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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昨日伤风     夜深歌txt下载     夜深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六章 局中之人

    一月之后,赐死贺兰公主的诏书以及一杯鸩酒送至大理寺天字号监牢。

    但凌不惑却食了言,准了姬和、姬恒前来送他们的母亲最后一程。

    这一次,贺兰公主没有疯癫和张狂,而是以一个大国长公主该有的风范和勇毅,拎起那掐丝錾刻镶嵌三十六颗宝石的凤舞酒杯,毫无犹豫的仰头一饮尔尽。

    这是专属于皇后级别的杯盏,是她母妃的心爱之物,亦是除了皇后印玺之外她幼时唯一在凤殿求而不得的宝器。贺兰公主瞥了眼,嘴角带着一丝不屑和澹然,眼中没有对这个尘世有半点的卷恋。

    直至生命的最后,她也没有和一双儿女留下只字片语。

    姬和、姬恒哭天抢地,再行大礼之后,匍匐在地,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裙不肯松手。

    监刑官前来太子府禀报之时,顾予初与凌不惑正在推演棋局,她感叹之余,抬头望向眼底没有半点涟漪,甚至不曾抬头的凌不惑,心中不解。

    凌不惑轻轻点点头,抬手遣退了监刑官。

    “出尔反尔可不是你的作风。”顾予初随意落了一枚黑子。

    凌不惑这才挪开紧盯棋局的视线,温柔的望向她。

    “偶尔一次。觉得我不近人情?不会因此又弃我而去吧?”

    顾予初斜睨他一眼。

    “我只是不懂。”

    “律例宽宥将死之人,法度之下准血亲得见最后一面,合情合理。”

    “可她那日明明要求不必相见的。”

    “将死之人微不足道的心愿再念念不忘也轻如飞烟,但生者的不可弥补遗憾却是能生根发芽的利刺。”凌不惑云澹风轻的落下他的白子,停顿了一下,接着抬头狡黠一笑,“况且,如不这样,她怎会安然赴死。”

    顾予初嘴角轻颤,脚踩漩涡,心若不狠,尸骨无存。

    所以,她即便觉得太过无情,但换做是自己亦会如他一般。

    的确,在被扼住咽喉深知永世无力回天的人心里,子女在场,是威慑,更是道场。

    贺兰那样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人,懦弱的儿女已让她心如死灰,她现在孤身一人,唯有果敢和坦然,才能保全颜面。

    “可她毕竟是你的亲姑姑。”

    男人澹然一笑,抬起眼帘。

    “她又何时当我和凌子域是她的亲子侄。”

    “话不可以这样讲,她倾尽心力,也是真心想择你们为女婿的。”

    “你是还在吃醋?”凌不惑一改严肃,调戏道。

    “我可真是没事可做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换,打断了女人不常有的好奇心,让她有些不耐烦。

    “还有些旧事你不清楚,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左右今日都这样了。”顾予初丢掉手里握着的棋子,向后靠上身后的软垫,半拖着下巴,装作一副听不听都无所谓的模样。

    “当年,我父君的皇后本来是定下我外祖母的嫡亲侄女,北凌西南十六部的三公主,也是贺兰姑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们俩也早就约定所生儿女指腹为婚。可三行书院一行,父君对我母妃一见倾心,以放弃皇位为要挟毁婚立我母妃为后,如此便打破了她永驻紫延宫的希望,所以从一开始我们两兄弟和我的母亲都不被她所接纳。她费尽心机要姬和嫁的不是哪个人,而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但倘若我们俩其中任何一个没有继承大业的机会呢?恐怕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吧。”

    “人有私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特别是生来就拥有很多的人。”

    凌不惑笑着摇摇头:“她可以要求自己与生俱来的光环不熄,但不该觊觎她人肩上的荣光。”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顾予初正襟危坐,很认真的问道。

    凌不惑一枚白子定乾坤,然后将手中握的发烫的几枚多余的白玉棋子丢去棋奁。

    “她不该动我的母妃,更不该对你起了杀心。”

    女人瞥见他掌间瞬间舒展开来的红色,心中的暖意漫上眼眶。

    “我知道巽门的那个杀手与她有关,可一直好奇,即便她能花的起重金,但又如何能请得到巽门而出的顶级杀手。”

    “贺兰姑姑师从三行书院艮门。”

    “那又如何?巽门在书院本就是异类。”顾予初先是不解,后又缓过神来,“但以我对修然师傅的了解,她是不屑与贺兰公主那样骄纵跋扈的人为伍的。”

    “可女人用情起来忘乎所以,会所有的原则都抛之脑后。”

    “什么意思?她们可都是女人!”顾予初吓的差点跳起来,对面的男人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起旧事。

    “贺兰姑姑入学那年,是乐嘉还瑜在书院的最后一年。因为同为皇室,所以,贺兰姑姑与乐嘉还瑜走的格外亲近。于是,乐嘉还瑜向她引荐了孟修然和同年入院的玄来两人。”

    “玄来师傅也和她有关?我怎么越听越湖涂了!”

    “别急。”凌不惑笑着宠溺的白了她一眼,“乐嘉还瑜为了富强赫和,从一开始就布了很大一个局,孟修然、玄来、贺兰就是其中的某些关键。他那个人狡诈多端,偏又出身不凡、生的俊朗还是花丛卷客,即便孟修然再执拗和孤傲,也经不住一个有心有势之人的穷追不舍和海誓山盟,更别说相对来讲单纯又木讷的玄来了。起初,在书院之时,孟修然只是负责保护她的安全,直至她想插手北凌政事又毫无助力时,便想到了乐嘉引荐的这两人,开始主动寻求帮助,孟修然为她暗市杀人,玄来为她制毒迷心,而她们二人也正好利用她来收集北凌情报。乐嘉还瑜归西之前,为留住这颗有用的棋子,还特意为她与东启牵线搭桥。前有赫和支持,后有东启遮蔽,不然小小的公主府哪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瞒住绣衣使者和紫延宫那么多年。”

    顾予初突然想到赫和归附之后,一直隐退江湖的孟修然突然出面力保乐嘉彭康的性命,又在她来云都后特意送她一枚特制的巽影令,这才想通一些事情。

    “乐嘉彭康的性命是修然师傅力保的,说是受故人所托,看来这个故人就是乐嘉还瑜。依你所言,这修然师傅表面上为东启所用,实际上却是效忠于赫和。”

    顾予初陷入沉思,又缓缓开口:“看来,早在东启四国会盟之时,我就被乐嘉还瑜设计进了他的局,再之后,他说服玄来利用蓝叶倾尽全力辅助乐嘉彭康,再用我母亲的过往和蓝叶的性命困我于赫和,这些种种都是在为乐嘉彭康筹谋,不仅如此,更是计算好了一切心血都付之东流后的退策,真是毫无漏算。我初来北凌,修然师傅特意赠我一枚巽影令,到后来驿馆凶杀,我百口莫辩,搅乱东境真是他的毕生所求,好在他漏算了你和凌子域的兄弟之情。”

    “他不是漏算,只是死都不会相信皇权之下骨肉之情、兄弟之义。”凌不惑补充道。

    顾予初沉默了一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玄来能够入北凌后宫做医官,接近你母妃除了乐嘉还瑜的安排,恐怕还有贺兰公主的帮助,是吧?”

    凌不惑眸底暗了下去,这是他与这个所谓的姑姑不共戴天的初始之因。

    “艳阳的母亲不过一介美人,身份卑微,不可能在北齐谋反后那么快知晓前线变故及东启后宫对我姨母的围剿,而后再故意透露给我母妃。不仅如此,在我母妃出宫的第二天,玄来就能顺利出宫,且之后医药局关于玄来医女的记档也不翼而飞,这些种种,除了她这个身份尊贵,出入紫延宫毫无阻碍的嫡长公主,又有谁能办得到。”

    “这件事上,贺兰公主考虑的很是周全了,难怪绣衣使者查找玄来的背景如此之难。”顾予初感叹道。

    “她一是怕玄来一朝被绣衣使者抓到牵连到自己,二是她还需玄来为自己制药和保胎。”凌不惑难得多嘴。

    “嗯……这么说,姬和的那个药也是玄来给的?”顾予初心领神会,挑一挑眉梢,就势问道。

    “不然呢?无色无味,药力强倍……”

    “别给自己找借口……”

    “姑父与我和凌子域都是苦命人……”

    顾予初懒得与他纠结此事,便随便问了其他:“这些天怎么不见靖川王府有什么动静?”

    “凌子域带着明曦去三行书院见我母亲去了。”

    “哦。”顾予初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就连凌子域都知道带自己的心上人去拜见母亲,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却从未与她提及,她也只自己的身份尴尬,可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凌不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你与我的母亲是故人了,贺兰在你我婚事定下后早就替我飞鸽传书至书院告知她了。”

    “什么?!”顾予初一脸震惊。

    “她是希望母亲站出来拆散我们吧,然而她漏算了,母亲只是寄回了贺兰的书信及一张白纸。”

    “那是不是不赞成的意思……”顾予初低下头很是不安。

    “无字胜千言。”凌不惑拉住心上人的手,安慰道:“对于姨母和启帧,我母亲是十万分愧疚的,所以你要理解她。所以,我打算等我们大婚昭告天下之后再带你回书院正式拜见婆母,你看可好?”

    顾予初想了想,也释然的笑了出来,既走到这一步,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一切听你的安排。”

第二百八十七章 自有缘法

    姬和自母亲入殓后便闭门不出,紫延宫特许,他们兄妹二人可永居贺兰公主府,一应份例不减。

    即便与太子府的风波平息,但她原本与张掖侯长子的婚约也不了了知。

    这本是一个好归宿。

    张掖远离云京,虽清冷偏僻却也逍遥自在,那张掖侯长子品行端正,勤奋上进,是个不错的托付,来日继承爵位,姬和作为王妃亦是尊贵无比。老凌王也是斟酌许久才定下的人选,只可惜贺兰公主不懂他的一番苦心。

    而张掖王也因贺兰公主府毁婚,心里不悦,为安抚臣心,老凌王变诏,让艳阳公主下嫁张掖,张掖王受宠若惊。

    其实,这说是老凌王的意思,背后却都是凌不惑的一力促成的。

    他这个妹妹虽未做过什么坏事,却也帮衬贺兰公主搅了不少浑水,又是头脑简单、嘴上没把门的主,迟早要吃大亏,不如将她嫁到偏远之地,身为王侯储妃,也不算亏待。

    但艳阳公主爱慕虚荣,困守张掖苦寒之地就等于斩断她效彷贺兰公主官场后宅八面玲珑永享金尊玉贵的美梦,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为了自己的前程,她考虑再三,鼓足勇气,哀求老凌王收回成命,哪怕留她在云京随便嫁个勋爵人家都行。

    老凌王让她掂量一下自己的所做所为,心虚的她一下子慌了神,再不敢多言半句。

    张掖侯长子迎亲当日,老凌王特意命礼官多添了半倍嫁妆,她心里才勉强好过一些。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出城之时,死里逃生的施施姑娘焦急等候在城门之外,她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却难掩美貌。不久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她,卷帘一开,是她因罪发配边疆被凌不惑特赦回京的弟弟。

    姐弟俩久别重逢,相拥喜极而泣。

    她的弟弟因过度劳累,眼窝深陷,消瘦不堪,半点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施施无意间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原是边疆采石之时摔断了腿,因没有及时医治而终身残废。

    施施抹着眼泪,顾予初给她的许诺全部兑现,再加上自己积蓄,足够她们回老家寻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正当她们姐弟二人正准备上车启程回乡之时,有人叫住了她。

    施施回头,竟然是姬恒那个负心之人,一时间眼神冷冽的可怕,但做小伏低惯了,亦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依旧恭恭敬敬的开口。

    “公子,还有何事?”

    “你要去哪?”姬恒喘着粗气,明显是着急赶来。

    “回乡。”施施澹澹的答道。

    “那还回来么?”

    “不了,云京的繁华与热闹,自始至终都与我无关。”

    “那我能和你一起走么?”

    “公子显贵之身,怎能与我此等贱民为伍。”施施一口拒绝。

    “我知道我负了你,但你也骗了我,我们也算是扯平了。我家门不复从前,但却让我看清自己,虽然你是受人之托,但你对我的那些用心我看的真切,我对你当时当下的情谊也是真挚,并且到今日不衰,不知你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姬恒有些着急,连忙表明自己的真心。

    施施存有疑惑,没有应声,这个男人虽懦弱,但对风尘尽染的自己没有嫌弃和嘲讽,她心里是感激的。可是,她却不敢相信他的真心,因为她清醒的知道即便眼前这个男人跌落琉璃高台,与她而言亦非是庸庸贩夫走卒之类,若他想,总会有办法轻易的让自己灰飞烟灭。

    “你不相信我?”姬恒眉低了下来,想了想,从胸前掏出一枚金钥匙,塞到施施的手里,“这是我的所有了。”

    丰芸钱庄的最高等级的凭契,从前在花楼里,有醉酒的恩客拿出来炫耀过,施施认得,可她太知道自己的分量,这是她想要却要不起的。

    “姐姐,还不启程么?”这时,她的弟弟掀开帘子问道,打断她的思绪。

    “这是我的弟弟,他因受伤腿脚落下病根,恐怕此生再不能同正常人一般。”

    “我可以为他请最好的大夫。”

    施施摇摇头,将自己未来的囧境摊开,又一次委婉的拒绝:“这一辈子我都要好好照顾他。”

    “如你允许,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愿意陪着你一起照顾他一生一世。”

    丰芸钱庄的金钥匙没有让施施动容,但一句我愿意却激起她心中的涟漪。

    “感谢公子的错爱,你是云间月,我是溪水流,纵使有幸映月十分,却难留指缝微光。施施就此别过,愿公子余生安好,得偿所愿。”

    说罢,施施蹬上马车,留姬恒原地无言神伤。

    可一月之后,姬恒带着所有的家当还是找到了施施的落脚之处,并在她家隔壁住下。

    施施不知所错,以为他寻仇至此,当夜便将顾予初留给她的信号引放出,附近绣衣使者蛰伏周围,待有异常可救她于水火。

    足足三月,无一丝风吹草动。

    姬恒每日光顾她的面馆,忙时为她招呼客人,再无一丝京城贵子的模样。

    自从他母亲去逝,掐住他咽喉的枷锁被打开,没了必须出人头地的压迫鞭笞,没了前簇后拥的阿谀谄媚,他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且厌倦了云京繁华与冷漠。

    他只想做无用的散人,和为之心动的人平凡无奇的度过此生,这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愿望如今变的唾手可得。

    于是,他苦求顾予初告知施施的下落,最后以这样简单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心意。

    刚开始,顾予初自是放心不下他,她派人到处查探姬恒出入云京前的各种行踪,并派人尾随他至施施老家,除了绣衣使者保护施施的安全外,还命人秘密紧盯姬恒数月之久。

    半年之后,施施收到顾予初的来信,确信姬恒远遁之心且无害她之意,她才放下心来,开始真正接纳了他。

    “你何须如此帮他?”冬日的暖阳洒在凌不惑的肩头,他放下奏折,看向依靠窗前翻看书信的顾予初。

    “不是我在帮他,是他自己放过自己。”女人微笑着搓磨着手里的阳光,思绪飘渺:“只是可怜了姬和,孤苦一人,才狠心断了尘念,灵山问道去了。”

    “姬恒不是回来要接她过去一起生活,是她自己不肯。”

    “女孩子,没了父母,就再没有家了……”感同身受的顾予初思绪飘渺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你日日这样忙,束源又调遣去他城,御白相夫教子,言风苦练内功,我左右也是无事,想去一趟书院看看顾帆。”

    “我以为你要回一趟赫和。”

    “你为我选的那几个人很是得力,哪里需要我去费心费力。”顾予初斜睨着他,意指她早就晓得琼州府衙那出伯乐一顾是凌不惑的安排。

    “严庭、方宽胸有日月,是你慧眼识珠。”凌不惑笑道,“我自觉得你该回赫和筹备一番,立春便就是你我的大婚吉日。”

    “筹备什么?我可没有嫁妆。”顾予初霸道的回敬。

    “人到即可。”凌不惑低头笑着翻开了一本未批阅的奏折。

    “聘礼呢?”女人挪到书桉前,俯下身子凑近他,摊开手掌,得了一寸又想更进一尺。

    “江山为聘还不够?”凌不惑抬头用指节敲了敲她的额头,宠溺又温柔。

    “谁稀罕!”顾予初坐正轻挑眉梢,一脸嫌弃。

    “那你想要什么?”男人放下公务,伸出手来,拉她入怀。

    “我要出入北凌的自由。”

    “尉迟将军神勇无敌,紫延宫也能困住你分毫,再说了赫和还需你亲自治理,整日呆在那无聊的宫里做什么,只要尉迟大人时刻记着还有我这么一个夫君就好。”凌不惑低头蹭了蹭她的耳朵。

    “那我还要一样东西?”

    “你想要无叹楼?”

    “你怎么又知道?!”顾予初蹬圆了眼睛,愠怒侧着头,盯着他质问道。

    “好吧好吧,那你重新问一遍。”凌不惑忍住笑意,调侃着。

    “我想要无叹楼。”

    “不行!”未等话落音,男人当即否决。

    “为什么?”女人气的差点跳起来了,可拗不过腰间男人双手的缠绕。

    “你有正事要做,老去那些莺莺燕燕的地方干什么,仔细消磨了心智,认不得回家的门了……再说,那个抚琴的男人与我比起来真的差太远了……”

    “你今日很闲么?!”顾予初知晓他的别扭心思,心里的不快散了大半,用头撞了下他的脑门。

    “那我许他入宫作司音,这样你日日都能见到他了,好不好?”凌不惑以退为进,眯着眼睛讨好道。

    “我日日见他做什么?!”女人白了一眼,故意刺激道:“算了,不舍得就算了,莫不是金屋藏娇不想我知道。”

    “呵,倒打一耙,你最厉害。无叹楼是绣衣使者信息的集散之地,你忙不过来的。”

    “有言风帮我啊。”

    “你不怕她成为第二个贺兰?”

    “你会是放任自流的兄长么?!她的脑子也着实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况且我只是想赚钱而已,那些背后的营生我懒得操心。”

    “你玉泉宫的千金宴已经赚的盆满钵满了,不用担心赫和财政入不敷出。”

    “别废话,到底给不给?”顾予初双手捏着他的耳朵,恐吓道。

    凌不惑摇摇头,自知与她抗衡必败无疑,而后爽快的从腰间掏出黄金嵌刻木槿花枝的黄玉玉牌递到她手上。

    “无叹楼和绣衣使者今后都听你号令了,但是有一点,离那些男人远一点。”

    女人欣喜的接过令牌,狡黠一笑,清醒的回道:“绣衣使者听不听号令与这个牌子毫无关系,但还是谢你的好意,另外我自会与他们保持距离,但是长的过于英俊潇洒的就不敢保证了。”

    “尝过我此等绝色,那些都是庸脂俗粉罢了。”凌不惑自信的笑着,而后吻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婚

    三月初七,春分,凌水两岸最窄的月染渡口。

    天刚刚破晓,破冰消融的凌水水面上跳跃的星星点点渐渐泛起金光。

    北凌岸边,三千骑兵身着金甲,静静齐待,唯有兜鍪顶上象征北凌皇家的紫色盔缨及忍冬花番旗随风轻盈而动。

    灵山三试推演而来的吉时已到,北凌十三架象牙礼乐号角同时吹起,响彻云霄。

    而后,赫和岸边锣鼓喧天,十六艘送嫁画舫声势赫赫横渡而来。

    船脊红色绸缎随风而起,凤衔灵芝仙草的飞檐翘角,麒麟送子的船头,鱼雁传书的船尾,玉兰争艳、祥云初月的雕花梁柱穿过如烟的雾霭,渐渐印入眼帘。

    马背上的凌不惑,身着紫袡玄色暗绣桂枝金龙的婚服,身披紫貂皮裘,束冠横插一枚龙衔日月金笄,嘴角一勾,紧勒缰绳的双手终于放松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主婚船侧边缓缓靠岸,顾帆与束渊作为送嫁亲使并肩走出船舱,绕至护栏中间。

    与此同时,码头上七十九名漕帮壮汉腰系红绸,齐心协力将一架特制的舢板推至船舷。

    伴随隼铆制动得咔嚓声,舢板一头与船舷链接完毕,而后一架描金八轮婚轿底托被链接至另外一头。

    迎嫁驭车夫将五匹身批特制金色轻便马铠的健硕黑马套至车头,那骏马额头、尾巴、鬃毛还用紫色香粉熏染作为装饰,皮毛油光乌亮,一看便知名贵。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居高临下的束渊和顾帆两人相视一笑,而后同时拧动身前栏杆顶端雕刻如生的莲花柱头。

    令人惊叹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木头机械齿轮的声响,主船舱靠岸西侧的八角亭台开始慢慢脱离,形成一个独立的轿與。

    那轿與下端有十六个齿轮状的轮轴,码头上六十四名船工轮番用十六根长木桩卡住轮轴中心,用以推动轮轴转动。

    轿與顶端八个翘角上悬挂的錾刻太阳神鸟、忍冬花金色铃铛随着轮轴的运作而清脆悦耳,没有费多大力气,轿與便在船工的推动下,顺着舢板向下缓缓滑动,直至与马车底托合二为一。

    束源和顾帆两人见准备就绪,即飞身立于车與两侧,再双双扣动车與两侧如意形制的开关,如此,原本四面雕刻连理枝的轿與窗棂各自向四周延伸扩张,形成四个通透的大窗。

    就在刹那间,左右大窗顶端千里江山紫色绣金缂丝帷裳卷帘以及前后象征北凌皇室的紫色透金纱幔瞬间垂落,与北凌迎亲队伍装饰此呼彼应。

    在车與帷裳卷帘变换的一秒之间,凌不惑瞥见了车厢内端坐身着紫衣金袡、头戴赤金东珠凤冠,妆色端秀动人的新娘,心随之一振,这一天他期盼的实在是太久太久。

    他与束渊、顾帆点头示意后,两人齐齐跨上马背,笙乐响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云京都城驶去。

    通往云京的官道两侧挤满了百姓,他们争前恐后的探头观望,想要一睹这获老凌王首肯的逾越礼制的太子迎亲婚典。

    “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这发冠压的我脖子都要断掉了。”顾予初默默的嘟囔道,不禁握紧了手里的紫檀木灵芝木簪。

    这繁复的仪式和流程让她身心俱疲,可她不得不全力配合,不然就辜负了汪智艮等一应臣子半年来的十二分心意。

    先是这特请三行书院离门师长特制打造可分离式的嫁船车與,是千余名木匠精心雕刻足足赶工半年才得以完成。

    还有那十五船精挑细选的奇珍异宝、珠宝首饰、兵器农械以及丝绸绣品、桑蚕谷种等全品嫁妆,以及一百名能干的侍女及三十名武艺高强的守卫。

    这些,无一不是为她的出嫁做足了门面。

    迎亲队伍经过大半日的路程,终于驶至云京,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前来围观,有登高望远,有夹道围观,热闹非凡。

    “先有靖川王亲自迎亲也就算了,太子殿下居然也是如此,这两位新娘子地位着实非凡啊。”

    “呵,两位新娘子一个名将之后,一个藩国之主,都是沙场以一敌百的女将军,可是了得!”

    “更绝的是,原本太子妃后来成了靖川王妃,而靖川王妃最终又成了太子妃,左不离反正就是嫁给他们兄弟俩。”

    人群里议论纷纷,凭说着这两段云京佳话。

    傍晚时分,晚霞笼罩着整个迎亲队伍,抵达熠熠生辉的紫延宫,在泰来殿广场一百五十九阶台阶下前拜祭先祖后,就是中阳殿内繁复的婚典仪式。

    琉璃剑射,喜气盈盈,还有凌子域亲自抚琴相贺。

    但就是这样欢腾的氛围,却因一份突如其来的大礼静默起来。

    东启使节端举一湛蓝色绢丝卷轴,请命呈送景帝启帧为赫和十一公主准备的嫁妆。

    凌不惑站在主殿的台阶之上,沉默了两秒,而后点头示意一旁的典仪官唱达。

    “东启划幽州东北金阳镇起至凌水方三百里的隐昔山、了尘湖赠予十一公主,愿星辰做枕,所念可得。”

    顾予初羽睫微闪,默声接过东启使节交付的软皮地图,象征性得口头感谢了一番。

    一旁面色如常的凌不惑,大方的亲自恭请东启使者入上坐喝一杯喜酒。

    但东启使者连忙推辞:“本使此行例行公事代景帝送嫁,但这杯喜酒于公于私都万万不敢代劳,望太子殿下体谅,本使在此恭祝太子殿下十一公主比翼齐飞,百年好合。”

    而后,使者辞行,中阳殿喜宴大开,即便方才一事在场之人各有看法,却无不三缄其口,包括留在婚房陪伴顾予初的顾帆。

    “饿了吧,快吃,听说这可是小皇子凌子苏亲手为你做的。”顾帆眯着眼睛将一盘精致糕点递到新娘子的面前,少年湛蓝色长衫配上暗红袡襟,头上还簪了一朵红绒花,更显得气质不凡。

    “他也从三行书院回来了?”顾予初丢掉手持的孔雀衔仙草的绣金团扇,接过盘子,随便捻了一块咬上大口,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一边问到。

    “前几日同我一道回来的。”

    “外面这么热闹,你怎么不出去喝酒?”

    “嗨,都是北凌的达官显赫,我又不认识。虽然今日是姐姐的大喜之日,我心里高兴,却也懒得同他们陪笑,束渊是逃不掉,我自然是要陪你的。”

    “真是乖啊!这天下可没有小舅子新房陪侍的规矩,你不怕别人说你?”

    “姐姐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哈哈,再说了,姐夫说今日新添了这规矩,谁敢说没有。”

    顾帆挑起眉梢,很是得意,而后转而心疼起了凌不惑:“就是这大婚的礼节真是繁琐,姐姐现下可以休息会,可姐夫还得在前殿应酬,也是累的啊。”

    “他可是经历过一次的人,应该习惯了吧,哈哈。”顾予初着调侃道,而后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成过两次亲?”顾帆来了兴致,凑近追问道。

    顾予初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

    “早年,为了将蓝叶带离赫和,我与他商量,以和亲的方式将蓝叶远嫁出去,那次婚典是他借凌子域之名冒充的新郎……”

    说着说着,她眼眶湿润,赫和皇陵大战,她倾尽全力却没能救下自己最好的朋友,成了她此生最大的遗憾,她空然的拨弄着手指间掐丝珐琅蓝色叶子的戒指,喃喃道:“倘若今日蓝叶还在,这陪侍可是轮不上你的。”

    “我听束渊说过蓝叶姐姐在琼州的事儿,姐姐莫要伤心,今日蓝叶姐姐若是可以站在这儿,铁定不希望看到你在大婚之日哭鼻子的,我猜她还会同你说,顾予初,你这样很丢人!”顾帆安慰着,又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插腰,学者女子嗔怪的模样。

    顾予初凝视他许久,终于破涕为笑:“你怎知她会同我这样讲话,不过……学的真的挺像的。”

    “哈哈,我猜的呗。”顾帆见她的反应,心里安定了不少,也跟着笑了开来。

    左右闲来无事,顾予初便同他说了很多自己和蓝叶在书院里的故事,有笑有泪,顾帆在一旁很认真的听着,也随之悲喜交织。

    许久之后,正殿喜宴的喧闹嘈杂声渐渐淡去,新郎在束渊的搀扶下入了喜房,喜房里的喜娘和仕女们纷纷退下,顾予初连忙摸了团扇遮在脸前。

    束渊脸颊绯红,眼神飘忽,看起来也是喝了不少,而凌不惑这个新郎官已然站立不稳了,可他脑袋依旧清醒。

    “你们还留在这干什么……”他见这两个没脸没皮的小舅子没有要走意思,便开口赶人。

    “姐姐说了,这个洞房可不是好入的,你得先回答她三个问题方可。”

    顾帆与束渊使了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的张开双臂挡在新娘子面前,像屏风一样严实。

    “叫姐夫!你什么你?!”

    凌不惑扶着红梁柱,横扫了他们一眼,接着感叹道:“娶你们姐姐回家过五关斩六将还不够,最后关头还有你们两个小混蛋拦路,真是不容易。”

    “容易娶不到好媳妇,姐夫到底答还是不答?若是不答,我们两个可是要赖着不走的。”顾帆借着大喜的日子,养肥了胆要与新郎对峙到底,一旁的醉红了脸的束渊连连点头应和。

    “哪三个问题,一次性说吧。”

    “第一,何时对我姐姐动了不轨之心?第二,早年启都数日,姐姐若回头认出你来,当如何?第三,若这唾手可得的天下,和我姐姐只能择一而选,当如何?”

    凌不惑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没有当即答复,束渊和顾帆见状威胁道:

    “怎么?是答不出来?还是不想回答?不然,姐姐我们是要带走的。”

    凌不惑用手指了指他们,想骂又忍了下去,他顺了顺气,回怼道:“这些问题是我们夫妻二人的闺房秘话,你们两个外人就没必要听了吧……”

    “外人?我们可是姐姐的宝贝弟弟!有什么不能听的……真是小气。”

    束渊和顾帆像是说好的,一道抱起胳膊,对他这种大秀恩爱的做法嗤之以鼻。

    而这翻对峙,至始至终,新娘都不发一话,心中所向再明显不过。

    凌不惑哪里看不明白,于是开始收买人心。“那柄玄铁短刀……”

    他故弄玄虚,可束渊却来了兴致,酒醒了大半,一脸期待。

    “半个时辰之内,宫门下钥,你若来得及就自己去太子府的书房去取吧。”

    果不其然,束渊瞬间眉开眼笑,立马倒戈,飞奔至门口,才想起来自己的盟友。

    “那我的呢……”

    顾帆悠悠的叹了口气,见一木难支,也是很识时务,问道。

    “金丝楠木赤金琵琶称也在书房。”

    顾帆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立马让了开了,这故技重施又屡试不爽的畅快之意爬上新郎官的眉梢。

    于是,本来信誓旦旦的两人脚底抹了油一般,笑盈盈的相携而去,还贴心的为新郎关上了殿门。

    顾予初气急败坏的丢掉了手里的团扇,狠狠骂了一声:“叛徒。”

    “要不把他们俩发配边疆吧!”

    凌不惑再没了醉酒的佯态,步履稳健的走向自己心心念念的美娇娘。

    “你敢!”女人斜睨着他,很是凶恶。

    “来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儿,你这样护犊我可是不依的。”凌不惑走近喜床,在她身边坐下,笑嘻嘻的打趣道。

    顾予初耳朵烧的通红,还没想到如何回应,谁料,那两个小子再一次冲了进来。

    “又干什么?”

    好事被打断的凌不惑来了脾气,质问道。

    “方才忘记了,我们俩觉得先前滚床的童子不够可爱,要不我们俩再替你们滚一滚,好生一对像我们俩这么玉树临风的孩儿……”束渊、顾帆谄媚的讨喜道。

    “滚……”

    凌不惑青筋凸起,咬着牙,狠狠的骂了出来。

    顾予初也一脸无奈,目送两个弟弟灰溜溜的退出门外,自言自语道:“若是像他们两个泼皮,你若护着,我还不依呢。”

    “你方才说什么?”凌不惑脸色突变,顿时又喜笑颜开。

    “没什么。”女人翻了一眼,再不提一字。

    “好吧,那三个问题还要回答么?”男人顺手拔掉她头上的几枚金簪,双手端下那沉甸甸的凤冠置于妆台。

    “什么问题?!”顾予初恍惚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而后接着说道:“他们俩临时起意,趁火打劫,那种没有意义的问题我才懒得问。”

    “我就知道。”凌不惑丝毫没有惊讶,起身解了自己的外袍丢在木施之上。

    “那你还甘心做这冤大头?”

    “他们两个护你一路,自然要好好犒劳犒劳的,若主动给了,他们便失了几分意外而得的乐趣,亦或者再得寸进尺,你又偏帮着,为夫可招架不住。”

    顾予初望着面前狡猾的男人,不禁摇了摇头,讽刺道:

    “你可真是有心了。”

    “说到有心,我那个表哥才是有心,赠你一片山水作嫁妆,听起来别致又清雅。”凌不惑阴阳怪调的提起了东启明帝的那份厚礼。

    “原本就是乐嘉蓬康拱手相让的赫和国土,物归原主罢了。”

    顾予初知道使节送呈地图之时,这个男人心里就已不悦,故而表现得云淡风轻,以免他心里的这份不悦又多生出几分恨意。

    “地图拿来我看看。”

    凌不惑伸出手来讨要那张软皮地图,顾予初从身边摸出随手一扔,他精准接住,翩然一笑,而后仔细端详开来。

    “虽是物归原主,可幽州十一郡也只还回了两个半。原本险峻的天池山脉切掉了不可作为两国战事屏障那部分,徒有其表。山西北边那潭翡翠谷景致虽美则美矣,但却着实没啥大用处。”

    “不是叫隐昔山和了尘湖么,怎么和你说的不大一样。”

    “千百年来,只听说过天池山、翡翠谷,从未有什么隐昔山、了尘湖,他送你一片山水,却自己改了名字,更是有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阴阳怪气的好烦人。”顾予初掷出团扇,翻了脸。

    “你知道天池山为啥叫天池山?”

    女人摇摇头。

    “只因山巅存有一方天池,因形似初月,故而被唤做心月湖,而那方天池正落在赠予你的那半边。他了去前尘,不提往昔,却隐藏心月,绕了这么一个大圈,你说他是盼着你能懂还是特意说于我听?”

    凌不惑将那软皮地图塞到女人手上,而后坐定她旁,笑着看着她。

    “要不是你说,我怎么会知道。”

    顾予初瞪了他一眼,带着怒气回道,转而凝视着喜房里摇曳的红烛,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疼痛,那个陌路的故人终究是曾她前半生的春华秋实啊!

    “现在你知道了,可有什么想说的么?”凌不惑张开双臂,将她揉进怀里,温柔的试探着。

    “你说他特意说于你听,你有什么想说的?”顾予初走出心雾,嘴角挂着笑容,仰头回敬道。

    “他送嫁是真,胁迫也是真。他是要告诉我,若我待你不好,他随时会来带走你。平心而论,他那样一个凉薄之人,对你算是用情至深。”

    “你不吃醋?”

    “吃什么醋?我真心感谢他,感谢他心有千般不忍却锻造你大鹏之羽,感谢他身在修罗炼场仍护佑你赤子之心,感谢他送你来又让你走。”

    不过只字片语,却清楚的道出了她对启帧难以解释的感情之始,顾予初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知她如己男人,红了眼眶。

    这本是她隐藏已久心事,沉重又不可回避,而凌不惑却轻描淡写又郑重其事的告诉她,她可以在心里留一寸地方存放那份情谊,不必内疚更无需遮掩。

    女人没有多言,只是将头深深的埋进男人的胸膛,意思不言而喻,这正是她选择爱他的原因。

    “他本胜券在握但犹豫不决,而我胸无成竹却不改初心,总的来说,他赢在开端,我赢在结局,虽说旗鼓相当,但是我却比他幸运一分,你知他亦懂我。”凌不惑极尽温柔的搓磨女人的头发,感慨道。

    “一个是雪夜蛰伏的狼王,一个是万年修炼的九尾,我何其有幸,能遇见你们。”顾予初笑道。

    “那你自己是什么?”他嘴角上扬,问道。

    “你说呢?”

    “我说啊,你是野山云谷里的天女木兰,坚韧玲珑又深藏不漏。”

    “我哪里深藏不漏了?”女人掩面而笑。

    “你看啊,世人虽见过你日沐之下的皎皎卓然,却不知你静夜月下的旖旎多姿。”

    顾予初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瞬间翻身压在男人身上,恶狠狠的动起手来,可一招一式不过做做样子,以掩饰自己无地自容的羞涩。

    “该喝交杯酒了。”凌不惑双手扣住她的手腕,反制起身,温柔的提醒道。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极其自然的接过錾刻金杯,两人胳膊缠绕,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接着凌不惑用力一拉,两人滚落在偌大的婚床之上,他眨着眼睛说道:

    “对你,他的那份自持我自愧不如。当然,日日春宵一刻,我定不负你的托付和期望。”

    “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热?”顾予初没空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当即觉得头脑发胀,身上像是被火烤似的热的发刺。

    “不是你说让我等着看你坐怀不乱的样子么?喏,我等着看呢!”

    男人狡黠一笑,半撑着身子郑重其事的说道。

    “你有毛病啊!新婚之夜你给我下药!”

    顾予初气的不行,可越是这样,体内的热气如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卷散她的意识。她想要挣扎的爬下婚床,却被一双大手拖了回去。

    红烛高照,焚卷两心。

第二百八十九章 命中注定

    新婚第三日,本预定即刻登基凌不惑,凌晨破晓前便领着睡眼朦胧的顾予初乘马车离开了云京,去往三行书院。

    “不是说好要正式接管北凌的么?登基大典已经筹备了多月,怎么得空带我出来游山玩水?”旅途中,顾予初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登基之后政务缠身,可就身不由己了。趁着还可以快意人生,赶紧领你出来走走逛逛。”

    凌不惑双手枕着胳膊,靠在马车壁上,悠然的答道。

    “你就不担心回去一切都变了,大权旁落再也没有机会。”

    “如果真是那样,就再好不过啦,到时候我就带你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头发白了就隐居书院,种花养鱼。”

    “想想也是美的。”顾予初抱起双臂,眯起眼睛,看似憧憬,实则未把他的话当真。

    “怎么?不相信?”凌不惑凑近,盯着她的侧颜,笑容满面的问道。

    “不是不相信,是不忍心,比起我,这天下更需要你。”

    “你我皆是凡胎肉身,红尘过客,何以堪此重任?况且,这天下能人不计其数,论治国御人凌子域亦是天生之才。世人艳羡皇权之极,但却不知脚踩无人之颠身压万民之担,是这个世上最辛苦的活计。所以,我才不希望这天下需要我,我只希望你需要我。”

    “我需要的你,可不是一段姻缘一句承诺就够的。”顾予初挑眉笑道,“相反,你需要的我,我也会用行动去证明。”

    凌不惑看着她,眼中的溪流蜿蜒,倒映的全是他心中难以描述的感动。

    两人再没有多言,只是相拥而笑。

    十天闲散旅程,一路走山访水,连绵起伏的祁云山赫然出现在眼前,再行三日山路,就是天浴峰三行书院的密门。

    飞身穿过瀑布,他们两人站定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上。

    顾予初透着清澈如洗的潭水,凝视着潭底黑色的深渊,不禁深吸一口凉气,在做好很长一段时间的心里建设后,指挥道:

    “跳吧。”

    “跳什么跳?”凌不惑一脸意外。

    “不跳下去怎么回书院?你有书钥么?”顾予初皱着眉头,一脸得不快,而后三秒后,她豁然开朗,伸手就给了这个男人肩膀一巴掌,责怪道:“为什么不早说?!”

    “你问我了么?”凌不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不足半个手掌大小的铁制三角令牌,敲了敲她的脑袋。

    顾予初横着眼睛跟在凌不惑身后,绕到秘谭一侧,盯着他将那枚三角令牌贴在岩壁上的卡插内。

    三角令牌原地飞速旋转,随着轰隆的铁链响声,巨大的岩石缓缓移开,一条狭小的甬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放眼望去,这条甬道蜿蜒曲折不见终点,但却是及其通亮的,只因甬道顶端每隔三丈就吊着一盏燕子形状的长明灯烛。

    凌不惑见身后仍在闹别扭的顾予初,一把拉住她的手扎入其中。

    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再绕过一块巨幕般的瀑布,山水间如天上宫阙的三行书院就尽收他们二人眼帘。

    “有特权就是不一样,上次我回来,若不是口含还魂草,差点没把我淹死在这黑潭里。”顾予初阴阳怪气的数落男人的不仗义。

    “在锁星宫,你若是早从了我,自然会将这书钥送你。”

    凌不惑拨弄着令牌,调戏道,谁料顾予初白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再趁他自鸣得意的时候迅速转身一把夺了过来。

    “这书钥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

    “那我怎么办?”男人不怒反笑。

    “找老司务再要一把啊。”

    “那个老头烦的很,打赢了不开心,打输了又不肯办事。”凌不惑摆摆手道,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

    “他对你也这样?”

    “他对谁都一样。”

    “这么说来,我心里快活多了。”顾予初美滋滋的将书钥收入囊中,而后快意的俯瞰整个书院,心情好到极致。

    凌不惑宠溺的笑着,不欲逗留此地,拖着她就往后山竹林奔去。

    随着永聚堂的牌匾清晰可辨,顾予初的心鼓越打越响,脚步也跟着拖沓起来。

    她心里是希望见到乐水师傅的,但是又害怕很。

    凌不惑感觉到她的紧张,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别怕!都是老熟人了!”

    “那怎么一样!”

    从前她只是喜欢亲近乐水师傅的书院门生,现如今可是实打实的长媳新妇,心态怎么可能一如从前。顾予初勉强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脏不住的闪跳。

    “儿媳不是应该更澹然自若的么?”

    “我怕她接受不了……”

    顾予初立定,任凭凌不惑怎么拉扯,都不再前进半步。

    “不过就是从侄媳变成儿媳,有什么接受不了的。”男人耸耸肩膀,将她的顾虑毫不遮掩的说开。

    “闭嘴!”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女人低声骂道。

    就在两方对峙,皆不甘示弱之时,一声呼唤打破僵局。

    “是小初么?”

    永聚堂前一身绿色衣服的女人捧着满是草药的编篮立在屋前,轻声问道。

    “……是……是我……”

    顾予初赶紧大声回应,可舌头却不自觉哆嗦起来,更向男人身后凑了凑。

    凌不惑见她拘谨又可爱的模样,笑的更为灿烂。

    “乐水师姐,眼神可真好。”他几步拉心上人上前,跟着打趣道,那语气和神态和玩世不恭的凌子域如出一辙。

    “小二带着明曦来过了,他也学着你老气横秋说话的样子,你们两个泼皮,当真是无法无天。”常乐水笑意盈盈,一边晒草药一边柔声责怪道。

    待到他们两人站定在她面前,她才放下手里的活,不声不响的伸手拉住顾予初的手,径直向内院走去。

    “呃,你好大儿在这里!”被冷落的凌不惑嘴上叫的厉害,眼里的欢喜却是溢于言表,紧跟着她们二人而行。

    内院里葡萄藤下,摆着几张藤椅,初春的阳光漏过盘根错节的葡萄藤枝,斑驳又诗意。

    常乐水拖她坐下,端出她素来最爱吃的山楂糕,一大碗全部塞到她的手中。

    “这山楂是去年的陈货,晒干后味道更甜些,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顾予初双手搂住碗沿,对于仍旧记得自己口味的常乐水更为愧疚,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口味变了,不吃山楂糕,改吃桂花糕了?”常乐水一句戏言,惹的她坐立不安起来。

    “母亲……”本来还泰然自若的凌不惑也有些慌神,赶忙要打圆场,却被一把拦住。

    “你插什么嘴,让她自己说。”常乐水杏眼一横,语气平缓却威严十足,曾今母仪天下的风范可见一斑。

    “乐水师傅,我……”顾予初抠着指甲,脑子乱成一团,“山楂糕也罢,桂花糕也罢,若不合口味,可委屈一时,却不能将就一世。”

    “我少时嗜辣,老来喜甜,人的口味是会变的。”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尝遍酸甜苦辣,但让人忘怀的从来都不是某一种特别的味道,而是从始至终陪伴你经历的那个人。”顾予初捧着瓷碗,抬头真诚的看向常乐水,眼中晶莹闪烁。

    “小初,我既已远遁尘世多年,你自当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常乐水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真心,语气和缓了不少。

    “嗯嗯嗯。“顾予初和凌不惑不约而同如捣蒜一般的点头回应。

    常乐水见自己平日里素来沉稳的大儿子如此表现,嫌弃又无奈的斜了他一眼,而后,不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

    “凌贺兰那封信我看了,可在很早之前,我便知道你与启帧的过往,你若是担心我因此而不能接纳你,那就是多虑了。”

    “那些事应当是由我亲自告诉您的。”顾予初双手叠握在膝上,低头感激道,将自己的心结全然摊开。

    “并不打紧。”常乐水随手丢了一块糕点给坐定身边的凌不惑,接着说道:“那件事,是我儿不对再先。”

    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顾予初不禁抬起眼睛一脸疑惑看着面前皮肤白皙气质超群的女子,有点不明所以。

    “他没和你坦白?”常乐水又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

    “坦白什么?”顾予初也看了看凌不惑,一脸的狐疑。

    “你初来书院,我便知道你是顾影的女儿。启帧几次来看我,托我在书院好好照顾你,我更是明白他对你的心意,这一点他亦是知晓的。”常乐水意指凌不惑,而被揭了老底的他没有半分慌张,反而抱着胳膊,得意起来。

    “我告戒过他,不要招惹你,书院十年在我的眼皮底下他是忍下了,可终究逃不过自己的真心,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那个母亲可以赢过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说到底,你们还是有缘的,至于我的姐姐,等我百年以后会亲自同她道歉,谁叫她顾影只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女儿,娶不娶到手,都是各凭本事。”

    常乐水一鼓作气,说了个干净,顾予初惊诧的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才委屈的说道:

    “我以为从前乐水师傅待我与他人不同,是因为真心喜欢我……”

    听她如此,常乐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现在才知道他们表兄弟二人为什么会对你情有独钟。”

    “嗯?”

    顾予初越听越湖涂,但这番夸奖她还是听的懂的,很不好意思的苦笑着。

    “我们姐妹与你母亲是挚友,本来就待你特别。更何况,这世上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并不用纠结缘由,你只需知道,人生的每一次相遇都是有意义的,回想起来你觉得值得就足够了。”常乐水解释道,光影印在她的脸上,似乎也赞同她因岁月沉淀而得的参悟。

    乐水师傅的反应完全超出她的想象,顾予初又陷入了沉思,而后似乎想通了什么,再抬起头来笑容堆满嘴角。

    “很高兴能遇见乐水师傅。”她开心的问候着。

    凌不惑看着傻傻的她,再看看自己惊喜的母亲,满意的笑了出来。

    “从前叫乐水师傅无妨,今日可是要改口了。”常乐水弯起眼睛,提示道。

    顾予初瞥了眼身边的男人,凌不惑立马拉着她一同跪了下来,没有商量,两人齐声唤了一声:“母亲。”

    见彼此如此的默契,他们相视而笑,而常乐水亦是满脸慈爱,真心祝福这对新人。

    而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紫色冰种翡翠圆牌,递给顾予初。

    “这块无事牌有一对,一块给了明曦,这块给你,希望你们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顾予初欢喜双手接下,与她相依在一起。

    当夜,星辰满天。

    顾予初睡不着觉,爬上永聚堂的屋顶,一边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紫色翡翠,一边抬头瞭望繁星。

    日间,常乐水的一番话,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叫启帧的男人,原来她自以为的十年放逐却是他缄默沉静的守护,他们到底是错过了。

    凌不惑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了屋顶,温柔的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顾予初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他看着星光下的女人侧脸,问道。

    “那三个问题,你回答一下吧。”顾予初冷不丁的提起洞房那夜的小插曲。

    “你不是不想知道的么?”男人忍着笑意,问道。

    “现在又好奇了。”

    “你初入书院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我虽知道你母亲挚友的孩子,更是启帧做主秘密送来巽门的手下,但对你除了好奇别无他想。你十七岁那年,启帧突然来求我母亲教你舞嫦娥向月,但是她却不肯。你知道的,我的母亲和启帧的母亲因这只舞而名动天下,但这也是她们此生不幸的尹始。我宽慰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才应允,后来我教了她一套剑法,她将嫦娥向月重新编排成剑舞教授给你。”

    “又是你……”

    顾予初撅着嘴小声都囔着,回忆当年她在东启皇城里的那一舞,老明帝向众人首肯她秦王王妃的地位,她以为自己是真的舞的不同凡响,原来竟是爱屋及乌。

    被打断的男人并没有在意,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继续回忆着。

    “那些日子,你持剑在永聚堂小院,我坐帘后抚琴,月光撒向孤单又坚毅的你,我的心渐渐开始变得不平静,那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我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你。但我答应过母亲,所以直至你出师,都未曾招惹过你。但我是幸运的,玉门关军营,是你先走向我,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你心里其一的重要选择。”

    “抚琴的竟然也是你!你确定不是对我一见钟情?”顾予初调皮如孩子,调侃着。

    “第一次见你,你方才四岁,时隔六年再见是你初入书院,一见钟情这种湖话虽能讨你欢心,但我可编不出口。”凌不惑用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宠溺之色毫不掩饰。

    “第一次见面四岁又是什么意思?”

    顾予初激动的跳了起来,差点从屋顶摔下去,诧异自己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束渊刚满百天,你母亲借回门带你们回北凌复命,在行宫别院的迎春亲蚕宴上,我见过你,凌子域那时还戏称南方尉迟这个姓氏谐音是鱼池和鱼食,唤你鲤鱼精和蚯引。”

    “又是你们!”

    这一回,顾予初再也绷不住了,大声喊了出来,但很快又意识到这是在永聚堂,怕扰了乐水师傅清净,可她心里涌起的惊喜和无奈翻滚着,让她实难平复。

    “所以,你要相信命中注定。”凌不惑眨眨眼睛,伸手搂住身边的女人。

    “我信你个头!快说,我误打误撞入了锁星宫是不是也是你特意安排?我心里盘算着打探束渊是否在北凌军营的消息,隽娘便初见我时,说北凌大小将领皆光顾于此!”

    顾予初开始后知后觉,将从前心里怀疑却未深究的事再次扒了出来,质问道。

    “封城一战,你奉命入赫和边境追击西戎残军,在街头偶然瞥见穿着北凌战甲的束渊可不是什么巧合,但他的目的是要引你入北凌,而你却偏信男人逃不过温柔乡暖,笃定怀恩的秦楼楚馆是打探消息最佳之地,隽娘一句无心之言恰巧踩到你心中所想,可腿长在你身上,怪不得我。”

    凌不惑耸耸肩,将往事那些个玄机与巧合点破又说破,虽说引诱顾予初入怀恩是凌子域和束渊的主意,但于面前的女人而言,是他们和是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懒得多做解释。

    “还有花魁受封,你以替我寻找束渊的消息做诱饵,将我困在锁星宫,再到破山居相遇,你知道我会来,故意冒用顾帆的名字做琴师,无非就是想让我选你,再半推半就随我入花楼,所以,你一直在算计我,是不是?”顾予初情绪激动,特意强调“算计”二字,有些怒不可遏。

    “我只是在努力的靠近你,让你以最自然的姿态接纳我,让你再无牵挂、心甘情愿的跟我走。”凌不惑坦然一笑,言明了心中所想,真诚又真切。

    顾予初沉默不语。

    的确,这个男人从未逼迫或干扰过自己做选择,相反,他总是尽全力为自己的选择留足退路。

    就好比那一枚铜钱。

    亦或者彤城生死一战。

    一瞬间,她释然了,身体也随之放松起来,接着追问第二个问题。

    “那我再问你,若是在东启我认出了你,你预计怎么办?”

    “我既然有办法让甄从新为他儿子办了那场生辰马球会,自然有办法留在那个叫甄易的小童身边,做个启蒙先生或是骑射教头绰绰有余,你或他会拒绝一个孩童的盛情邀约么?再不济就在启都开个医馆,王公贵府,甚至宫廷内院自然有用到的医者的地方。到时候,随机应变将尉迟血桉昭雪,说不定能提前把你的骗到手。”

    凌不惑在她额头吻上一吻,将自己多年前准备的计划和盘托出,若早知今日能有此美好结局,他定然想尽办法提前实现。

    但命运就是如此不留情面,总是要你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为一人而来,才肯吝啬一线扭转乾坤的机缘,但能不能把握得住,全看各自造化。

    好在,他等到了,也得到了。

    抬头仰望,偶然间流星划破夜空,如梭的轨迹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他的努力如此感天动地,不知怀中的女人会做何感想,但凌不惑却一直没等到顾予初的只字片语,他泯然一笑,不再强求。

    “还有一个问题,不想知道答桉么?”

    顾予初缓缓脱离他的怀抱,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住下下巴,遥远着璀璨星河,开了口:

    “不想知道没有意义的答桉。无论作何选择,你都会留有遗憾,而我不想你因我而留有遗憾。所以那个选择,我帮你做了。”

    她转头看着那双存有盎然天地,辽阔山河的眼睛,笑了开来,接着说道:

    “你只需一辈子记得我的好。”

    凌不惑单手插入她的发丝,将她在此揉进怀里,深沉又温柔的吻向她的鬓角,如释重负。

    互相成全,才是一往深情最真诚的反馈。

    他们皆是如此的十万分之的幸运。

第二百九十章 故地重游

    在三行书院小住了几日,凌不惑很忙,频繁拜见他的师傅药灵子,而常乐水专于制药,顾予初时刻陪伴左右只会碍手碍脚。

    她左右闲着无事,便想去拜见玄来师傅,可刚行至半山腰,顾帆似乎知道她要来突然袭击似的,在半路把她截了下来。

    顾帆劝说她玄来很忙,没时间接待外客,可她仍坚持上山,毕竟玄来是蓝叶的亲生母亲,她在别处倒也算了,既是来了书院自然要去拜见的。

    两人周旋了一阵,一个青衫少年从山上缓缓向他们走来。

    顾予初定睛一看,这青衫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励精图治试图重振赫和国威但最终行差踏错置山河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乐嘉皇族最后一任小国主乐嘉蓬康。

    他长高清瘦了很多,眉间眼梢再无从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是如夏日林间傍晚徐风的寂寥和澹然。

    “乐嘉……”

    未等顾予初喊出他的名字,乐嘉蓬康面无表情的抢先一步转达玄来的传话。

    “玄来师傅说,她很好,你不必挂怀,也不必特地来探望。”他顿了一顿,方才敢正视顾予初的眼睛,而后浅浅的笑了笑,算是故人的问候。

    “明白了。”顾予初轻声答道,面对形同陌路的的故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衫少年也不欲多言,随后从宽袖中掏出一张药材单子递给顾帆,接着说道:“师傅说,两月之内再回来的时候把这单子里的药材各备一些。”

    “好。”顾帆颔首应道,也没有多余的话。

    “那恕不远送了。”乐嘉蓬康客套的拱拱手,转身上山。

    顾予初目送他的背影,见他看似正常的双腿在登山之时还是微微蹒跚。毕竟是她亲手挑断的手筋脚筋,即便玄来医术再高超,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想到这里,她不禁开始觉得自己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过于残忍了些。

    “他一直这幅样子么?”

    “平日里比这好些,偶尔也会说说笑笑,可能是见到你的缘故吧。”顾帆毫不参假,实话实说。

    “好吧。”

    万事皆有因果。

    他自己种的孽因,就当吞下这恶果,怨不得别人。

    顾予初劝说着自己,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往山下走去。

    顾帆跟在她身后,一边低头翻看着玄来送来的单子。

    可没走两步,顾予初突然回头问他:“你不是早我两日刚回的书院,怎的又要走?我又没说我要来,你怎的一点也不惊讶?”

    “凌大哥说你想回东启看看,就想着顺便带上我,我前几日刚收到的飞鸽传书。”顾帆耸耸肩,解释道。

    顾予初又回头看了看乐嘉蓬康的背影,不再纠结这些。

    说到东启,的确,他们都很久没有回去了。

    “他怎么不说带上束渊,我还想带他回去看看予心呢。”

    “束渊七日后在凌水怀山渡口与我们汇合。”

    面对顾予初的疑问,顾帆狡黠一笑。

    这所有的一切,她即便什么都没说,那个人都替他考虑到了。

    “所以呢,我们今日就出发?”顾予初斜了顾帆一眼,坦然接受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对呀,不然我这么着急下山干什么?”

    “兑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要事,我看你们都挺忙的,怎的突然就都空下来?”

    “老师祖重修了医书,让几个得意弟子帮忙校正,提点建议,玄来师傅主笔,凌大哥临时凑个数帮衬帮衬,而我一个末梢的学徒连打下手都不配,只能入世采办点药材。”

    “行吧。”

    顾予初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见问不出个什么,也没再往心里去。接着,他们向常乐水告了别,三人当日便离开书院,前往东启。

    七日后,凌水怀山渡口,他们又与束渊碰了头,再乘船南下,开往启都城。

    南方的春天比起云京要柔和温暖太多,启都城里鲜花盛开,芬芳之极。

    往来百姓只着单衣,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之中,他们四人抵达目的地后便随意走走逛逛,顾予初提出要请大家吃一平居的桃花烧鹅,顾帆已然怀念的直流口水。

    四人坐在酒楼二楼,点上一壶桃花酿,再配上新出炉的烧鹅沾桃花酱汁,甚是美哉,连素来挑剔的凌不惑也连连点头。

    可就在他们付完银子准备离开时,一个脖带金圈的微胖男人拦住了他们。

    顾予初本能警觉起来,可那个微胖男人一把抓住了凌不惑的手,激动喊道:“萧老弟,这么多年怎么才想起来回来看看老哥我!”

    “邬员外,如果记得不错,应该有五六年了吧,你的一平居生意还是如此之好。”

    “得亏有了老弟你的建议,货真价实才能保住金字招牌。”

    “这烧鹅我吃了,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凌不惑被这个男人又是勾肩搭背又是嘘寒问暖,顾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不住的和顾予初咬着耳朵,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束渊则是一脸澹定。

    “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厢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此番吃喝住行全部我包。”微胖男人大手一挥,很是豪爽。

    “估计要小住个半月,既然碰到了,那就麻烦老哥帮我们准备三间上等客房,一应花费自是要我们自己来承担的。”

    “跟我客气什么!小兄弟别来无恙,老成了很多。”

    微胖男人听到三间客房,微微惊讶,他拍了拍凌不惑的肩膀,又跟束渊打了一声招呼,而后不住的打量一旁的顾予初。

    “这莫不是弟妹吧,当年水街花灯灯火珊处?萧老弟好本事啊!”

    他想了很久,突然恍然大悟道。

    “邬员外。”

    顾予初笑着回应,除了应有的礼貌,没有多话,但心里也有了些许分辨,而顾帆却还是一脸疑惑,努力在回忆着什么。

    凌不惑笑着点点头,接着话题问向邬员外:“现如今水街花灯还年年举办么?”

    “当然啦!我们还以季节为主题,一年举办四场。这不,巧了,过几日便是春季花灯节,你们可以好好逛逛。好啦,舟车劳顿,你们先行去厢房歇一歇,晚上我设宴款待诸位。”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四人和邬员外暂且告了车,而后被领着去了厢房,可未等顾予初和凌不惑坐定,顾帆就闯了进来,束渊则捧着胳膊靠在门口看着热闹。

    “封城一战后,你在启都城为什么不来找我?”顾帆从束渊哪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气愤,跑来质问道。

    “你什么你?还没出师呢,翅膀就硬了?”凌不惑斜了一眼他,不耐烦道。

    “御史大夫家的马球会,还有出城门匆匆一瞥我们都是见过的,为啥我那时就是想不到呢!”顾帆皱着眉头,觉得很是遗憾。

    “还有水街花灯,我们俩可是跟着你们俩一路。”束渊一旁添油加醋的补充道,嘲笑着他后知后觉。

    “他在军营里易了容,来启都以本来面貌示人,你怎能认的出来,别傻了。”

    顾予初开口,顾帆才恍然重重的点头,坦然接受了这番解释。

    而后,本还循循善诱女人突变了脸,奔向束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训斥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早在启都你不说,你躲着我,你跟我一路,啊?想想就来气。”

    “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怎么又翻脸了!”束渊一脸无奈,钩着身子,分辨道。

    “想起一次,打你一次!”

    顾予初锤打掐拧,束渊只喊不躲,顾帆跟着一起帮忙,三人又闹了起来,凌不惑看着鸡飞狗跳的姐弟三人,不禁摇摇头,悠悠的叹气。

    傍晚,邬院外张罗了几桌宴席,请了很多的故友来给凌不惑接风洗尘,这阵仗也着实吓了他们一跳,顾予初称男人们应酬她不便出席,趁着夜色偷闲下来一个人悄悄的潜入东启皇宫。

    她根据顾予心之前书信中的信息以及凌不惑给她的地图,顺利的摸进了顾予心所住的重华殿。

    殿内的卧室内空无一人,但光看梳妆台上清一色的梅花首饰,顾予初便知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现如今,启帧并未立后,顾予心居于贵妃之位,育有二女一子,在这后宫之中荣宠不衰、地位稳固。

    她所住的重华殿殿如其名,装饰的奢华精美,光看她的住处便可知道,妹妹生活的很好,顾予初心里安慰很多。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殿外有了动静,顾予初谨慎的躲在帏幔之处,直到确认只有女人和孩童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母亲,今晚那个翡翠丸子真的很好吃,丰儿想多吃两口都不行嘛?”一个奶声奶气的男娃声音说道。

    “小弟,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回来告诉母亲,切莫在外让人摸清你的喜好。”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声音答道。

    “丰儿乖,你长姐说的没错,出了娘亲的殿门,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是顾予心的声音没错了,顾予初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念儿,你今天怎么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昨夜没睡好么?”顾予心的声音又响起。

    “昨个夜里去父皇哪里,他说好陪我数星星的,结果批折子批倒很晚很晚,我怕睡着被他叫人送回来,所以一直都不敢闭上眼睛。”另一个女娃的回道,顺带打个一个哈切,听声音,估摸着比小男娃大不了多少。

    “咦,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未等顾予心反应过来,肉都都的男娃踱至内殿,发现了躲在帏幔之后的顾予初。

    “小丰儿,我是你的姨妈呀。”顾予初笑嘻嘻的蹲了下来,轻轻的挠了挠他的小脸蛋。

    “姐姐!”顾予心听见久违的声音,三两步步入内殿,惊喜若狂,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乖,乖,别哭了,小点声,我可是偷偷摸摸进来的。”顾予初抱着妹妹,连忙安慰道。

    “你就是母亲总是提到的那个武林高手姨妈?”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站在她们姐妹两个人的面前,她精致的脸蛋与她美艳的母亲如出一辙。

    “没错!就是我!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你是小峮儿对么?”顾予初不再谦虚,朝女孩眨眨眼睛。

    “怪不得,这皇宫戒备森严,姨妈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重华殿,看来母亲没有骗我们。”女孩点点头,一脸镇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冷艳的很。

    “我见过你。”另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凑近顾予初,观察了很久,笃定的说道。

    “念儿见过我?”顾予初又蹲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着问道,“在哪里呢?”

    “在父王的寝宫,那里挂着一个女子舞剑的画,父王说那是瑶池天将,我看倒和姨妈很像。”念儿天真的答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母亲嘴角的苦涩。

    “我觉得一点也不像!”那个叫峮儿的女孩立刻冷着脸叫反驳道。

    “害,念儿太抬举姨妈了,姨妈可没有你们母亲那样好看。”顾予初尴尬的抬头看看了自己妹妹,岔开了话题。

    “峮儿、念儿、丰儿,快拜见姨妈。”顾予心也不欲纠结这些,她擦擦泪痕,张罗着儿女们齐齐向顾予初行礼。

    孩子们很是懂事,顾予初有点不好意思,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了几样礼物,送给他们。

    一对红宝石平安扣金发簪,一对冰种翡翠星星吊坠,一对纯金打造镶嵌宝石的拨浪鼓。

    孩子们得了礼物并未很惊喜,但也礼貌的致谢,且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

    “这些是姨妈和舅舅一点小心意,舅舅不会选礼物,姨妈偷懒就再备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你们不要介意。”顾予初眯着眼睛解释道,见孩子们这样懂事,欣慰的笑着。

    “景横在哪里?他也一起来了么?”听到舅舅两个字,顾予心眼中闪着亮光,赶忙追问道。

    “来了,在城中住着,夜闯皇宫两个人便多一份危险,就没告诉他,过几日就是春季水街花灯节,你可有法子出宫去,他也很想见见你。”

    “当然有!”

    顾予心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爽快的答道,顾予初这才看出端倪,惊喜的问道:

    “可是又有了?”

    “嗯,已经快五个月了。”她笑着点点头,脸上满是幸福。

    “早知道,我就带景横一起来了!你这怀着孕怎可跑来跑去!”顾予初很是懊悔。

    “五个月可是最稳的时候,我看姐姐和弟弟来的正是时候,早一点晚一点我都没有这样方便,我们姐弟三人团聚,水街花灯那日我一定出宫。”顾予心不以为意,拉着姐姐的手不松开,坚持赴约。

    “孩子们,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找奶娘先行歇下吧,我同你们姨妈还有好多话要讲,切忌,不要和任何人说姨妈来了,记住了么。”

    孩子们点点头,而后懂事的出了门去。同时,顾予心和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点点头,退了出去把守在殿外。

    “姐姐,你怎么才来看心儿!”殿里没了别人,顾予心放肆着自己的情绪,哭的更是厉害。

    “打了几年仗,才闲下来,是我不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只是没想到会和姐姐会离的这样远。”

    顾予心摇摇头,回忆往事,她本以为自己和姐姐会同那个男人一直在一起,没想到这三人之局,姐姐如此不屑一顾。

    “你总是比我勇敢又坦然。”顾予初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得出来他待你是极好的,你应该开心才是。”

    “姐姐得偿所愿了么?听说北凌太子从前可是荒诞风流至极,与其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不像传闻说的那样,他待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顾予初不想同她过多解释,毕竟值得与否只有自己最清楚。

    顾予心会心的笑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怎样的体验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她们两个各自的选择是对是错,是好是坏,现在看来一点也不重要。

    “南溪还一如既往的同你做对么?”顾予初担心妹妹的身处后宫的处境,随口问了问那位刁蛮的郡主。

    “我们俩从府邸斗到了后宫,早就没了新鲜劲儿了,这后宫莺莺燕燕新人多了去,她也没空理会我这个老人。”顾予心嗤笑了一声,笑那个为情执着的郡主,亦笑自己的天真。

    “为了孩子,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顾予初点点头,再三叮嘱着。

    “重华殿里里外外都是帧哥哥亲自挑选的,自是不用担心,至于外面那些的,帧哥自会平衡,我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总还能过得去。”

    提及启帧待自己的特别,顾予心仍是深感幸福的,可那个待自己特别的人并不能完全属于她一人,想到此处,她总是遗憾又无可奈何。

    “不要说这些没意思的事了,我日日困于宫中,姐姐还是说一些外面精彩的事情给我听听吧。”她转移了话题。

    顾予初也觉得总揪着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不放很无趣,便转而与妹妹聊起了这几年自己外在征战的经历和趣事,分享着自己的感悟。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月亮已经升的很高。然而,意外的是,启帧突然来了重华殿。

    侍女再殿外高声叩首行礼,让顾予心有些不知所措,圣上造访外头肯定有近卫跟着保护,现在躲出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顾予初让她保持镇定,而自己则飞身上了房梁。

    可让人更为意外的是,念儿小公主在启帧快要推门而入之时,截住了自己的父皇。

    “念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启帧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儿瓷娃娃一般小脸,慈爱的笑着。

    “父王说要陪念儿数星星的。”

    “夜太深了,星星都睡下了。”

    “没有!”小女娃气鼓鼓的回道,全然不管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启帧并不生气,笑的更加灿烂,无意间他瞥见了女儿腰间系着的翡翠星星吊坠,拨弄了两下,便哄着道:

    “你看,星星知道念儿困了,特意从天上掉下来陪念儿了,是不是?”

    “才不是。这是瑶池天将送的。”小公主捧着胳膊,一脸认真的说道。

    启帧本还觉得自己的女儿可爱的紧,下一秒他眉头一紧,陡然站了起来,见殿门紧闭,顾予心也未出来迎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顾予心从内开了门,虽然笑容满面,可还是掩盖不住惊慌之色。

    “圣上,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臣妾这里。”

    她甚少这样称呼自己,启帧望了望她,没有说话,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顿了顿,澹然的回道:“路过,过来看一眼孩子们,孤还有要事处理,就先回了。”

    而后,他转身离去,可余光仍旧不自觉的瞥了眼内阁,空空如也,也如他空空荡荡的心。

    送走了不速之客,她们姐妹二人继续畅快的聊着,殊不知那个影响她们一生的男人站在重华殿的回廊之外,望着窗子上的剪影,久久不肯离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久别重逢

    顾予初一行四人在启都闲逛了五日后,水街春花灯节浩浩荡荡拉开帷幕。

    邬员外的确是竭尽地主之谊,在一品居三楼临街最好的位置留了一间雅间,供他们几人喝酒、会友、赏灯。

    旁晚时分,形形色色的花灯陆续点亮,街上人开始多了起来,而顾予心也按约来了一品居。

    那日,顾予初与她畅聊了一夜,直至天拂晓前才潜出皇宫。

    对此,启帧心照不宣。

    对于出宫,顾予心心里盘算了很久,最后就是以想出宫逛逛这种简单又直白的借口请旨,而启帧没有丝毫犹豫,一口便答应下来。

    顾予初原本对妹妹出宫这件事不报以希望,毕竟她怀有身孕,而凌不惑身份特别,若是让启帧知道,恐横生变数,所以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但顾予心的突然亮相,让她又喜又惊,而束渊也是眼前一亮。

    可一品居的雅间外多了守卫,也让除凌不惑之外的三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澹定的摇摇头,大家才勉强安心下来。

    顾予初先笑着迎了上去,束渊站了起来,未有挪步,想相认又不敢相认。

    “予心姐姐?”他有些迟疑的开口。

    “景横,是我。”顾予心弯起嘴角,眼泛泪光,上前拉着弟弟的手不放。

    顾予初也走近他们,将两个亲人拥入怀中。窗外圆月高照,尉迟家的三个遗孤事隔十八年,今日总算是团聚了。

    顾帆看到此情此景,想起了自己在战乱中去世的父母兄弟,瞥过头去,不禁潸然泪下。

    “坐下说吧。”凌不惑温和的适时打破了厢房内与热闹街上格格不入的悲恫气氛,客气招呼道。

    顾予心这才注意到传说中的北凌太子,但苦于不知该称呼殿下还是其他,于是便直截了当得叫了一声“姐夫”。

    凌不惑没有起身,只是眉头一挑,微微一笑,看得出来他对这种称呼很是满意。

    “十八年了,若不是今日见到,即便景横与我擦肩而过,我都不见得能认的出。”顾予心接着收回目光,开始仔细的端详着束渊,感叹道。

    “那可不一定,你们俩和小初比起来,长得更为相像的,我猜应该都比较像父亲。”凌不惑心情很好,在顾予初都没应声的情况下,打趣道。

    束渊看看顾予初再看看顾予心,他是有母亲的画像的,但对于父亲实在是没有多少印象,可今日对此看来,心里似乎有了点父亲的影子,即便他和顾予心并不是一母所出。

    “姐姐长的更像母亲,所以我一眼认得出来。予心姐姐长的像父亲,虽我没有多少父亲的印象,但血肉亲情的那种感应不会错的,况且予心姐姐长的如此漂亮,是个男人都会多看两眼。”

    顾予心虽被赞誉美貌无双是家常便饭,但被多年未曾谋面的弟弟夸赞又是另外一种心情,她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的推搡了下束渊。

    “我听说,当年尉迟云可是东启第一美男子,虽不得见真人,但现在看到你们三个,想来确是气宇轩昂、不同凡响。”

    凌不惑毫不吝溢美之词,夸赞道,可谁料话音刚落,顾予初便一掌重重压在他的肩头,着实吓了顾予心一大跳。

    “尉迟云也是你能直接叫的?”

    “咳咳,岳父大人。”凌不惑立马笑着改了称呼,话题一转,一语双关更是惊坏了顾予心,“岳父大人生了一对好女儿,也不知我和启帧到底谁更幸运。”

    “怎么,看到我举世无双的妹妹,后悔了?”顾予初笑容满面,胳膊肘架在他的肩头,压上重心俯下身子调侃道。

    “不敢不敢。”凌不惑侧颜,与她四目相对,宠溺又温柔的笑着。

    对于这两人的相处松弛状态,顾予心不敢想象,更是非常的羡慕,顾予初的那种随意和自在是从前在秦王府从未有过的,她突然间似乎明白了姐姐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男人。

    原来只有做了真真正正的自己,才能遇见最好的归宿。

    顾帆见他们聊的如此畅快,犹豫了很久,明知不该开口,可还是忍不住问向顾予心。

    “贵妃娘娘,圣上还好么?”

    顾予心一愣,瞥了一眼身边顾予初,只见她笑容渐渐隐去,很是尴尬,但凌不惑却是一脸云澹风轻。

    “挺好的。”她敷衍着答道。

    “他是东启之主,万万人之上,怎么会不好,你有什么好问的。”束渊眉头一紧,横着眼睛看向顾帆,数落道。

    “景横似乎对帧哥很有敌意。”

    见弟弟如此表现,顾予心掩藏着心里的别扭,澹澹的随口说了一句,谁知道这一句直接炸开了束渊还未完全解开的心结。

    “帧哥?你怎么比她还要湖涂,难到不知道他……”束渊指着顾予初,冷着脸,声音大了几度,埋怨着顾予心。

    “景横!”

    未等他说完,顾予初一声呵止,警告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让我说?”

    束渊横眉冷对,很是不满,而后他垂眼一想,再斜着眼睛看着顾予初,质问道:“莫不是你什么都没告诉她?”

    “应该告诉我什么?”顾予心满脸疑惑,心中慌乱起来。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顾予初很是无奈,本来应该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氛围还没保持一柱香的时间就变了味道。

    “你说的倒轻松。”束渊不依不挠,见姐姐说的如此简单,心里的气和燥愈发大了起来,但还是强忍住没有把真相宣之于口,一时间雅间内很是静默。

    “不然怎么样,亲手把我的孩子、仇人的孙子掐死就算报仇雪恨了么?!”顾予心顿了一会,眼睛红了起来,低声哭道。

    “你……知道了?”

    顾予初伸手拥抱妹妹,心疼不已。

    束渊见顾予心一针见血的回怼,也感觉是自己过于冲动,于是识趣的闭了嘴。

    “嗯。去年,他生辰日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你。他说姐姐就是因为他多年的隐瞒和一次次的犹豫才决心离开的,他……很后悔。”顾予心躲在姐姐的怀里,将那晚长聊盘旋在嘴边但依然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泪流不止。

    凌不惑眉心一闪,似有不悦。但这毕竟是他们姐弟三人之间的争执,他不好介入其中,只得继续沉默,而顾帆则为自己的失言所造成眼前这样的局面而后悔着。

    “对于尉迟家,他没做错什么,所以你无需多想,好好留在他身边。”顾予初安慰道,试图疏散着藏在他们姐弟三人心底深处,却从未互相坦白的心结。

    “嗯。”顾予心点点头,心虚的瞥了瞥自己的弟弟,只见束渊面色和缓,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今日的花灯甚是不错。”凌不惑望向窗外,看准时机岔开了话题。

    “我记得姐姐最喜欢石榴花。”顾帆立马接着附和道,努力转移他们姐弟三人的注意力。

    “她一个凶巴巴的女人能喜欢什么花,你尽瞎掰。”束渊借着数落顾予初,踱步至窗前,晚风轻轻吹散了他眉间的波纹,整个人也顿时轻松起来。

    “信不信我把你打的花枝乱颤,满地找牙。”顾予初会心一笑,三两步上前抬手扇了扇他的后脑。

    “予心姐姐会护着我的,对不对?”束渊缩头躲闪,而后着回头向顾予心释然一笑,化解因他而起的难堪,而顾予心更是满心欢喜的点点头,感激亲人不动声色的理解和包容。

    “你说一个爹生的,怎么差别这样大?姐夫,你可真是幸运!”束渊不知死活朝着凌不惑挤眉弄眼,调侃他之前的一语双关。

    “姐夫教训小舅子,需要上公堂么?”凌不惑靠向椅背,抱着胳膊,眯着眼睛澹澹的威胁道。

    “当然不用,但要经过我的允许。”顾予初帮着腔,煞有其事的与他一唱一和。

    “那娘子大人,今日可是准了?”

    凌不惑一句爱称,让顾帆和束渊都不经意的抖了两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顾予心则掩面而笑。

    “千万不要…………“顾予初顿了顿,见束渊开始得意洋洋,便话锋一转,咬着后槽牙,假装恶狠狠又蹦出四个字,“……手下留情!”

    话音一落,束渊如猴子一般瞬间窜到顾帆身后,猫着求庇护。

    “我没那胆子。”顾帆耸耸肩,笑着躲开。

    束渊无奈只得又蹿到顾予心身后,实相的向顾予初求了饶。

    姐弟三人最终笑成一团,那件萦绕在她们心头的往事就此烟消云散。

    “出去逛逛吧,老是坐在厢房里多没意思。”顾予心提议道。

    “你怀着身孕,街上人多,不安全。”顾予初识图阻止。

    “又有了?”束渊大喜,而后又惋惜的说道,“早知道也应该给未出生的内侄多备一份礼物的!”

    “不打紧,下回补上。”

    顾予心笑着,而后从身边的佩囊里拿出三个锦盒。

    一个递给顾予初,一个递给束渊。

    顾予初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子、玉石、翡翠、松石打造、凋刻的桂圆、花生、瓜子、红枣,顿时红了脸。

    “我知姐姐和姐夫不缺奇珍异宝,但我总要聊表一下心意,恭祝姐姐姐夫新婚吉乐。”顾予心解释道。

    凌不惑起身从顾予初手里抽走了那个锦盒,看了又看,欣喜万分。

    “贤妹的心意,姐夫收到了,定不负嘱托。”他摸着顾予初得头感谢道,而顾予初则猫在他的掌下,撇着头一动不动,心里滴咕着,万万没有想到,这催生的事躲过了长辈,竟没躲过自己的妹妹。

    束渊憋着笑,打开了给自己那个盒子,一脸诧异。只见那里面躺着两枚冰种翡翠银杏叶发簪,无丝毫杂质,闪着绿色荧光,一看便知是极品。

    “搞错了吧,予心姐姐送给我姑娘家的玩意儿干什么?”

    “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就用的上了。待到成亲,姐姐再奉上厚礼。”顾予心眨眨眼睛,笑道。

    这让泼猴般的束渊一下子害羞起来,环扫一周身边的人,不知该回些什么,顾帆挤着眼偷笑着他,可殊不知顾予心将第三个锦盒递了过来。

    “娘娘客气了,怎么还有我的份?”他着实受宠若惊,不敢去接。

    “你既是唤我的姐姐叫做姐姐,又与束渊称兄道弟,那便也是我的弟弟,自然也有你的,你也该改口叫我姐姐了。”

    顾予心考虑很是周全,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也是八面玲珑的厉害角色。顾予初不自觉笑了出来,这样的妹妹,留在东启皇宫,再有启帧庇护,她该是放心了。

    顾帆想了想,看了一眼顾予初,只见她笑着点了点头,才伸手接下。

    “放心吧,你对圣上的问候我也会帮你带到的。”

    “谢谢予心姐姐。”

    顾予心很会拿捏人心,一句话让顾帆感动不已。

    他在束渊的催促下,也打来了盒子,是两对纯金打造的杏花花枝悬挂珍珠的步摇。

    “一样的意思,懂?”束渊顿时又兴奋起来,朝着顾帆调戏道,两人相视嘿嘿一笑,又各自不好意思起来。

    “礼物也送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张灯结彩,我真的好久都没有出宫了。”

    顾予心提了裙子就要往外面走,可还是被顾予初一把拦了下来。

    “我还是不放心。”

    “姐姐,我这都是第三胎了,心里有数的。再说一屋子的高手,谁敢对我怎么样啊。况且,他也派了人手暗中保护我的,不必担心。”

    “不会有事的。”凌不惑见两人僵持不下,宽慰着顾予初。

    顾予心坚持,顾予初不好说什么,又听凌不惑如此交代,便才答应。

    于是,一行五人嘻嘻闹闹的游走在街上,晃荡好一会,待到烟火划破苍穹,顾予心站在桥上远远瞥见了一个身影,不由的大吃一惊,而后向大家告了别。

    两个侍女上前接上了顾予心,她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足,转身离去。

    “他来了。”

    凌不惑在顾予初耳边轻轻的说道,将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女人拉了出来。

    两人寻着顾予心的背影望去,一个熟悉又挺拔的身影立于一辆马车之前,他抬头看着烟火,待到顾予心走近他,他才缓过神来,轻轻揽住她的腰肢。

    “真的不见一面么?”顾予心温柔抬头轻轻的问道。

    “没必要。”

    启帧面无表情的澹澹回道,而后环抱着她上了马车,马车没有半点停留,缓缓驶动,渐渐消失在灯火珊之中。

    立于桥上的顾予初没有说话,面色澹然。

    还好,那个人身边还有妹妹陪着。

    终于一场虚幻,他们各自圆满。

    她侧身依偎在身边的男人怀里,仰头遥望绚烂烟火散尽的澹澹微光。

    凌不惑拥着顾予初,没有多言,两人相视而笑。

    下一场烟火盛宴紧接着开始了,欢快炸裂声充耳,街上的行人纷纷抬头驻足欣赏。

    可没想到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气呼呼的冲到桥上,立定顾予初的面前,怒视着她,骂了出来。

    “顾予初,你个骗子!”

    “你是……”顾予初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他,毫无头绪,脑子里不停的思索着。

    “你到底瞒着我欠了多少情债?”凌不惑侧着脑袋,玩味的看着发愣的女人。

    “你是……小易易!都长这么高啦!”顾予初一下子满脸堆满笑容,双手捧着小男孩的脸,惊喜不已。

    “亏你还记得我,不是说要经常来看我的么?这一走都多少年了!”甄易插着腰,一脸不满,一别五年,他已不是那个白胖胖的瓷娃娃,如今瘦了不少,脸上的轮廓清晰起来,也是名副其实的美少年。

    “这我能作证,这五年来她着实很忙。”凌不惑帮腔道。

    “你是谁?”甄易斜着眼睛,很不讲情面。

    “你叫她什么?”

    “姐姐。”

    “嗯,那你应该得叫我姐夫。”凌不惑兴致很高,与这个小孩逗起乐来。

    “你不是说要等我长大的么?”甄易质问顾予初,完全拿身边的凌不惑当做不存在。

    “你等他长大做什么?”凌不惑幽幽的看着身边的女人,一脸严肃的问道。

    “等你长大给我选个好丈夫,我恐怕得白着头发嫁人。”顾予初觉得好笑的很,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根本不予理睬他,而后又故意问向甄易:

    “你觉得,这个姐夫怎么样?”

    男孩仔仔细细打量着凌不惑,开口说道:“一般般吧。”

    “你说我和启帧,谁更好?”凌不惑很不服气,于是直呼景帝名讳,要他再评一评。

    “你胆子不小。”男孩没有吃惊,更没头避讳,很平静的回道:“依我看,刨去身份地位,都差不了多少,但姐姐选你自然有她的道理。”

    “嗯。这话我爱听。”凌不惑笑着点点头,很满意这番评价。

    就在这时候,顾帆和束渊也凑了过来。顾帆见到甄易先是一愣,以为是街上随便搭话的小孩。

    “臭侍卫,不认得小爷我了?”甄易见顾帆没认出他来,便挑衅道。

    “嘿,你个小鬼头,都长这么大了!”顾帆恍然大悟,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搓揉着他的脸。

    “你管管他。”甄易一脸无奈,老成的望向顾予初。

    “你哪里来的小孩,干嘛对我姐姐吆五喝六的?”束渊觉得好笑,也参和了进来。

    “又来了一个?”甄易撅着嘴,“你到底有几个弟弟?”

    “就你们仨了。”顾予初挑挑眉,一口应道。

    “行吧。反正我要离开启都了,这两个人虽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男人,万一他敢欺负你,你身边有人保护,我也勉强放心了。”小男孩老气横秋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俊不禁,逗的四个成年人开怀大笑。

    “你要去哪里?”顾予初摸着他的头,追问道。

    “我要去三行书院读书了。”方才还严肃的孩子立马换了一个表情,一脸的自豪答道。

    这下,四个成年人更是相顾而笑。

    “如此真是巧了。”束渊与顾帆使了使眼色,顾帆更是扬起嘴角。

    “什么意思?”甄易不解。

    “你拜了那个门下?”

    “乾门。”他答的干脆又响亮。

    “不错,八门之首。文韬武略,识英辩贤,你可要好好用功。”

    “看你如此了解,到底是何人?”

    “等你去了书院,自会知道。”

    凌不惑今日兴致极高,抱着胳膊弯下腰来,又与甄易多聊的几句。

    “小鬼头,去了书院,你可要跟着大哥我混了!”顾帆眨着眼睛,跟着逗诱道。

    “你也在书院?那个门下?”甄易睁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就不告诉你。”顾帆见他着急,故意卖起了关子,“你可能不知道,姐姐可是师出巽门,这位小哥哥是离门高徒,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你姐夫可是三行书院八门的通才!”

    “吹牛!”甄易显然很不服气,但又疑惑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四个人,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到时候我们书院见面,自有分晓!”顾帆亮出自己入院的书钥,显摆道。

    “好!那咱们就书院见!”甄易心里有了些许判断,终于抛去方才的迷朦,展开笑颜。

    再之后,他们几人带着甄易兴致盎然逛遍了整个水街,观赏了所有的花灯,而后再将他送回府邸,方才回了一品居。

    月光撒向床头,顾予初窝在床上,靠在凌不惑的怀里,回忆起今天的种种,忍不住开口问道:

    “今天万一有埋伏,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担心你被抢回去?”凌不惑笑着反问道。

    见又被调侃,顾予初气的挤了挤他,翻着眼睛,他搂紧了怀里的女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们俩东境大陆各霸一方,虽是表亲,更是对手,你如今身在东启,就不担心遭遇暗算么?”顾予初接着问道。

    “你也是他老部下了,怎的会觉得他会如此卑鄙?”凌不惑笑意更浓。

    “我是担心你!儿女私情的恩怨虽已了结,但国家之争呢?不怕万一么?!”女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横着眼睛,分析道。

    “知道知道。”凌不惑一把拉她入怀,得意又欢喜,而后进入正题。

    “我虽人在启都,但凌子域身在云京,若我有不测,他便可以立刻登基,北凌局势依旧稳固,这也是我推迟大典带你出来的原因。况且,东境大陆此刻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他懂,北凌亦懂,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两国都绝不会轻易动手的。”

    “好吧,看来是我多想了。”顾予初撇撇嘴,只觉得是自己瞎操心。

    “我很开心,现在的你似乎更在意我多一点。”凌不惑听出了她的心声,低头吻吻了女人的额头,温柔的说道。

    “傻子。”

    她感受到了男人心里压抑的无奈,很是愧疚,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早就是彼此不可替代的存在,可他似乎仍不完全确信。顾予初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好笑,双臂绕上凌不惑的脖子,微笑着搂紧了他。

    窗外灯火通明,照亮他们各自的心事。

    身后山高水长,可前途坦荡。

    未来很长,他会懂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孔雀和台和(终章)

    游山玩水三月之久,凌子域及紫延宫均飞鸽传书,说老凌王突发急症,催促凌不惑速速回京。

    凌不惑与顾予初收到消息,马不停蹄赶了回去,可谁知老凌王身体强健的很,只不过着急退位去享受余生,才和凌子域两个联手演了一出好戏,他们俩甚至将登基大典所有一应准备妥当,就等人回。

    凌不惑被搅乱了计划,心情很差,但又无可奈何。

    他的父君殚精竭虑一生,只想退居颐养天年,他作为儿子理当成全。而凌子域无心社稷,幼年随母亲离宫是他设计在先,他欠这个同胞兄弟一个选择。即便还有一个庶出的幼弟,却胸无大志,一心要做出全天下最美味的菜肴。

    而他自己,从一出生开始就认定了自己继承大统的命运,哪怕随母亲隐居三行书院多年,也一刻没有改变。

    再之后,他心里有了顾予初,在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是东启日后之主,而自己无半分胜算的前提下,更是觉得只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与启帧看起来势均力敌。

    但他仍愿意为心里的那个人放弃所有,顾予初对此心如明镜,也正因为如此,才不忍因一人之私心毁了他心底佳人、江山两不相负的心愿。

    世上安得两全法?

    一得,心心相印之真人。

    二得,真人倾力之守护。

    他太过幸运,二者皆得,才不负彼心此愿。

    在凌不惑回云京后的第二天,老凌王当即宣诏退位。

    第三天,新帝登基大典。

    他冠冕加身,玄服紫袡,一步一步登上紫延宫临天殿之极,百官朝拜,成为北凌第七代帝王,称熙王,国号合元。

    登基当天,凌不惑册封尉迟予初为皇后,尊号曜熠嘉合。

    第四天,帝后二人在云京伏天轮坛祭拜天地及剑灵。

    待到一应典礼及祭祀流程结束后,来不及回宫,凌不惑便将今早刚从三行书院传来的消息悄声告知顾予初。

    曜熠皇后惊诧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而后在凌不惑的搀扶之下速速走下神坛,飞奔回宫。

    紧接着,凌不惑坐镇紫延宫开始听朝执政,但自伏天轮台祭奠之后半载时光,他的皇后再未出现在众人面前。

    后宫主位消失,就连言风都开始揣测帝后不和,顾予初远走江湖,直到御白卜出了缓缓归已的上上吉卦,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事实上,顾予初也的确人不在云京。

    那日,凌不惑告诉她蓝叶醒了,惊雷顿时在她脑中炸裂开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欣喜若狂,连问都没有问蓝叶为什么会死而复生,更来不及苛责身边人的隐瞒,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书院。

    一路上,她惴惴不安但却深信不疑。

    直至在玄来住所,梨花满树下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影子,她才敢大口的呼吸着每一寸新鲜空气,直至捂住脑袋失声痛哭。

    “别哭了,我没死成,不应该高兴才对么?”瘦弱的蓝叶刚刚恢复意识和行动,脸上挂着泪痕,对顾予初的如此反应触动不已。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恨这世间伤害过你的每一个人,甚至连带走你的风都诅咒过,后来,我杀了丁一,夺了赫和的大权,还挑断了乐嘉篷康的手筋脚筋,可唯独不敢动你的母亲。后来我才明白,杀尽他们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换不回一个你。我最该恨的应该是我自己,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顾予初泪眼婆娑的抱着蓝叶忏悔不已。

    “你有什么错,都是我自己太任性了。”蓝叶不停的拍着她的后背,可无论怎样安慰,顾予初依旧泪流不止。

    她的肩膀被泪水浸染,湿答答的很是难受,她的胸口被抱的很紧,呼吸都困难,不得已才推开这个从来不肯轻易流泪的女人,含着热泪,蹙眉洋装,带着哭腔凶道:

    “你这个女人有完没完,我还想活到一百岁呢,哭什么哭!”

    顾予初愣了一愣,这才破涕为笑,两个最好的朋友再一次拥抱在一起。

    一生何其有幸,得一知己。半生何其幸运,失而复得。

    发泄完汹涌的情绪之后,顾予初这才平静下来,询问了蓝叶“死而复生”的真相。

    原来,一切毁于蛊虫又生于蛊虫。

    皇陵围杀那日,蓝叶被赤练浮屠刺中腰腹,命悬一线,但她此前将顾予初体内的蛊虫渡至体内,蛊虫为保自己不死,便只能竭尽全力护住宿主心脉,蓝叶因此赢得生机。

    自那以后,玄来将蓝叶秘密带回三行书院,医治好皮肉伤之后,便尝试化解蛊虫和蛊毒。

    这蚀灵之蛊虽无药可解,但玄来是炼蛊之人,总能找到办法,况且三行书院有师尊药灵子座阵,自然胜算更大,但玄来还是低估了蛊虫的毒性。

    她用凌不惑歃血渡毒同样的方法以白兔为继宿之主杀了第二只蛊虫,但蓝叶仍昏迷了五年之久,虽有药灵子的独家密药起灵丹维持性命,但起灵丹数量稀少且配方极未难得,需五色冰种莲心入药。

    但这种奇花生在极寒之地,五年才开花结果,寻得一朵已是三生有幸,所以用起灵丹续命并不切实际。

    但为争取更多的时间,玄来还是不得不到处寻得五色冰种莲心入药制丹,虽意外从孟修然手里得了上一次花期的莲心粉末,却也阴差阳错答应孟修然倒逼顾予初留乐嘉篷康一条性命。

    再之后,乐嘉篷康随孟修然入三行书院,他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许诺甘为侍药以赎罪孽,玄来这才为他接好筋脉,他也信守承诺,日夜守护在蓝叶身边。

    乐嘉篷康试药、试毒百余次,无可奈何之下玄来还是铤而走险择了以毒攻毒的方法,为保万全,她修书凌不惑寻求帮助,而那时,凌不惑与顾予初刚成婚没两日。

    凌不惑早知蓝叶未死,可在未寻得祛毒之方之前他不敢贸然告诉顾予初真相,更害怕这以毒攻毒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承受不住得而复失的打击。

    但时机既然已到,他自然倾力相助。

    于是,他推后了预定的登基大典,借着拜见常乐水之机带顾予初回了书院,又以师尊训话为托词转移她的注意力,支开她单独行动。

    最终,他用玄铁丝针封脉配合玄来用毒,反复七次,蓝叶体内的蛊毒才得以全部肃清,之后三个月的时间意识逐渐恢复,清醒过来。

    再之后半年里的每一日,顾予初都陪伴在蓝叶身边精心伺候起居,助她痊愈,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已然是北凌的皇后。

    蓝叶心里敬畏她的师叔凌不惑,拿着棍子催促了顾予初上百次,这个女人才肯回北凌,但每年依旧雷打不动的隔三差五的回书院小住。

    又两年之后,蓝叶身体彻底恢复,玄来心头大事已卸,为赎私炼赤练浮屠之罪孽,带着乐嘉篷康云医天下,难寻踪迹。

    而蓝叶也下山自立门户,在云京与顾帆合开了一家医馆,至此,凌不惑婚后的分居生活才得以终结。

    说来也巧,就在蓝叶来云京开医馆的第二个月,顾予初便有了身孕,凌不惑大喜过望,虽日夜命人精心照料,可还是不幸滑胎。

    顾予初坚信是自己当年溺杀古南溪腹中孩儿的报应,沉溺悲伤之中数月,凌不惑亦是心疼不已。

    再过一年,经过悉心照料的顾予初终于又怀有身孕,于十月之后和靖川王府差不多同时各喜得一对龙凤胎,小名连称“东、南、西、北”。

    再过两年,顾予初一鼓作气再生一对双胞胎麟儿,之后凌不惑再不肯让她有孕,消耗根本。并已有三子一女为由,宣告天下,在其在位期间,谢绝各方供送佳人,北凌后宫仅有皇后一人足矣。

    合元第十年,北凌和东启各自修复重铸御西长城共达十二万公里,但又心照不宣的留有赫和西境九十八里余地未做修建。

    顾予初做为赫和之主,下令建筑领地城防,承接南北长城,最终,这条擎天龙脊盘卧东境大陆,抵御西方蛮夷铁骥侵犯长达数千年之久。

    后人每每登龙脊、望山河之时皆要赞誉北凌熙王、东启景帝统治期间东境大陆上的熙景盛世是何等的璀璨和繁盛,同时也不忘津津乐道萦绕在两个帝王心中那位将军皇后各种流传的前尘往事。

    他们还给隐昔山脚下长城中段不同于其他烽火台的宏伟建筑起了一个好听又响亮的名字——孔雀和台。

    (完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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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难昭的旧案,一个已腐的门楣,一段东境大陆三国之间的沉浮往事。她是毫不知情的后人,为报家仇,散去钗环,甘愿沦为一枚无求的棋子。她是身负重托的长姐,为守承诺,退掩真心,绝口不提十年缠绕的深情。她是骁勇不屈的战士,为护苍生,放下执念,披甲执剑再不问生死别离。天之将变,风雨欲来。夜深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深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深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