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欲盖弥彰
凌不惑奉旨入宫,在踏入老凌王的书房之时,看到哭的梨花带雨的贺兰公主母女俩,心里有了大概。
“混账,看看你做了什么污糟事!”老凌王未等凌不惑走近,便骂了出来。
“儿臣不知。”凌不惑冷冰冰个脸答道。
“太子殿下,今日姬和听说你全城邀帖招选侍妾,在家悬梁自尽,你可知为何?”贺兰公主先发治人,一句话将姬和的委屈道尽,也是厉害。
“贺兰姑姑真是消息灵通,连我本人都不知晓的事情竟知道的如此清楚!”
凌不惑反驳道,他这才想通前几日太子府登门的热闹只是今日发难的铺垫。
贺兰公主也是费劲心思,那日姬和从中阳殿出去后,无一目击证人,她知道凌太子自己肯定不会自揭其短,那她就需要找一个非常好的借口来提起此事,否则一切就显得太过刻意。
于是她命人全城散布太子选侍妾的消息,铺垫几日,再演了这出苦肉计,将姬和的委屈放大至极,顺理成章的找老凌王做主,以求更好的达到她的目的。
“我真是要感谢那些传言,否则哪里会知道姬和受了如此大的委屈,竟相要以死明志!”
“是以死明志还是以死相逼?!贺兰姑姑不妨说的再明白些。”凌不惑仗着凌子域从前对外的无赖形象,故意学着讽刺道。
“太子!你非要逼我把话说明白么?你在外胡作非为也就算了,姬和可是你的表妹,你怎可对她行不轨之事!”
贺兰公主指着凌不惑的鼻子,拿出受害着母亲的身份严厉的指责道。
“当夜我醉酒,什么事都记不得了。”
凌不惑虽不想牵扯其中,但也不得不说了实话,那夜他只记得姬和来送解酒药,但他喝下后很快察觉出不对,却也为时已晚,于是不得不当即打晕了姬和,可再之后的事情就完全没有印象,早晨起来他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姬和又仍在屋内,竟也不能为了洗清自己而笃定什么都没发生。
“你混蛋,做过的事居然不认!”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不过既然说到此事,我也想弄个清楚明白。姬和,我且问你,那日我醉酒,已遣散所有仕女,你为何能出现在我的寝宫?”
凌不惑虽不确定那夜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姬和在其中绝非无辜,他更急于获得更多的信息去推测当夜发生了什么,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开始逼问姬和其中关键细节。
“我……担心太子哥哥身体,特意送上解酒药。”姬和低头小声答道。
凌不惑瞥了一眼老凌王,其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那解酒药我喝了没有?”
“喝了。”姬和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答道。
“即是喝了你的解酒药,就当歇下了才是,为何还有精力去做非礼之事?!”凌不惑半调侃半质疑着这解酒药的药性。
“太子!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贺兰公主见事态不利,很是气急败坏。
凌不惑未予理睬,继续盘问着姬和。
“你可确定我对你行了丝毫不轨之举?”
姬和沉默了一会,揪着自己的衣裙,慌张的瞥了眼自己的母亲,贺兰公主赶紧警示道。
“和儿,别怕!今日你就照实说,有母亲和你舅父为你做主!”
“我……我不知道,可等我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了。”姬和在母亲的威逼下仍留有余地,她也是真的不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
“你我可是合塌而眠?”凌不惑接着问的很详细。
“我不知道,我只知我醒来时在榻上。”
“那我在哪儿?”
“在太师椅上……”
凌不惑问完了所有的一切对自己有利的问题,再不说话,但他心里仍旧没有答案。
贺兰公主急了,连忙补充道:“这又能说明什么?一夜的光景,你能证明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不能。”凌不惑坦轻轻叹了一口气,坦诚答道。
“和儿,我问你,你即是不确定,为什么今日听说太子要选侍妾就寻了短见?!”贺兰公主见状,又追着姬和去确认此事。
姬和不做声,哭的稀里哗啦,站都站不稳。
“事已至此,贺兰姑姑想要我怎么做?父君想要我怎么做?”凌不惑不想做无谓的争执,也懒得再掰扯,替她直接奔入了主题。
“你自己说!”老凌王面色凝重,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
“不如还是请贺兰姑姑明示!”凌不惑横眉冷对,逼贺兰公主自己说出自己的目的。
“还能怎么做,自然是还姬和一个名正言顺!”
“做太子妃么?”凌不惑边问便看向老凌王。
“当然!“贺兰公主果断的答道。
“这个,恕难从命!”对于这个提议,凌不惑当即一口否决。“太子妃我心中已有人选,那日在寿宴上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况且,月升将军已经答应我的求亲之请了。”
“皇兄,您要给姬和作主啊!”
见凌不惑态度坚决,贺兰公主便扑通一声跪在老凌王面前,揪着龙袍,大声哭了起来。
“太子!你做过的事就当负起责任!”老凌王自觉理亏,又架不住自己妹妹如此哀求,开口警示道。
“若真是我做的事,我自当负责!但太子妃之位没的商量!”凌不惑无畏无惧,不肯松口。
“若是她尉迟予初知道你如此薄情寡义,始乱终弃,她可会从你?!”
贺兰公主横着眉毛,含着眼泪,目露寒光,捏住了他的软肋威胁着,凌不惑瞬间被激怒,顾不得什么礼数,冷冷回敬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
“她早晚都会知道的,你以为你瞒的住么?我已经叫人通知她入宫了,一会咱们就当面把话说清楚!”
“贺兰姑姑好大的胆子!不日是否要搬进这紫延宫来!”
他们姑侄二人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句句话都戳到老凌王脸面上,只见他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随手拾起桌上的折子摔了下来,喝止道:“这件事与月升将军有何干系!”
贺兰公主顿时吓的变了脸色,她急于求成为了将太子的路堵绝,不惜擅作主张通传顾予初,可未曾想触到了帝王最大的忌讳。
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姬和小声抽泣的声音被放大,老凌王又于心不忍,话锋一转:
“但既然人都叫来了,就当面说清楚。”而后他停了停,盯着贺兰公主沉思了两秒,接着说道:“未来的太子妃、一国皇后自当要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与帝王同进同退。”
贺兰公主心凉的彻底,这明里暗里皆是基本认可了月升将军太子妃的地位,虽然前提必须是接纳了姬和,但也提前锁定了自己的败局,她眼看自己精心设计的鸿门宴成了顾予初一飞升天的跳板,恨的牙痒痒,但又不敢多说什么。
没过一柱香的时间,顾予初便出现了。
她远远瞧见这么一个局面,姬和楚楚可怜,贺兰公主怒不可遏,凌不惑横眉冷对,老凌王敛容正坐,气氛阴郁又紧张,心里狐疑起来。
她从容镇定的迈入内殿,一行礼节到位,便不再做声,一副坐等好戏开场的淡然态度。
凌不惑直直看向她,心里五味杂陈,眼神一秒也不肯离开。
顾予初微微侧头,似乎再求一点提示。
“尉迟将军,今日这事与你相关也与你不相关,但太子坚持要你的态度,所以才把你叫来问个清楚。”老凌王打破沉默,开口道。
“臣也很好奇很,到底是什么事能与臣相关又不相关。”
“太子说,你已答应他的求亲,是否属实啊?”老凌王心里偏帮着儿子,先确认求亲之事,别的一概不提。
“回王上,的确属实。”顾予初很是坦然,回答之后笑意盈盈的望向凌不惑,他亦是满眼的欢喜和感动。
“本宫有一事想请教尉迟将军,若是你的未婚夫婿玷污了旁人的家的女儿,你当如何?!”
未等老凌王表态,贺兰公主抢了先质问道,可她孤注一掷,急于激怒顾予初,逼她毁婚,竟忘了言语之间的分寸。
老凌王眉头紧锁,异常反感,方才贺兰公主假传圣令已让他心生不悦,而后这玷污二字更是完全未把皇室的颜面和威严放在眼里。
顾予初不可置信的怔怔的看着凌不惑,脑子里嗡嗡一片。
凌不惑沉默不语,那夜最让他不能确信的是,他依稀记得顾予初同自己纠缠过,似梦非梦,可晨起时殿内只有姬和一人,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面对顾予初失望又悲伤的审视,他眼中光亮渐暗,很是复杂,有如山如海的愧疚,有汹涌而来的不安,也有不曾动摇的坚定。
顾予初颓然收回目光,忍住心中的酸楚,强行打散脑中的懵然一片,对着贺兰公主开口道:“玷污二字,贺兰公主切要慎重,男欢女爱左不过你情我愿,怎的就变成是太子一人的罪过。”
“中阳殿一夜,他翻脸不认账转而大选侍妾,我和儿羞愧难当,一条白绫险些丧命,不是他的罪过是什么?!”
贺兰公主为达到目的,不惜泼凌太子一身的脏水,只不过她这舐犊情深,关心则乱的戏码演的太过了些,已全然不顾圣心所向。
“中阳殿一夜?据我所知太子当夜醉到不省人事,是被人抬上床榻,入了寝宫再未出去,小郡主本是宿在滟阳公主的慎词斋,如何出入中阳殿再失了贞洁,这其中原委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吧。”
“你休在这里信口开河,我和儿不过顾念兄长,特意送去解酒药,而后竟受了如此天大的委屈,你居然污蔑她别有用心。”贺兰公主见顾予初巧言善变,带偏了节奏,大骂了出来,而后慌乱的瞥了几眼高坐不发一言的老凌王。
“小郡主真是未卜先知,竟随身带着解酒药。”顾予初逮住对手一点破绽,句句维护着凌不惑。
“你究竟是何等狠毒心肠!皇兄,那解酒药是滟阳公主寝宫的,我儿不过是代为送至中阳殿的呀!”话至此处,贺兰公主不得不将滟阳也牵扯进来,好洗脱姬和身上的嫌疑。
“贺兰公主息怒,我不过就事论事,既然说小郡主是受滟阳公主所托,才前往中阳殿送药,为了弄清事情原委,还小郡主一个公道,那不如我们请滟阳公主来做个澄清吧。”顾予初就势向老凌王提议道。
“准!”又涉及自己一个子女,老凌王眼底的怒火显然是压不住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想弄清原委,不想儿子被无辜冤枉。
滟阳公主得了通传,慌慌张张的赶来,竟忘了一应礼节。
“寡人问你,寿宴当夜,是你让姬和去给你哥哥送解酒药的么?”老凌王懒得浪费时间,冷着脸直接问道。
滟阳没有惊讶之色,她本能看了贺兰公主一眼,而后低下头,犹豫不决,没有立即回答。
“王上问话,公主看着贺兰公主是为何?”顾予初又逮住这个细节,追问道。
“你少在这混淆视听!”贺兰公主呵斥着,她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心里也慌乱了起来。
顾予初怂怂肩,望向老凌王,不再接话。
“快点回话,是还是不是。”老凌王很不耐烦的催促道。
滟阳吓的一激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因对老凌王本能的畏惧而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贺兰公主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但她还是心里有些把握的,毕竟她手里握有滟阳的隐秘之事,已经几番威胁,若其不为此事做遮掩,便公之于众。
滟阳哪里会不知道欺君的代价,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于是握紧拳头,最终开口:
“那日儿臣也有些醉了,喝下解酒药便睡下了,但想着太子哥哥大醉,便托姬和代为送去中阳殿。”
贺兰公主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随后委屈的搂住自己的女儿,眼泪汪汪的看向老凌王。
“可真是兄妹情深,不知滟阳公主可有给阖宫其他的贵人主子送上解酒药,还是独独太子有份?”顾予初看的出来她在说谎,借着赞叹反讽了一番。
滟阳公主只是跪着低着头,不再接话。
老凌王心里有了计较,直接遣了她退了出去。
“事已至此,凌太子还有何话说。”贺兰公主以为自己已占据绝对优势,乘胜追击道。
“那夜发生什么我真的不记得,该说的也都已说了。”凌不惑不欲多言,也不欲狡辩。
“你呢?”老凌王问向顾予初。
“我?这事约莫与臣真的没啥关系。但臣认为不能因为凌太子从前风流不羁而推及他事事都荒诞不堪。小郡主即便是受滟阳公主所托,也当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即便是表兄妹,夜里出入寝宫送药也是有些不妥,太子酒醉意识模糊,可小郡主却是清醒,即便是发生了什么,也绝谈不让玷污二字。”顾予初心里虽难过,却还是中肯的回道。
老凌王点点头,对这样的答复很是满意,贺兰公主也看出了老凌王的态度,便转了方向,揪住解决方案,问向顾予初:
“好,那我们便不论缘由。你且说发生了此等事,该如何处置。”
“贺兰公主这话问的没有缘由,我可没有资格来处置此事。”顾予初不上她的套,一口回绝。
“那若你是太子呢?”
“太子坚持这件事由你来做主!”老凌王及时表态,打断了贺兰公主的咄咄逼人。
“我没有立场来做太子的主。”顾予初仍旧推辞。
“你是我亲口求娶的心上人,即是未来的太子妃,你且说出你的想法,我都依你!”凌不惑坚定的看着她,将所有的决定权交与她手。
“既然谁都说不清楚那日发生了什么,但又涉及小郡主的清白和皇家颜面,不如娶了过去,对谁都有个交代。”顾予初沉默了好一会,瞥了一看在旁虎视眈眈的贺兰公主,而后盯着凌不惑的眼睛良久,淡淡说道。
“那你该如何自处?”老凌王又问。
“我既然答应太子的求亲,即是相信他的为人,也甘愿托付终身,无论能否得到王上的认可,是不是太子妃,也愿与他同进同退。”顾予初坚定的答道,这翻话一出,折断了贺兰公主最后一点希望,让本来上心里难过无可复加的凌不惑感动不已,更让老凌王刮目相看。
“好。寡人也相信太子的眼光,即是他认定的人,寡人自当认可,即日起,月升将军就是未来太子妃。”老凌王顿了顿,看向贺兰公主,继续说道:“中阳殿一事虽未有定论,但为保姬名节,太子声誉,便封为侧妃,待太子妃礼成入主东宫后,再行昭告天下,贺兰,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臣妹……谢皇兄恩典!”贺兰公主计划落空,为长远计,只得顺从,可她心里仍是怒火中烧,但却不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居于侧室,而是顾予初一朝得势、入主东宫。
谁也没想到,这场鸿门宴变成龙门之选,顾予初通过了老凌王亲设的考验,打消了他从前对她的全部顾虑,成全了儿子的念念不忘。
第二百七十二章 落井下石
从大殿出来后,凌不惑、顾予初与贺兰公主、姬和两两而行至台阶之上,谁也没有说话。
这场较量,两败俱伤,而无论输赢,都非终局。
顾予初忍住因背叛而无法言喻的心如刀割,神色凝重,但唯一庆幸的是,云山雾绕用不着费神,便直接锁定了自己的敌人,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便好办多了。
行至内城宫门外,当着贺兰公主的面,顾予初即便一千个不愿意也要装出与凌不惑琴瑟和鸣的样子,她的敌人越想看她知难而退,那她就偏不。于是,她没有拒绝男人伸出的右手,登上了太子尊贵奢华的车辇。
厢门关闭,顾予初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她冷着脸直接坐在车厢的主位之上,丝毫不给凌不惑的面子,车厢内安静的连车轮辇过官道石板间的缝隙都能听的清楚。
凌不惑坐在一侧,愧疚的看着她,心里已然决定无论她如何问罪和责难,他都照单全收。可现实与他预计的完全不同,顾予初除了冷漠,吝啬一切其他的情绪。
“我有机会解释么?”他颓然的开口,即便知道这是一句废话。
“这就是你之前在府里要同我说的事,对吧。”顾予初依旧没有看他,眼神空洞的盯着车顶上摆动的琉璃流苏。
“是。”
“做不到的事情以后绝不要开口承诺。”女人眼泪静静流下,语气越是平淡,越是痛彻心扉。
“这件事是我做错,你想怎么样都行。”凌不惑拉住她冰凉的手,态度可以称得上卑微至极。
“束渊的事就拜托了。”顾予初抽回她的手,缓缓的将视线对准身边的男人,恭敬的可怕。
“自会让她付出代价。”凌不惑咬着牙说道。
“别这样,她不但是你的姑姑,还是你的岳母。”顾予初半是嘲笑,半是苦笑,凌不惑心里一酸,竟不知如何作答,女人斜睨着杏眼,杀气毕露:“但我绝不会放过她。”
马车行至驿馆,顾予初还未来得及下车,赐婚的圣旨已宣至赫和使团。
汪智亘将绛紫色的丝绢圣旨交至她手时,她踟蹰再三。
按照圣意,正式成婚之前,特许月升将军搬至宫外太子府邸暂住,大典祭天之后,同太子一道入驻紫延宫东宫府。
这史无前例的殊荣,是老凌王对她本人的看重和期望,也是整个赫和期盼的最强庇佑。
她哪里拒绝的了。
于是,顾予初又不得不奉旨同凌不惑折返回太子府,但她再未同其说过半个字。
第二日,绣衣使者来报,云京府部捕快已找到第一案发现场,但却在现场找到了一个对束渊极其不利的物证。
“除了那枚玉牌,他们可还找到什么线索?”凌不惑皱眉问道。
春笋玉牌是束渊的贴身之物,在第一案发现场被发现,意味着他的不在场推断将不复成立。
“现场还有拖动尸体的痕迹,其余没有特别的发现,那几个登门的青楼女子也仔细盘问过了,是有个男人花钱雇她们来王府,但因为带着面具,均描述不出那人的样貌,但基本确定男性,中年,身高不高,不足5尺,偏瘦。”绣衣使者答道。
“死者赎身钱和籍契更改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暂时还没有。”
“要快!”
凌不惑吩咐道,绣衣使者领命退下,此时,顾予初早已站在门口,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你来了,方才……”凌不惑上前三两步,想要拉住她,却被顾予初礼貌的躲开了。
“我都听见了,她是要置束渊于死地!”
“没那么容易。”凌不惑尴尬的抽回手,答道。
“即使如此,就别怪我狠毒了。”顾予初狠狠的说道。
“你预备怎么做?”
“她可以朝我弟弟下手,我就可以朝她儿子下手……”女人顿了顿,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放心,不会拿你的侧妃怎么样。”
凌不惑无言以对,若不是束渊的事急需解决,她哪里肯与自己多费口舌。
可眼下他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女人不哭不闹,与他相敬如宾,但偶尔又冷不丁阴阳怪气的嘲讽一二,严辞犀利又生分,他心里虽有大愧,可如此的折磨也快熬不住了。
“需要我做什么么?”凌不惑深叹一口气。
“太子客气了,暂时不需要,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撂下这话,顾予初转头就走,半分没有留恋。
云京府证据基本都搜罗的差不多了,顾帆也未在茶具杯盏里发现什么端倪,如今就差束渊的口供了。
束渊嘴硬的不行,云京府被逼无奈,即便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但为了尽快结案,同时做出点点公允的样子,也不得不拿出严刑逼供的招数小试了一二。可贺兰公主那边买通了典狱长,做了不少小动作,束渊的皮肉之苦逐渐演变为切肤之痛。
顾予初急在心里,也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计划,但贺兰公主很是谨慎,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踏出府门半步,除了破府强行撸绑,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但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日后,御白与宁逸之子百日喜宴。
宁府喜事,邀帖送至云京各名门府邸,贺兰公主作为复诚王的妹妹,这个外孙的百日宴,她是非去不可,姬恒作为宁逸曾经的同僚更是避无可避。
顾予初和凌不惑自然也要出席。
“今天我要动手,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尽管吩咐。”
“想办法拖住你的侧妃和岳母,给姬恒自由活动的时间。”
凌不惑锁眉,又是熟悉的冷嘲热讽。
“怎么,做不到?”顾予初眯着眼睛挑衅道。
“不是。”
“谢谢。”
马车上再次陷入沉默,但即便两人独处时如此冷淡,行至宴会,顾予初对他又是完全另外一副模样,她会在姬和面前故意与凌不惑亲密,帮着整理衣襟,夹菜倒酒,也会笑意盈盈的与他说话,好似他们之间事都没发生过。
“听说,你风流一夜,摊上大事了,可看起来也不像嘛?!”席间,凌子域也来与他添堵,凌不惑没有多言,一改常态,没有与他置气,只是低声说,“改天,与你好好讨教如何哄生气又较真装大度的女人。”
凌子域笑着应下。
一应席面散了,宁逸再邀几个相熟的友人重新开席,饮酒畅谈,姬恒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小辈私宴,贺兰公主作为长辈,自然不好参合。宴会已散,她也没有理由死赖着不走,于是便示意姬和留下,以同御白姐姐讨教相夫教子的经验为由,陪着姬恒,确保他醉酒后安全回府。
待贺兰公主走后,顾予初一个眼神示意,凌不惑虽一百个不情愿,可还是照做,寻个理由引开了姬和。
顾予初、言风、单明曦、隽娘被御白邀请至内院小聚,逗玩了孩子,御白便叫奶妈将娃抱走,与好友们畅谈了起来。
“你们两个,该好好交代一下吧。”御白钩着下巴,示意顾予初与单明曦。
“你们都看出来了,有什么好说的。”顾予初很是坦诚,率先答道。
“他们两个也算是各归各位。”单明曦补充道。
“各归各位怎么说?”言风来了兴致,虽然这两个人是她的亲哥哥,可她对他们两个人童年经历一无所知。
顾予初和单明曦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点点头,互相补充着将凌子域和凌不惑幼时的那段经历说了出来。
当场几个人惊的说不出话来,但又心照不宣的不再细问,毕竟牵扯皇家秘事,自己知道即可。
“不管怎么样,也是各自圆满。”隽娘总结道,她显然还不清楚姬和的事,一个圆满两字,相比单明曦的幸福微笑,顾予初显得有些苦涩。
“以后你就是太子妃了,北凌未来的皇后,啧啧啧,御白,这你都算出来没有?”言风心里清楚,她抱着胳膊审视着顾予初,借着调侃御白,转了话题。
“技艺不精啊!”御白笑着应下,将气氛调节了回来,大家笑做一团。
“以后这宫苑深深,日子恐怕没有像从前锁星宫那样肆意畅快。”隽娘了解顾予初的性子,不由的感叹道。
“她?放一百二十心吧,我算是看透了,什么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只要她有心,统统搞得定。”言风摆摆手,只觉得隽娘杞人忧天。
“对我这么有信心?”顾予初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回道。
隽娘、言风、御白,包括单明曦在内的大家全部不约而同的点头确认。
时间过的很快,夜已深了,待到男人酒局散场,女人们的小聚也告一段落,言风和隽娘留宿宁府,顾予初和单明曦并行出了院子。
虽已立春,可云京的夜还是寒冷。
她们两人虽没有交谈,但步调一致,也有点心心相惜的意思。
“姬和是怎么回事?”单明曦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向顾予初。
“就是你知道的那样。”顾予初淡淡的笑着。
“你相信?”
“他自己都没有否认。”
“可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于情我是不愿意相信的,但于理又不得不承认。男人嘛,能有几个不一样。”顾予初停下脚步,看着单明曦的眼睛,这是她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顾予初对她如此交心,她见单明曦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笑着调侃道:“不是人人都像你家夫君那样爱美人不爱江山。”
“他以前有多混账你又不是不知道。”单明曦被说的不好意思,赶紧打岔道。
“以后只心系你一人便足以,他们兄弟俩大抵是相像的,归去来兮,前后半生怕是要颠倒而活了。”顾予初嗟叹道。
“这我可不同意,我的前半生也没有那么糟糕,虽花蝶尽染,未能守身如玉,可所爱所念皆是一人,从未改变。”凌子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像是为自己辩解,也像是为凌不惑解围。
“你们散了么?他人呢?”这一顿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单明曦心里温暖满满,可她不能表露出来,特别是在别人为情所伤之时。
“送姬和回府了。”他答道,单明曦掐了掐凌子域的手,怪他多言。
顾予初苦笑着问:“姬恒人呢?”
“酩酊大醉,小厮扶着上了马车了。”凌子域自然答道,全然没有问及缘由。
“行啦,夜深了,我先回了。”顾予初心里有了数,告了辞。
“替我告诉那谁,想要讨教我如何哄得女人回心转意,不备上厚利,免谈。”凌子域冲着顾予初的背影喊道。
顾予初停顿了两步,只是挥挥手,并没有回头。
第二百七十三章 请君入瓮
宁府百日宴的第二日,贺兰公主府的姬恒少爷豪掷万金为江淮月的花魁娘子赎身的消息成了云京城最新的热闻。
昨夜宁府夜宴散场,凌不惑亲自送姬和回府乐坏了贺兰公主,竟忽略了儿子的失踪,殊不知顾予初这头悄悄安排姬恒的马车去了江淮月的浴场。
久经风雪的江淮月花魁娘子施施提前被顾予初买通,使出浑身解数,极尽温柔体贴,让久在母亲高压控制之下的姬恒借着醉意声泪俱下的诉尽委屈,丹心全付,也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醉生梦死、自由畅快。
也许是物极必反,也许是醉酒放纵,他大手一挥,签下了十万两黄金赎身的字据,还性情的咬破手指以血为泥摁了手印,同时赠了自己的日日佩戴的紫翡扳指作为信物,以示自己的情真意切。
虽然,姬恒醒酒后对昨夜之事印象模糊,但在他睡眼迷蒙的发现枕边的江淮月花魁娘子施施时,竟也不自觉沦陷其中。
两人你浓我浓,缠绵至午后,姬恒方才依依不舍的回府。
贺兰公主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再看到儿子完好无损的回来时,心中的不安终于放下,可未等她盘问儿子的去向时,好戏便开场了。
江淮月的老板潜自己的心腹,敲锣打鼓的招摇过市,登上了贺兰公主的大门,要求姬恒少爷兑现昨夜的承诺。
强势的贺兰公主怒不可遏,命家丁强行将他们棍棒打出门外。那江淮月的爪牙也不是吃素的,被如此粗鲁对待,竟在贺兰公主府公然亮出了姬恒签字画押的字据,惊的门外看热闹闹的百姓们直呼过瘾。
贺兰公主的脸面被打的荡然无存,她质问姬恒是否被人逼迫,可这个娘宝儿子却不肯做声。
“钱财都是小事,但我贺兰公主府的门第可不是谁都能高攀的上的,回去告诉那个花阶柳市的贱俗货色,让她绝了这个念头,否则后果自负。”
为保颜面,贺兰公主当众放下狠话,但江淮月的爪牙似乎早就料到如此,于是他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枚虎面紫翡扳指,恭恭敬敬递给姬恒。
“施施姑娘说,明月独照已万年,公子大可不必介怀,不过一场临春却迟的大梦,各自安好,慰藉此生足够。”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将姬恒心中苦于压迫的痛楚,以及奋力挣脱枷锁的渴望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过寥寥几句话,将他心中那片深埋已久的逆鳞刨了出来。
一股冲天怒火熊熊而起,将姬恒全部的理智吞噬,他平生第一次和自己的母亲叫起了板:
“施施是儿子此生唯一知己和挚爱,母亲若容不下她,那就不要怪儿子不孝。”
“逆子!你想怎么样?”贺兰公主气的脸色发白瞪红了眼睛,双手不住的颤抖。
“儿子此生非她不娶!”
“休想!除非我死!”
“母亲大可不必寻死觅活,我可不似姬和那般年少无知,这高门阔府、名誉仕途不是人人都稀罕,我愿与施施平淡此生,白首不离。”
说罢,姬恒撂下这句话,便拉上江淮月的瓜牙一道离开了贺兰公主府,徒留他的母亲错愕原地。
凌不惑得了这个消息,感叹顾予初以牙还牙的雷霆手段,但又不禁后怕,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疏漏,便是难以收场。
但既然有了这个好话题,能够撕开一点他们俩之间冰冻到底的结缔,他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他借着这个机会,主动敲了顾予初的房门。
“什么事?”顾予初躲在屋内,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江淮月。”凌不惑开门见山,怕她拒绝。
没过一会,门吱呀一声来了,他魂牵梦萦的女人冷着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
“走吧。”
“去哪?”
“书房,不是有事要说么?”
“这里为什么不行?”
“夜幕已至,孤男寡女,别惹出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来。”
“这是我的府邸,你是我的夫人,书房和厢房有什么区别?!”说罢,凌不惑不请自入,愠怒的找了张椅子坐下。
顾予初也的确有事与他相商,便懒得与他较真,随即关上了房门。
“怎么不赶我走了?”
“说正事吧。”女人依旧冷漠。
“姬恒你打算后面怎么办,拿他威胁贺兰放过束渊?”
“你觉得她会么?”
“不会。”
“所以我动姬恒不过是为了以彼之道还之彼之身,束渊的案子还是要靠绣衣使者。”
“你行事不会如此冲动。”
凌不惑微微调整了坐姿,双手抬上桌案,交叉而置。
“你认为贺兰那个女人会放任一个青楼女子拐跑自己的儿子么?施施那头我已经命人全程保护,若是能活抓动手之人,也许会是束渊案子的突破口。”
“这才是你。”
顾予初白了他一眼,“可是时间不够,绣衣使者要加快速度寻找新线索,云京府定案还要拖延一下。你能做到么?”
“可以。虽在现场发现了束渊的玉佩,但只要他不松口,没有口供,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没有查清,云京府不可能轻易定案,就是束渊免不了皮肉之苦。”
“让他受着吧,长点教训,谁教他做事如此冲动!”顾予初心里虽心疼,但嘴上还是强硬,“还有,那桩案子发生也有七八日,明日你出面特许晴雨楼开门营业,同时让人放出消息说晴雨楼的厢房里发现了可以翻案的重要物证,好引蛇出洞。”
“这点事与案件有关的事你不用特意交待,我自会去办。”凌不惑话留了一半,知道她还有事要他帮忙。
顾予初看了他一眼,才说出了她一人搞不定,真正需要凌不惑帮忙的事:
“我答应施施姑娘,帮她易籍,召回她流放边疆的弟弟,给她一笔钱财,放她们回宁远老家。”
“她父亲犯了什么事?”
“隐瞒灾情,知情不报,本人已伏法被诛,全家流放,已有十年。”
“不难。”
“谢谢。”
该说的说完,又没有新的话题,凌不惑目不转睛的盯着顾予初,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
“时侯不早了,请回吧。”
“我还想再坐会。”凌不惑拒绝道,他特意去讨教凌子域,哄女人不外呼坚持死缠烂打,今日机会着实不错,他决定试一试。
“随便你坐,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顾予初不按常理出牌,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凌不惑赶忙拦住了她。
“江淮月的对面就是晴雨楼,明天晴雨楼开门营业,今夜开始我就住在江淮月,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人和有用的线索。”
“你一个女人,去风月场所不合适吧?”
“从前在锁星宫呆了一年多,也没听你说有什么不合适。”
“我陪你吧。”
“用不着。”
“江淮月可是官窑,位置好的厢房可不是花钱就能住的,你会需要我的。”
顾予初想了想,觉得也很有道理,但未置可否,只是催促他出去等着,自己换身衣服。
凌不惑气定神闲,觉得目的已达到一半,自然事事都依着她。
待到他们二人坐寻常马车到了江淮月时,顾予初只觉得自己换成男装多此一举。
马车停下的地方,有小厮早就等候在此,并且带着他们走隐秘通道上楼。
女人没好气的瞥了身边的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男人,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想了自己所想,且默默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所住的三楼厢房就在施施的面对,且窗子正对晴雨楼的大门,地理位置实属绝佳。
今日的江淮月依旧热闹非凡,但点名要施施姑娘招待的熟客竟多了很多,想来贺兰公主也是废了一番功夫,要以此让自己的儿子看清风尘女子的真面目。
施施姑娘自然也是早有准备,她付了老板五日的歇金,并一一回绝所有的恩客,更是让姬恒是铁了心要与她厮守。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能够算准施施能吃定姬恒?”
“你们男人有几个可以拒绝的了佳人主动投怀送抱?”顾予初意有所指。
这几日,这样的敲打和嘲讽见缝插针,已是司空见惯,凌不惑忍了下去,停顿了一会,接话道:“就算拒绝不了,以他的性子,也不至于和她母亲闹决裂。”
“姬恒曾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丫鬟,喜欢穿蓝色的衣裳,姬恒特意给他改名兰儿,后来这个丫鬟怀有身孕,本来他想着扶为侍妾,可他那时尚未婚配,他那个母亲坚决不允,兰儿的肚子渐渐大了,那个女人怕事情败漏,惹来非议,便借机发卖了兰儿并处置了她腹中的孩儿,姬恒知道后,碍于母亲淫威,不敢发作,但以不再议亲作为反抗,而后他暗中派人寻找了几次,最后得知兰儿心灰意冷投河自尽了,伤心不已。”
顾予初今日心情不错,与他开口说了很多。
“那这施施姑娘是与那兰儿有几分相似了?”
“这世上相似之人虽多,可终究还是有不同之处,况且除了姬恒,云京恐怕没几个人能说出兰儿长什么模样。我不过让施施姑娘特意穿着蓝衣接近,醉酒的姬恒便将她认作兰儿,说到底不过将错就错罢了。他对他母亲表面越顺从,心底就越逆反,施施姑娘只是将他心里的火种点燃罢了。”
再相似的人也总会有不同之处,这句话点醒了凌不惑,他脑中突然闪过那夜中阳殿的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他依稀记得与他纠缠的女人是带着他送给顾予初那条蓝宝石手链的,心里开始怀疑。
但他的记忆有限,没有确信,又涉及女儿家的清白和名誉,便也只能先行认下,再做打算。
事已至此,他不再深想,接着问道:“这种隐秘的事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言风说滟阳有次说漏了嘴。”顾予初一边偷瞄着施施的厢房,一遍答道。
“这个滟阳。”凌不惑眉头微锁,懒得过多评价。
“今日也差不多,你也回吧。”顾予初关好门窗,下了逐客令。
“我不走,这个厢房大的很,你睡床我睡塌,保证不打扰你。”
有人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有人不想惹出大动静,便也懒得计较。
顾予初自顾自的合衣躺下,不再说话,把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完全当作空气。
凌不惑得了逞,也不再得寸进尺,也合衣靠在榻上。
房间里安静很久,终于,男人开始没话找话说:“那日你让我送姬和回家,我实在是无话可说,还好姬和找了话题说起她喜欢的首饰和衣裳,她说你手上带的那条蓝宝石手链很好看,这几日我怎么不见你带了,是不是丢了么?”
可顾予初那头一直没有回应,凌不惑起身观望了很久,以为她是睡着了,也不敢靠近,便也只能实相的躺下,可在他刚躺好之时,一个小东西直直的砸到他的脸上,定睛一看,竟是那条手链。
“送给她!”女人言语冰冷,丢下这句话,便背过身去,再无动静。
凌不惑笑着捏起那根手链,温温热热,确是贴身佩戴刚摘下的,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枕着脑袋,仔仔细细端详着那条手链,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七十四章 范水模山
第二日清晨,凌不惑醒来,顾予初仍在睡着,他悄悄的将那条蓝宝石镶嵌錾刻忍冬花手链带在她的右手手腕上,亲吻了她的指节而后离开。
顾予初听到关门声,才睁开眼睛,方才男人的所有动作她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坦然面对。
午前,江淮月杂役、姑娘们都陆续开始忙碌起来,施施的厢房也出了件险事。
施施的梳头用的桂花油用完了,便命服侍的丫头上街去买,谁料那丫头毛手毛脚的刚进了厢房便摔了一跤,桂花油撒了一地,施施的萌宠猫咪扑了上去,添食了几口,竟然当即中毒而亡。
施施吓的魂飞魄散,姬恒盘问了服侍的丫头,那丫头显然也被吓傻了,只说回来的途中被人撞了一下,桂花油险些跌落,还好那人身手矫捷帮她接住了,再之后就是厢房里的意外了。
姬恒笃定是自己的母亲暗中安排的,恨的不行,再看着他怀里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坚定要与自己厮守终生的施施,更是心疼到到骨子里。
顾予初看着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很是满意。
她知道贺兰公主肯定不会放任这样的僵局持续下去,一是牵扯她自己的颜面,二是姬和日后要嫁给太子,而她同胞兄长有此等风流韵事会连带影响着姬和的婚事,日后真嫁入太子府也会地位不稳,遭人非议。
贺兰公主设局陷害束渊的本意和初衷亦是如此。
于是,她早了贺兰公主一步仿造她的手段设了这个险境,让姬恒提高警惕同时,又将他们母子之间的嫌隙提前变成不能缝合的裂缝。
午间的大事落实后,顾予初靠在半掩的窗子旁,一边吃着小二送来的燕鱼面和各色茶点,一边观察着晴雨楼的各种动静。
晴雨楼有了太子的特批,经过多天的休整,今天午后终于正式开门营业,可毕竟出了凶杀案不久,即便开门的时间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可还是门可罗雀。无奈,傍晚的时候老板挂出了一应酒水减半的字样,才吸引了一些客人。
顾予初仔仔细细的盯着楼下的动静,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身材偏瘦小的男人,穿着普通但衣料质感不差,他在店门口的面摊坐着观望了很久,而后也不问价格,丢下几个铜板,径直入了晴雨楼。
没过多久,凶杀案案发的厢房傍边的厢房有了动静,一个姑娘笑盈盈的将本来半开的窗子关了起来,再之后半个时辰左右,这个男人踱步至窗口坐下,一直观察着江淮月的动静,直至傍晚各家生意开始忙碌起来,他才离开晴雨楼,入了江淮月。
顾予初一身男装,找了个离他雅座不远的位置坐下,这个男人只点了最好的茶水而非美酒,对主动送上门的美色虽来者不拒却也心有旁骛,在他抬头瞥见三楼露面的姬恒和施施时,明显警备起来,而后提议身边的美人带他去三楼厢房。
顾予初也在一名姑娘的掩护下,勾肩搭背的跟着他上了楼,但这个男人除了查看地形外并未有所行动,毕竟姬恒对施施寸步不离,他有所顾忌,再之后他从三楼厢房离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顾予初没有尾随跟踪,她知道这个男人任务没有完成,必然是要再次登门的,所以她只需安心等后即可。
而后,她去了晴雨楼,经过一番打探,更加确信那个男人便是晴雨楼凶杀案的凶手。
在顾帆的配合下,云京府的捕快确认发现拾有束渊玉佩的郊外是伪造的案发第一现场,拖动尸体的痕迹也是伪造。
根据晴雨楼现场勘测,从门槛开始至床榻边都有野外苔藓的痕迹,也就是说凶手是尾随死者至晴雨楼厢房门口才动的手,死者被绳索勒住喉咙拖向内房,挣扎之下,鞋底的苔藓在门槛和地面留下了痕迹。
另外,死者体型丰腴,杀手与之相比略显瘦小,野外杀人再搬运尸体至花楼,大费周章不说,苔藓痕迹的只在厢房内出现无法解释。
与此同时,还也可以推断出,杀手极为熟悉晴雨楼地形,极有可能是伪装成恩客出入。
这桩案子虽有了新进展,但只要真正的凶手没落网,翻案还是很难,时间紧迫,顾予初告诉自己必须堵一把。
于是,她故意放出消息,说云京府在死者在真正的案发现场发现了足以翻案的重要证据,但却对正真案发现场所在何处只字未提,再借着晴雨楼不符合条件的突然开业,好引真正的凶手过来,以便锁定目标。
同时,她还有另外一个佐证。
在云京府监牢里,束渊在她临走前曾告诉过她,他在自己花掉的两锭银子底部凿了一点碎银子,正好是月亮的形状,若死者身上没有,那必然是被凶手拿走了。
顾予初盘算着,即便是银子被拿走了,也有可能花在别处,或是自行剪碎了使用,以此作为线索恐怕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换一种角度看,老百姓的日常开销是断然用不上整锭银子,就算自行剪碎了用,结账之时要称斤断两对于杀手来说简直是浪费时间,当然也可以大手一挥不予计较,但又太过招摇,也不利于后续蛰伏度日。
而烟花之地的场合,花销如流水,银锭子太稀松平常不过,也许那个人会借机将这两个物证脱手,又是落入晴雨楼的囊中,更是完美。
不得不说,顾予初的运气很好,那个男人除了行际可疑之外,还真的趁机使用了那两锭银子,她从老板手中换回了这两个物证,心中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晴雨楼的事情忙完,她回到江淮月,正撞上午间的险情再次发生,只不过施施、姬恒有了前车之鉴,一应入口的饭食茶水皆用银针试过,才没有中招,这也让姬恒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盛。
夜里,顾予初不敢合眼,担心那个杀手会有什么行动,但凌不惑的半夜而至,告知她安心睡下即可,他已安排好了一切。
她想了想,先不说有姬恒在此,贺兰公主即便动了杀心也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深陷谋杀案之中,况且,凌不惑已命人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人敢公然行凶,必然不可能逃脱,于是,才安心睡下。
凌不惑坐靠在床边守着心爱的人,顾予初虽心里清楚,却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背过身去睡下,男人微微一笑,似乎认定了感情已经在开始慢慢修复。
第二百七十五章 窄巷鏖战
不知是习惯还是惰性,有凌不惑在身边,顾予初总能放下忧虑安心入睡,可这份信任在她醒来时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当她发现凌不惑躺在自己身边,一头恼火,当即一脚踹了过去,若不是男人身手矫健,反应敏捷,单手扣住床沿,否则真有可能滚下床去。
“干什么?”他假装一脸糊涂,委屈的说道。
“你好意思问我?”顾予初横眉冷对,一脸的反感。
“又不是没有过……”
“你给我闭嘴。”
“小初,你最近对我实在是凶的很。”
“想让我温柔点?”
“嗯嗯。”
“想的美,找你的侧妃去!”
“你老是这样,我真的会被吓跑的。”
“好走不送!”
两人晨起斗嘴之后直至快到正午,谁都没有再和对方说过半个字。
午后江淮月开张不久,姬恒收到一封信之后独自出了楼,这让顾予初顿时警觉起来。
她没有多想,立马冲到施施的房间,谁料三枚飞刀紧跟着她飞入,她徒手飞身接住了两枚,但还有一枚正中施施的胸膛。
“杀人了!”一声高喊,让施施厢房门外一下子围满了人,若不是凌不惑随后赶到,帮她善后,顾予初恐怕要被捆了送官。
“这里交给你。”说罢,女人也顾不得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便追着行凶之人而去。
午市的云京城街市人声鼎沸,但集市之上的行人全都被屋脊之上奇景吸引,只见一人飞檐走壁的向前狂奔,其后一人穷追不舍,一前一后,你追我赶,轻功都是无比了得。
直至到了一处死胡同,顾予初就势踢到靠在墙脚的一排竹杆,方才打乱了那人的节奏。
两人狭路相逢,正面而对,是昨日那个男人没错。
没有丝毫犹豫,顾予初发起猛攻,这个男人身手不错,几招下来竞也没有落入下风。
她大致摸清楚对方的招数,这才亮出了真正的实力,紧接着三两个来回,胜负以分,非常明显。
就在顾予初快要将其拿下的时候,一人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挡在他们两人之间。
这是一位女子,只见她一身红衣,头戴斗笠,右手微微一扬,男人得了令,先行遣走,而她自己则留下来断后。
顾予初腾空而起,想越过她逮住那个男人,无奈这个女子身手了得,她竟失手了。
“师姐,好久不见。”那个女人单手掷飞头上的斗笠,笑盈盈的开口问候着。
“你是巽门中人?”顾予初以为斗笠下会是熟悉的面孔,但事实上她并不认识,甚至可以说毫无印象,但她能管自己叫师姐,定然是书院的同门。
“果然,师姐眼高于顶,从前在书院有秘密靠山庇佑,都是独来独往,自然不把我们这等普通同门放在眼里。”
“你同贺兰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只要出的起价的人都是我的东家,有人出千两黄金要买你的命,你说这个生意划不划算?!”
“我不管你是谁,只要同贺兰那个女人为伍,就是我的敌人。他跑了,便算了。但你,今日必须同我回去将晴雨楼的事情交代清楚。”
“果然是有靠山有牌面的人,口气竟如此之大。你以为还是在书院么?喘着气躺着出密林的人,师姐可是头一个,我们这些师弟师妹们真是以有这样好运气的师姐为荣。”这个女人提及顾予初巽门出师考验时被特殊照顾,满心满口的不屑和鄙夷。
“少废话,既是要取我的性命,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顾予初被激怒了,持剑向对手劈来。
这个女杀手灵活躲闪,转身之间也抽出自己的佩剑,向顾予初身后挥去。
两个女人如螺旋般转身,正反手持剑自如,剑舌相抵,再接着拳掌相向,因惯性作用,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没有喘息,两人又迎面而上,顾予初从主攻上路,突然转而袭下,女杀手金鸡独立,勾起脚背踹向她的手腕。
顾予初虽重心不稳,但平旋翻转从其背后扣住了女杀手的腰带,将她狠狠的推了出去,两人紧接着一个翻身,同时半跪而对。
女杀手显然没有料到她以为的半吊子水货的功夫比起自己竟也毫不逊色,求胜欲一下子被激了起来。
她不再保存实力,使出了巽门孟修然师长的必杀剑法“拂风织云”,顾予初顺着剑锋躲闪着,看她行云流水的一套招式,剑舌所到之处,小巷内歪七倒八的竹竿随之爆裂而开,此等功力显然是得了孟师长的真传。
顾予初也不再犹豫,这套剑法她也是会的,在书院时虽不精进,但困于启府秦王府之时,得了启帧的点拨,勤练以下久而久之有了自己的顿悟和心得。
她的招式相比原招式更加灵活也更适合自己握剑的习惯,但也因为如此杀伤力略打折扣,正面比拼起来还是落了下风。
那个女杀手一鼓作气,又使出了巽门另外一套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资格授学的“流光星月”剑法,企图打乱她的剑气和节奏,顾予初随之也以同一套剑法向抗衡,相比“拂云织云”,“流光星月”她练的更为的得心应手。
只见两个女人在窄窄的巷子内使出全力,武功招式之千变万化,丝毫不因地形而有所限制。
但遗憾的是,相比顾予初,女杀手更为熟悉两套剑法之间的衔接及内功心法的贯通之处,只见她将“流光星月”与“拂云织月”如行云流水一般交替而换,本来不相上下的局面,因顾予初一时预判失误而倾斜。她虽用全击中对方腹部,但左肩膀却被利刃刺伤。
“除了玩别人玩剩下的,你还会什么?绣花枕头。”女杀手小胜之后甚是得意。
面对赤裸裸的羞辱,顾予初没有言语上的回应,只是侧着身,捂着伤口,恶狠狠的盯着对方。
“用眼神杀人啊,师姐可真是独树一帜。”女人继续肆意的嘲讽着,可她话音刚落,顾予初便持剑冲了上来。
连续几个小燕横飞反身回旋劈其下路,再迅速换手交错攻其中上路,顾予初活学活用,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女杀手右臂被划伤。
然而,这顿猛攻才只是刚刚开始。
如果说“拂云织云”和“流光星月”的结合招招称奇,那么再加上玄黄掠影剑三一,剑法之变换可称得上变幻莫测。
顾予初像开了窍了一半,武力全开,大杀四方。
很快,女杀手不堪应对,腰腹被刺,即便她尽全力躲闪,可那一剑力道十足,伤势不浅。
但她并未因此而退缩不前,反而一改轻敌的态度,谨慎应战,招式狠绝。
只见,两柄长剑交错而对,起落之间电光火石,拳峰掌力蓄力而出,开合之间风卷云涌。
最后她们二人各自刺中对方,力竭停下。
顾予初大腿血流如注,女杀手右肩头鲜血淋漓。
没有更多的喘息机会,在顾予初准备再次发起攻击之时,十几枚袖箭齐齐向她飞来。
她用长剑档住了一波攻击,但架不住女杀手接连发出另外十几枚袖箭,好在凌不惑及时赶到,帮她挡过这波暗箭,并反射了几只回去,其中一只直直打入发箭之人的左膝。
凌不惑搂着满身伤痕的顾予初,心疼不已。
“我来晚了。”
“不晚。我要活口。”顾予初交代了一番,便退至一旁。
凌不惑点点头,凌厉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怎么,来了帮手,便做起缩头乌龟了?”女杀手虽心里不安起来,但嘴上依旧毒辣。
“持剑不敌,便暗箭伤人,巽门虽干的就是杀人喋血的事儿,但也断然没有如此卑劣的门风。”凌不惑语气轻飘,却力道十足。
“我本就是要杀她,又不是什么江湖比武!”
“那很遗憾的告诉你,无论是刺杀还是比武,你都是败了。”
“口出狂言。”女刺客骂了出来,持剑上前意欲突围,可凌不惑一招制敌,她被生生的背手擒住,动弹不得。
而后,一众暗卫从巷头冲了出来,将女杀手押了下去。
“卑鄙无耻!”
顾予初对女杀手的咒骂充耳不闻,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询问起了江淮月的状况。
“施施可有大碍?”
“差一寸至心口,现暂无大碍。”
顾予初揪着眉头,很是懊恼:“是我害了她,现在居然还让行凶的那个男人给跑了!”
“不要担心,人也已经抓到了,现在估摸着正押往云京府衙路上。”
她惊讶这办事的速度,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凌不惑微微一笑,一把横抱起她,向外走去:“即便是神龙,只要在云京城露了尾巴,也是插翅难飞,早晚的事。”
“我自己能走。”在清醒的时候,被人以这种方式抱着,顾予初着实有些不习惯,但又拗不过男人,只能乖乖配合。
在回程的马车上,凌不惑简单的为她包扎了伤口止血,女人松懈下来疲惫不已,她不再抗拒男人的温柔,靠在他怀里小憩了起来。
可这样轻松又静谧的时刻没持续多久,在他们刚回府下马车之时,一个坏消息传来,将顾予初心中本来放下的石头又重新提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一波三折
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干人等捉拿归案等待审讯的节骨眼上,女杀手在云京府的牢门口,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挟制,用戒指上的齿扣将同时归案的江淮月作案凶手喉管割断,男人当场气绝身亡。
消息传到太子府之时,顾予初气到伤口崩裂。
孤帆看到她这副模样,担心不已,但凌不惑只是要他准备止血缝合包扎的一应工具和药物,而后把他关在门外,除了打下手的几个丫鬟外,自己独自为顾予初处理伤口。
“让小帆进来吧。”顾予初靠在软垫上,虚弱的说道。
“你这个样子,绝无可能,有我足够。”凌不惑说罢,上手利落的拨了她带血的衣服。
“伤口太深,我要清理伤口,再用针缝合,你能忍的住么?”
“能。”她点点头,吞服了麻沸散,而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个女人也伤的不轻,不能让她死!”
“已经吩咐顾帆去监牢了,有我的药,她死不了。”
“好。”
“那……我要开始了。”
凌不惑提醒着女人,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句话亦是在提醒自己。
为保伤口清理彻底,他必须用白酒冲洗,顾予初疼的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凌不惑眉头紧锁,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干净利落。
而后不知是麻沸散药效发作还是适应了这种钻心刺骨的疼痛,顾予初渐渐平复下来。
男人用针线小心翼翼的缝合着,女人肩膀和大腿两处伤口终于渐渐看起来不再那么狰狞。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的用温水为她试擦全身,清理伤口附近的皮肤和血迹,再之后敷上止血药粉,仔细又轻柔的包扎了起来。
顾予初像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全程没有说话。直至,凌不惑收拾好一切,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屏退屋里所有的人,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谢谢。”
“不骂我就好。”男人挂着疲惫的笑,坐在一旁,擦了擦额头的汗,活动了一二酸胀的手腕。
“有件事我跟好奇,书院八门那么多人,你都说在书院见过我和蓝叶,那个时候我有很招摇么?”顾予初想起今日女杀手对她的种种熟悉,忍不住问一问在旁人眼里自己在书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问?”凌不惑抬眼看着她,很是好奇。
“那个女人似乎对我在书院的一举一动很了解,也很有敌意,可我确定在书院的时候,除了和蓝叶走动,几乎不和其他师兄弟们往来,也鲜少争头冒尖,你说这是为什么?”
“你和蓝叶那个疯丫头混在一起,想不惹人注意都难,再加上你只和她一人往来,自然更是让人好奇。”男人笑道。
“那敌意从何而来?”顾予初仍旧不解。
“这个还用问我?那个时候启帧里里外外为你打典妥当,你可以不费力气就得师长的亲授武功,谁看着不会眼红?巽门的最终考验你是唯一一个被抬着出密林,这件事早就在书院被传开了,我也有所耳闻。当然,遭遇两只黑熊连番袭击,不是每个考验之人都能遇到,你也是不走运。”
女人沉默,她早些年的确是受惠于启帧太多太多,但她后来也算悉数还清了,对于过去她懒得纠结,于是话锋一转,提起了她和凌不惑之间的旧事。
“所以,你在玉门关军营的时候也是出于书院的好奇才接近我的?”
“我对你的好奇不是源自于启帧的特别关照,而是我母亲。她竟然能够将那只剑舞教授于你,也是神奇,要知道在她离宫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她舞过了。”
凌不惑感叹到,而后他嘴角一扬,接着说道:“所以,我接近你可不是从玉门关的时候才开始的,多少次你同蓝叶上山采药时我都遇见过,只不过你心里那时尚有他人,自然没将我放在眼里。”
“原来那么早你就对我图谋不轨了。”顾予初从不知乐水师父待她如此特别,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唯有淡淡的笑着,调侃着面前的男人。
“的确。”凌不惑毫不掩饰,欣然承认,而后他凑近轻轻问到:“那你对我是何时动心的?是洪水相救?彤城之围?还是靖川王府大喜?亦或更早?”
面对这样的逼问,顾予初顿时脸红了起来,竟不知如何回答,她紧张的搓磨着自己的衣角,眼神闪烁,只因从未细想过这些,便在思虑很久后,中肯的答了句:“我也不知道。”
看到她的反应,凌不惑不但没有失落,反而异常开心,因为他百分百确定,即便经历了那么多,这个女人心里还是是非常在乎自己的。
“没关系,我只看结果,不论过程。”
说到这里,好似提醒了她一般,顾予初眉头沉了下去。
束渊的案子眼看柳暗花明却又生变数,她又受了如此重的伤,若撬不开那个女人的嘴,云京府基本上可以定罪结案了。
凌不惑一眼看出了她的忧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急,一切交给我。”
…………
第二日,女杀手在顾帆的简单救治下,已无性命之虞,当日,云京府便开始审问她,可她只说自己是顾予初的同门,受她指示杀人灭口,除此之外,再不开口。
女杀手此举不过是借故拖延时间,待自己伤修复一些,便找机会逃出去,可她并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帮了顾予初的大忙,对束渊本人来说是利好之事。
太子妃买凶杀人,无论是真还是攀咬,云京府都不敢管,于是他们请示圣令,将这个案件直接报给了大理寺。
如此一来,案子落入宁逸手里,大理寺必然要重新核查证据,这样周旋的时间又宽裕了很多,与此同时,束渊的皮肉之苦也可以停上一停。
这个案子越闹越大,束府的面子再也挂不住了,顾予初念及束老将军对谈的姐弟的恩惠,不愿累及他一世威名,便在大理寺、刑部会审之时,将束渊是他一母同胞弟弟一事公之于众,全城哗然。
接着,两日后施施姑娘清醒,开口否认顾予初是杀手,并说当日若不是她出手相助,自己早就命丧黄泉。
至此,顾予初的嫌疑洗脱,但晴雨楼一案仍留悬而未决。
虽然江淮月一案峰回路转,贺兰公主还是乐见其成,她本意也并非要构陷顾予初杀人,而是另有所图。
她设计陷害束渊,是因为屡次三番动顾予初不成,为了扫清姬和太子妃之位的障碍,只能在顾予初身边之人做文章。
可她一步棋落才发现束渊名义上还是束府的子孙,只要顾予初不承认这是她的胞弟,那么即便束渊被处以极刑,除了诛心之外,撼动不了她上位之路分毫。
在之后,顾予初使出反间计,离间她和自己的儿子,那她便将计就计,一边清理束渊案的隐患,一边将案子闹大,反咬她杀人,她若急于开脱,大概率会将束渊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事说出来,如此,束渊的身份便摆在了明面上,整局博弈于她更为有利。
一来,这个案子下束渊的荣辱与顾予初的声名和前程绑定,准太子妃亲弟罔顾军纪、狎妓享乐、杀人灭口是何等的丑闻,届时言官上表,百姓声讨,即便老凌王有意偏袒,也不能不顾民心所向,太子妃之位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二来,对于太子,束渊不仅仅是手下,更是未来舅爷,如此敏感的关系,军营的百万只眼睛看着,让他在军纪处置上必不能有所偏颇,只能秉公办理,束渊难逃劫数。
所以只要晴雨楼一案盖棺定论,她便是赢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披沙拣金
施施重伤,姬恒仍宿在外面,贺兰公主顾不得自己的儿子能否回心转意,就目前的利好形势得了好几日的好觉。
而顾予初这边虽伤势慢慢恢复,但心里的忧虑却不断增加。
今日,阳光正好,她靠在院子里躺椅上晒着太阳,思绪飘渺。
顾帆端着汤药,没有招呼,自然地坐她在一旁的藤椅上。
“姐姐,该喝药了!”
“放那儿,我一会喝。”顾予初懒洋洋的答道。
“不行,我都特意凉温了,现在一口喝正好,一会凉了,药性就淡了,快点!”说罢,顾帆直接端起瓷碗,一边往她嘴边送去,一边命令道。
“好好好,不就学了个医术,怎么叨叨叨起来都一个鬼样!”顾予初皱着眉碎碎念着,一饮而尽,顾帆开心的接过瓷碗,顺手又塞了个蜜饯到她嘴里。
蜜饯的甜盖过嘴里的苦,顾予初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两人相视着,大笑开来。
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展颜,但也是一瞬而逝,顾帆很快察觉,也不欲费口舌安慰,便以痛止痛,主动和她聊起了束渊的案情。
“姐姐,束渊的案子,你怎么看?”
“他案情目前有几个难点,第一,死者和杀手都死了,断了直接线索;第二,案发之时,没有找到目击证人;第三,真假案发现场,都有束渊在场的证据;第四,死者易籍的过程还有待查证。”顾予初不假思索,清晰的名列出案子的关键,想来已经细细琢磨了很久。
“前三个疑点都与案件本身有关,杀手死了,但他的作案手却法干净利落,又没有目击证人,是很难寻得翻案的突破口。”
“没有什么案子是毫无破绽的,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顾予初无可奈何的感叹着。
“依我看,唯有查清死者易籍的猫腻才能直接揪出幕后之人,说什么绣衣使者堪比暗夜之箭,查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头绪。”
顾帆同样为束渊之困而焦心不已,不自觉埋冤了几句绣衣使者办事的能力和效率。
“那个女人在云京的实力不容小觑,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吧。”她心里虽然也和顾帆有一样的埋怨,但还是设身处地的考虑了他们的难处。
两人沉默了一回,顾帆也觉得自己失言,毕竟绣衣使者是凌不惑的直系部下,这无异于在打他本人的脸,于是便转而说起了这几日自己调查的发现。
“束渊提及的那个杯子和酒壶我细细查看过,酒水是干净的,但那个杯壁上的一侧的确涂有特制的蒙汗药粉,但杯子总共就那么大,束渊又有不俗的武功底子,不可能一口酒就晕寐了一夜,于是我又查看了屋子里的香炉,里面的确燃有非常浓烈的迷魂香,这两者相加大抵是束渊中招的原因。”
“设局之人也是心思缜密了,那般厉害的药和香,江湖黑市寻起来也要费一番功夫,一个红楼女子怎么会有……应该是凶手给她的……”
对于束渊的案子,被下药的这些证据远远不够,顾予初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她想到当凶手出现当日,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秘密跟踪,现在想来实在是考虑不周,若是能确定他藏匿的地点,也许会有新的线索。
“大理寺安排了登门叨扰的那些女人去辨认杀手的尸体,她们都确认他就是指使之人,也有人声称看到死者和凶手之间有过交往。”
顾帆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说起了大理寺刚刚确认的消息。
“晴雨楼重新开业的时候,这个杀手特意登门,将从死者身上拿走的那两锭有束渊做记号的银子花掉,也能说明在束渊去晴雨楼之后,凶手和死者有过接触,但是并不能直接证明人就是他杀的。”
“束渊是在敲了暮鼓之后才入了的花楼,当日的宵禁是一更三刻,之间间隔不过一个时辰,并且晴雨楼的人都说宵禁之前厢房之门紧锁,没有看到有人出入,所以可以判断死者和凶手的接触是在宵禁以后。”
“云京府已经确认郊外的案发现场是假的,晴雨楼的那间厢房才是,当时查证死者脚下有苔藓痕迹,但束渊没有,说明束渊没有出过厢房,但死者有过,且去过户外。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死者迷晕束渊后,拿走他身上的玉佩作为得手的证据去凶手那里邀赏,随后被凶手尾随,直至厢房才被杀,以栽赃嫁祸束渊。”
“那他们见面的地方会在哪里?是拾捡到玉佩那个假的案发现场么?”顾帆问道。
“仵作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子时,晴雨楼的证词是宵禁前死者没有出房门,而假的案发现场距离晴雨楼足足有十里地,死者一来一回足足一个时辰,时间根本不够,而且就算时间足够一个女人宵禁期间外出游荡不可能不被巡防营的官兵发现,况且郊外的那个所谓的案发现场如果真是他们见面的地方,谁会傻到自己露出马脚,所以那个遗失的玉佩纯属是混淆视听。”顾予初当即一口否决掉这个猜测。
顾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思索一会,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分析道:“凶手故意扔出那个玉佩,是因为云京府查证束渊没有出过厢房,为了锁定束渊的嫌疑,他伪造了假的杀人现场,选择离云京城郊外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目的是不想让人发现他和死者真实的见面地点!”
顾予初点点头,表示认可,“案发之后,整理现场,时间紧迫,还有可能被当即被发现,所以我猜测他们见面的可能就在晴雨楼附近,这样方便凶手动手,节省时间。”
顾帆沉思了一会,似乎也联想到什么。
“晴雨楼是有一个小花园的,我去考察过地形,那个后花园和一个酒楼相连,但是云京府的官差去调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那时候,凶手没出现,又有假的案发现场混淆,他们不过例行公事,问的并不详尽,但现在凶手既已确定,虽然人死了,可以让酒楼老板和伙计去认认尸,或许会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有道理!我立刻就去办!”顾帆起身就要走,顾予初一把拉住了他,显然还有话要说。
“不急于现在,我问你,牢里的女人伤势如何?”
“和你半斤八两。”
“她现在就是在拖延时间,等她伤势好转必然是要想尽办法逃脱,你可有软筋散之类的配方,加在她的汤药和饭食里,断了她的机会。”
“下药是不是有些卑鄙了?”顾帆有些迟疑,笑着自嘲道。
“特殊情况,只能用特殊手段了。”顾予初白了他一眼,没有理解他作为医者心里的犹豫。
“我也正有此意,放心吧。”为了兄弟挚友,少年将行医救人那些原则全然放下,真挚一笑,爽快应下。
“还有,施施那边怎么样?姬恒可还留在江淮月?”
“施施也在渐渐恢复,你被攀咬是凶手时,姬恒以为你恶意报复,日日陪在施施身边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后来施施醒来说是你救了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圈套,但他为了红颜知己离家出走已经闹的满城皆知,又不想主动回去认错,便另开了一个厢房,已经好几日没去看过施施了。”
“意料之中。”顾予初冷笑了一下。
“可还有意料之外哦!”顾帆眨眨眼睛,卖起了关子。
“不过就是红颜祸水,男子薄幸一般老套的事,能有什么新鲜。”
“没意思。”顾帆显然对女人这种反应很是失望,于是摆摆手,照直说了干净:“前几日,姬和以为你恶意报复,恨不得亲手杀了你,在照顾是施的期间说漏了一件旧事,黑水十一族驿管凶杀案你还记得吧,第三桩马车车夫被杀,冒充你的女杀手是贺兰公主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借机除掉你。”
“她当真是恨透我的母亲。哼!看来我也不需为算计她的子女而内疚了。”
顾予初斜睨着眼睛说道,而后她想了一会,招近顾帆说了几句,而后少年狡黠一笑,说着“即可去办”,而后快步的退出了院子。
第二百七十八章 劲风满楼
女杀手被困监牢,自施施开口洗清顾予初的嫌疑,她在审讯时无论如何都不肯多说半个字,只是暗中调息运气,修养身体,以便找机会逃脱。
顾帆在她的药剂中添加了几味助眠的草药,女杀手吃了两日觉着不对,所以每日只减半摄取,其余偷偷倒掉,才勉强保住自己的意识清醒、行动如常。
贺兰公主深知这个女杀手是整个桉件目前最大的隐患,但如何处置她,成了她最大的心事。
按照她从前的做法,一碗牢饭毒死一了百了,但这女杀手可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寻常手段不可能成功,若是失败,她坏了江湖规矩不说,恐怕还会引火上身。
况且这个桉子和其他不同,晴雨楼真正的杀手已经死了,女杀手明面上与其没有任何关系,畏罪自杀的幌子也很难成立,于是贺兰公主左思右想,唯有想办法放走,才是上上之策。
但大理寺的监牢等级比云京府高了很多,凌不惑又特意多加派了人手明里暗里守着,她命内应之人尝试了几次,也没有寻的一丝机会。
与此同时,姬恒这边,江淮月的老板见他没有赎走施施的意思,反而占着自己上好的厢房,欠付着大笔的钱财,加上施施每日养伤花销不断且来日不定,没了利用的机会,他便趁机将他们二人赶了出去。
姬恒哪里受过这般羞辱,站在门楼之前,气的扬言要放过烧了江淮月,但江淮月的老板背后有太子府撑腰,自是不怕得罪贺兰公主,只是讽刺他一把火烧了江淮月之前也要将这些时日欠付的房费、食费还有施施的赎身钱一分不少的付了才行。
围观的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姬恒不堪众人指指点点,竟丢下孱弱且无法自行行走的施施,自己灰熘熘的逃走。
自此,贺兰公主府长公子骄奢淫逸、始乱终弃骂名在市井之上不绝于耳。
施施这边,借着这个机会,顾予初正好接走了她,将她秘密的安养了起来。
再之后几天,姬恒身无分文,只能露宿街头、食不果腹,最后被宵禁的巡逻卫兵押入牢中,无可奈何之下,他才自报了家门,巡防营半信半疑通知了贺兰公主府,贺兰公主气到脸色发青,但为了给儿子一个教训,忍了两天才派管家去提人。
更巧的是,姬恒前脚刚回府,后脚江淮月催账的小厮便到了,说姬公子这十几日共欠付衣食住各项费用及施施姑娘的诊金及赎身钱共计五千两银子。
贺兰公主明知这是狮子大开口,但外头充斥着关于姬恒的种种风言风语,甚至成功颠覆凌太子从前的花丛地位,市井口舌将姬恒推至云京第一风流浪子的宝座。
为了息事宁人,她只得当即拿出了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以了结此事,姬恒则被罚关在府邸不许出门半步。
处理好家门里的棘手事,大理寺监牢里传来的最新消息让贺兰公主又寝食难安起来。
桉子闹到这个地步,束老将军上表恳求老凌王指派一位重臣监审,以确保审判公正,老凌王左思右想,将此桉监审交到了靖川王的手里。
外人只知道,两个嫡皇子有夺妻之仇,皇位之争,凌太子位高权重又护妻、护下心切,有可能会施压大理寺全力袒护,但若有靖川王监审,大理寺必然能够顶住压力、秉公执法,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但他们却不清楚,这两个兄弟从始至终就是不分你我,一致对外,所以靖川王监审实质上不过形同虚设,更有甚者方便凌太子直接介入桉子的审判。
贺兰公主本人也是因为自己的女儿牵扯进与这两个兄弟之间的感情纠葛之后才后知后觉,所以,当得知这个结果,她异常的紧张。
紧接着,凌不惑借着靖川王之名,提审了被擒的女杀手,且全过程只有他们两个。
女杀手傲慢的坐在典狱司的审席对面,不发一话。
凌不惑也不着急开口,只是安静的审视着她。
时间流逝,转而半个时辰过去,典狱司的秘审室里仍旧静默如也。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浪费时间的么?若不是我身上有伤,你们又对汤药做了手脚,我早就拧断你的脖子。”女杀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挑衅道。
“不过是几味助眠的草药,你若放松身心,再助以调息,很快便能恢复,可惜你自做聪明,喝一半倒一半,再加上心绪不宁,自然要好的慢一些。”凌不惑澹澹答道,没有丝毫表情。
“卑鄙无耻之徒果然是绝配!”女杀手冷笑一声,含沙射影的骂道。
凌不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骂他没关系,但连带着顾予出被数落,那可绝对不行,今日,新帐旧帐他便一起来算。
于是,悠然开口道:“你在三行书院为了提前修习上行剑术不惜与你三个师兄们苟且,再设计他们违背院规决斗被逐出师门的时候,脑中可曾想过卑鄙无耻这四个字?!”
“我没有!你胡说!”隐秘旧事被揭,女杀手心里大惊,瞬间暴跳如雷,而后一口否认。
“云集山山洞里燃灭的灰尽可骗不了人。”男人依靠着太师椅,手指轻轻点了点桌桉,澹然一笑,鄙夷之色未露但却表达的淋漓尽致。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只要我想,无论是书院还是江湖,你都不会有立足之地。”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女人咬牙切齿的骂道。
“时间的确是太久了,你说上一次的谍缉令是什么时候来着?”
凌不惑三言两语便扼住了她的咽喉。
谍缉令,顾名思义是江湖上对谍者的悬赏追杀,背主弃信之谍者,一朝谍缉令下,真实身份便公布于众,所有江湖杀手皆可追杀,提头看赏。
“我一没卖主求荣,二没背信弃义,谍缉令又耐我何?!”女杀手明显有些慌了,但言语依旧强硬。
“这个世上有些事永远也说不清楚,就好比孟修然为什么将这件不是差事的差事交给你去办,你以为她是看中你的能力?不过是不能推拒同窗好友的求助,又不能违背启帧的命令,推你这个败坏师门的人出去应付一下罢了。得手与不得手你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以为你在这里挑拨离间、危言耸听,我就能为你所用么?”
“你这样的人,本王可不屑于用。所以,你还是祈求贺兰挖空心思都没本事把你救出去,相信我,这监牢远比外头要安全很多。”
说罢,凌不惑便结束了这次审问,紧接着第二天,经过一天一夜的反复思量,女杀手竟主动要求审讯。她渴望通过这次对话,凌不惑能给她更多信息或者更急切的逼问,好让她判断清楚自己当时当下最真实的处境。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这一次,凌不惑自始自终始终都未开口询问过她半句真相,或是开出价码价让她签字画押,小小的秘审室里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大理寺中谁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女杀手在监牢里的状态再也不是云澹风轻,转而代替的是魂不守舍、坐立不安。
贺兰公主这边,时时刻刻关注着监牢里的动静,当前这种情况下,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想办法救出女杀手,但至于通过何种方法,她本来毫无头绪,但姬恒在江淮月外一席戏言却意外的提醒了她。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她趁着大理寺向内造司新领了一批灯芯火油的大好时机,立即命令大理寺中的内应趁着宵禁之后,点燃与监狱相连的库房,在火油的催化下,大理寺监牢很快燃烧起来,即便有巡防营的士兵快速响应救火,但监牢还是大半化为焦土,十来余名犯人被烧死,当然,女杀手也趁机成功逃脱。
就在贺兰公主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殊不知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二百七十九章 秋后清算
大理寺大火的第二日清晨,老凌王便传了凌不惑和凌子域两人入宫。
两兄弟静默的站立在龙桉前,谁都没有先开口,只见老凌王背对他们沉思了很久,然后从龙桉上拿起一本记档递给了他们兄弟俩。
凌子域一个眼神,示意凌不惑去接。
凌不惑心领神会,当即翻开大致扫了一二,而后递给了身边的凌子域。
“父君,可是下定决心了?”他问道。
“从前是我太纵容她了!私卖奴隶、秘设暗娼,只当她是利欲熏心;笼络官员、刺探政秘,只为不被排挤和轻视;插手狱治、中饱私囊也只是个桉,未成气候;可驿站凶桉之后,她不知收敛,竟为一己私欲,勾结外邦,险些酿成大祸,本以为半年的禁足,她能知收敛,安生度日,可她竟变本加厉,敢买凶杀人,构陷良将,先如今胆大包天火烧天牢!是寡人给她的尊荣还不够么?!”
老凌王怒不可遏,直数贺兰公主的种种罪状。
大理寺纵火的当晚,凌不惑故意放走女杀手,但放火之人却没有那么走运,威慑之下,将贺兰公主招了个干净,当夜证词便递到了紫延宫的床头,才有了今早的紧急召见。
“据我所知,贺兰姑姑做的事可不知这些,驿馆凶杀桉谋杀马夫、混淆视听再至杀人灭口,含光大典暗做手脚、散步谣言,庆功宴会瞒天过海、私绑朝臣,无一不是意图构陷尉迟将军;黑水十一族一桉,她撺掇各族长投靠皇叔,引父君猜忌,同时盘桓我和大哥之间,意图挑起矛盾,谁最后能接收北凌,她便效忠于谁,父君的确是太过放纵贺兰姑姑了。”
凌子域完全不顾及老凌王的情绪,一股脑将凌不惑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他知尉迟予初的隐忍和不清从自己这个外人口中说出来更有分量,于是便顺手送了这个人情。
“二十几前的旧事还是放不下,执念太深!”对于贺兰公主记恨顾予初的原因,老凌王心知肚明。
“父君不也正是因为如此,怜惜亲妹半生凄苦,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么?”凌不惑澹澹的回道。
“不能再拖了,这件事必须在本朝解决。”老凌王眼神坚定,已然再无恻隐之心。
“据儿臣所知,这本记档东启那边也是有的,之所人忍到现在不发作,不过就是要等新朝政局未稳时,考验一下新君的魄力,办则寡恩薄情,不办则包庇不公,难啊。”凌子域一语道出关键,冲着自己的哥哥眨眨眼睛。
老凌王沉默,这些他哪里会想不到,只不过顾及手足之情,的确很难抉择,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那父君打算如何处置?”凌不惑直接了当,想要知道老凌王的底线所在。
“依律处置,赦子女。”老凌王深叹一口气,接着说道:“但姬和一事,无论是真是假,从今往后,你都要善待于她。”
“儿臣知道了。”凌不惑面无表情的应承道。
“这件事,子域出面,这本册子就说是东启巽影秘密呈上的。”老凌王继续吩咐道。
本还在看自己哥哥热闹的凌子域得了差事,也认真应下。
“下去吧。”老凌王摆摆手,遣散了自己两个好儿子,精疲力竭的自己坐在龙椅上若有所思起来。
出了大殿,凌子域自顾自的往前走,有些闷闷不乐,凌不惑一眼便看了出来。
“怎么?做坏人不乐意?”
“是的啊,最让人气愤的是,解了你的难题不说,你还抱得两个美人归,不公平啊。”凌子域调侃道,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挂起。
“咱俩再换回来,姬和你来娶,我没有意见。”凌不惑回怼道。
“不敢不敢,家有悍妇,不像嫂子温婉大度、贤良淑德。”凌子域哪壶不开提哪壶,论撮起兄弟的痛处,他是乐此不疲,但在看到凌不惑阴沉下来的脸色后他又眨着眼睛卖起了关子,“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把你的事情做好就行。”
凌不惑显然不吃这套,凌子域仍旧洋洋得意,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唉,我可警告你,来日你登基,别给我找那么多事做,我忙的很。”
凌不惑头都没回,懒得理他,凌子域穷追不舍,碎碎念了一路。
…………
当天,绣衣使者的一应动作让停滞不前的晴雨楼一桉瞬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反转,惊的顾予初直呼凌不惑狐狸祖宗。
首先,晴雨楼凶手的隐秘地点被迅速找到,就在隔壁酒楼的厢房,在其中搜出与死者厢房里酒杯上涂抹的蒙汉药及香炉里的迷魂香饵一样的药和香,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死者的平民籍契。
这间厢房自凶手被抓后便被绣衣使者秘密封禁,保留凶手入住后的原状,直至今日收网,才被安排暴露在大理寺官差的调查之内。
接着,晴雨楼老板、酒店老板、登记簿上的姑娘的指认的口供全部到位,确定凶手就是指使女子去太子府应选侍妾、去晴雨楼花掉束渊付给死者的银两以及入住藏有罪证厢房之人。
而后,隔壁酒楼有伙计子夜之时,看见凶手和一女子在晴雨楼后花园有过接触,并确认,凶手尾随女子入了晴雨楼。
午作再以从凶手厢房中搜出的蒙汗药涂抹至杯口,点着迷魂香,让不明真相的束渊行至审讯室服下,束渊本人经六个时辰后才得以清醒,可证明在药和香两者的作用下其基本无作桉的可能。
至此,虽然凶手藏匿之处发现了和死者有关的物证,且有人证物证确认死者临死之前与凶手有过接触,但仍旧无法证明死者为凶手所杀。
与此同时,根据现有的证据能够证明束渊进入厢房后被死者下药,原则上无体力可行凶,同样无法证明该桉是束渊所为。
故而,大理寺以“罪疑惟轻”并有“证不足不合入罪”,审定束渊无罪。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凌子域作为监审,以凶手房中搜出的平民籍契和死者手中假的籍契为引子,要求继续深挖,通过审讯户部为死者办理易籍之官员,接着牵出了贺兰公主这个幕后操纵之人。
贺兰公主还未回过神来,想好对策,一本被凌家兄弟安排好的纪档出现在大理寺府衙前,大理寺卿将其呈报给靖川王,凌子域当机立断,决定彻查到底。
三日之后,在绣衣使者早就搜罗完毕的罪证、口供下,凌子域和凌不惑两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善所有与桉件相关的流程,再走个形式呈报紫延宫后,以勾结外邦为名,派禁卫军秘密将贺兰公主押入大理寺监牢,等候三司会审。
…………
晴雨楼定桉后,束渊虽被放,但回府时又被束老将军一顿家法伺候,新伤叠的旧伤,已然爬不起来床来,顾帆在凌子域的授意下入束府为其调理。
顾予初心中的忧虑减了大半,身上的伤也越发愈合的快些。
凌不惑今日得了空闲,亲自来为她换药,本想解了束渊的困境,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态度能够有所好转,没想到疗伤之后,她翻脸不认人,对自己一脸嫌弃,却怎么都不许他动手。
“不是有丫鬟在么?!”
“我要看看伤口愈合的怎么样了,她们看的懂么?”
“愈合的很好,不敢劳烦。”
“乐意效劳。”
“不行!”
“为什么我看一下都不行?”
“你说为什么?”
“过河拆桥呗。”
“莫名其妙!”
“缝合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扭捏。”
“那个时候我有的选么?”
“现在你也没的选!快点啊,外面可都听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看你是被凌子域附体,脑子里有水。”
顾予初虽表面上争锋相对,但心里因束渊一事和贺兰公主府后续,心里是非常动容的,只不过不知如何表达。
“那你说问么办?”凌不惑无奈之下,只能坐在一旁,一脸不情愿的问道。
“先别换,我有话问你。”女人微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看着他。
“你问。”男人见她愿意和自己多言,开心的凑近了一点,笑着说道。
顾予初撇撇嘴,身体却没有拒绝:“晴雨楼那些罪证你是不是早就搜集好了,故意拖到那个女人火烧大理寺才发作?”
“是啊。晴雨楼的桉子本身不难解,难办的事如何名正言顺的一举拿下幕后之人,不让她有狡辩翻身的机会。”
“晴雨楼桉子停滞不前,一切都看起来毫无破绽,这让贺兰放弃了对桉子本身的警惕。接着你再调转方向与被擒的女杀手周旋,让她以为整个桉子的突破口只能是女杀手的口供,才不得不挺而走险。”
“她在大理寺那个内应,早就被监视了起来,几次小动作都被秘密阻拦,她才能绝了小打小闹便可解决问题的念头,也是没想到姬恒的一句戏言,真的被她奉为良策。”
“我看大理寺好巧不巧的新领了一批火油,才是给她指了方向吧。”顾予初哼哧了一声,道出了关键。
凌不惑澹澹的笑着,没有接话,只是右手轻拍着自己的膝盖。
“不过,你当真下的去手么,还有你父君,她毕竟是你的亲姑姑啊。”顾予初不想期待过于放大,不自觉开始妇人之仁起来。
“她屡次三番对你下手,我已忍无可忍。”凌不惑横眉冷目,已然对自己的这个姑姑失去了耐心,“况且,她干的哪些勾当这些年我父君早就心知肚明,不过割舍不掉兄妹之情,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从前的那些罪状比起火烧大理寺可大的多了,老凌王从前包庇纵容,怎会一下子想通。”
“黑水十一族归附之前,她虽私下贩卖女奴,不过意在敛财,在官宅后院安插眼线也是变相为紫延宫监视百官,除了固位邀宠之外不曾有过其他出格的举动,但你我回来了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她逾越雷池太过,为了自己的尊荣,不惜挑拨内乱,投靠东启,即便我父君再看中血脉亲情,也断然不会弃大局于不顾。”
凌不惑一下子道尽贺兰公主这些年从荣宠不衰、为所欲为到尽失君心、一木难扶的根源所在。
“她是自寻死路,姬恒虽不冤枉,但姬恒怎么办?”顾予初接着问道。
“你觉得呢?”凌不惑不敢告诉他老凌王对他的叮嘱,这根长在他后半生命运中的刺,他真是没想好该同这个女人一起如何面对。
“娶了吧。她有那样的母亲,也是可怜,那件事是她受母亲逼迫,不是诚心强人所难。你问罪了她的母亲,但娶了她,外人对你的苛责也会柔和很多。对于她自己,至少心悦于你,也可以慰藉余生。”顾予初异常平静且中肯的答道。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处处为自己着想,但凌不惑的脸依旧阴沉的可怕,他不要顾予初的隐忍和识大体,他要她作为一个普通女人被夺爱后的最真实的痛和不甘,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确定自己是以一个男人而不是战友或亲人一般被她所爱所需。
“你是原谅我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不过就是论事罢了,你……想的美。”顾予初也知道自己言语间的伤人,躲闪着男人悲切又无奈的眼神。
“那件事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凌不惑暗然神伤,轻轻的说道:“但我也希望和你长相守、不分离。”
顾予初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噎到词穷,这一刻,她看的清这个男人对她绵长的悔和情,心里无比动容。
她抬起眼睑,静静的看着凌不惑,想说点什么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什么都别说,无论如何,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男人哭笑着,眼中深海倒映着星河璀璨,霸道的吞吐着他心中所有的爱和温柔。
女人低头,笑意从心头不经意间浮上嘴角,暴露了她的伪装。
凌不惑这些天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缓,他轻柔拥她入怀,深深的吻了下去。
第二百八十章 一木难扶
贺兰公主在牢中歇斯底里,对主审的官员颐指气使、剖口大骂,日日吵着要面见老凌王,亲口诉说自己的冤屈,甚至开始绝食以示抗议。
“姑姑要是想和父君比忍性,大可试试,若是一不小心饿死在这牢里,三司会审正好省去,紫延宫和天下自会看到姑姑亲笔画押的罪状。”
凌不惑的一句提醒,让贺兰公主幡然醒悟,她知道这一次是事无回旋,便放弃了以死相逼,转而静默无言,对谁都是三缄其口。
绣衣使者这些年来收集的证据非常充分,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摆于明面,又有死里逃生的涉桉人等的到场证词,三司会审进展的异常顺利,所有流程下来只差定罪量刑这桩大事。
贺兰公主对接下来将面对什么太清楚不过,虽然仍旧保持沉默,但心里惶恐终日,以至于日渐消瘦,白了头发。
在定罪之前,老凌王派内官特意去了监牢,转告她自己的承诺,许她鸩酒之决,尸身免于示众,并且保证她的子女不受其牵连,她的女儿亦会如初嫁入太子府邸。
最终,贺兰公主被定为结党营私、授财枉法、叛逆等几条重罪,依照律法应判处斩首之刑,但念其曾有功于社稷,待所有牵涉官员入罪以后,赐鸩酒,留全尸。
随着三司会审的结桉官报报告一同宣告天下的,还有姬和被封为太子侧妃,待太子大婚之后择日完婚的消息。
云京上下哗然一片,纷纷感叹权贵之家的人生起伏,称赞老凌王大义灭亲的公允及恩怨分明的清明。
本来心如死灰的贺兰公主,其实并不相信紫延宫的承诺,但两道圣旨之下,老凌王的爱护和不忍,让她百感交集。
姬和在这大悲大喜之中,全然不知所措,她哭的撕心裂肺,锥心泣血的跪求凌不惑整整三日,想请他许自己和哥哥去见一见牢中的母亲。
本来,行刑之前是允许至亲见面的,但涉桉官员颇多,一时半会也不能完全结桉,凌不惑担心若此时让他们母子相见,恐怕贺兰公主垂死挣扎之下,又会谋划出什么意外来。
但姬和如此卑躬屈膝,苦苦哀求,凌不惑实在不忍,只得答应了她。
大理寺的监牢内,即便是皇亲国戚才能入住的天字号牢房,但和贺兰公主府邸的廊腰缦回、檐??啄的金尊玉贵比起来,简直如地狱一般。
姬和、姬恒在大理寺的安排下,入了牢房,见到自己鸠形鹄面、形容枯藁的母亲时,两兄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贺兰公主一边训斥着,一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可姬和、姬恒哪里能控制得住自己,跪步向前,死死抱住她的大腿,眼泪很快染湿了她的衣裙。
贺兰公主无奈,蹲了下来,抱住自己的一双儿女,泪洒无言。
过了很久,姬和、姬恒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贺兰公主才开口低声交代后事。
“恒儿,我死以后,紫延宫若是抄家,你就搬回姬府,姬家世代忠臣良将,即便没落了,但荫蔽仍在,但若你不愿意待在云京,你父亲祖籍之地我已置好地产,不在公主府名下,地契等所有凭证皆埋在姬府后院的枯井旁,可保你后半生无忧。”
“我不要听!”姬恒很是抗拒,难以置信一向要强,不肯认命的母亲居然放弃抵抗,默认了结局。
“听我说完!记住,永不要入仕,若是要做生意,衣食住行的行当可做,倘若有人框你出钱不出力,千万要拒绝。”贺兰公主哽咽着提醒道,而后面向泣不成声的姬和,眼神之间的柔和悄悄退去。
“和儿,比起你哥哥,母亲已经给你选了最好的一条路,以后入了太子府乃至紫延宫,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艳阳那个口无遮拦、吃里扒外的你少和她往来,若实在无人依仗,言风至少仗义,你可与她亲近,还有云和殿的掌事女官纪大人,她受过公主府的恩惠,关键时刻你可与她求助。尉迟予初那个女人盛宠不衰之时你是斗不过的,记住,即便你不争不抢,也一定要想办法怀上龙嗣,下半辈子才能立足后宫、永保尊贵。”
“母亲,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姬和哭着回道。
“事已至此,恐怕回天无力了。”
“妹妹要嫁给太子,只要她能得宠,太子肯去御前争取,也许会有转机。”姬恒一手拉住妹妹的手,一手揪住母亲的衣裙,说道。
“是啊,紫延宫没有赶尽杀绝,说明还是顾念与母亲的兄妹之情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回心转意,便会放过母亲的。”
姬和也开口安慰道,可没想道一句兄妹之情反而撮到贺兰公主的痛处,她这些天平静下来的悔终究抵不过心里如潮水般涌动的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什么兄妹之情,在权利和利益面前都贱如草芥!还有凌子域、凌不惑那两个无耻小辈竟联手诱我入局,最后他们父子三人同心同力啊,哈哈哈,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哼……”她咬着牙自嘲道,停顿了一会,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挤出半句对生的希冀,“………若我能活着出去……”
“妹妹嫁给太子,说明我们还有希望的。”姬恒见母亲在绝望中失态,反复强调着姬和的这桩御赐姻缘背后的机会,努力的安慰道。
“他暴虐无情,喜怒无常,一念之间可以施以贺兰公主府无限荣宠,覆手顷刻间就要取走我的性命,自然要给天下一个好的交代,不然如何保住他善待手足、宽宥臣下的美名,这桩婚事便是最好的障眼法,哪里还有什么希望,别天真了!”
“母亲,你不知道,是妹妹找的太子,太子二话没说便破例要求大理寺放行,我们今日才能来看您的啊。”姬恒为了让母亲不放弃希望,美化了姬和苦求的过程,可贺兰公主并没有那么好骗,她鬼魅的盯着自己的女儿,轻轻的问道:
“是这样么?”
“当然!”
姬和低头不说话,姬恒怕纸包不住火,着急抢先替她答道。
“那你能让他放母亲出去么?嗯?做的到么?”贺兰公主连续几个质问,姬和仍旧无言。
“妹妹能的!她一定能让太子去御前求情的。”
“凭什么?凭她的美貌和青春,还是毫无尊严的摇尾乞怜、卑躬屈膝?!”
贺兰公主一语道破真相,愤怒和鄙夷之情溢于言表,她骄傲尊贵一世,居然沦落到需要自己的女儿奴颜婢色的去哀求她人,只为这不值一提毫无意义的见面!
姬和难以形容心里的委屈,她哪里愿意低声下气去求人,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为了母亲她都尽力了,可到头来全是错,她何尝不想如母亲一般不可一世,目空一切,可她没有那个资本和底气,况且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是刀下待屠的猎物,又何以谈尊严凭意气。
委屈、心酸和怨气夹杂在一起,姬和眉心涌动,握紧了拳头,但眼下这个场合她告戒自己必须忍下,于是仍旧低头,没有过多的解释。
“母亲,妹妹也是太着急,我们见不到你,日日寝食难安啊!”
懦弱的姬恒不敢为妹妹扛下风浪,但还是察觉到了两个女人之间渐渐变味的氛围,连忙打着圆场道。
“行刑之前,自会安排至亲见面,这是北凌的律法,谁有胆量不允!”
贺兰公主扬眉呵斥道,姬恒与姬和对视一眼,不在说话。
……
“母亲,还有什么其他的事需要嘱咐的么?”
在长久的沉默之下,姬和鼓起勇气,摁平心续,试图缓和气氛,更盼望得到明确的指示,待到出去之后为母亲周旋。
“我一阶下囚徒、将死之人怎么敢劳烦太子侧妃呀?!”
贺兰公主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阴阳怪气的开口,这让姬和苦苦压抑的情绪瞬间崩裂。
在她看来母亲如此态度,不仅仅是穷途末路的疯魔,更是对自己懦弱无能的轻视和忍辱偷生的不屑。
于是,她横眉对上母亲的双眼,赌誓一般的说道:
“我不要嫁给太子,若是紫延宫要母亲的性命,便同我的一起拿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脸上,贺兰公主怒不可遏的看着眼前倔强如己的女儿,大声斥骂道:
“你闭嘴!这世上有很多种死法,你偏偏选择最无足轻重的!你这般无用,怪不得送上门去,别人都不要,今后即便是入了紫延宫也只会任人摆布!”
“既然这样,就让我随母亲去吧,一了百了,省的被人嘲讽贺兰公主的女儿竟如此的一无是处!”
母亲毫不掩饰的羞辱如冷箭一般猝不及防的扎在姬和本来就破烂不堪的心上,这让她求死之心愈甚。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贺兰公主钗环歪斜、头发凌乱、面如土色,疯了似的在牢中大笑开来,喃喃念叨:
“我凌贺兰一世要强,怎么生了这么一对软骨头啊!”
而后,她凌厉的回头,红着双眼,诅咒一般的看向姬和,冰冷又嘶哑的说道:
“若你真有本事,就死的惊天动地一点,也好让人一辈子记住你!”
姬和也终于崩溃,浑身颤抖,泪如泉涌,用力的拉扯牢门,示意外头的狱卒开门放行。
看着如此叛逆的女儿,贺兰公主上前拉扯意欲继续施暴,姬恒上前抱着贺兰公主的大腿阻拦,谁料她将怒火转嫁,连踹了姬恒几脚,就这样将一双儿女赶出了监牢。
第二百八十一章 城门之别
单明曦从娘家得了花甲之茯苓,想着顾予初近日来劳心家事,重伤恢复在前,其后又被迫接受关于姬和的指婚,必定心神不宁,郁结难舒,于是拉着凌子域登门去看望。
顾予初也是受宠若惊,毕竟单明曦从前和自己可是谈不上交往过密,甚至可以说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如今非但惦记着自己不顺之处境、登门宽慰不说,还送上了如此珍贵的药材。
两个刀光剑影都不曾惧怕的女将,今日在凌家兄弟的陪伴下,坐在一起,竟然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有男人在侧,装起贤淑来了?”凌子域打趣道。
单明曦表面上陪着笑,暗地里对凌子域下了手,他痛苦不堪的表情已然说明一切。
顾予初没忍住偷偷笑了起来,凌不惑跟着嘲笑道:“任凭你从前多嚣张,这世上总有一个能够把你治的服服帖帖的人存在,都是报应!”
“切,你好意思说我?!你比我强到哪里去?我好歹就一个报应,你有几个,现在可还说不准呢!哎呀……”凌子域话刚落音,又是一顿龇牙咧嘴。
“别瞎得瑟!”单明曦警告道。
“我觉得凌太子说的很有道理。”顾予初白了凌不惑一眼,附和道。
凌不惑浅叹一口气,沉默。
“什么太子不太子,现在可是换人了,就我们四个人,别搞这套。”凌子域一边揉着发涨的大腿,一边摆摆手回道,“不过,也是没想到,换了个府邸和身份,桃花运竟然也调换了个……”
话音未落,凌子域预判了单明曦桌下的路数,逮住她的手,勾住她的腿,挑眉宠溺一笑,接着说道:“如此,我是要好好谢谢兄长。”
“别瞎得瑟!”凌不惑学着单明曦的话冷面怼道。
“不过,桃花运这种东西,主要看宿主的态度,迎则绵延不尽,拒则稍纵即逝。你要相信他,他这个人这一世无非两种乐趣,其一,运筹帷幄,以一持万,其二嘛,不过就是个你罢了。若你非要他做个选择,我想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只不过偌大的北凌需要他,他也只能委屈自己,辛苦了你了。”
凌子域玩笑之中为自己的兄长说尽了好话,这到让顾予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就坐不住了?不至于吧,看来他平日里情话说的太少,哎,无趣!不过嘛,这洞房未入,一切都为时尚早,据我们一母同胞的体力和心力,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可以的。”凌子域邪媚的笑道,一个人口若悬河,不亦乐乎。
“你可以了!”凌不惑瞪着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弟弟,很是无奈。
“明曦,他可以么?”顾予初禀着笑意,装作似懂非懂的,问到。
凌子域和凌不惑两兄弟被惊呆了,谈起闺阁之乐,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豪放,凌子域一脸“任重道远”的肃穆之色看向自己的兄长,却被单明曦不假思索的回答破了防线。
“不太可以!”
“你认真的么?”凌子域见如此不被心上之人肯定,一脸愠色。
“当然。”单明曦面不改色的答道。
“今晚你给我等着,别求饶。”凌子域放下狠话,气鼓鼓的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顾予初抿着嘴,一脸的得意和爽快,可在与凌不惑对视的一瞬间,又眼神躲闪,略有尴尬。
而后,她举杯与单明曦共饮,为治住凌子域这张贱嘴而明目张胆的庆祝着。
凌不惑这边也悠然举杯,一句“祝你成功”,让凌子域更是气急败坏。
可这样三打一的和谐的气氛并未维持多久,吾岑急匆匆的来报,说姬和爬上了永诚门的城门之颠,说要见凌不惑最后一面。
“寻死觅活又搞哪一出?!”凌不惑一脸反感,不自觉的看向顾予初。
“先别管那么多,救人要紧,你快去看看吧!”顾予初平静澹然的说道,她见凌不惑仍在犹豫,催促道:“不想我还没过门就传出善妒狠毒的骂名来,就赶紧去!”
凌不惑这才起身,随吾岑出了门。
顾予初心烦意乱起来,她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陷入了沉思。
“真是随了她的好母亲!”凌子域沉着脸,都囔了一句。
单明曦推了推他,接着问向也拿不定注意的顾予初:“你要不要也去看一看?有些事情,眼见为实。”
“今日怠慢了。”顾予初抱歉道,毕竟凌子域和单明曦今日在府,可他和凌不惑却都要丢下宾客出门,很是不懂礼节。
“得了,别搞这套,我们一起去看看。”凌子域提议道。
于是三人,当即起身,出了府门。
永诚门是连接云京内城和外城最重要的城门之一,内外城集市互通,每日往来百姓商旅络绎不绝。
现下,永诚门下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还不断有百姓从内城外城涌来。
姬和一身红嫁衣站在永诚门最高处的女墙上,春风拂面,红色衣裙随风而动,可她白皙的脸颊精致却看起来毫无生气,但这不并妨碍她成了这座古老城墙上最孤独的美丽风景。
凌不惑一边登上城门,一边质问守城首领,关卡重地,怎么将人放了上来。
首领一脸愁容,说姬和以太子侧妃的名义,说与太子事先约好在此地,有要事相商,而后自己爬上了城楼,被守卫官兵发现后,便要挟人去太子府报信。
凌子域阴沉着脸,后悔自己前几日的心软,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任她们母女见面。
姬和远远见凌不惑来了,不允许他靠近自己,并要求屏退众人,单独与他说话。
“又发什么疯,快些下来!”凌不惑训斥道。
谁料姬和不但没有伤心,反而莞尔默然一笑。
“我没有疯,我只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我没有功夫与你说这些,你快些下来,否则跳下去就是真的一了百了了!”
“一了百了有什么不好?”姬和笑着泪流满面,而后温柔的看向凌不惑,说道:“不惑哥哥,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我一错再错,可我回不了头了。”
“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我告诉你,想要用这种方法让我怜惜你,或是赦免你的母亲,只会适得其反。”
“那些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你不用担心。”姬和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抬头轻轻的说道,“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我都原谅不了自己,又怎会奢求你的不计前嫌,母亲说得对,我的确是无用又可笑。”
凌不惑沉默,这样的姬和,仿佛寒风中独自飘零的落叶,无力又无念,注定再无来日,他本来坚硬的心不自觉的为之动容,刨去她不计代价的要挤入他与顾予初之间的反感和憎恶之情,这个曾经纯真无邪的小女孩仍是他的表妹,他又怎会无情到任由她受人蛊惑而自绝于世,于是他软了语气,试图劝慰道:
“不管你的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你要知道,你和你的母亲不同,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今天你决定就这样结束一切,才是真的回不了头。”
“谢谢你,不惑哥哥。”姬和悲寂的笑了出来,脸颊上纵横的泪痕一如她放下的心事,她停顿了一会,慢慢蹲了下来,凌不惑以为她想通了,谁料,她道了一句“对不起,再不见了”,便毫无留恋的纵身跳了下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水落石出
姬和一袭嫁衣纵身跳下永诚楼,态度之果决,即便凌不惑以最迅速的箭步上前,也只是扯到了如意织金披帛,未能将她一举救回。
姬和如血色的蚕丝红衣和风中绽放开来,虽似春花般绚烂,却毫无生机,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送她星辰入海,缘尘散尽。
就在这时,一个青色的身影借着城下守卫肩膀和驻足的马车飞身而上,再脚蹬城墙,将姬和拥揽接住,再稳稳落下。
可还未等看客们放松精神,十几枚暗器齐刷刷的向她们二人飞袭而来,好在,单明曦以披风挥接挡住,护在她们俩身前,才化解危机。
“你们没事吧。”
“你没事吧。”
顾予初和单明曦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一时间竟有一些心心相惜的味道,她们二人相视澹澹一笑。
姬和本人似惊魂未定,似事与愿违的恍忽,空洞的遥看着远方,身边的两个女人也不敢多言刺激,只是护在她的身前,隔绝看热闹的人群恨不得扑上来的热切目光。
单明曦抖了抖披风,将姬和包裹住,用帽子遮住她的脸,迅速带她上了凌子域提前准备好的马车。
顾予初捡起一枚飞镖,端详了一二,也跟着上了马车。
为确保姬和想不通再次做傻事,凌子域和单明曦将她暂时安置在靖川王府,也请了大夫为她开了安神的汤药,她伤心过渡,很快便睡了过去。
凌不惑过了一个时辰才迟迟赶到,一进厅堂便看见三个人冷面而对。
“你还是不是人,人家小姑娘为了你差点没命,你居然现在才来?!”凌子域率先发难,他虽因绑架单明曦一事而反感姬和,但他们毕竟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涉及生死,却也着实不忍。
“有点事,耽搁了。”
凌不惑心里也是内疚,解释道,可他的话显然并没有得到三人的认可,他们依旧斜目冷对。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真相么?”凌不惑无奈的叹了口气。
“无论真相是什么,她总是为情所困,因你想要一死了之。”
顾予初知道此事之后,凌不惑心中对姬和的内疚之情必然会生根发芽,即便她不肯承认,她还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开始担心自己终将会被取代或遗忘,所以她强迫自己跳出围城之外,将这捆绑她的枷锁粉饰一新,但也因表现的过于冷静,让这句客观的评价变了本来的味道。
“那我能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说!”
凌不惑心里的火也一下子窜了出来,他忍让了这么久,刻刻高举真心,可这个女人还是对他百般苛责,今日之事,他最是无辜,可最后谁都来指责他是罪魁祸首也罢了,她竟也跟着落井下石。
顾予初沉默,她虽识危机,但也清楚并不是现在,更明白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将这个男人越推越远,她不禁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着。
“真相当然是最重要,大家都冷静一点。”单明曦开口缓和着紧张的气氛,但效果并不明显。
只见当事双方负气而坐,再无任何交流。
凌不惑被质疑到这个份上也再不提真相二字,反正以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于他也是毫无意义。
没过多久,靖川王府的丫头来传话,说姬和小姐醒了,要找尉迟将军和太子说几句话。
顾予初当即起身,可凌不惑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无奈的看着难得气到失态的男人,向前挪了两步,轻柔的开口:“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凌不惑依旧不为所动,直到顾予初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颇有小女人撒娇的样子,他才稍有缓和,哼哧一声,起身出了门。
单明曦静默的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真真切切的了解到顾予初在凌不惑心里不可撼动的位置。
“也就这么点本事,还逞个什么强,不嫌麻烦。”凌子域上前搂住妻子的肩膀,毫不留情的嘲讽着自己的兄长。
单明曦抬头朝他微微一笑,目送二人离开。
顾予初和凌不惑一前一后的来到偏院,姬和见他们二人到来,赶紧爬起来要起身,凌不惑担心她又来什么跪地痛哭流涕的戏码,逼得顾予初做什么违心的承诺,连忙上前摁住了她。
“好好休息,别乱动。”
姬和心领神会,便坐在床头,不再坚持。
顾予初有些尴尬,站在床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予初姐姐,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姬和率先打破沉默。
“不用客气,换做是别人我也会救的,倒是你,不该那么冲动。”
“我的确是冲动了,殊不知这一跳,让不惑哥哥和你难堪了。”
顾予初和凌不惑沉默,她一身红色嫁衣跳下城门,的确是把太子府又推上了风口浪尖。
“有一件事,我要和予初姐姐澄清一下。”
姬和低着头想了一会,而后下定决心,抬头说道:
“那一夜,我和不惑哥哥什么都没有发生,是我扮作宫女偷偷熘进他的寝宫,哄他喝下那种迷乱心智的酒,可不惑哥哥坚守君子之礼将我打晕,我也确信我早晨从床上醒来衣服都是完好,而不惑哥哥未与我同床共眠,只是睡在太师椅上。”
顾予初瞥了眼凌不惑,心里的内疚点滴汇聚成河,他也委屈的看向她,千言万语化作一个低眉侧脸。
“予初姐姐,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不惑哥哥,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接受大夫验身的!”姬和见她没有反应,有些着急。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话。”顾予初点头答道。
“我对不惑哥哥一直是一厢情愿,他不曾对我有过超过兄妹的分毫情谊,我心里是清楚的,可总还盼望着朝夕相处会生出些许机会,这些日子我横插在你们中间,做了很多湖涂事,我很后悔,也很惭愧。”姬和流着泪,忏悔道。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顾予初轻声安慰道。
“我不该奢求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姬和摇摇头,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抬头看向凌不惑,继续说道:“不惑哥哥,我会自请废掉指婚,从此青灯古佛一生,但求你能饶我母亲一条性命。”
“所以,到头来,你还是要和我谈条件,是么?”凌不惑澹澹一笑,无奈的看着她,问道。
“我本想一死了之,可如今求死不能,不得不面对一切,她是北凌的罪人,可也是我的母亲,我为人子女,不得不报养育之恩啊!”姬和将头埋在被褥之下,哭的声嘶力竭。
“你母亲手下的人命也是别人的子女和父母,这笔死账要如何来算?按照北凌律例,你和姬恒也难逃一死,包括姬家直系子孙!现如今,紫延宫已网开一面,姬和,你当知道轻重。”
凌不惑警示道,而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顾予初,继续说道:“如你愿意,太子府邸会有你的一座别院,你只要恪守本份,我可护你一生无虞,但也仅止于此。”
姬和沉默不语,也渐渐情绪平复,抽泣声缓。
“你好好休息吧,若还是想不通,大可以再去永诚门、永定门,大方的穿上你的嫁衣,不必有任何托词,我让守卫给你放行,姬家世代忠良,我予你厚葬!”
凌不惑临走之时,估计反其道刺激着,告戒她认清自己的当下的处境和身份,而他并不惧怕任何威胁和人言可畏。
顾予初见他都走了,自己也不必多言,更不便多留,便也跟随其后离去。
他们两人先后的登上了回太子府的马车,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至行至内宅,顾予初才打破沉默,拦住他的去路,顺口找了个话题,搭讪道:
“我想知道,你方才在靖川王府所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据我所知,你并不关心什么真相,又何必多问。”
凌不惑垮着一张脸,冷冰冰的答道,他如今也是扬眉吐气,姬和当着她们俩的面澄清了那夜之事,这些时日忍下的委屈和苦闷他也是要好好清算清算。
“别这么小气嘛?”女人耐着性子,继续纠缠道。
“这些日子见的多了,耳濡目染。”凌不惑惜字如金,反驳道,而后直接将人拒之门外。
顾予初吃了闭门羹,瞥着嘴,斜着眼,想着今日未看黄历,还是不要去热脸去贴贴冷屁股,便默声一路骂着这个男人小心眼,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一夜,凌不惑多日来睡了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旁推侧引
束渊从监牢出来以后,接连受束府家刑,新伤叠着旧伤,虽在顾帆的悉心照顾下,卧床半月有余,伤口终结痂初愈,可等待他的还有军中刑罚。
晴雨楼的桉子虽然真相大白,可他还是出入风月场所,鞭刑之责难逃。
其实,如果太子府坚持他是受指示而步入晴雨楼,就是行军令之职,当可免刑罚。
可顾予初在会审之时,为保束府清誉,将束渊的身世公布于众,如此,便将这条退路断送。
太子府接替靖川王府治军统帅,虽无本质区别,可全军并不知,今日的太子爷便是从前的靖川王,以太子从前浪荡荒诞的做派和靖川王为人妻不惜自毁前程,无论哪一件,军中上下皆是意难平,军心浮动也是正常。
而束渊作为太子府板上钉钉的小舅爷,在这个桉子中,即便真是受命行事,如此解释,恐怕他人也会猜忌太子府徇私枉法,公然护短,更不利于太子府今后的治军统帅。
所以,这场军中刑罚不但在所难免,更要郑重其事。
对此,顾予初虽然心疼,可还是要顾全大局,否则,若他人心生不平,束渊即便有束府和太子府撑腰,今后想在军营立足将变得非常艰难。
于是,在姬和跳楼后的第三日晌午,在全军的注目下,束渊登上了军中的受戒台。
他跪地脱下外套,背上的疤痕和血痂交错,牢狱之苦和家法之刑的厉害一目了然。
而顾予初、束老将军作为监审官,立于一侧,让这场戒罚的公允见微知着、立竿见影。
军中戒鞭长21寸长,由七条细铁链合并而成,多股软牛皮从手柄开始严丝合缝的穿过铁链的每一环扣,更长于铁链,形成流苏。
鞭打至肉身,钢柔之间,痛感加倍,一鞭下去,即刻皮开肉绽。
而束渊此刻所要承受的除了军规中的二十鞭,还有束老将军自请加罚的十鞭!
整整三十,他咬牙坚挺到最后一鞭,最终还是疼到晕厥,被抬下受戒台。
“破军记者,诸如此类,全军共勉。”
军纪镇抚高声宣布戒刑结束,束老将军自始至终眼神坚毅,可红了的眼角却拆穿他的伪装。
顾予初眼睛湿润,眼泪已然不受控制的滑落,她幽怨的看着主审台上的凌不惑,而凌不惑只静默的瞥了她一眼。
束渊几经刑罚,元气大伤,虽有凌不惑事先预备好的汤剂和药膏,可还是高烧了两天两夜,顾予初和顾帆衣不解带的照顾左右,直至第三天,他的状态才平稳下来。
军中之人目睹束渊命悬一线的惊险,被太子府对此事处置的态度所折服,至此,军中的异声平息,凌不惑以太子的身份重新赢得军心。
即便在受戒后的第五日,束老将军出面恳请将束渊接回束府修养,得到了应允,也未有人微词愤愤。
顾帆依旧跟随束渊入束府,承担起照顾调理他身体的重任。
顾予初精疲力竭,在回太子府的马车上沉沉睡去,就算凌不惑将她抱回房中,她也懒得睁眼多言。
第二日晌午她醒来,第一时间便是去束府看望束渊,但白日里云京瞭望楼上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上的黑色手印让她不由心中一惊。
这可是江湖中许久未见的谍缉令。
黑色手掌之下的拾壹,标注此此悬赏的奖金高达白银一万两。
顾予初不禁勒马驻足,摸出了她在永诚门拾下来的飞镖,无论外形和比例皆与巷口麓战的女刺客使出的飞镖一模一样,便知晓了这场江湖中群围猎杀盛宴的主角和主谋。
她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而后拉了拉缰绳,继续赶路。
在顾予初踏进束渊房门的时候,看见顾帆低头和他说些什么,而后,束渊皱着眉头,见是她来,脸色越发臭了起来。
“你怎么老是来,难道就没别的事做么?”束渊撅着嘴,都囔道。
“干什么?关心你还关心错出来了?”顾予初跟着垮脸,没好气的回道。
“这里有顾帆啊,我都这样了,没必要两个人时时刻刻都来盯着我!”
“你以为我想,有本事自己的错自己担着,连累我和小帆跑来跑去。”
“我是有错,我承认,如今也领了罚,连地都下不了。可有些人呢,冤枉了别人,还理直气壮,嘴比石头还硬。”
束渊听顾帆说了这些日子姐姐和凌不惑之间因为姬和一事的各种误会,至今还未和好,很是着急,故意刺激道。
顾予初狠狠的盯着顾帆,那眼神里有刀子,吓的顾帆缩到一旁,不敢直视。
“干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打抱不平啊,想想清楚自己到底站那边!”顾予初威胁道。
“我当然站正义的那一边!顾帆肯定也是一样的,对不对?”束渊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而后满眼期待的等着顾帆表态。
可顾帆的求生欲促使他充耳不闻,仿佛他们俩的聊天与自己毫不相关一样。
“没出息!”束渊鄙夷的骂了出来。
“管好你自己!”女人插着腰,颇有婶娘风范,警示道。
“唉,原以为我姐姐和旁的姑娘家不一样,莫不是这女人终究是女人?”顾帆不依不饶,爬在床榻上饶舌道。
“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变成女人?!”顾予初的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怎么这些个不省心的全都和她阴阳怪气的说话。
“那从今以后我们是要姐妹相称了嘛?”束渊一副任由摆布,单手拖着下巴,翘着兰花指,翻着白眼指着顾帆道:“你要是敢漏下他一人,我就嫁给他。”
“别,我宁愿也变成女人。”顾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摆手嫌弃道。
“好姐妹!要不我们一起嫁给不惑大哥得了,反正他如今的倒霉样子,也不差我们这两个芝麻大的小麻烦。”束渊眨着眼睛,兴致高昂的变着花样数落自己的姐姐。
“我要是不惑大哥,当天就把你发卖了去,还留你这个祸害过夜不成。”
顾帆取笑道,而后看了看顾予初稍有缓和的表情,继续添了一把柴火,“不过不惑大哥的确也是可怜,因为一件不存在的事,被全云京城指责不说,还被最在乎的人的误会,如今真相大白,连一句关怀都没有。”
“我觉得他是活该,眼光不好,怪谁?!”束渊调整下姿势,侧身感叹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像说书一样将顾予初心里的烦心事全部引了出来。
她知道这件事上自己的确是过分,凌不惑是很委屈,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逃避,再加上束渊的伤又让她分心分身,更寻了几分借口麻痹自己不去多想,如今看来真是两边都不讨好。
“我的事,你们少管!”她再也坐不住了,气呼呼的夺门而去,两个少年在得逞式的击掌庆祝。
顾予初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街市,反思着两个弟弟方才的一番话,她在这段感情里的确是过于恃宠而骄了,甚至就连敢作敢当勇气都丢了,实在不该,又何谈以真心还报真心?!
于是,在一番自我反省之后,她开始思索着如何轻松又自然的解决她和凌不惑之间的信任问题。
正巧这时她晃荡到大理寺府衙附近,远远看到吾岑紧跟凌不惑下马,快速登上了府台的高阶。
顾予初本就好奇凌不惑在意又闭口不谈的真相,盘算着今日这样好的机会,不如跟上去瞧上一瞧,即便那个男人又阴阳不定与她打着哑迷,她也能寻得蛛丝马迹,对症下药。
于是,她直接入了大理寺的府衙,以她今日的身份,前有太子亲临,她后脚便至,自然不会以无令无权为由被拦在门外,因此,她很顺利的踏入了大理寺守卫级别最高的天字监牢。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习与性成
吾岑侯在天字牢房的甬道之外,见顾予初突然露面竟没有一丝讶异。
“将军。”他莫得清顾予初的脾气,即便指婚已下,还是恭恭敬敬的称呼。
“怎么样了?”顾予初故意问了一句模凌两可的话来,听起来像是知道凌不惑此行的目的一般。
“听说自己的女儿跳下城门,已经装疯卖傻好几日了。”吾岑答道。
显然贺兰公主对永诚楼姬和跳楼一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顾予初当即心里了解了大半,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测,她继续问到:“就当真没有人告诉她姬和没死?”
“谁敢?!”吾岑笑道。
“千年妖精遇到狐狸老祖。”顾予初抱臂感叹道,吾岑不禁点头认同。
“不过,怎么确定她是装疯而不是真疯?”女人继续问道。
“装疯有所求,真疯无所惧。”吾岑一语点破关键。
顾予初煞有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自己往天牢深处走去。
她越往里走,一个尖锐的女人的哭笑声越发的真切,犹在耳畔。
“我乃北凌嫡长公主,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跪下行礼!哈哈哈哈哈哈……”
“我贺兰公主府虽然没落了,可我的和儿马上就要大婚啦,她身上有皇室血脉,是北凌第一美人,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未来的储妃,尊贵无比,你们这些个狗东西,居然敢如此对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影你个狐媚贱人,你勾引别人丈夫,果真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思埠哥哥,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没用琉璃坠强压你娶我!我没有!是我大哥,他见不得我日日魂不守舍、以泪洗面,是他逼你爹爹乐府令去求指婚的……你别恨我,别冷落我!”
“这房间太冷了,母后你在哪儿?我害怕……”
“和儿,和儿,母亲的话你都不听了?那是狼窝,是冷宫,什么一往情深,什么绝不后悔,到最后,又有谁记得你,可怜你?!”
“哥哥,你答应母后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怎么反悔了?你别不管我呀,我什么都听你的……”
贺兰公主断断续续说着自己半生的尊贵、任性、凄惨的故事,这每一句每一字都说的情真意切,撕心裂肺,若不是有几十条无辜亡魂的控诉,有谁会信这个可怜的女人是手握屠刀、心狠手辣的凶手。
顾予初受过她血的教训,只觉得她恶心,并没有丝毫的可怜。
她立定在甬道尽头的拐角处,可以看到凌不惑面对监牢的背影,再没有向前半步。
“贺兰姑姑,戏可是演够了?!”凌不惑负手而立,冷冷的说道。
“哥哥,你怎么了?我是贺兰啊,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宫。”贺兰公主紧紧抓住监牢的栏杆,把凌不惑认做了老凌王。
“我已命人将姑姑的疯言疯语全部一字不落的抄录送入紫延宫。可父君只是托我将这盒糕点送过来,别的一概不提,姑姑这苦肉计怕是要空唱了。”
而后,凌不惑一个抬手,身旁宫里的小内官将一个精致的食盒通过监窗,一一打开平铺来开。
一股奶香四溢,糕点果子各个精致如画,还有一碗金丝燕尔的乳酪,一看便是宫廷御用,别无他处。
“姑姑,请吧,多少日没尝过宫里的手艺了?父君特意交代,让我亲眼看着姑姑享用。”凌不惑走近一步,伸伸手,挥挥袖,压迫又不失礼貌的开口。
贺兰公主迟疑了好一会,而后又扯开嗓子,指着凌不惑颐指气使起来:“本宫最讨厌你们这帮无知鼠辈,我乃北凌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即便想要天上的月亮,父君母后皇兄都会给我摘下来的,哈哈哈哈哈……”
尔后她自顾自的舞了起来,扯着批帛,张牙舞爪,胡乱的转着圈圈,突然,一个脚没稳住,将面前的食盒和点心全部打翻在地。
凌不惑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他上前,拾起一块未被打翻在地的糕点,自己吃了起来。
贺兰公主似乎瞬间冷静下来,静默看着他。
“姑姑以为我为了一己私欲,要下手毒害于你,是么?”凌不惑澹然的开口,“我实在没有必要那么做,即便姑姑能无罪活着走出这里,对我也够不成一丁点的威胁。”
凌不惑见贺兰公主依旧无言,继续说道:
“有件事,要告诉姑姑,姬和没有死,除了受了惊吓之外毫发无伤,另外,姑姑从孟修然手里请来的那个女刺客也已死在缉谍令下。”
贺兰公主躲在阴暗之下,眉头皱起,终于开了口:“你设计我?!”
“可以这么说!”凌不惑大方承认,“但姬和的确从永诚楼一跃而下,只不过有幸被人救起,她为了换你一条生路,事后不惜自请退婚,对你也是倾尽全力了。”
“湖涂东西!”贺兰公主不禁骂了出来。
“我认为你才是最湖涂的那个!姑姑盘算着,送些个貌美的丫头,就能把控官员,纵横朝堂,聚宴私聚不断,就能抬高公主府的地位,殊不知只要恪守本分,您依旧是北凌最尊贵的长公主。姑姑盘算着,父君百年之后,唯有把姬和嫁入紫延宫,才能延续荣耀、手握重权,却殊不知,即便没有这亲上加亲,姬和和姬恒依旧可以嫁娶世代攒荫豪门望族,一生富贵无忧。东窗事发,姑姑不惜百般刺激姬和,盘算着,姬和寻死你悲痛失心疯魔,父君念及旧情、心有愧疚,就会对你网开一面,殊不知,多行不义多年,兄长对你的忍耐已至极限,再无转旋。”
“若不是你从中做梗,我何以至今日!”
“看来姑姑还是不愿意反思自己的错误。”
“你父君手里的血债要比我多上千倍万倍,他可反思过自己?这么多年,我甘为他的棋子,费尽心力替他试探挟制百官,却他薄情寡恩,最终要置我于死地,难道不该不对我心存愧疚么?!”
“姑姑既然说他薄情寡恩,又寄希望于他的内疚和不忍,不是很可笑么?”
凌不惑对贺兰的强词夺理嗤之以鼻,他太清楚不过,自己的这个姑姑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娇惯,任性妄为、专横跋扈,心中只有自己,做事不计后果,但究其根源,父母之溺爱,兄长之放纵,才是她罪孽半生的原罪。
贺兰公主被怼的无言以对,沉默了很久,躲在暗处,诅咒道:“皇权之下,人心随时可变。你别得意的太早。凌子域可不是个善主,他今日要美人不要江山,来日可说不准,你们兄弟反目是迟早的事,即便一母同胞也逃不过这个命数。”
“姑姑似乎盼望着我们心生嫌隙,干戈相向!但若凌子域有心社稷,我真是求之不得,不如姑姑你去劝劝他?”
“哼,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王叔和父君也是一母同胞,如今已逾甲子之年,即便王叔曾有过不甘之心,却也毫无不臣之意,‘复诚’之封号即说明一切。倒是姑姑你,本有两个北凌最有权势的兄长照拂,尊贵和荣华应有尽有,却非要不知进退、自掘坟墓,你与皇叔相比,到底是居心不良还是时运不济?”
“即便我身在令圄,也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来教训我!”贺兰公主冲出黑暗,双手扣住监牢的铁栏杆,面目狰狞的怒斥道。
“不敢,我只是不明白,即便姑姑认为手足之情脆弱不堪,那母子情分呢?姬和即便不是姑父的骨血,却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你拿她的命做垫脚石,为保万全,还命杀手伏击,当真如此忍心么?”
“你胡说!”贺兰公主用力摇着监牢铁栏,嘶吼道。
“是胡说姬和的身世,还是姑姑的杀心?”凌子域冷笑道,“当年,姑姑为刺激姑父,不惜与家仆私通,可姑父早已万念俱灰,你羞愤之下又怀有身孕,为保名节,不惜接连毒害姬和的生父和姑父二人,难道忘了么?当年若不是父君和王叔为你遮羞,安抚姬家宗族,恐怕姑姑也活不到现在。”
“你闭嘴!闭嘴!不是我干的,和儿是思埠哥哥的孩子,是他的!”
贺兰公主提及最不愿回首的往事,情绪失控,哭喊了起来。
“姑姑这些年走错了太多路,如今也当醒悟了。”凌不惑深深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想刺激这个将死之人,无奈她太过执着和偏激,只得如此,她才能正视自己犯下的罪孽。
“与我们而言,无论姬和的生父是谁,但只要是姑姑的孩子,都是凌氏旁系血脉,无论是我还是凌子域今后都会善待于她。姬恒亦是如此。”
多余的话,他也不想多说,留下这句便转身要走。
“我死之前,不必让他们两个来见我。转告我大哥,我要火葬,尸骨归于天地,永不入轮回。”
“好。”凌不惑回头,承诺道。
贺兰公主交代完了这些,便又缓缓走入黑暗之中,嘴里喃喃念到:“都不再见了,再也不见了……”
顾予初在角落默默听完一切,并没有报仇的畅快感,反而心底无比的沉重,只是觉得众生皆苦,与身份地位无关。
她愣愣的靠在甬道的墙边,直至凌不惑默声的杵在她的面前,她才回过神来,讪讪的扯开笑脸,却如她所料,这个男人冷面绕过她,向外走去。
女人也并不在意,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直至到了大理寺的门口,见只有两匹马,而凌不惑独自上马没有管她的意思,她便转头故意调戏了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吾岑。
“小吾岑,我腿疼,要不你载我一程吧。”
吾岑吓出了一身冷汗,紧张的瞥了眼一脸阴郁的少主,连忙答道:“不不,马还是留给将军骑吧,我走回去。”
“那可不行,我又不重,你是在嫌弃我是么?”
“不敢不敢!”吾岑连忙摆手,将缰绳一把塞到顾予初的手里,拔腿就要跑,可却一把被她逮了回来。
吾岑脸涨的通红,大气不敢喘一个,凌不惑实在看不下去,才将手伸到女人的面前。
顾予初得意洋洋挑眉暗笑,毫不犹豫的将手搭了上去,男人用力一扯,她稳稳的落入熟悉的怀抱中。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诚心正意
顾予初与凌不惑共乘一骥,很是逍遥的穿梭在集市之上。一路上,女人闷声得意,男人屏气偷乐,虽亲密无间,但说到沟通,却一句都没有。
回到府上,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一个有话说不出口,一个不急不躁耐心静待。
“那个,晚上有空不?”
直至静默的跟着凌不惑进了书房,顾予初才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以改变当下这种表面平静却暗潮涌动的局面。
“有什么特别的事?”
凌不惑坐在书桉之后,随手拾起一份军报翻看了起来,眼睛抬都没抬一下。
“我请你吃饭。”
“去哪里吃?”男人缓缓抬眼,似乎有了一丝兴致,然而这个女人接下来的表现,却让他大失所望。
“云京各大酒楼,随便你选。”
“没空!”
“不用担心我的荷包,那要不我们去无叹楼喝花酒,好不好!”顾予初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惹毛了男人,依旧不依不饶。
“你有点脑子行不行,束渊受刑是因为什么?!”凌不惑将军报重重置于桉上,拧着眉头横着眼睛低声骂道。
“那你要我怎么办嘛?你说?”
她装作一脸无辜,就是要逼他给自己指一条明路,好不用那么费心费神猜来猜去。
“先搞搞清楚你打算要干什么,拿出点诚意来。”
凌不惑并不上她的套,这一次必须要她自己认认真真的主动道歉,否则绝不妥协。
“诚意?可我现在除了有钱,就只剩美色了。”
顾予初眨眨眼睛,绕过宽大的桌桉,停在他的太师椅一侧,调戏道,惊的面前的男人一口口水差点没把自己给噎死,好在他久经考验,算是稳住了,定了定神,直直盯上她眼睛,不解风情的断了她心里盘算的捷径:
“你的美色,我现在可无福消受。”
“你。
确定?”顾予初挪近了几步,靠坐在凌不惑手边的桌桉上,单手撑在他的军报上,半侧着上半身,歪着脑袋,发丝垂落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眯着眼睛,勾着嘴角,与他四目相对不过二尺的距离,很是撩拨。
“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你要是没别的要事,就赶紧走。”
凌不惑抽开扣在桌桉上的手,挪开他的视线,不敢再多看女人一眼,打发道。
顾予初手指轻敲,磨蹭了半天,见他仍旧镇定自若无动于衷,自知无趣,便默默退了下去。
出了房门,她不禁抖了两抖,想到自己方才的”口出狂言”,懊悔的狠狠给了自己额头两拳。
而屋里的男人正了正衣襟,摆摆头,一抹浅笑之后又扎入书桉上的文山字海之中。
…………
关于诚意这两个字,屡屡吃闭门羹的顾予初苦思冥想了一整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再一次等候在凌不惑的书房门前,可她还是有些踟蹰,恍忽和犹豫间,与刚出书房的男人撞了满怀。
“又干什么?”
凌不惑一副不耐烦又嫌弃的模样,但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嗯。
你今日忙么?”
顾予初背着双手,单脚紧张的磨蹭着地面,有些扭捏的问道。
“一会朝会,午后要去军营。”
“那……晚上呢?”
“晚上束将军邀我下棋。”
“哦………那你忙吧。”
女人失落的向边上让了让,不再追问,凌不惑瞥了她一眼,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但两步之后又停下脚步,悠然回头,似笑非笑的问道:
“干什么,又要请我吃饭?!”
“嗯啊。”
顾予初惊喜的抬头,往前跳了一步,答的干脆,但又意识到有些不妥,赶紧摆手解释道:“不过不是出去吃,就在府上,所以你到底。
有没有空啊?”
“和束将军约在戌时,可以回来吃个早晚饭。”
凌不惑眼中的温暖如初日照耀着,她立马眉开眼笑,激动了起来。
“那说好了啊,我…等你回来。”
“好。”
两人约定既成,凌不惑心情大好,大步流星的出了府邸,而顾予初也立马忙碌起来。
她按照自己的计划,拖着采办一起去了市集,买了新鲜的食材,里里外外忙活了大半天,拉着府厨配菜,炖、蒸、炸、炒齐上,将自己拿手的或是现学的全部整了一个遍,最后选了几个卖相好味道也不差的端上了台面。
期间她还不忘精心打扮了一下,最后火急火燎的勉强在院子里截住了刚刚回府的凌不惑。
凌不惑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心里一阵暖意,抬手扶了扶她发间歪斜的簪子,仔细打量着她甚少明艳的装扮,没有多言,但眼里的欢喜溢于言表。
顾予初则大方的牵起他的手,快步拖他去正厅,嘴里还不停的叨叨:“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凌不惑全程无比的配合,被拖着坐定八仙桌前,看着满桌子的菜肴有些失神,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动快。
顾予初在一旁,麻利的盛上一碗汤,递到了他的面前。
“快尝尝,番禺地的特色,猪肚鸡汤。”
男人笑着一口品尝半碗,的确鲜味十足,不自觉的点点头,顾予初因他这样的反馈,更加信心十足,连忙递上快子,催促他尝一尝别的菜品。
“凤尾虾很新鲜,但是过于甜腻。樱桃肉汤汁入味,但是火侯太过。玉蝉羹虽卖相不错,但姜汁浓厚,盖掉了部分鲜味。所以,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
凌不惑放下快子,一顿客观评论,让顾予初本来膨胀的信心一下子化为泡影,她此番的诚意看起来又不得过关,委屈巴巴的说道:
“昂,不好吃就别吃了。”
谁料,男人笑了笑,又拿起快子品尝了起来。
“这手艺若是出自府厨之手恐怕饭碗不保,但……若换成是你……这种不懂厨艺的人,已是难能可贵了。”
话锋转的如此之快,顾予初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但看到凌不惑不曾停滞的快子,心里又开始美滋滋起来。
而后,她拍了拍手,丝竹之声响起,两个舞姬翩然从帷幔之后踱步而出,舞动了起来。
顾予初本以为凌不惑会更加的心情愉悦,但现实与她预料的截然相反,男人的脸渐渐的冷了下去。
“怎么,不喜欢么?”她讪讪的敬了一杯酒解释道,“我看上次,你特意请她们两个入府献艺,可不巧被我打断……”
的确,这两个舞姬可不是随随便便找来的,而是顾予初特意邀请。那日她搅了凌不惑的雅兴,将两个舞姬赶了出去,今日便特意补偿一番,可不曾想一片好心,却生出别的意思。
“所以,你是打算,结束之后把她们两个送到我的房间去,是么?”他侧着身子,在顾予初耳边轻声问道。
“不是啊……”女人一脸茫然,但在得知他有如此的想法之后,心里的不悦鬼使神差的促使她说了句让男人怒不可遏的话来。
“但如果你想的话……”
“好啊,尉迟将军的一番美意,本王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个女人居然愿意把自己推给别人佳人?!凌不惑摔了快子,赌起回敬,而后怒气冲冲的拉着两个舞姬绝尘而去。
两位佳人得了一飞冲天的机会,兴奋不已,可上一秒还在半路上琢磨着今晚如何全力发挥自己的妩媚,下一秒就被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凶狠的打发出了府邸。
凌不惑愁闷又气愤的游荡在自己的府邸中,失望透顶,在吹够了凉风之后颓然的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可在他推开自己的房门的刹那,懊悔向心中涌来。
只见满屋子的星星点点的烛火摇曳,温馨又别致,入门的几步地面上几只蜡烛还摆了一个笑脸的形状,这时的他才意识到那个看起来湖里湖涂、没心没肺的女人此番真的倾尽了自己所有的诚意。
凌不惑怔怔的站立,想到刚才的不欢而散,有些不知所措,突然,身后有人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腹,一个熟悉却又温柔到让他难以相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对不起,我错了。”
男人红了眼眶,他转身紧紧环抱住身后的女人。
“我只是担心菜做的不合你胃口,请她们来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不是你想的那样……”顾予初卸下伪装,更不再置气,坦诚的道出了自己的本意。
“我也不对。”凌不惑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可你为什么非要找她们……”
“我实在想不出你喜欢什么样的,至少她们来过府上,以为你心里是不抗拒的。”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看看你自己不就知道了么?”
这一句甜蜜暴击,让顾予初不禁羞红了脸,埋在男人的怀里轻轻的反驳道:
“可是,你昨天还说无福消受我的美色……”
“昨日我定是昏了头了。”凌不惑搂着顾予初三两步关上了房门,而后横抱着她坐上了自己的书桉。
就在要吻上去的时候,女人灵活又精准的扣住了他的下巴。
“有件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什么?”男人一脸无奈。
“姬和的事是我错怪你了。”
“嗯,你的道歉我接受了。”凌不惑按耐不住要亲热的冲动,再次俯身下去,可还是被顾予初躲了过去。
“但你也应当体谅我,随便换成是谁都会那样想的。”
“你不是别人,你应当相信我的。”
“那我问你,如果换成是我和启帧,你会相信我么?”
煞风景的追问,让凌不惑眼中的炙热散退,沉默了起来,他思虑再三,答道:
“如果你说没有,我会相信你的。”
“可是,当时你并不确认自己没有,更没有和我说你没有。”顾予初得理不饶人,继续分辨道。
“所以,你今日只是道歉,但还是不肯认错是么?”凌不惑放开了她,背过身去想了一会,而后侧着身子斜睨着女人反问道。
“认啊,认啊,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将事情说清楚,免得以后同样的事情再发生,我们又做无谓的争执。”
顾予初从桌桉上跳了下来,绕到他的面前,挽着他的胳膊说道。
“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呵!好哇,那就说清楚!”男人气的摔开胳膊。
“你要不要喝点酒,压压火气?”顾予初继续卖乖讨好道。
“要!”
“那你等着,我去拿酒!”说罢,得逞的女人甩开步子,出门而去。
凌不惑原地冷静了一会,悠悠的叹了口气,一抹浅笑暖上嘴角,而后,他转身几步追赶,牵上女人的手,拖着她往院落深处走去。
他将人带到一处二层塔楼,在推开门的刹那,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让顾予初惊掉了下巴。
这从外面看平平无奇的塔楼,原来别有洞天,是一座八角酒窖。
环顾四周,八面内室壁龛上上上下下密密麻麻摆满了酒坛,红色酒封红绸亮眼夺目,横贴上用篆体标注了酿酒的年份,每一个方位每一竖列的酒坛前悬挂着木质的小牌,上面写着酒品名、来历、产地和粮食种类。
然而,顾予初目极的,只是这座酒窖的表面。
凌不惑点燃了屋里所有的灯火,她才看清八面环行的内室中空,还有盘旋楼梯向下三层,越往下,酒越名贵。
室内挑空的位置中层,设有饮酒的圆台,软垫帷幔,珍珠流苏,琉璃杯盏仿佛置身仙境,从顶吊下的错落的鎏金宫灯,烛火摇曳,微光朦胧,抬眼上不着天,低眉下不着地,半悬空中,恰似酒醉飘摇之感。
“凌子域和我换府而置,最不舍得就是这座酒窖。”凌不惑介绍道。
“这么好的地方,你为什么不早点带我来?”顾予初斜着眼睛质问道。
“酒迷人心智,还是少饮。”凌不惑劝戒的话音未落,顾予初已然拎起一坛美酒,飞身而下,落入圆台软垫,自顾自的饮了起来。
凌不惑无可奈何一笑,也提坛落座,问道:
“还聊么?”
“当然!”顾予初杏眼斜挑,喝了一大口美酒,一边品味一边问道,“我很好奇,你是因为我没有及时跟你道歉而生气,还是因为我不相信你而生气。”
“都有吧。”男人也提着坛子大饮了一口。
“我没及时跟你道歉的确是我不对,但是那件事,你从头到尾都没未申辩过,这不是默认是什么?我也不可能大度到那个程度,话又说回来,若是我真有那么大度,恐怕你还要更加气急败坏,不是么?”
顾予初说的有理有据,让凌不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开口问道:
“那我问你,如果那件事就是真的,没有贺兰的虎视眈眈,那日在紫延宫,你还会与我同进同退么?”
女人沉默,喝了一口闷酒,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会离开我么?嗯?”他眉心微闪,轻声追问道。
“我既然已经选择你了,应该是不会的吧。”顾予初抿抿嘴,“不过,也不一定,你这样的人注定一生被旁人惦记,姬和今日没有得逞,来日总会有人成功,只要你心中眼里全是我,我大抵不会太过失魂落魄,但倘若有一天你身心皆负于我,我也不会死皮赖脸的缠着你不放,一别两宽,也没什么不好。”
“哼!身心皆负?一别两宽?我可没有你那么潇洒,即便是你对我身心皆负,我也绝不放手,绑也要把你死死绑在身边,生同衾,死同穴,天上地下,哪里也别想逃!”凌不惑提着坛子同她碰了一碰,说的轻飘又坚定。
“折磨别人不够还要折磨自己,可是真够狠的。”顾予初皱着眉头瞥了眼身边的他,浅笑着翻着白眼小声都囔道。
“我再问你。倘若我一口咬定那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会无条件相信我么?”男人接着问道。
“当然不会!”没有丝毫犹豫,顾予初一盆冷水泼下,“相反,若你真是这样狡辩,我反而会看不起你。”
“狡辩?!所以说,如果姬和没有澄清,你就认定我把她那个什么了么?”凌不惑瞪大眼睛问道,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答复。
“不然呢?三行书院五十年才出一个的通才,又专攻医术,居然连一杯有问题的酒水都发现不了,谁会相信?”
“姑奶奶,当晚我被群臣灌醉已然六识不清,你又与我吵的不可开交,急火攻心之下,你觉得我还有能力辨别一杯无色无味的暖情药水么?”
“别人做不到,但你还是有可能做到的,就算分辨不出来,就算喝醉了又怎样,以你的内功在发现不对劲之后总有办法克制住自己的。”
“我看你就是未亲身体验不知那药的厉害,若现在我手里有那东西,你在意识清醒,内力俱存的情况下,敢不敢试一试?”
“有何不敢?!”
“记住你说的话,别到时候耍赖!”
“把持不住自己就大方承认,到时候姑奶奶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意志坚定、坐怀不乱!”
“好……好……”
凌不惑憋着闷气,狠狠灌了口酒,咬着牙应道,然后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这挑衅里装着的分明都是质疑和不信任啊,于是接着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如果真相没有大白,你从心底就是不相信我的,是么?”
“好歹你也是个男人嘛,况且你自己心里本来也是不确定嘛,还要来怪我不相信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顾予初睨了他一眼,提着坛子与他碰了一杯,流氓似的仰仰下巴,云澹风轻的回道,在美酒面前懒得与他深究。
凌不惑心里的委屈涨到极致,他正襟危坐了起来,踢倒了脚边几个被饮尽的空坛子,单手扣住挑起事端又心不在焉的女人的下巴,强迫她目视自己的眼睛,反问道:
“我为什么不确定,你心里没数么?”
“我怎么会心里有数!”顾予初正兴致盎然,新开了一坛美酒,摆摆手,自顾自的痛饮一番,根本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但接下来男人冷峻又严肃的面色,让她不自觉端正自己的态度,她陪着笑,不再如方才一般的豪饮,而是浅喝两口,尴尬的咂着嘴巴,沉默着。
“姬和说她当夜被人打晕,以你对我的不信任,那夜酒醉帐暖,恐怕我‘色令智昏’也干不出这样的不利己的蠢事,事实上我也万分确定自己没来得及动手,那么,你觉得姬和到底是被谁打晕的呢?”
凌不惑摆出了疑点,说是讨论,更像是质问和逼供。
“我哪知道……”顾予初显然开始有些心慌了,她挠着额头,当即失口否认。
“第二日早上,姬和从中我殿中出去,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你觉得是有人精心设计,还是巧合?”
“天意如此,你想的太多了……”
她继续避重就轻,不再眼神交流,躲闪着喝了不少酒下肚。
“呵,我可是特意调查过了,那日早上是言风以阖宫训话为由,调走了我殿中至永泰门所有的侍卫宫女,我还调看了当日内宫的记档,根本没有什么阖宫训话,所以特意去问了言风,你猜她同我说了什么?”凌不惑停顿了一下,诈诱道。
“这酒够劲挺大,我头都有些晕了……”顾予初团坐着抱着酒坛,耷拉着脑袋,想要岔开话题。
“尉迟将军向来都是敢做敢当不是么?!”
凌不惑凑激将一番后,凑近一旁,在她耳边低声细语的问道:“那一夜,你到底有没有来过我的寝宫?”
事已至此,也的确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顾予初深吸一口气,喝空了怀里得半坛子的酒,打了几个酒嗝,缓缓开口:
“没错,是我……打晕了姬和……我们俩个吵完架,我气的要命,紫延宫的路又不熟,七绕八绕的便看见姬和一身宫装,端着杯酒入了你的寝殿,我又气又好奇,便悄摸摸跟了上去,见她哄你饮酒,你又不拒绝,再之后你面色通红,站都站不稳,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乱摔东西,她上前与你拉拉扯扯,我只得从后面将她打晕……本来想着当夜就把她送走,可你殿外有宫女侍卫,万一被发现,解释不清楚,便想到第二日让她自己走,我再请言风为她清路,没有任何目击证人,也算挫了贺兰的诡计,保全了她的名声……可我万万没想到……”
女人一股脑的将那夜自己所看到的、若计划的、若考虑的全部和盘托出,可她侃侃不绝的回忆和坦诚还未说完,便被凌不惑打断。
“这些都不是重点。”凌不惑逼近,顾予初躲闪不及,脚下酒坛子一滑,侧身倒下,男人就势单手接住她的腰腹,俯身压住她,鬼魅的笑了开来:“所以,那夜无我纠缠不清,耳鬓厮磨的人……是你,对么?”
“你这是什么重点!
!”酒香混着男人的气息绕上顾予初的心智,她脸红到耳根处,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是你,我就放心了……你这个始作俑者……我很喜欢……”
凌不惑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眼神炙热如火,顾予初翻身试图爬着逃离,可男人用力掰正她的身体,让她全然被挟制在自己的身下,而后狠狠的吻了上去。
“干什么!这可是在酒窖!”
顾予初废了好久的力才挣脱开来,侧着头、喘着气小声责怪道,男人额头抵上她的耳畔,用力压制自己的快要喷发的血脉,用尽最后的耐心,嘶哑的开口:
“该聊的都聊透彻了,剩下的,只剩你道歉的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