非常的生气。
“一个不受宠的王妃就是强弩之末,即便是得宠也受不起我的大礼。”南溪家世显赫,本就是骄傲之人,屈居侧妃已让她很是委屈,况且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没看得上她们姐妹二人,出身低微不说,还总狐媚启帧。
“是谁说本王的王妃不受宠的?”启帧突然的开口,让南溪和顾予心都大吃了一惊,只有顾予初很是淡定,她早就知道启帧来了,便没有作声,南溪郡主这样无礼,惹了自己的妹妹,想来还是启帧出马才能错了南溪的锐气。
“帧哥哥,你回来啦!”顾予心欣喜若狂。
“王爷安好。”帧哥哥,这个狐媚子叫的可真是亲热啊,南溪勉强跟启帧拂了拂礼,心里却是骂了顾予心千百回。
只有顾予初端坐在那里,不起身行礼,也不请安问候。
“爱妃生气了?”启帧直勾勾的盯着顾予初,见她仍未回应,便接着说道:“是不是侧妃不知尊卑,让爱妃难堪了?”
启帧边说边撇向南溪,惹的南溪虽心虚但仍不肯低头。
“我没有。”南溪字紧紧的揪着自己的丝绦正腔圆的分辨道。
“还狡辩。”顾予心气不过的与她对峙,启帧对南溪的故意刁难,让她大为舒心。
“那怎样才能让爱妃消气呢,不如让侧妃给你行大礼赔礼道歉吧。”启帧一边说道一边向顾予初眨了眨眼睛。
“你要我给她赔礼道歉?”南溪气得青筋暴起,她万般没想到,顾予初已然不再受宠,但启帧竟然这般公然的维护,甚至不惜羞辱自己,尤其是在当下这局势,需求着自己母家相助夺得皇位,难道他当真就这样无所顾及么?!
顾予初这下真有些坐不住了,才开口打了圆场:“王爷听岔了,不过姐妹们玩闹罢了,不值当一提。”
“当真是这样?”启帧笑的玩味的盯着顾予初,见她不说话,却又转头看向南溪,眼神瞬间冰冷凌厉,瞧的南溪心里慌乱的厉害。
“当然啦。”顾予初肯定的说道,而南溪情形不对,也不会傻到硬碰这个钉子,万一启帧真逼着自己向她道歉那就真的骑虎难下了,为了息事宁人,她只得违心的点头。
“既然这样,那本王就不追究了,但你们要记着,顾予初永远都是我秦王府的女主人。”启帧这话是特意说给南溪听的,近日,朝廷生变,南溪算准自己需要南昌王的支持,便顾不得收敛,竟然跋扈到他心爱之人的头上,他很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女人。
如此当众维护,让顾予初万万没有想到,她又尴尬又欢喜,但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越好,她越是难以释怀,她清楚这个男人野心,也愿意为之赴汤蹈火,更相信尉迟家的荣辱在这个野心之下得以昭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质疑自己从前这般无端的自信。
“没什么事,都退下吧,本王还有话同王妃讲。”启帧边说边向顾予初伸出了手掌,在这个时候,顾予初根本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尤其是面对南溪的刁难,还是夫妻越恩爱越和乐才好。
启帧牵着顾予初的手,在南溪及顾予心的目送下,直径去了临月阁。
第六十七章 温柔的试探
入房关门,启帧就地将顾予初压在门扉上。
阳光穿过窗桕,印在启帧的脸上,那剑眉下清澈的双目闪动着灼热的爱意。
顾予初怔怔发愣,看的有些傻了,这样好看的他,也在自己的梦里出现了千百回,可他如今近在咫尺,自己心跳加速之余竟然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悲寂。
启帧慢慢了凑近她的脸颊,亲吻着她的额头直至鼻梁。这样真实的温度,让他忘记疲惫,放下无休止的算计和谋划,觉得异常的心安。
他低眸瞅着怀里安静的、难得如此配合的可人儿,慢慢的扬起嘴角,而后迫不及待的覆上她饱满的唇瓣,敲开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牙关。
这一次,启帧不带任何赌气和惩罚的情绪,顾予初也没有躲闪。他们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抱在一起,抛开各自隐秘的心事,品尝着彼此难以掩饰的浓情和蜜意。
吻了很久,连缠绕在他们周围的空气都开始不老实起来。启帧的手开始游走在顾予初腰间,温柔的轻缓的,再上,再上。惊得顾予初身体微微躲闪、颤抖,她不自觉的低声闷哼了一声,吓得陡然睁开了双眼。此时,启帧也感觉到她的异样,邪魅的笑了起来。
“别,青天白日的。”顾予初低着头说道,脸上的红晕开出了海棠。
“害羞了?”启帧拨弄着她松散的额发,“若是让旁人知道,我堂堂东启战神,与妻子成婚四年,竟然还没有办成那件大事,怕是要被天下人耻笑一辈子了。”
“不告诉旁人便是。”顾予初抬头羞怯看了启帧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这娇弱含情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影子该有的冷静和决断。
“那你就肯这么一直委屈了我?”未等顾予初回答,他便又赶紧利落的咬住了她的唇瓣。
“王爷。”这一声,顾予初叫的很是婉媚,那声音细软的就连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嗯?怎么了?”启帧眉头微锁,眼神稍稍暗淡一些,他以为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唤自己这样冰冷的称呼,甚至不自觉的幻想着她也能如顾予心、如南溪那般,亲昵的唤自己一声郎君。
“我昨晚梦见我的爹娘了。”顾予初的双手攀上他的胸襟,轻轻的搓摩着她的衣领,而后仰头对上他的目光,这样的亲昵及主动,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启帧也有些恍惚,这样柔情似水的王妃,真的是他的顾予初么?
“我,我有一些等不及了。”她心里心虚的不行,犹犹豫豫的说完这句,而后直视着启帧的眼睛,热切盼望着他的答应,审视着他的反应。
启帧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方才还恍惚顾予初突如其来的转变,现在看来不过是她对自己别样的试探。
是的,顾予初就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她仔细思量了很久,与其搜罗拼凑哪些个真真假假的昭告和市井谣言,猜测它们背后隐藏的深意和事态的走向,不如直截了当的问一问启帧,尉迟家的血债到底何时能偿。
但她却又害怕清楚明白的面对,万一他不回答,万一根本没有答案。
所以,她选择试探,哪怕是模棱两可的回应,只要足够让她心安就好。
于是,顾予初选了这个她觉得恰当又自然的时机,用了她最不擅长但觉着有用的方法,说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可她始料不及的是,她竟然情不自禁的学着女子娇柔的做派,以这样一种暧昧的方式,去祈求她想要的答案。
启帧双手收紧,环抱着她。这个拥抱,折断了启帧审视的目光,躲在他怀中的顾予初松了一大口气,她真的心虚的快要绷不住了。
“再等一等。”启帧亲吻顾予初的秀发,在她的耳畔轻轻的说,“要相信我。”
怀中的顾予初苦涩的笑了,本就知道是这样的模棱两可答复,却未求得她以为的心安。还不如不问,浪费了这个萦绕梦间与他岁月静好的夏末。
“我有事急需进宫一趟,晚上再来看你。”启帧轻轻磋磨着她的下巴,亲吻她的嘴角,然后慢慢松开了她,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出。
顾予初看着启帧的背影,心中竟然颓升起一丝的后悔。如果自己也如顾予心那样,没有背负家族的血债、父亲的重托,只是心无旁骛、简简单单的待在自己心爱人的身边,洗手为他做汤羹、煮茶香、绣荷包、缝衣衫,陪他读书、习字、下棋。可是现在,她纠缠在怀疑和真相之间、徘徊在真情和虚礼之下,不知深浅,踟蹰进退,害怕向前一尺应了猜测,退了一寸失了本心。
而此时的启帧与她一样纠结复杂,明帝的确是召他入宫,但着实也没有必要这样着急,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个假到让他欢心的温柔、真到让他惶然的陷阱,于此,战场刀淋剑雨之下也毫不犹豫的他竟然选择退缩和逃避,即便那栋临水而建小筑里藏着让他痴梦的温柔暖香。
启帧心里很明白,顾予初早就对当下的形势和尉迟景横的生死有所怀疑,这一次是预谋已久的试探,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那些个柔情似水都她的装模作样。于是,在战场所向披靡的他竟然退却了。他不是要违背对她关于尉迟家的承诺,血仇必报、冤屈必申,只不过这业报的过程和方式可以不能如她所想的那般直接和纯粹,甚至不能全然曝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最为重要的是,在他万般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向她隐瞒了尉迟血案背后暗藏的仇家,如果仅仅是明帝便也没有如此的复杂,可他的身份,偏偏是她执着于心仇敌的儿子,而且,以他们父子之间芥蒂猜忌之下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协作,即便于他来说是权宜之计,也不能够被顾予初轻易的接受,若她在大事未定之前得知全部真相,该如何看他用意,还会相信自己为尉迟家翻案的决心么?还会甘心留在自己的身边么?他是真的没有这个信心。
第六十八章 空对月华
明帝召见启帧,并没有依惯例安排在醒心殿,而是选在怡贵妃的芳华宫。
启帧站在殿前踟蹰很久,最终推门而入。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里面的陈设依如从前,即便十三年间一直被封锁,从未有人得以踏入半步,但从紫檀花梨的书案,到缂丝的冰封湖水的屏风,再到角桌上水晶瓶中的插着的那枝他幼时亲手为母妃这折下的梅花枯枝,竟然都没有一丝丝的灰尘和败迹。
“你来了。”听到了推门声,明帝并没有回头,背对着他,那个背影苍老且孤寂,仿佛清晨荒原里孤独而立的胡杨木。
明帝右手背覆而立,左手细细的抚摸作案上刻有梅花纹饰的易水砚,砚台上的墨汁已然干涸龟裂,桌案上还有没写完的半阙诗文,这些摆设都是怡贵妃活着时的最自然的样子。
“兵符还你。”启帧没好气的说道,母妃都已不再,现在回望叹息实在是为时晚已。
“拿着吧,反正都是要给你。”明帝没有伸手去接,更没想到启帧能够如此轻易的归还赤金龟符。
江山尚未易主,兵权却提前交出,此事旷古未有。明帝此举便也是把自己这条命亲手交到启帧手上。
“是我的,早晚都会拿到,若是你对母妃愧疚,便早,日昭告她的清白,还她八极清净,且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启帧并不客气,也不领情明帝这个拱手让江山的人情。
“小帧,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孤众多儿子当众最像孤的。那件事孤时刻记在心上,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你心里早也有了盘算,不是么。”明帝似答非答,似问非问,他也相信这个他千挑万选的儿子也如他一般,能够分清轻重缓急,不动声色直至大局稳固。
“孤还有别的事,你愿意多留几刻便是几刻。”说罢,明帝若有所思的环顾了整个芳华宫,然后才慢慢的踱出门外,留下启帧一个人。
启帧见明帝走远,便默默开始慢悠悠的在这个偌大的殿中逛荡着,这里藏着他迄今为止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和记忆。他的母妃在这里教他读书识字,他的父君在那里教他投壶打拳,他在床前听过母妃唱歌,他在案前临摹过古画,那时候他只是个一无所知天真的孩童,哪里懂这金碧辉煌下的残酷和冰冷,每天盼望着的不过是饮食饭点母妃亲手端上的糕点粥汤和下学后马球、射击场上肆意飞奔。
他不仅长长叹息,也许这就是他的不可逆转的命数,注定要被推着走向那冰冷的高位,四下熙熙攘攘,却无一人真心陪伴。他知道皇权之极的孤寂和身不由己,但仍期盼着,能有一个如她母妃那样知他冷暖的人,紧握着他的手,再不松开。
启帧从那只水晶瓶中捻出了那枚梅花枯枝,那一年大雪,宸园里红梅开的最为繁茂,他的母妃跟在他的身后,叮嘱他跑的慢一些,这样的记忆一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颓然靠在楠木脚床上,发起呆来。
一直从寅时三刻坐到月朗星稀,启帧什么也没有想,脑子里空空荡荡,与他来说能有这样的空隙去放空一切,不去筹谋前路,不去算计人心,也算是好好休息了。
其实,这是明帝另一层用意,他最疼爱的儿子吃了太多的苦,背负了太多太多难以想象的重担。
启帧拍了拍麻木的双腿,轻轻的关上殿门,只是刚踏出芳华宫外,便发现肖广立在廊上,他早已在殿外守候多时了。
“王爷。”肖广双手递上了平齐军令。
启帧干脆的接过后没有说话。
“是圣上指定命我送来。”肖广继续补充道。
“知道了。”肖广已然荣升禁军统领,却还被明帝差遣过来特意给他送军令,启帧心中已然明白,明帝表面昏聩,心却如明镜,对于自己的谋划,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他都是清清楚楚的。明帝对他的无视或放任,下绊或配合,并不是刻意的关怀,更像是一种考验和历练,若自己稍有不慎或是不符合他的预期和标准,便也会毫不留情的被放弃,就如启轻烨、启轻珏一般。
就明帝而言,实际上,自从常欣怡驾仙而去之后,他便不在留恋皇权和帝位,他很想放弃一切随她而去,但却身不由己、万万不能。因为他的身份,不仅仅是欣怡的男人,更是东启的一国之君,他有天下艳羡的权势,更有他摆脱不掉的使命和责任,即便地动山摇,即使海枯石烂,他也要坐定先祖打下的江山。
如今他老了,邻国虎视眈眈,儿子们争心毕露,朝臣们各谋前程,他也无法克制的开始多疑和猜忌。即便他在治国理政上犯过错误,但他清楚的明白,这种失误绝不能犯在储君的选定之上,所以,他仔仔细细的斟酌和培养着自己每一个儿子,审视历练着东启的下一代继主,直到他能够安心的退下神坛,放心的交出他的权利及全部。
启帧回府已是深夜,临月阁的灯却还亮着,顾予初坐在案前,她在等他,他也知道,可在内湖停留片刻,启帧终究还是回了书房。
第二日,启帧现身朝会,明帝询问兵部对四大军部重整的建议,为熟悉多种地形作战,同声相应、同气向求,四大军部互换累计驻扎十年以上的二十名将领,调派至各军任职,但东定军水上作战特殊、平齐军需巩固边防严防北凌铁马,调任将领可减半。此举表面上是为了打破将领盘踞一方、任人唯亲的弊端,集中皇权,更为重要的是,可慢慢将镇西老王的一方势力蚕食瓦解,防止皇后一党反扑。
此举对武官来说利大于弊,虽打破原有的规则,但却横生出更多的机会。而文臣也大抵摸清了明帝的意思,除了谏言在领选派上要做足功夫之外别无其他反对意见。
散朝之前,明帝特意关照启帧做好西北边境的固防,仿佛之前寿宴手书、收缴军令不曾发生过一样,这便默示朝野储君最终的选择。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吏部侍郎出了宫门,喃喃自语。
监察御史从他身边走过,两位老臣相视一笑。
第六十九章 家宴?
三日后,立秋,应梦依贵妃提议,宫中设家宴,以显东启皇家团安聚好。
“这还有好些个日子才到中秋佳节,宫中怎么又设家宴?这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真是没完没了。”顾予初发着牢骚,愁着装扮之事,没了予心的帮忙,莲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宫里设宴王爷大都随心情有的去有的推辞,算着王妃也不用常常跟着去应付啊。”莲生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回道。
“我真是想离那帮子女眷远远的,一个个九转回肠,说些个奉承场面话,暗自又在钗环衣裙、夫家功勋上较劲,没意思的很。”顾予初也难得说些个实话,她是真的不喜欢那样的场面,稍不留神就跳进了人家的话茬里,回也不是不回更是不服,很是糟心。
“主子,我听说宫里糕点御膳好吃的很,我要是能进宫,一定胡吃海喝,谁还管别人说了什么。”说到皇宫,莲生满脑子都是些好吃的。
“那你替我去好,去吃他个片甲不留。”顾予初咯咯的笑了出来,小孩子就是馋嘴。
“那王爷非得打死我不可。”莲生自己也跟着咯咯的笑了起来。“好啦好啦,都是最简单的发饰,衣衫,您这王妃当的可真没意思。”跟着顾予初久了,莲生也越发泼皮起来。
“小孩子家家。”顾予初笑的停不下来,扶了扶发间的那枚素簪,提着拖沓的裙角,起身去了前院。
此时,顾予心早已经装扮一新的等在前院,章丹色的裙子,串着配上羊脂玉的步摇,秀美又别致,名副其实的东启第一美人。
虽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总是一个爹吧,这也太不公平了,顾予初心里嘀咕着。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暗藏心机的草黄色的衣裙,虽似寻常,但绣工极佳,裙角用银丝线绣着忍冬,在阳光或烛火下会熠熠生辉,当然当姿色不够,穿的再好看也是白搭。
姐妹俩刚打了招呼,便看见启帧和南溪一同从后院走来。
南溪脸上露着甜蜜的笑容,月白色的裙子和启帧钴色的长衫看起来很是搭配。
顾予心白了白眼睛,心里嘲笑她南溪郡主也这般没见识。
顾予初心里也是别扭,便拉着妹妹出了大门。
两辆马车停在府邸门口。
顾予初瞟了一眼启帧,见他没有任何安排的样子,便拉着予心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姐姐,你是王妃哎,怎么让南溪抢了主位。”顾予心不服气。
“你没瞧见他们俩的装扮,若是不坐在一起岂不可惜。”顾予初也是有些赌气,昨天说好晚上回来找她,等到子夜也不见踪影,原来竟跑道南溪的房里去了。
“那也不能就吃了这哑巴亏啊。”
“你帧哥哥那副样子你还看不明白么?今日就是要给足了南溪的面子。虽是家宴,南昌王及朝阳公主还有镇西老王、东定王及王妃都要参加,若南溪不受重视,那南昌王与启帧之间必有嫌隙,要是被人寻了机会,恐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姐姐我是该夸你贤惠么?”顾予心撅了个嘴,话不由心。
“你只记得阖宫上下你最好看便是。”顾予初表面上笑嘻嘻,心里却是难受的不行,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免得让他觉得自己盼着他去临月阁。
宴会之上,顾予心的美貌是第一重**,这其二便是启帧与南溪的缱绻情深,这第三嘛,自然是顾予初的被喧宾夺主的出席。
好在,因启轻珏入罪,宁王府邸被封,好事的赵氏姐妹缺了一个,再加上荣王失了母家的势力,前途无望,那赵芸和也识相恭敬有礼,不再冒头争锋。
这一下,除了女眷的窃窃私语,也没人敢来招惹顾予初,这样很好,反正那些个闲言碎语不知听了多少箩筐了,也不在乎再多几句。
别人夸赞顾予心美貌,她附和着笑着。别人赞誉启帧英勇无双,前线后府都顺心合意,她也陪着笑着。别人故意奉承启帧南溪天生一对、恩爱不疑时候,她倒是险些有些装不下去了。
便端了杯甜酒,独自绕到廊外吹吹晚风。
“自作自受。”启轻禹靠在暗处,也独自喝着闷酒。
顾予初吓了一跳,“原是韩王,又见面了。”
“我与你之间根本无需再见。”韩王语气很差。
“看来韩王是恨我入骨了。”顾予初也是为他对予心的一片痴心而惋惜。“她过的很幸福,你若是真心待她,应当为她感到高兴。”
启轻珏没有作声,仰头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即便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但若没有眼前这个自以为是、自私虚荣的女人棒打鸳鸯,他与顾予心也不会走到这步。
“你自不会有好下场。”丢下着诛心之话,韩王便回了大殿。
顾予初也自知无趣,撇了撇嘴,这个委屈闭着眼睛也得咽下去,于是过了一会也回了宴席,路过镇西老王的席位,与老王妃打了照面,便客套的拂礼问安。
“老王妃安好。”
“你是谁家的姑娘?”镇西王妃虽满头银发,却风采依旧,明丽端庄,年轻的时候必是一代佳人。
“回老王妃,我是启帧的王妃,顾予初。”
“第一次见面,你怎知我的身份?”
“自太后娘娘薨逝,您便是东启最尊贵的老祖宗了,我之前虽不曾有幸拜见,但今日满席的女眷佳人披金带玉,就属您最雍容尔雅、淡然从容。”
“我自知是满头银丝最为招眼,但你这话我爱听。”
顾予初与老王妃一见如故,相视笑了出来。
“什么好笑的事说与长沣听听。”镇西老王杀伐决断、金戈铁马的一辈子,只对这一个女人温柔可嘉,言听计从。
“你是谁家的老祖宗?”老王妃望着自己的丈夫一脸疑虑,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你的丈夫,你的长沣。”镇西老王无奈的笑着,但仍是温柔。
“胡说,我的长沣英勇盖世,才不是你这个糟老头子。”老王妃很是不满。
“见笑了,本王的王妃年纪大了,谁也不认识了。”镇西老王一脸苦涩,跟顾予初解释道。
顾予初拂礼:“老王爷安好。”
“也是稀奇,本王王妃虽然谁也不记得,但也是骄傲的很,不随便与人说话。”
“是晚辈的福分。”顾予初客气道。
“你是启帧的媳妇?”
“嗯。”
镇西老王仔细打量着顾予初很久,似笑非笑。
说了句:“去吧。”
顾予初再拂礼告辞,赶紧远离他们的席位,说不上为什么心虚的厉害。
今日不知是怎的,运气真是不佳,顾予初刚想回自己的席位再讨上一壶好酒,谁知被一端酒的侍女撞的个满怀,酒水撒了她一身。
这下好了,越不想被关注,越是吸引了全席的目光。启帧望着她窘迫的样子,皱起眉头。
南溪看着启帧的表情,挑眉欣喜。赵芸和暗自笑话她的丑态,其他女眷也是悄悄的看着热闹。
“小的该死,姑娘饶命。”侍女吓的跪倒在地,但因不认识她,便只得称呼湖娘。
“什么姑娘,那可是秦王妃。”有好事之人提点着。
这下,顾予初更是难堪。
“糊涂东西,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对于惹事的奴才,张梦依从不手软。
“贵妃饶命,王妃饶命。”侍女吓的脸都白了,二十大板是要要了她半条命去。
“不打紧的,是我走路不当心,撞上她的。贵妃娘娘,还是饶恕她吧。”顾予初不忍,不过十几岁的孩子。
“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就不罚了你了,还不赶紧滚出去。”张梦依呵斥到。
然后转向顾予初,又是一副温柔的样子:“这里离皓月宫最近,秦王妃若是不嫌弃,就随本宫去重新梳洗一番吧。”
“有劳贵妃了。”顾予初对张梦依变脸很是佩服,这宫里修炼过的妖精着实是不一般,但仔细想来,怕是这张梦依是故意要拉走自己,若猜的没错,当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
第七十章 尉迟兴衰
顾予初被张梦依拉到皓月宫,换了身春蓝色的宫装,领口及袖口用月牙白绣着海波纹,再缀以米珠,很是好看。
“这是内府刚裁剪做的新衣,你不嫌弃才好。”张梦依客套的说道。
“贵妃盛情,怎敢嫌弃,如此好看的新衣就给了我,感谢还来不及呢。”顾予初跟着客套,但也实在不想与她在此多过纠缠。“听说今儿还有好些个新排的歌舞,我们还是早些回席,若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歌舞左不过就哪些花样,本宫平日最爱听宫里的老姑姑们说些个陈年往事,比那些歌歌舞精彩多了,不知道秦王妃可有兴趣听一听。”张梦依倒丝毫没有回席的意思。
“娘娘恕罪,我本是个无趣的人,天下奇闻都提不起来兴趣,更别说旧事了,我看还是早早回席,若是圣上怪罪了,可是不好。”顾予初起身拂了拂礼告辞,便转身就走。
“启帧身边已有佳人相伴,琴瑟和睦,你在不在并不会有人会在意。”张梦依见不得顾予初占着秦王正妃的位置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一时间没有管住嘴,忍不住要刺激刺激她。
“娘娘最得圣心,媳妇儿自愧不如,圣上若是不见娘娘,怕是要担心了。”顾予初也不示弱,就算她站在启帧身边非议不断,但她张梦依连半分机会都不会有。
“难不成你真想回宴席上去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的模样。我是一分一刻也看不下去的。”张梦依见留不住顾予初,这才示了示弱。
“别人愿意怎样与我又何干?”顾予初不再管哪些规矩和尊卑,迈开步子便要出了门。
“尉迟一脉七代出仕,还出了两任皇后,谁料一夕之间功勋世家灰飞烟灭,也是可惜。谣言当年有三个孩子侥幸逃脱,若是能活到现在,也当与你的年纪一般大小。”张梦依拉住了顾予初的胳膊,不紧不慢的说道。
“娘娘莫不是吃醉酒了吧。”顾予初神色如常,但心中却警觉起来。
张梦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只是觉得故事精彩的很,你定当会喜欢。”
“既然娘娘兴致如此之高,那便听一听吧。”张梦依是个直爽的性子,顾予初担心过分驳了她的面子,免不得在席上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再者,她若听到尉迟二字便逃了去,确实有些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心虚的让人怀疑,更可况自己也很想听一听这宫里的老人所见所闻,是否真如她知道的一般。
“尉迟家的两位皇后,一个嫁给先祖,一个嫁个先帝,五十年前,那可真是风光无限。尉迟老祖宗尉迟奉德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和小女儿为嫡出,二儿子尉迟宏却是个私生子,没人知道他娘亲是谁,所以从小不得大夫人待见,即便之后自己的妹妹嫁与天家,也不得先祖重用,可那个尉迟宏可不是个认命的草包软蛋,二十岁时机缘巧合认识了游历民间的先帝,之后又帮先帝夺从自己亲侄子手里夺得了天下,荣升至中书令,再之后又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与先第为后,地位尊贵至极。尉迟奉德虽不喜这个儿子,但女儿失势,外孙又与帝位失之交臂,为保尉迟百年荣耀,便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之后举家扶持小尉迟这位新后,但可惜的是,两任尉迟皇后的嫡子都未能继承皇位,再到本朝,尉迟一家牵扯进齐胜造反一案,落得个满门抄斩下场。”
张梦依停下来,仔细观察着顾予初定反应,却一无所获,顾予初虽耐心听着,但脸上并无波澜,仿佛听着与自己无关的闲事。
“除了那三位不知所踪的小娃娃,那当今世上也仅剩下一个有关的人,却也不姓尉迟。”
“镇西老王。”顾予初随口答道,她并不奇怪,尉迟一门除了她们妹妹和不知所踪的尉迟景横之外,便再无长辈苟活,可从早些年伺候家里的老人口中和市井传言,她也早就知道自己与镇西老王、两任先皇后是有血缘关系的,但叔父尉迟林下狱之时,镇西王及皇后并未给予援手,她便也明白这门亲戚形同虚设。
“你竟知道?”张梦依有些惊讶。
“听过一耳朵的市井传言。”
“是呀,镇西老王启世沣是尉迟皇后和先祖唯一的儿子。我好奇的是,当年镇西老王为何不与自己的表妹小尉迟皇后联姻,反倒扶持咱们圣上夺得皇位,那毕竟是自己的母家呀。齐胜造反,尉迟家受连累,也不见老王爷和皇后在圣上面前说说好话,也不晓得老王爷和尉迟家有什么大大仇恨,竟然如此狠心。”
“贵妃这可是犯忌讳的。”顾予初好意提醒,但张梦依的一席话也无意间点醒自己,这么多年来,她只关心齐胜谋反之下尉迟家的冤屈,但从未深究尉迟家强弩之末、任人践踏的缘由,也许自己的家族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光明磊落。
“旧事而已,咱们两个私下说说不打紧的。”
“天大的祸事,即便是夫妻父母兄弟都不一定能倾力相救,更何况是转了几个弯儿的亲戚。”顾予初说的云淡风轻,她实在是不想继续尉迟家的话题,免不得被她看出什么端倪,寻了什么间隙。
“所言极是。父母兄弟况且靠不住,更何况是夫妻。”张梦依绕了半天,总算是绕进了正题。
“娘娘有何赐教?”
“不过是想起自己伤心事罢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进宫么?”张梦依眉眼藏情。
“为了他。”顾予初回答的很是直接。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的多。”张梦依一边感叹顾予初的沉稳,一边又不禁为启帧对这个女人的看中而愈加的嫉妒。
顾予初礼貌的微笑,她也是佩服张梦依为启帧的牺牲,若是换做是她,可能做不到如此。
“我十七岁初见他第一眼便倾心爱慕于他,可我偏偏生的这幅与他母妃近似的容貌,我既知他的逆鳞和心结,便打定主意帮他完成心愿,于是才万般无奈之下进了宫,刚开始,明帝待我也是极好的,我身处夹缝之中,有时候真的是左右为难,深怕对不起这边又辜负了那一边。”
顾予初没有说话,故事好不容易说完了,怎么又绕到这个话题。
张梦依继续说道:“可是我殚精竭虑,百般小心,却还是失去了两个孩儿。后来我才知道,明帝对我对我不过是逢场作戏,什么荣恩盛宠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娘娘辛苦了。”张梦依的尊华天下皆知,她着实不必举着自认为对启帧滔天的恩德,如此惺惺作态,顾予初很是不屑。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经过这些,我才能看清圣上的真正用意。宫中守卫众多,我不得与他亲口说,劳烦你帮我告诉他,父子连心不过表面罢了,他们二人联合排除朝堂异己,击垮了娴贵妃、皇后、镇西老王这些个威胁,不过是为了启轻禹铺路。明帝对我假意疼爱,不过是唬人的幌子,用来麻痹启帧。他本就是心狠手辣,寡恩薄情,对怡贵妃根本毫无真心可言。”
“你确定么?”顾予初对此表示怀疑,这与她之前的猜测完全不同。
“当然,我的两个孩子都是明帝亲手害死的,第一个为了胁制林峰,在东定军中埋下异心,第二个孩子是为了拉皇后和镇西老王下马,控制镇西军的军权。”张梦依声泪俱下。
“那怡贵妃的旧案呢?也有其他隐情?”顾予初继续追问道。
“你果然是聪慧过人。”张梦依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这便是最要紧的,尉迟为东启七大百年望族之首,两朝外戚,树大根深,权势熏天,是明帝多年来最大的心病。但尉迟林为人正直,明帝寻不到他的错处,无法定罪,于是便利用齐胜谋反之际,伪造怡贵妃与其的往来书信,尉迟林奉旨查办,而后再命人偷了这封书信,以此为由才治了尉迟家的大罪,满门抄斩以除后患。”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是明帝利用怡贵妃做了局以扳倒尉迟家?但如此隐秘的旧事,你怎会知道。”顾予初质疑。
“在他身边久了,自然是有法子知道些许的,再加上前些日子,圣上设计皇后逼宫,圣上秘而不宣,密诏镇西王与醒心殿,逼他交出军权之时,又重提了当年的旧事。我因为侍疾,得以躲在殿外,便听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这些启帧都知道么?”顾予初心里大惊,近日朝堂之上发生了太多事,遣使被杀、宁王下狱、皇后被囚、镇西老王上交兵权,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只觉得蹊跷,但因有利于启帧,所以还没来得及细细分析。
“他熟与朝堂阴诡,尉迟家这结局,他早看的清楚,可明帝对我的虚情假意让他相信明帝对怡贵妃的至诚至中,更何况明帝早就允诺他为其母正名,并传以皇位,所以他便默默配合明帝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却不知道储君之位明帝心属他人,所以你一定要告诉他千万要十二万分警惕,以做万全之策。”
“娘娘放心,我定将话传到。”顾予初点头应允,“时间不早了,回了宴席吧,免得明帝怀疑。”
张梦依说完了盘算好久的话,才肯放顾予初归席。
第七十一章 愁贺喜事
对于张梦依的这些话,顾予初是半信半疑的,她不相信明帝对常欣怡是虚情假意,不相信启帧会蒙骗自己,更不相信她寻而不得、苦等未刃的仇家竟然是高高在上的明帝,但一切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便一头撞上了另一桩让她更加难以言喻的喜事。
南溪郡主贪食了几盘果子,一时反胃,便请上御医为其诊脉,谁知不诊不知道,一诊竟然是喜脉,也足足有二个月了。
南溪仍然有些懵然,不明情况,但朝阳长公主却一改清冷端庄,喜笑颜开。四下宾朋无不恭喜南溪郡主有孕,恭贺秦王就要做父亲了。
启帧更是温柔的挽住南溪还未显怀的腰肢,眼里的爱意和喜悦泛滥。
“王爷,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南溪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紧紧的拽着启帧的衣袖,说道。
“错不了。”启帧握着她的手,笑着。
顾予心怔怔发愣,心中五味杂陈。她含着眼泪,想要转移视线,这才一眼望见了驻足殿门口已久的顾予初。
“姐姐。”顾予心委屈的唤着她,才将顾予初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也是如此,宴会上的众人才察觉到顾予初的存在。
堂堂秦王正妃成婚四年,一无所出,如今比她尊贵万分的侧妃有了身孕,她们都纷纷猜测顾予初此时此刻的心情如何?
目光聚于她一身,有感同身受的同情,有冷眼旁观的嘲讽,就好像她才是这桩喜事的主角一样。但无论何种,所有人都已认定了她这正妃的位置就要拱手让人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仿佛口鼻全部被堵住,心里憋疼的厉害,又好似被炽焰铁锁悬挂至冰川深窟之上,冷的刺骨,灼的发狂,但顾予初仍笑着,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笑着,那笑容里有王妃该有的端和沉稳,有妻子该有的淡定从容,更有世家之后的骄傲和果决,可唯独没有自己。顾予初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向启帧和南溪,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每一步与她而言都是千斤之重、痛彻心扉。
“恭喜王爷和郡主终得正果。”顾予初行大礼,恭维世故的仿佛如局外人一般无二,就好似启帧与她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的路人,“恭喜圣上、南昌王、朝阳长公主再得皇孙。”
启帧静静的看着她,抿着唇,没有应她。
“谢谢王妃姐姐。”南溪见顾予初这般,当着众人与启帧也卖起乖来。
“我的女儿从小骄纵乖戾,今后就要劳烦秦王妃费神在饮食起居上多多照看。”朝阳长公主这话说的厉害,警告她之余,更是轻轻松松将南溪这胎的安危全系于她一人之上。
“长公主严重了,这是我应当做的。”顾予初仍是笑脸相迎。
“既然南溪有孕,那容儿臣早些带她回府歇下。”启帧表面上是担心南溪的身体,实际上不过是找这个借口带顾予初离开,免得她招架不住这些恶意的恭维。明帝应允,于是,启帧便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搀扶着南溪下了宴席,顾予初与顾予心也跟着拜别离去。
朝阳长公主望着女儿被启帧如此珍视,很是欣慰,以退为进,她的女儿终究是长大了。
而此时此刻,张梦依的心情恐怕比顾予初还要复杂。
她原本无欲无求,只想着为一人倾尽心血和青春,如果说明帝的盛宠不足以让她动摇,那么顾予初的出现则是给她心头致命的一击,最后,她在反复挣扎中踟蹰萌生了于自己前程的一丝计较,可到头来也终究化为泡影,仔细算来,她也不过二十四岁的韶华,却逼不得已卷入这阴诡之中不得自处,不得逃脱。
然而,在她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嫌隙不过缥缈云烟,才颓然发现自己的牺牲不值一文。而后,蓝贵人的坦白,更让她迷乱,面对深宫的寂寞和无休止的角逐和陷害,支撑她的不过是那个人别她无二的信任,可现在呢,风浪卷尽千帆之后,她才明白一切不过是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所以,她开始恨启帧,恨他翻手可覆**却唯独不肯留给她一点期盼。她想要报复,可自己却又清楚的明白,在他们父子协力布下的巨网之中,自己仅有的不过是明帝飘如浮萍的宠爱及启帧不值一提、可有可无的信任,就连家世如此显赫、根基如此深厚的皇后尚且都不能敌,更何况一无所有的自己。
但她并不甘心,启帧终会有他的弱点。于是她想到了顾予初,那个与她不过寥寥数面,启帧刻意压制爱意却又非娶不可的女人,那便向他珍视的女人出手吧,也好让他尝尝这爱而不能、痛彻心扉滋味。
而顾予初是谁,她心中并无答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与启帧执着于心的旧事息息相关。
于是,她从掖庭里接出了那些个枯朽残喘的老人,仔仔细细的询问,不肯错过细枝末节。可在这过程中,顾予初的身份仍然成谜,但却可敲可推,她大胆的推测,那个女人极有可能便是淹没在皇权倾轧之中的尉迟遗孤。
她找了机会,设了这场家宴,泼了顾予初一身的酒水,拉她入了自己的宫殿。这场谈话,她精心准备推敲了很久,话里有真有假,其实左不过一场试探和豪赌,若顾予初真的是尉迟家的后人,那与启帧便极有可能是一场无法躲避的爱恨别离,若不是,与启帧而言,自己也不过是误判了局势,便也寻不得她什么错处。
战场和朝堂的血雨腥风不能伤他分毫,那么这绕指柔情的断舍便是最戳人心的毒药,她盼望着启帧痛苦,盼望着那个与她为春华秋实的男人能够坐拥万物却孤寂一生。
可在看到启帧搂着有孕的南溪郡主离去的背影时,她竟比顾予初还要失落,仍旧嫉妒的发了狂。这个时候,她才清楚的知道,她心中的恨终究敌不过对他的爱,因为这份深埋于心底的感情早就融进了她的身体和血液,直至死也无法抽离分毫。
第七十二章 两相踟蹰
启帧抱着南溪上了马车,转头看了一眼顾予初,她只是低着头牵着予心,月光之下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启帧默叹,便进了车厢。
她们如此亲昵的举动,顾予初看在眼里,但又在他转头的瞬间低头,她不想看到他的脸,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与他是喜于己是悲的局面。
启帧与南溪在马车内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依偎在启帧怀里,想与他交谈,可抬头看到启帧的寡面,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真的在为自己有了他的孩子而开心么,方才在殿上的表现是否是他的真心。
顾家姐妹在马车上也如他们一样沉默。予心靠在姐姐身上,不停的抹眼泪。顾予初心乱如麻,今晚得到得到信息太过纷杂,而她被秦王府凭空而降的喜事砸得懵然一片,没有半分心情细细的将张梦依的话抽丝剥茧,她是不相信明帝对常欣怡毫无真心的,这点从张梦怡六年来的绝世荣宠便能知晓,明帝年老,一连二胎都是生在张梦依腹中,这便是铁证。
但尉迟家的仇人到底是谁?当年的旧事镇西老王是否有所参与,老王爷为何如此恨自己的母家?若尉迟一家淹没真的是明帝的圣意,那启帧是否早就知晓,他们真的是父子连心么?南溪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该死!顾予初很是自责,涉及家族荣辱和报仇的大计而自己却纠结与儿女情长。她紧锁眉头,又看到顾予心哭哭啼啼的样子更是烦心。
“马上就要到了,把眼泪擦干,别叫旁人看了笑话。”顾予初打破沉默,语气虽然强硬,但仍旧捻着帕子为予心拭擦难以一下止住的眼泪。
顾予心很是听话,哽咽着强逼着自己控制情绪。
到了王府,她拉着妹妹下了马车,而恰巧启帧也抱着南溪下了车来。
四下沉默,空气凝滞不动。
徐张早就侯在大门口,刚想招呼王爷王妃用一碗醒酒汤。肖远跟他使了个眼神,他便知进退的不再做声。
“徐管家,南溪郡主怀有身孕,明日一早派三、四个麻利的采办准备一应女子有孕所用吃食和器具,再去鹤云堂请莫神医亲自上门为郡主诊脉。”未等启帧开口,顾予初便吩咐徐张,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是!”徐张应道。随后在徐张的带领下,当场的侍女及家丁同贺:“王爷大喜,郡主大喜。”
南溪很是开心,得意之余瞟了眼启帧,可他仍旧是面无表情。
顾予初握着妹妹的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与她不相干的喜事。
“王爷,予心贪杯有些晕寐了,臣妾告退,先行送她回院子了。”顾予初语气平常。
启帧没有做声,顾予初便也不着急,不愿意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去吧。”过了好一会,启帧方才开口。
顾予初得到他的首肯,这才牵着予心离开。
启帧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表情凝滞。
徐张迟疑的瞄了肖远一眼,责怪他没有及时提醒自己,更后悔自己领了这个头,惹得王爷和王妃心里都不舒坦,而肖远则一副活该你傻的模样。
“王爷,我有些伐了。”南溪见着启帧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不快,但无论如何自己已然抢先有孕,若是生下男孩,那便是启帧的长子,再加上南昌王府的支持,那么这个王妃位置早晚会还给自己,到时候再收拾这对顾家姐妹也不迟。
启帧没有应她,独自向南溪所住的驻雪台走去。南溪三步并作两步,揪住他的袖子,紧紧的跟着。启帧这才回过神来,考虑到她已有身孕,便迁就她放慢了脚步,可这并不代表他欣然接受这个孩子,现在这个局面若南溪顺利诞下男胎,那南昌王、长公主乃至明帝定会想尽办法将南溪扶正,到时候顾家姐妹又该如何自处,他不想也不允许自己的心爱之人受一点点的委屈,可这个突然而至的孩儿让他内心非常的复杂。
封城一役回朝之后,南昌王便悄悄命人送来南荒壮阳秘药,却未提一字。再之后南溪跑来向自己哭诉,说她再也瞒不住母家,自她嫁入秦王府快一年但仍是完璧,她无言面见启氏满族和堂上双亲,恳请给予她一个希望,便可喜乐无虞,再不与顾氏姐妹为敌。
启帧当然知道她不过是缓兵之计,但当下朝堂之局势,若因为这事而与南昌王生了嫌隙,便是因小失大。于是,在顾予初没有回府之前,他寻了一副让不得有孕的汤药自己服下,之后便与南溪做实了这夫妻之实。
但这天下之事即便是生死也没有百分之百笃定,又何况是一副让人无法成孕的汤药?莫神医也曾告诫过他,可他太过相信自己的运气,也许是自己运筹帷幄太久,终有失手的一次,又或许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他顾虑很久的事提前发生,他的予初终有一天会不得不面对这样不尽如人意、不择手段的自己。
送了南溪回了院子,启帧便不愿停留半步。
“王爷,今天不宿在这儿么?”南溪忍不住开口。
“既然有了身孕,就好生将养着,不要再为争宠做些个蠢事。”启帧说罢便转头就走。
南溪眼睛湿润,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很久,最后也只得颓然的进了暖阁。
肖远等在驻雪台院外。
“王妃现下在哪?”启帧问道。
“自送侧妃回了暗香楼,便还没有出来。”肖远答到。
“去看看。”
启帧快步向予心的院子走去,可在引桥突然停下,他望着暗香楼的通亮的烛火,不肯在走进半步。
厢房内,予心已然梳洗完毕靠在床榻上,顾予初坐在床沿,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
“别难过了,迟早要面对的。”
“可是姐姐,为什么是她,若是你就好了。”
顾予初苦笑,她虽与启帧同床交颈而卧很久,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密,也许是他的心事太重,也许是自己魅力不足,又或者是每每时机不对,反正她们两个终究是有名无实。
“姐姐你难过么?”顾予心见顾予初沉默不语,继续追问道,她很想姐姐与她说一说心里话,即便言语之间在他人看来是娇妒有失,可那又怎样,关起们来姐妹俩还不可以畅所欲言么,可是她的姐姐自从三行书院回来便像变了一个性子一般,喜欢独处,很少说话,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顾予初想了想:“有一点。”
“来日方长,姐姐莫不要放在心上。”看到姐姐难得吐露心声,虽然浅尝辄止,也让顾予心深感不易。
“是不是可以安慰我,你心里就好多啦?”顾予初因妹妹忽晴忽雨而苦笑不得。
“才不是呢。”顾予心撅着嘴,矢口否认。
“好啦好啦,早些休息吧。我虽知道你心里有了计较,但她是南昌王之女,地位尊贵,如今又有了启帧的孩子,自然更是不同,她若是霸道骄纵,只要不是欺人太甚,你就暂且忍着,平时也不要与她同吃同行,免得出了什么纰漏,说不清楚。”
“我心里明白的,那姐姐你也要加把劲呀。”顾予心眨眨眼睛。
“死丫头。”顾予初白了白眼,便推门而去。
顾予心见姐姐走远,又偷偷的掉眼泪,她是真的难过,想着比起南溪,启帧平时要在自己的院子里多一些,为什么自己如此不得眷顾。
顾予初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在王府力逛荡着,而启帧则远远的跟随着她,直至她回了临月阁。
“王爷,别怪属下多嘴。”肖远实在是忍不住了。
“知道是多嘴还说。”启帧没什么好气。
“嗯哼”,肖远调整了下语调,但没有闭口的意思,跟从启帧多年,自然是能分辨他的脾性的,“您为什么不直接与王妃说个明白。”
“怎么说,说不明白,终究是辜负了她。”启帧忍不住叹息。
“属下觉得,王妃是可以体谅您的。”
“就怕她不计较分毫。算了,回书房吧。”启帧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临湖站了很久,方才肯离去。
“明日让顾帆闲暇一日吧,不必拘着他。”启帧进书房之前吩咐肖远。如今,自己不敢与她坦白,又担心她郁结难抒,但愿与顾帆说说笑笑,她的心里能够舒坦些。
第七十三章 但知冷暖
顾予初枯坐在长灯之下很久,根本无法安然入睡。遁入巽门已久,让她早已习惯了黑暗,稍有一点点灯光反而让她睡不安稳,再加上今日纷杂的讯息交织在一起,更让她睡意全无。
只有她自己知道,执意掌着灯,无非是在等着那一个人。
自她从暗香楼中出来,便知道启帧尾随其后,她不做声响,回了临月阁,点亮了厢房里所有烛火。
其实,她也弄不清楚盼望着能从启帧口中得到怎样的答复或是解释,但只需他来,也许就能轻松释然。可是,他终究是没有出现。
顾予初苦笑着,终究是自己不够格,又何苦如执着。
直至四更,临月阁的最后一盏烛火才被吹灭。
她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目及黑暗,心却没有得到往日的安定,反而愈加的沉重,好似一块灼热的铁石,穿透她的身体,一直一直向炼狱垂落。
不论是关于尉迟家旧案还是关于启帧的真心,她都渴望能有简单的答案,一个不参杂任何是非和因果的陈述,没有丝毫自以为是的猜测妄念、心怀不轨的曲解非议或是情不得已的言不由衷,仅仅是某年某月某时,谁和谁有了怎样的企图,又各自做了些怎样的选择,最后有怎样的心照不宣和意想不到的结果。
可是,真相被无数个连环相扣的秘密和阴谋包裹着,早就没有了原来该有的样子。岁月不可逆转,她又该如何去明晰往事,还原故事本来的模样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予初才睡着,等她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莲生伺候梳妆的时候,告诉她朝阳长公主一早就命人送来了各式各样的补品、饮具、绸缎,还有三四个女侍及姑姑,都是有着伺候过有孕生产的经验。
驻雪台一时间比以前要更加的热闹了,这样也好,省的自己安排出了纰漏,不好交代,顾予初想着,当然,她也不愿去凑个那个热闹,好让别人看了自己笑话,嘲讽她这个主母的无用以及在府上摇摇欲坠的的尴尬境地。
莲生为她插上了那枚日日都带着的素簪,顾予初微微蹙眉,但犹豫再三之下也没有将其拔下。梳妆之后,便起身去了暗香楼。
顾予心也是一夜未眠,眼睛红肿的不成样子,再加上夜寒露重,现下有些有些着凉,头脑晕晕的,更是没有力气。
“昨个走的时候都挺好的,怎么又搞成这幅样子?”顾予初虽有责怪,可还是很心疼。
“哭完了,心里才畅快些。”顾予心嘴硬道。
“可进了早膳?”顾予初也不欲拆穿她。
“没什么胃口。”
“这可怎么成?菲林,去在前院候着,若王爷下朝回府让他得空过来看一下你家主子。”顾予初吩咐着伺候的侍女。
“用不着,暗香阁哪比的上驻雪台。”
“这么快就认输了?”顾予初也是无奈予心的小脾气,“那不如你跟姐姐一起走吧。”
顾予心心中一口否定,即便她再失落,也不愿离开启帧半步。“还有家仇未报呢,更可况我们早已无家可归了。”
顾予初苦笑,她们的确早已无家可归,而往事成谜,家仇何时能报,一切都未有定数。“我是说带你去集市逛逛,你想那里去了?我看你就是不舍离他半步。”
“姐姐!”顾予心被说破了心思。
“既然是如此,那便就打好精神,这样自怨自艾,倦懒不堪,可是不漂亮了。”
“嗯嗯。”顾予心点头应和,“姐姐今日当真是要去集市么?那我快些梳洗好,我想吃老香樟树下的云吞面。”
“今日你便算了,休息好养足精神下次再去也不迟,云吞面我去给你买来。”
顾予心也是实在是疲累,便不再纠缠姐姐带着自己,很快就睡去了。
顾予初便也离开了暗香楼,刚想着如何打发这大把的无用的时间,顾帆不知道从那里冒了出来。
“姐姐,姐姐,姐姐。”
“好些日子没见了,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顾予初见到他爽朗的笑容,心里的愁云消失了大半。
“你不知道,肖远那个小阎王每日都让我忙着忙那,晚上还拉着我练功,真的一点都不得闲的。”
“小阎王?!”顾予初很是无语,那阎王本尊的确是也让她心力交瘁。
“先别管他,我可是辛苦了。”
还没等他说完,顾予初便一掌劈来,顾帆反应很快躲开了。“姐姐,你别。。”
顾予初又使轻功,按着他的肩膀,飞身倒悬,一瞬间便置身他的身后,然后伸手要掐住他的脖子,还好顾帆俯身回旋踢,躲过这背后袭击。
顾予初再次跃起,用脚面踢向他的鼻子,顾帆用左手一挡,勉勉强强没被击中。但她顺势擒住顾帆的右臂,反扣至其身后。
“试好了没?”顾帆扭头看着她,一脸的无奈,“姐姐,你真是一点也不温柔。”
“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顾予初不以为意,“功夫是长进不少,看来小阎王调教的不错”,然后便松开了对顾帆的胁制。
“姐姐,我们出府玩吧,听说今夜水街有灯会。”顾帆活动下被钳制那只胳膊,眉飞色舞的说到。
“又不是元宵中秋,哪里有什么灯会。”顾予初提不劲来,但出去散心也总比闷在府上装贤惠要好,顺带给予心带一晚云吞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启都民间商会创办十年,为贺百业俱兴、同求商易繁昌,进朝廷特批,才办了这场灯会,听说各路商家为彰显门面,命能人巧匠置办了好些个别出心裁的花灯呢。”
“不是说忙的不得闲的,还有时间打听这些。”
“哎呀,咱们快走吧,我还想吃一品居的烧鹅,姐姐你带够银子了吧。”
未等顾予初反应,顾帆便猴急的拉着她出了府邸。
集市上熙熙攘攘,贩夫叫卖、行人驻足讨价,过往车轮马蹄声交替,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姐姐,那边是豆腐卫的小摊,我听兄弟们说他家的豆花入口即化,启都之最啊!”顾帆一副口水就要流下来的样子。
“你说人还是说豆花。”豆腐卫?莫不是真有那么好看,顾予初盘算着。
“没我好看,姐姐你怎么如此好色。”顾帆一脸嫌弃。
顾予初只得撇一撇嘴,比起豆花,她的确对人更感兴趣,若是蓝叶在此,也当与自己一般无二。
“走走走,擦擦口水,别发愣。”顾帆根本不管什么男女大防,拉着她的手便奔去那个摊子。
豆花的确不错,豆腐卫也还可以,长相清秀,皮肤比女子还要白嫩,就是太过阴柔,蓝叶肯定看不上。
再之后,她们又吃了一品居的烧鹅,还饮了菲郢街尾的茉莉甜汤,最后仰坐在启都城内第一高的酒楼屋顶,抚摸着撑的圆滚滚的肚皮,暇意的观暮霞日落。
第七十四章 水街花灯
俯览启堵美景,顾予初觉得内心突然安静起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在计较,只是静看云起风尽。
“小帆。”顾予初突然轻轻的唤着他。
“嗯。”顾帆侧头,一脸灿烂的微笑,蜜色的霞光笼上他的侧脸,竟也越发有男子汉的俊美了,“是不是我太英俊了,姐姐不用说,我都知道的。”
“少臭美了。”顾予初戳了下他的袋瓜子。
顾帆笑意更浓,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我其实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的。”顾予初缓缓的开了口。
“也如我一般好看么?”顾帆一本正经的问道。
顾予初哼哼叹气,并不否认,但在两位阎王的重压之下这孩子的自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顾帆见她此状,噗嗤一下没屏住,笑了出来。
“说正经的,他在哪?”他认真的问道。
“我不知道呀,十五年没有见,也许他都不在人世了。”顾予初一脸的落寞。
“姐姐没有去找过他么?”
“找过,但没有丝毫头绪。”
“我想他也一样到处在寻姐姐,我听人说,这方天地之下的悠悠众人若是有缘即便是万重山水也定是会再见的。”
“但愿如此吧。”顾予初做起,遥望天际,然后轻轻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第一次许了心愿。
“姐姐,快看!”
顾予初睁开眼睛,夕阳已下,瞬时间启都街头巷尾都陆续点亮灯火,脚下的水街霓虹闪烁、万紫千红,真的是美如仙境。
“我们下去逛逛吧。”不等顾予初回过神来,顾帆便飞身而下。
“姐姐,快下来!”
顾予初也轻点屋顶,飞跃而下,而此时,顾帆已然提着一枚石榴状的花灯站在自己面前。
“好看么?”
“好看!”顾予初接过花灯,仔细端详了很久,烛火温热,人心更暖,她抬头笑靥如花。
顾帆也笑着,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心生欢喜。
水街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都快赶上年节了。各个商家也是各显神通,扎了形色各异的花灯,有何仙姑提着花篮,有哪吒踩着锦鲤,有丰硕的葡萄藤蔓,也有墨笔生辉的立体画卷,引得行人驻足叫好。
顾帆和顾予初边走边看,说说笑笑。
突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冲过来抱住顾予初的大腿,抬头嗔怒的骂她是个骗子。
“甄小少爷,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家里人呢。”顾予初弯下腰去,望着一脸天真的孩童。
“姐姐你个骗子,说好来看我,竟一次也没来。”甄易气鼓鼓的责怪道,小脸憋的红红的。
顾予初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去年穹窿山救下他之后是承诺会去看他,但也是哄哄这小娃子,没想过以后会再见面的。
“你这小毛孩子,干什么骂我姐姐是骗子。”顾帆蹲下,刮了刮甄易的鼻子。
“你有是何人,干什么要唤我姐姐叫做姐姐。”甄易虽矮,但也不干示弱,双手叉腰,煞有小大人的模样。
我姐姐!是我姐姐!是我的!我的!
第一次有两个男人如此大张旗鼓的为了自己争执,也真是让顾予初受宠若惊。
“好啦好啦,别闹了。这个是顾帆,我的结拜的义弟,这个是御史家的小少爷,甄易,也是我的小弟弟。你们俩握个手,就当是认识了。”
哼。谁料两人根本不买顾予初互相介绍的情面,谁也不肯服谁。
“再这样,我就走啦。”顾予初佯装生气要走,他们俩这才勉为其难的碰了碰指尖。
“小少爷,你就这样来找我,家里人该着急了。”顾予初摸了摸甄易的小脑袋。
“叫我易易,什么小少爷,我不爱听。”甄易坚持道。
“好好好,易易,我带你找你的家人去吧。”
“不要,跟着姐姐肯定没有危险,再不济不还有这个侍卫么。”甄易向顾帆做了鬼脸。
“你个小兔崽子,小心我揍你!”顾帆龇牙咧嘴。
“姐姐,我累了,你抱我吧。”甄易抱着顾予初的大腿不肯放手。
顾予初二话不说,笑嘻嘻的弯腰抱起了他,可还没抱稳,便被顾帆抢了去。
“你这么胖,想累死我姐姐么?”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甄易踢着双腿,想要挣脱。
“易易,姐姐昨晚没有睡好觉,抱不动你,要不你让顾帆哥哥背着你走好不好。”顾予初抬手拍了拍顾帆的肩膀。
“才不要他背,姐姐既然累了,我就自己走,但姐姐你要牵着我。”甄易这小子还挺懂事的,笑眯眯向顾予初递上自己小肉手。
“嘿,你这小登徒子。”顾帆叉着腰,瞪着眼睛,真是半点没有大人的样子。
甄易向他吐了吐舌头,晃着脑袋很是得意。
顾予初凶了一下顾帆,警告他不能欺负小孩,顾帆气得的吹胡子瞪眼,只得跟在她们俩身后。
“姐姐,你是因为郡主有了小宝宝难过的睡不着觉么?”
“嘿,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不过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顾予初停下脚步弯腰看着这个奶娃娃。
“我听小娘院子的女侍说的。”甄易倒是诚实的很。
顾予初讶异,这消息传的可真是快啊,一夜之间自己竟成了一个自食其果的苦命女人。
“我只是昨晚睡的晚了,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更没有难过。”
“那还不是因为难过,姐姐,承认吧,不丢人。”甄易一副知沧海桑田、人间冷暖的样子。
“我没有。”顾予初仍矢口否认,拉着这个烫手的小山芋继续逛着夜市,可是兴致却全无。
“我才不信。”小娃娃仍是坚持。
“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回事,姐姐说没有就没有,话这么多把你丢河里去。”刚好路过桥头,顾帆冲上威胁那个人小鬼大的甄小少爷。
然而,甄易并不理睬他,硬拉着顾予初,示意她蹲下,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顾帆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满脸的气愤。
甄易一本正经的说道:“姐姐,我小娘说了,女人难做,尤其是大家族的女人,不能随意哭,不能放肆笑,如果你不难过最好啦,但如果你难过一定要跟我说。”
顾予初忍不住笑了出来:“告诉你有何用?”
“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然后再给你找一个好丈夫。”甄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男子汉的威仪凛然。
“我还以为你要说等你长大了要娶我呢。”顾予初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我才不娶你,你太不温柔了,我想娶像秦王那个侧妃貌美的仙女。”顾予初又好气又好笑,一猜便知他指的是自己的妹妹顾予心,不由的心生叹惜,这男子果然食色性也,不分长幼。
“那我就等你长大,不过我不用你帮我找丈夫,如果有可能我更愿意嫁与山水和江湖,自由自在的多好。”顾予初苦涩的笑道。
“可是你走的出这皇城么?”顾帆冷不丁的冒出了这句。
“也许能吧。”顾予初温柔的看着顾帆。
“嗯。”顾帆点头。
“我也相信。”甄易摇着顾予初胳膊,认真的说道。
“那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哦,谁也不能说。”顾予初伸出手掌,甄易搭上他肉肉的小爪,顾帆握住她们两人的手,三个人笑得如此的开怀。
第七十五章 攻心
将甄易小娃娃送回了家,顾予初便和顾帆一起回了王府,可这刚一进府,顾帆便被肖远给拎了回去,看着他幽怨的小眼神,顾予初只得微笑摆摆手,示意他乖乖听小阎王的话。
然后,便端着一晚热腾腾的云吞面去了暗香楼,可还没到门口,就远远看见启帧从房里出来,没有多想,可能是本能的反应,她悄悄躲了起来,直至他走远方才现身。
“好点么?”顾予初笑盈盈的进了门,但一抬眼便看见屋内软塌矮几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半碗云吞面,便明了这是启帧特意送来的。
顾予初将自己带回来的那碗轻轻的放下,坐在床边。
“姐姐,刚刚帧哥来过了。”顾予心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他知道你病了,特意来看你还给你送了好吃的,说明他心里很在意你的。”
“那又怎样,如今不还是心心念念的都是那驻雪台。”
“来日方长,你且快点好起来,不然别人可是要高兴坏了。”顾予初抿嘴笑了笑,“还饿么?”
“饿!”顾予心说的很违心,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刚吃了半碗便饱了,可总不愿意白白浪费了姐姐点一番心意。
“喏,还热着呢。”顾予初将自己买的那碗端给了她。
顾予心眯起眼睛欢快的吃了起来。
“你还真是能吃哎。”顾予初打趣道。
她一听,险些呛着,嗔怒的撒娇道:“姐姐!”
“好啦好啦,吃完漱漱口便歇下吧,我跑了一天,也有些累了。”
顾予初笑着起身,她心里是知道的,妹妹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多思多虑才强撑着再吃一碗云吞面,若是自己还坐在那里不走,她铁定是要撑坏肚子,更何况她感受到了启帧对予心的惦记和关怀,心里不可抑制的难过,感情这件事,谁又能控制的了。
临月阁烛火高照,莲生早早的等在廊中。
“王妃主子,您可回来了,这都多晚啦。”
“月亮才升起来没多久嘛。”顾予处狡辩道,她实在是贪恋府外的自由自在。
“小的这就去打热水,您赶紧进屋歇一会。”莲生在顾予初身边伺候久了,也是老辣了不少,走的时候还不停委屈的嘟囔道出去看花灯也不带着她,惹的顾予初哭笑不得,摇摇头便进了屋子,谁料一进门便看见启帧悠然自得的坐在桌前品着山楂糕。
“呀!”顾予初吓了一跳,之后便迅速调整,拂礼问安:“王爷安好。”
“怎么没给本王带一碗云吞面。”启帧放下糕点,盯着她问道。
“那个,不凑巧,只剩下最后一碗了。”,顾予初一时心急便扯了这个慌,但又想到予心床头那半碗剩下的,心里很是别扭,于是特意补了一句:“要不让予心均你一半儿?”
“是这样么?”启帧知道她在撒谎,也感受到了她的醋意,心里很是满意,但没有拆穿。
“哈哈,当然啦。”顾予初有些尴尬。
“花灯好看么?”启帧拨弄着盘子里的山楂糕,问道。
“王爷若是不放心我,以后便吩咐徐张再不让我出府,何必总派人盯梢我。”顾予初反感的锁眉,一屁股坐在启帧的对面,单手撂在桌案上,侧过身子不去看他,她真的很不喜欢自己的行踪都时时刻刻的掌握在他的手上。
“生气了?”启帧对她的责怪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心喜,这样有血有肉有脾气才是他要的王妃。
“没有。”顾予初仍在气头上,斜睨了他一眼。“以后若再发现有人偷偷盯着我,我一定杀了他!”
这时恰巧莲生踱至门口,被顾予初这话吓得不轻,便怯怯退了出去。其实这话也是特易说给莲生听的,她本就是启帧放在自己的探子,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的都会回禀启帧,搞的顾予初在自己屋里也不得自在。
启帧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脾气倒还不小。”
“恭顺也不行,脾气大也不行,眉毛淡了不行,衣裙素了也不行,对人宽和不行,待人寡淡也不行,你可真难伺候。”顾予初索性发泄了遍。
“那小初说要如何?”启帧唤着小时候对她爱称,很是亲昵。
“我要王爷撤了所有保护我的暗卫。”顾予初顿了顿,轻轻的咬了咬嘴唇,眼神飘去启帧,看并脸色未变,才壮着胆子又开口说道:“我还调顾帆一个人来临月阁做我的侍卫。”
启帧本来如常的面色瞬间变了颜色,但转念一想似有不妥,于是稍微克制了下,咽了咽这快要冒顶的火气,“那就让肖远跟着你。”
“大小阎王都盯着我,还让不让人活了。”顾予初小声的嘟囔道。
“你说什么?谁是阎王?”启轻蹙眉。
“不答应就算了。”顾予初很不耐烦,顺手拿起一块山楂糕吃了起来。
“那小子有什么好,武功一般般还生的黑黢黢的。”启帧心中烦躁,一时没忍住。
“武功不好可以练,黑黢黢那是在军营,如今不是白了很多,我看更是英俊了,街上的小姑娘都偷偷从扇子后面看他哩。”顾予初在启帧面真但一点都不吝啬对顾帆的夸奖。
“你眼睛瞎了么。”启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心里想着那是她没和自己上街,否则还有那顾帆小子什么事儿。
“王爷眼睛没瞎,百步穿杨,一击而中。”顾予初讽刺他与南溪的苟合的精确与速度。
“你!”启帧气的脸都绿了,而顾予初确是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
“本王去看看郡主!”启帧拍案起身要走。
“顺道再去看看予心,她风寒还未好。”顾予初随口说道。
这让走到门口启帧突然停下,回头瞧了瞧丝毫不为所动的女子,气的脑袋上都要冒烟了。
“本王要去看看郡主!”他狠狠的重申了一遍。
“难道我要送王爷去驻雪台不成?!”顾予初反问道,想着这个男人装模作样真很有一套。
“你!”启帧用力用手指了指悠然品着山楂糕的女子,咬着牙夺门而去。
见此,顾予初才肯放下手中的糕点,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心中不停的责怪他的不坦诚,对南溪怀孕之事对她闭口不提,仿佛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是的,她今晚乖张、娇蛮、不讲理,但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目的不过是为了攻心,打消启帧对自己的感情或是其他的试探。
顾予初点名要顾帆来保护,不过是想让他两相权衡之下,更容易去选择撤了暗中保护和监视她的守卫。这其实也是她这些天来思来想去的最好的方法,与其费神躲开暗卫对自己的保护及监视,不如以最为直接、简单的方法去要求启帧撤掉他们。但顾予初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信心能够成功,她能够赌上的仅仅是自己依稀感觉到的启帧对她模棱两可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