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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昨日伤风     夜深歌txt下载     夜深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新主之威

    在范越倾的安排下,顾予初需更换吉服再入主玉泉宫。

    她本人对此很是反感,毕竟世事难料,万一需要动起手来,这身行头无疑是累赘和笑柄,但女人总是善变,她也并不例外,在看到新赶制的宫装时,顾予初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儿。

    这套行头没有宫廷吉服那样拖沓奢华,论样式与她平时的着装并无多大区别,窄袖长靴,方便紧要关头动武用剑,可论起用料和装饰,却是煞费苦心。

    琉璃绀色的丝绸缎面上绣着金色的太阳鸟及火焰纹,每一片甲片都被雕刻成贝壳的形状的黄金肩甲及腰带,将轻甲与华服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把顾予初的巾帼风范和公主地位彰显的淋漓精致。

    顾予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似乎明白了服饰对身份地位的加持力量。她不自觉低头细细端详起来,无意间侧瞟见右肩肩头小小的月亮绣样,似乎想起了什么。

    而后她捧起自己的佩剑,无往剑剑鞘上别无二致赤鸟悬日纹样和剑首的月亮形状,让她心底一阵暖意袭来。

    即便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个男人对她失望,拒她千里,可始终牵挂她的处境,牢记她的喜恶。

    玉泉宫重重朱红城门大开,依旧巍峨的无极殿外,一众遗朝老臣及军队早已集结等候在此,严霆也在其中。他们队列整齐,恭恭敬敬,好似对曾今的乐嘉王朝一般忠心不二。

    “恭迎公主回朝。”众人齐声高喊道。

    想来范越倾也是用了心思,百官不够气势,玉泉宫又空置多年,宫人及禁卫军数量有限,便调派戍城军来造势。

    这一次,顾予初没有半点心虚,她挺首阔步,提着无往剑,踏上了无极殿的最高台阶,而后转身微笑,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范大人,我知你们盼我归来,却也着实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她故意和紧随其后的范越倾调侃道。

    “公主是赫和之主,这般声势还是要有的。我知公主不喜奢华,礼乐钟鼓尚可免去,但点将之礼却着实必要。”

    范越倾恭敬的答道,赫和归附北凌之后,他看的清楚靖川王的分量和能力,若想获得靖川王的支持和器重,他必须全力辅佐眼前这个女人。

    无极殿下的那些老臣对他统拦军权意见颇深,这半年里明里暗里的想尽办法要分化他的势力,今日这一出便是要他们知道,这军权是他不过是代公主统领,不容他们置喙和觊觎。

    顾予初淡淡的笑了笑,心如明镜,不论这些军队是否真心衷心于她,但只要面上看起来她牢牢握住了军权,日后理起朝政来,也会顺手很多。

    于是,这一场宫门点将成为必然。

    ……

    入主玉泉宫第二日,顾予初一刻也没有歇着,亲自主持了朝会。

    老臣们将近半年来赫和施行的政策草草上报了一番,虽全面但却是避重就轻,丝毫没有把中堂高座的女人当做主上看待。

    顾予初仔仔细细的听着,期间并没有插话和提出质疑,似乎更坐实了那些个老臣们对她有勇无谋、女流无能之辈等等自以为是的猜测。

    可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在他们自以为已经糊弄过去的时候,顾予初将她近一月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而后一一对上他们所呈报的政绩,质问他们知不知民生疾苦,有没有实地考察过所施之政的效果,逻辑之清楚、思维之敏捷、问题之犀利,让百官措手不及。

    而后,顾予初又变了态度,指出了战乱之后赫和的难处,肯定了老臣们的不易,才将已然凝固成冰的气氛缓和了起来。

    就在双方不知道下一步该聊些什么的时候,严霆不顾同僚的侧目,呈上自己的奏折。

    原来,他已就昨日顾予初在府衙的提议拟好对当下律例的变策,其中除了堂审未定罪之人可不跪中堂外的规矩变动外,还有老弱病残妇孺堂审的宽待等等,他对所有当下律例的不合理之处全部做了说明并提出改革建议。

    顾予初讶异他办事的效率,很是感动,她也清楚这本折子决非一日之功,而是严霆为官多年来反复思量的心血。这是赫和百官向她妥协的破冰,她当然不会否决,更何况这是利民的良策,所以当即命严霆全权负责此事,并要求刑司一概官员配合仔细研究,某些条件成熟的变策可先行在琼州试点,而后推行至全境。

    其他官员碍于新主第一次主事的面子,且刑律小变较之他们所在乎的土地和财政而言无足轻重,故而没有人开口反对,但这一堂和气在顾予初要求恢复乐嘉彭康的新政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堂下这些官员执政以来,沿用了与他们个人而言最为有利的旧制,并且就赫和当下的势力进行了心照不宣的划分,若再换施新政,就等于重新洗牌,既得的利益他们怎肯轻易交出,于是纷纷站出来反对,然而可笑的是,给出的反对理由却是罪人之政不可再用的烂借口。

    “引狼入室,弃城覆国这一件事,他的确是罪人,可执政之初,他的新政确是百姓所想,社稷所需,当时赫和短暂的昌盛也说明了这一点。”顾予初早知他们会如此反应,于是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说那时繁荣之景只是繁花一现,是赫和倾尽国库财力强行催化而成,但今时不同往日,战乱之后民生凋敝,壮丁不足,粮食减产,微薄的赋税支撑朝政运转尚且艰难,哪里有余力去大刀阔斧的复施新正。

    有了这个看似非常站得住脚的借口,大部分人跟着复议,全都是拿朝廷缺钱一事来威胁于她。

    “北凌已免了三年赋税,你们的俸禄也都由北凌拨款,百姓上缴的那部分财政赋款去了哪里?”顾予初瞪大眼睛,厉声质问道。

    “北凌只管百官的俸禄,但军饷军需仍需赫和自行解决……”有人欲言又止,但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赫和复政以来,文武官员政见不和,不睦已久,都想统揽大权,于是倾轧不断,今日堂会既然说到此处,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指责范越倾一等武将敛财夺权,掏空了赫和的财库。

    顾予初瞥了眼范越倾,只见他面不改色,一副懒得解释不予争辩的坦然态势。

    女人笑了笑,轻飘飘的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所以,你们才决议遣散了红钗女军,是么?”

    顾予初虽不在赫和多月,可绣衣使者却时时刻刻将赫和的动静报回云京,文臣和武臣就大权争的厉害,而红钗女军则作为牺牲对象,在双方的争斗和拉锯之中被裁撤遣散。对此,她心里本就气愤,今日又亲眼所见朝堂之上两派的尔虞我诈,目的都是要借自己之手消耗对方,于是想起这件事,借题发挥了一下。

    “赫和战乱后缺少男丁,红钗女军归乡嫁人,绵延后代也是为赫和尽忠。”一群男人连忙解释道。

    “说到尽忠,赫和财库空虚,你们这帮衷臣护民心切,为何不捐出自己的俸禄和家产,分担一二百姓的疾苦?!”顾予初毫不留情的揭开了这群人的伪善,一瞬间,朝堂又陷入了沉默。

    “以赫和的现状,乐嘉彭康的新政并不是完全适合再次推行。”严霆站了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这样本来反感他阿谀奉承顾予初的同僚们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表示赞同。

    “适合的就用,不适合的就改,否则要你们何用?!”顾予初虽初次主政,但主君气势到位,威慑之下,群臣竟再不敢僭越半分。

    “但有一点,我要明确的告诉你们,有我在一日,在赫和,女人和男人就没有什么不同,所以,请收好你们哪些个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迂腐陈见,红钗女军明日起重新集合征招,统领由范苑主理,没得商量。”她接着强调道:“另外,所有因战死沙场而无人侍奉双亲,赡养幼小遗孀的门户之上全部做好官府标记,免收赋税直至双亲西去,幼小弱冠,若有人胆敢欺辱凌虐之,严惩不贷!”

    百官听后面面相觑之后,红钗女军复立已成必然,无人敢反驳,但赋税之事影响甚广,还是有人站出来表明了他们的想法。

    “御西之战后,这样的遗老绝门数不胜数,若施此政,不出一年,府库定会入不敷出!”

    “府库财政光盯着这些老弱病残的几分薄田能有多少?府库如何充盈,你们要想办法,而不是压迫他们!优抚军属必须要做,这是给那些为国而死的将士们的交代,否则赫和也着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女人将无往剑拍在王座前的桌案上,陡然站了起来,俯视堂下的男人们,眼神坚定,霸气十足。

    “可现下的财库空有虚名,推行乐嘉新政微臣们实在是无从下手,还请公主明示!”赫和遗臣大司徒汪智亘在朝堂静默之后,简简单单一句话,又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推给她。

    顾予初气不打一初来,说实话,地方治理她真是一窍不通、毫无头绪,她不知道推行新政朝廷上下到底需要做哪些准备,提几句纲领性的策令倒还可以,让她具体示下无疑是公然让她难堪,但好在她清楚,现下所有矛盾都集中在银钱之上,于是沉默了一会,问道:“目前,府库有多少银钱?”

    “银钱不足百十万贯,粟米不足五十万石。”

    顾予初虽然不清楚百万银对一个郡国来讲可以支撑运转多久,但她却知道五十万石的粟米仅仅能够在战争期间支撑五万军队将士行军不足四月,这样看来,她对当下情况的预判的确是过于乐观了。

    赫和本是富裕的国家,虽然国土面积小,但百姓的生活富足,可战乱之后,青壮年男丁数量锐减,即便优渥的农耕基础尤在,但无充实的劳动力,无法发挥土地资源最大的优势,没有余粮和农副产品的交换,连带商贸也萎缩,虽然琼州仍旧热闹,但赫和整体却再不复从前繁荣富足。

    她沉思了很久,堂下那一众自诩赫和当下中流砥柱的男人们按耐不住内心的窃喜,等着要看她不识时务,强出头的笑话。

    “外患已除,即日起,除日常守卫巡防外,所有赫和军及地方护卫军一分为二,用于助耕助农和开拓荒地,每五日集中一次操练,粮食增产部分划五中之一用于军备,剩余收归国库。赫和皇家林田也一分为二,一半供军队自耕自牧,收益补贴军需。另一半可转为私产,竞价高者得。百姓田税既然能按照田地面积和收成纳田税,那么商贾也要按买卖大小和收益纳契税,多得者多纳,少得者少纳。”顾予初一股脑说出了具体的策略,让本来还洋洋得意的大臣们愣神了好一会儿。

    而这些种种,并不是她拍脑袋当即凭空想出来,而是一月以来走访民间所见所听所想,她自己琢磨了很久之后的总结。

    “玉泉宫的宫人年老的留下,年轻的裁撤一半。另外,重开凌水船贸,从前赫和在北凌和东启之间低买高卖特产的营生可继续。”她顿了顿,很是威严的扫视了堂下的男人们,“剩下的不用我多说,否则要你们这帮人做什么?!”

    “皇家产业怎可私转,公主三思啊!”

    “乐嘉皇族都已经没了,留这些有什么用?我都不计较,你们在顾虑什么?”

    “军队有军队的职责,成日里耕田种地,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西戎败退,赫和已然归附北凌,边防守卫有北凌铁骥,无赫和用武之地。军士的战斗力基础本是强韧的耐力,农耕日作也不失为一种操练方式。”

    “军队自耕自牧旷古未有,这是要天下看赫和的笑话!”

    “赫和引狼入室,国不成国,笑话早就被看的遍了,还在乎多一个么?说军队耗光财库的也是你们,说军队自给自足丢人的也是你们,要么赫和广褒肥沃的土地就此荒废,要么劳烦你们几个亲自动手耕种,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在这指手画脚!”

    对于文臣们的质疑,顾予初一一霸气怼了回去,虽然还有想要叫嚣者,但在汪智亘一个眼神压制下也失了底气。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座上这个女人并不是头脑简单的庸庸之辈,相反,她是做足了准备,也下定了决心,要将这半年来他们这帮旧臣全力维持的旧制彻底的推翻。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两派之争

    接连着多日,赫和百官为实施公主力行强推的新政而忙碌着,在这期间不断有人来往玉泉宫商讨请示细节和要点。

    顾予初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时时刻刻惦记着上行下令可能阻碍和缺漏,短短几天下来,她感觉这高座庙堂比上战场厮杀还要疲惫百倍,也正是如此,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朝政的复杂繁琐,帝王江山稳固的不易和艰难。

    严霆和刑司很快拿出了律例修订的初稿,并且打算开始着手在琼州试点施行,这是近半月来的忙碌可以看到的最为突出的成果。

    严霆向顾予初细细呈禀了新律例推行的难处,以及相应的解决方案,可她听完后只送了他一句:“若严卿之策可保安定、显公理,百信定然心悦诚服,又何愁当下之难。”

    如此的信任和器重,让严霆非常的触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竭尽全力推进新律例的顺利施行。

    在一应归属他统领负责的政事讨论过后,这个素来稳重的男人并没有当即告退,而是犹豫再三,就田赋革新一事向顾予初举荐了他的好友方宽。

    “殿下,方宽与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被埋没在小小的府衙之下,我来举荐他虽有私心,可就田赋改革一事他多年来心中早有大略,若殿下能给他一个机会,定会事半功倍。”

    紧接着,他恭敬呈上了方宽所著的田赋策论,看来事前是做足了准备。

    “你这样为他筹谋,他自己知道么?”

    “臣暂未同他商量。”

    顾予初接过那本厚厚的策子,封面上的字迹刚劲流畅,大抵能看出方宽爽利的性格,但她没有当即翻阅,只笑着看着他再不接话。

    严霆见状,也不做过多解释,眼神更未有所躲闪,坦诚又坚定的看着这个赫和权利最高位上的女主人。

    顾予初心里明白,他举荐好友并非出于私心,更不是拉帮结派。当日,琼州府衙公堂之上他为官的种种表现,足以证明他的为人自负又清高,可现如今肯为兄弟的前程而放下自己的骄傲,足以见的他与方宽友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顾予初收回了目光,这才粗略的翻看了一二这本关于天赋改革的策略,竟然惊奇的发现其中有些见解和对策和当下百姓所想所念不谋而合。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顾予初客气的回应着,但没有当即给出答案,只是对严霆礼貌的下了逐客令。

    对于用人,她真的不懂,但从前凌不惑曾叮嘱过她要谨慎再谨慎,多考察而后再做判断。

    严霆虽有才干,但这么快得到重用却完全是个意外。那日朝会,那帮文臣明摆着要与自己对着干,严霆恰到时机的调和,然她看到了一丝转机,于是她未做深入考察,直接任用,只为了树立威信,更是试探群臣的反应,好在他是有真才实干的,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但方宽却不占这样的天和地利人和,田赋改革涉及那些老臣的核心利益,若此时她再强行在他们中间安插新人,明摆着就是要分化他们的权利,即便那帮人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惊涛骇浪的事来,如此,田赋改革只会难上加难。

    但她还是相信严霆的眼光,那本策略,顾予初经过一夜的细细研读,不由的钦佩方宽的大智和大才,可她仍然犹豫不决。当下的赫和,大才之人虽然难得,但若无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决心,即便是惊世之才,恐怕也只能随波逐流,难堪大用。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给严霆一个交代,即便是拒绝,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否则会寒了忠臣之心,于是第二日卯时刚至,她便秘密叫人传来了方宽。

    可刚一见面,她便当着方宽的面烧掉了他的田赋论,这样本来摸不到头脑的他心里有了大概。

    但他还是非常生气,那本策略毕竟是自己的心血,于是红着眉毛强压着怒气,敷衍的行了行礼数,冷冰冰的撂下这句开场白:“公主若看不上,却也没必要如此糟蹋旁人的心血。”

    “怎么?没了这一本册子而已,烧了你便一无是处了?”顾予初见他的忍性很强,故意讥讽道。

    方宽自视甚高,懒得与女人一般见识,对于这样的刁难,并没有理会。

    “你可知道想烧你这本册子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一沓纸而已,烧了便是烧了。”男人垂着胳膊,双手叠起落在身前,鼓着腮帮子赌气道。

    “除了这些,还有阴谋诡计、明枪暗箭,方卿,你这是在玩火。”

    “革新本就是剔骨切肤之痛,但若这点子破釜沉舟的勇气都没有,公主就且当我是在练字消遣吧。”自己之决心被人如此轻视,方宽憋红了脸,低声反驳道,那语气既像是训斥,又像是自怜。

    “所以。。。你当真不怕?”顾予初故意拉长语气问道。

    “怕?呵?琼州四面楚歌,公主袍红断戟时可曾怕过?!”方宽反问道,他不明白一个戎马冲锋、不论生死的女将军居然会因此等事怯懦,更何况她现在还手握赫和大权。

    “我当然怕啊。”顾予初不自觉的凑近他,觉着和耿直正义的男人聊天,真是非常的有趣。

    “公主是怕赫和山河不复,百姓尸横遍野?”

    “不,我怕死。”顾予初笑着拒绝方宽递过来的高帽,不加修饰的坦白了自己的内心。

    “你。。。”一时间,眼前这个倔强的男人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你父母已逝,又未成家,现在孑然一身,毫无牵绊,可在这个世上总有你珍视和不舍的东西。”她不动声色的敲打着面前正义凌然的男人。

    “以后会发生很多事,谁也无法预料,可当下我看的清楚,这本田赋策论即便被烧了千万次,却一字不差的刻烙在这里,我盼望着它能经我之手横空出世,造福一方天地,这也是我毕生所求。”方宽指着自己的胸口,郑重其事的说道,语气之坚定、眼神之诚恳,顾予初看的清清楚楚,可她还是没有松口,继续试探道:

    “倘若这一生你都没有等到机会呢?”

    “一世、二世、万世、万万世,哪怕给后人留下一点提笔之鉴,也不枉此生耗尽心血了。”

    “你才不过三十,就此生抱憾了?哈哈哈”顾予初再也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可方宽像是被羞辱了一番,红着脸和脖子,差一点恐怕就要上前掀了桌子。

    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横眉冷对之后抽袖负气离开,连他最为看重的礼节也顾不得了。

    顾予初见状,无奈摇头,单脚借力高椅,腾空翻越,轻松拦在了放宽的面前。

    方宽从前只知公主将军功夫了得,如今亲眼目睹,更是叹为观止,他心里不自觉又服气了一分,但仍旧不给什么好脸色。

    他正了正衣襟,一副不畏强权,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让顾予初又一次忍俊不禁,好在这一次她及时压下马上就要扬起的嘴角,干咳两声调整了情绪,而后半仰着下巴,拿出掌权者的架势,侧身将手里的玉牌递给眼前不明所以,进退两难的男人。

    这半个手掌大小的玉牌虽不是上上等的美玉,却也是成色很好,上面中书省的篆刻更为醒目。

    “这是中书省的进出腰牌。。。”方宽错愕的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女人,初生的太阳的光芒凝聚在她高挺的鼻梁,心愿达成的激动恍得他竟然觉得这个强悍霸道又无礼的女人逆光之下的侧颜并不输古画之上的碧落仙子。

    “朝会之前,调令会下达琼州府和中书省,后面就看方卿你自己的了,若是做不到亦或是做不好,连带举荐你的好友严霆,下场不用我多说。”顾予初扬着嘴角,继续吓唬道,可眼中的真诚却是一目了然。

    “臣定不负公主所托。”

    “别,我对可你没什么托付,你只要不负自己的初心便好。”

    方宽怔了怔,终于坦然笑了出来。

    在之后,乐嘉新政的改良之策和旧制两派争执不下,每日递上顾予初桌案的弹劾之信多到她都懒得打开。

    严霆出生世家,方宽家族虽没落,可祖上荫蔽犹在,两人又有真才实学,追随者日渐增多,一些有才学的年轻人见严霆和方宽的出头,便知赫和新主是以才论人,便也跃跃欲试,纷纷想办法挣脱老臣对他们压制,为自己寻找出路,一时间,以年轻为代表队改良派势头猛增,竟偶尔也能与哪些老派争一争高下。

    但这些并不足以让顾予初惊奇,直到一个人态度的转变,让这场争锋相对有了压倒性转折。

    汪智恒,赫和王朝大司徒,太学首府三十余载,授弟子千余人,与为国死在西戎铁蹄之下的大司马欧阳群芳,并称”双杰”。他们俩也是多年的好友至交,在欧阳群芳殒命之后,汪智恒便成了赫和一众文臣心中唯一的主心骨。

    赫和国不成国,不得不借着北凌之力得以残存于世,再后来俯首称臣,退为郡国,朝堂复立,一众文臣在汪智恒的带领下,重新搭建郡国的治理体系,保持各个机构运转,同时还要同野心勃勃的武官抗衡。再无双杰存世的赫和,汪智恒的精神地位在当下赫和这帮子权臣心中堪比甚至超过顾予初这个名不副实的一郡之主。

    两派相争,但凡汪智恒站在老派,那些个想要施展才华报复的年轻弟子必然会有所收敛及保留,但妙就妙在,他老人家一改常态,在百官辩策中全然支撑改良派,这让不少身在老派阵营但不够坚定的文臣有些坐不住了。

    一时间,两派之争居然很快有了高下,赫和正朝着新政革新方向稳步施行。

    可没过多久,问题又来了。

    田赋新政再加上军属赋税优待一些列政策施行测算下来,财库缺口五千万两黄金,强行推行只能够勉强运转三个月。

    于是,一应奏折纷纷涌上,老派阵营抓住这个机会,向玉泉宫发难,逼公主决断。

    顾予初把自己关在蓝叶生前居住的寝殿内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朝会,她表明了自己态度,那就是毫不犹豫的推行新政,至于财库缺口的两百万两黄金,她自会想办法,如此才平息了老派的喋喋不休。

    大话说出去了,心里虽有了大概的想法,可具体如何实施,效果如何,她甚至没有一成把握。

    太阳下山的时候,严霆抱着一个檀木盒子求见于她。

    这时的顾予初正在无极殿外清点阖宫上下侍女侍从的人数,见严霆显然是有要事商量,便屏退了众人,领着他去了处理公务的后殿。可她还未开口询问是否修律也出了什么岔子,严霆已将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塞给了她。

    “这是什么?”顾予初摸不到头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有地契、房契及几千两银票。

    “这是我和方宽的家底。臣内眷的嫁妆臣不好做主,不然。。。”严霆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严大人,你这是为了新政要搬空家底啊。”顾予初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无比认真的男人,笑了出来。

    “新政必须施行,臣只是略尽薄力。”

    “钱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但既然你来了,另外有事要找你帮忙。”

    “公主请吩咐。”

    顾予初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点,严霆本着男女大防,稍稍侧身,顾予初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严霆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你觉得我的计划怎么样?”

    “不妥。”

    “为何?”

    “玉泉宫可是皇族威严之地,怎肯沾染商贾之气。”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不然你派你去和百官商量,让他们全部掏空家底补上新政的窟窿。”

    严霆沉默,顾予初笑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严卿只需乖乖配合我,其他的事不用多操心。”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各取所需

    紧接着后面三天,顾予初命人将玉泉宫最高楼阁清岚楼打扫的干干静静,将玉泉宫所剩不多的摆设、器皿将三楼巨大看台布置成了宴会厅,又招回原先宫廷中的舞娘和乐师,排演了往年宫中家宴中的舞乐节目,命令御厨拟定了一应从前皇家特色的菜品。

    然后,她放出官文,称玉泉宫清岚殿重开,设御前私宴,配御用菜品舞乐,限八个席位,一千两黄金竞拍起桌。

    一时间,琼州上下因等闻所未闻的新鲜事而沸腾起来。

    皇家禁地如酒楼一般开门营业,招揽私场宴请,旷古未有,知道其中缘由的朝廷之人嗟叹这位冉琦公主的胆大妄为,不知道缘由的市井百姓只觉得有生之年开了眼界,总之,乐嘉皇族残存的一点颜面因此事而荡然无存。

    这几天,人们茶语饭后全是清岚殿私宴一事,可迟迟没人敢尝试。乐嘉皇室虽名存实亡,但臣民对皇室的敬畏之心犹在,万一朝令夕改,定了个僭越的大罪,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因此,专设的御宴竞筹司衙门外每天观望的百姓无数,可内堂确是静谧如夜。

    官报发出的第三天傍晚,顾予初躺在无极殿顶的琉璃砖瓦上,夕阳无限之好,可她却无心欣赏。宫外的这场大戏她虽提前找好的内应,可最终效果如何,谁也无法预估。

    就在夕阳全然淹没在天边的红霞之内,无极殿外奔跑的引信侍卫引起了顾予初的注意,她一个飞身而下,翩然落在他的面前,惊的小伙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有人定下了?”她再也按耐不住焦急的情绪,直截了当的问道。

    “是……是……”侍卫累得顾不上行礼,双手伏着膝盖半蹲着气喘吁吁的答道。

    “果然祁南宇文漏半掌,琼州万户食一岁。”

    顾予初抱着胳膊开心又得意的笑道,她游历之时,听闻民间这样说祁南宇文家族,更巧的是,如今宇文府当家的宇文丰是严霆的发小,两人亦敌亦友,严霆从小聪慧,读书识字处处压了宇文丰一头,成年后宇文丰继承家族产业,财大气粗后觉得自己有资本在严霆面前趾高气扬,年少时的憋屈才得以舒坦。可自严霆升职琼州府尹之后,他心里又失衡了起来,再加上顾予初的重用,官场世家之中严霆更是春风得意,宇文丰心里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

    于是她逼着严霆在自己的发小面前炫耀他的得意,好刺激他应了自己抛出的好时机,耀武扬威一把。

    “不,不是宇文丰。”侍卫答道,将应答花榜递给顾予初。

    顾予初心里一震,除了祁南宇文家,她实在想不出谁能有如此大的魄力和财力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隽古药铺,应五千两黄金得清岚殿首宴。

    她看了又看,不自觉轻声笑了出来。

    清岚殿首宴,幕下黄昏,灯火摇曳,丝竹绕梁,楼中八人觥筹交错、心潮澎湃;百姓在玉泉宫外支好了露天茶馆,一边遥望一边嗟叹商贾之家的今非昔比。

    顾予初盘着双臂,等待宴会当中悄然溜出的故人。

    “公主安好!”

    “嫁了人了你这讲话阴阳怪气的毛病还没改掉。”顾予初笑着打趣道。

    “那边人瞅着,我不得意思意思。”隽娘意指清岚楼中那帮已然好奇到脖子伸的老长的宾客。

    “孟老板好大手笔,五千两黄金说拿就拿。”

    “那要看是谁需要,再说,我们也是有打算的,宴请的那些个都是北凌、东启的药材巨贾还有漕邦龙头、钱庄东家,隽古药铺能否往后东境大陆的分柜就看这一局了,你非要只限八人,我们只得权衡再三才确定邀请的名帖。”

    “席位如此紧张,孟老板都肯带上内眷,可真是伉俪情深。”顾予初看着丰腴不少的隽娘,打趣道。

    “得了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主持大局,少主呢?”隽娘问道。

    “嗯,他有事在云京要处理。”顾予初没有提及两人之间的故事,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时间太短,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隽娘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便也不再追问,“得空去我铺子,细谈。”

    “好哒。”顾予初笑答,心里感激她的玲珑剔透,便报之以李:“我随你去招呼一下。”

    “你现在是公主,身份尊贵,即便是生意也不能随意屈尊。再说,保持神秘才是营商之妙道。你我这一聚,在那些人心中的分量已然足够,再不必锦上添花。”隽娘阻拦道。

    “生意之道你最精通,听你的没错。”

    于是,在不舍中,隽娘行礼而去。顾予初望向清岚楼中,众人纷纷在原地行大礼已示敬意,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自御前私宴之后,隽古药铺的门槛快被人踏平了去,哪怕称上几两百合炖汤,百姓也要涌入去看一看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商家是何等的雄厚身价能够一掷千金享受皇室礼遇的头一份。

    再之后,全赫和的财阀世家看到御前私宴加持的机遇和荣耀,御前私宴的竞筹衙门前也是车水马龙。

    这一局,顾予初是把握住了商贾之家翻身的迫切需要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他们有钱,又迫切需要地位和面子,玉泉宫缺钱,但权利可以给他们想要的身份和地位,如此各取所需,才是御前私宴火爆背后的缘由。

    一夜五千两黄金收入,让推行新政压力缓和了起来。但长远来看,想要弥补二百万两黄金的缺口,足足得要四百场宴请才可以,可赫和能够豪掷千两黄金的商贾屈指可数,物以稀为贵,待到大家热情散去,朝廷的威严恐怕真的是要荡然无存了。

    好在这个时候,严霆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他的冤大头发小,迟疑一步被抢了御前私宴头筹的风头,本不愿再跳入这个黄金火坑,可架不住严霆的炫耀和冷嘲热讽,已经琢磨着要捐一笔巨财给朝廷施行新政,想一举夺了万众的瞩目。

    顾予初瞅准这个机会,派另外一个大臣主动为宇文丰牵线搭桥来找自己,于是在一应规格极高的接见之后,宇文丰豪掷五十万两黄金捐给朝廷,顾予初为此亲封他一个浩正爵位,还特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赐封仪式。自此,宇文府从商贾大家迈入赫和伯爵之列,可享两舆一乘之礼,身份显赫不输严霆。

    不过一月,两百万黄金目标已然达成了一半,这下让那些以钱财为要挟的老派臣子再不敢多言半句,新政推行开始顺利起来。

    顾予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睡在蓝叶曾经睡过的榻上,轻轻的自言自语:“你看,要是你能看见,应该会夸夸我吧。”

    蓝叶的心愿她算是为她达成了,可她亏欠的故人,何止这一人。

    顾予初辗转反侧,一夜不得安眠。

    第二日,她早早的起床,在鱼肚白的晨幕下舒展了一番筋骨,远处朱红大门的展开,一个青袍白须、步履坚定的老人缓缓而来。

    顾予初定睛一看,是她此行最应该主动讨好的但迟迟没有行动的大司马汪智亘。

    她对这个老头的印象并不好,因为他的每一根胡须都清清楚楚让她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偏见非常之大,这也是她明知道应该要去笼络却放不下骄傲去行动的原因。

    顾予初站在无极殿的台阶上眯着眼睛反复思量着这个老古董此番之行的目的何在,谁料汪智亘猝不及防的大礼,让她不禁心里抖了两抖,暗暗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逾矩之事。

    “臣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安乐。”

    “大司马客气了。”顾予初一个机灵上前搀扶住他,抛去别的不说,让一个老人跪自己,她实在是承受不起。

    “今日大人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大事?”

    “臣来恭祝公主归朝。”

    顾予初楞了半晌,最后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出来。

    汪智亘为人刚正不阿,对权臣之间的勾心斗角深恶痛绝,所以欧阳群芳在位时,他只管太学授业解惑,并不参与政事,在他的至交好友为国赴死之后,朝堂之上再无可以一呼百应之人。经过两年的战争,赫和新朝重组之时,群龙无首,民心涣散,他被弟子请出主持大局。再到后来,北凌默许之下,一场形式所迫又不得不为的公投,将顾予初推到赫和权利之巅。他秉着对王朝倾覆的恨和对女子的固执偏见,对此非常反感。

    可百姓无辜,赫和千疮百孔,需要他们站出来倾尽心力去恢复秩序,哪怕当下所走的是旧时的老路,哪怕旧臣之中有人结党营私,他也不得不暂时忍下。直到顾予初的回朝,所做桩桩件件无不是在为赫和的未来及百姓的生活着想,甚至不顾自己的颜面,为新政施行筹措银两,他知这个女子的大义和魄力,懂她的用心和真诚,才放下芥蒂和偏见,真正接纳了这位外姓公主。

    说来奇怪,本来互相试探和保留的两人,谈起对赫和未来的规划和希冀,甚是投缘。

    “公主当真是赫和的希望。”

    “老大人谬赞了,这些都是蓝叶,不,苒萦公主对我的嘱托,就像欧阳大人对您的托付一样。”

    提到挚友,汪智亘和顾予初感伤之余全是想念,他们年纪相差几十载,谈起故人和心事,却能如此感同身受。

    “公主可知,你的外祖年少时与我是同窗好友,你母亲出生之时,我还抱过她,她名字也是老朽所取,乐嘉瞿阳,是希望她一生目之所及皆是光明,岁月如梭,现如今她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汪智亘不自觉提及自己与顾予初母亲的渊源,这让她大为惊喜。

    “乐嘉瞿阳。。。真是个好名字。”顾予初顿了顿,心中温暖袭来,经历了这么多,从前那些与她来讲是负担的前尘往事、家国情仇完完全全放了下来,母亲的名字她第一次觉得是如此的好听。也因此,她对汪智亘敬畏之心又凭空多添了好多的亲切之意,幼时祖辈的关怀与她来讲已是隔世,于是顾予初不知不觉竟调皮了起来:“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唤大人一声阿公?”

    “于公这是僭越,但于私,老朽还是担得起。。。。”汪智亘摸着胡子,话未说完,便被一声清脆又欢快的“阿公”打断。

    一老一少就坐在极乐殿宫门的台阶之上,迎着日光,开怀大笑着。

    “阿公,新政施行您老人家要多受累,我还有点私事要办,过几日便出宫,顺带实地看一看新政落地的效果以及百姓对的态度。”

    “臣定拼尽全力。”

    “阿公。”

    “嗯。”

    “我能支取财库一千两黄金么?有个人情要还。”

    汪智亘楞了楞,没想到她会为了这些钱来征求自己的意见。

    “公主自己的挣的钱,自己安排。”

    “好哪。”

    七日之后,顾予初初步定夺了新政推行的几个关键之处,同时故意向百官透露出自己有意再次微服私访意思,便悄无声息的从玉泉宫里消失了。

    十五天之后,一个女扮男装的路人骑马出现在赫和东北境地凤凰山的脚下。

    金玉堂因她而死,顾予初记得清楚,她许诺的千金即便故人不在,也要守约。

    凤凰山依旧郁郁葱葱,山脚下农田的正值秋收,百姓异常忙碌,竟没没有人发现有她这样的一个外人的存在。

    她骑着马一个人上了山,曾今的马道上稀稀疏疏长出了植被,往来的痕迹并不明显。她穿过昔年凤凰山金牙寨的瞭望哨口,却无人示警。

    她跳下马背,将马系在破败的马棚边,一个人向内走去。

    不过百来步,终于有人发现了她,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只见他面色发黄,干瘦如柴,眼神有些呆滞,丝毫没有土匪该有的样子,见了她这个外人拔腿就往寨子里跑去,嘴里还不忘吆喝道:

    “大当家回来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措手不及

    从凤凰山离开后,顾予初走访了偏远的村落和城镇,新政之风已经陆续延伸开来,百姓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惠利,气势如虹,农忙之余开垦荒地,未来年的扩种做好准备。

    当然,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上行下令必然不会一帆风顺。

    顾予初游历之时,抓了两个典型,一个是克扣琼州下拨的发放给战死之家遗老少孤的抚恤金,一个是对上头的要求层层加码,强迫百姓帮着官家开垦荒地,为此,她就地免去两个官职,副职顶上,另外提拔了布衣出身的有才之人。

    主君言出既立,一诺千金,她管不得琼州那边要如何流程,只是书信严霆按照她承诺给百姓的一一落实了去。如此恩威并施,即便她根本不能走遍赫和的每一个角落,但赫和境内的大小官吏已然感受新政推行并不是公主执政朝令夕改的儿戏,因此各个地方,无论多偏远,都严格认真的执行了起来。

    经过这几个月的掌权,顾予初深深觉得疲惫不堪,于是在途中她偶然寻得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小住了月余,一个人独处时她越发想念凌不惑,好几次有冲动要杀回云京,可想到他那句去留自夺的狠话,便强迫自己要有点骨气,若他不主动来找自己,她便一日不低头,直至初雪飘然而至,她又想起彤城之围的那场大雪,凌不惑的生死不弃,心中开始动摇,他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可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为了一个已成过去的男人践踏他的真心,又凭什么责怪他仅此一次的失言?

    于是,她启程回了琼州,想赶在年关前料理好玉泉宫的一应安排,而后去云京,明明确确的告诉她自己与他白首一人的心愿。

    可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几桩不平事,她即为这片土地暂时的主人,又岂能坐视不理,为此,行程耽搁了数日,赶在在大年三十前一日,顾予初进了琼州的城门,本想着回玉泉宫宫盘一盘库银,计划一下年节赏赐,可一想到接手就处理不完的政事,她头皮发麻又心生退意,并未着急入宫。巧的事,在她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之际,陡然看到“隽古药铺”里有故人的身影。

    自从玉泉宫私宴之后,隽古药铺便红火的不行,隽娘本就是个生意精,药铺里除了传统的药材生意外,她特意增加了药膳、美容养颜等系列养身包,这几月里赚的是盆满钵满,也正是因为生意太过于红火,扩开了好多家店铺,年节前伙计难请,老板娘也只能亲自上阵,日日不得闲。

    顾予初大摇大摆的走进店铺,有七八个客人定了礼品排队在取,年节留守的两个伙计忙的不可开交,隽娘正在忙着清点货物及账本,一时间竟没人招待她。

    “老板,给我来三斤酱牛肉,两壶桃花酿。”

    忙着算账的隽娘听见这么个没边的吆喝,心里早就把这个不长眼睛的傻货骂了一遍,可还是笑盈盈的抬起头准备招呼,她定睛一看,竟是顾予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我还想是哪个没长眼的跑到药铺来找酒喝,原是你这个泼皮酒鬼。”隽娘欢喜的摔下账簿,娇嗔道。

    “隽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八面玲珑,即便是上门找茬的,还是能够笑脸相迎。”顾予初伏在掌柜的柜台之上,仰着眉,弯着眼,调侃着。

    “少互相伤害啊,快随我回家。”隽娘将账簿锁好,绕过柜台,拉起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怎么?这货这账就不盘了?”顾予初虽质问,可身体确实诚实,没有半点反抗。

    “即是金主来了,这点子小账就算出了岔子也赔不得几个钱。”隽娘招呼掌柜打点好一切,顺带赏了留守的伙计三倍的工钱,那些伙计喜上眉梢,恭谢老板娘的爽气,干起火来更加的卖力。

    顾予初心里佩服隽娘的御人之道,接着打趣道:“隽老板大气,要不再给玉泉宫捐个百八千万的?”

    “得了吧,你那个御宴已经预约了好几百桌了,都是真金白银,还惦记着我这点子蝇头小利。你可来的正好,左右玉泉宫里冷清,这个年便在我家过了!”

    “没有凤髓龙肝,玉盘珍羞,我可不吃。”

    “得了,回去就把你炖了。”

    “那你得用多大的刀?”

    “不用,先用药把你迷晕,再动手。”

    “最毒妇人心啊!”

    “彼此彼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你来一言我还一语,两个就别重逢的女人,乘着马车欢乐的斗着嘴,回了隽娘和孟古的府邸。

    这庄园虽在琼州偏郊,却风景独好,里里外外好十好几层院子,亭台楼阁内湖雅苑一一不缺,每重院子为新春节庆都挂上了巨大红色灯笼,更显得阔气十足。

    “你这住的也不比玉泉宫差啊,怎么不稍个信给言风我们几个,到是邀我们来小住几日啊。”顾予初感叹道。

    “得了吧。你一个秦王府、靖川王府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别瞎抬举我。她们两个就更不要提了,紫延宫里长大的贵女。”隽娘随口怼道,没了绣衣使者的使命,说起话来便再没了顾忌,可这正是这样,也愈发暴露了一些事。

    顾予初没说话,只是笑的意味深长,隽娘自知失言,但仍然坦荡,对于认定的知己,有时候当随性一点。

    “瞒不住你了,那五千两黄金是少主命我认筹的。”

    顾予初沉默,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真挑明了说起来,她愈发觉得愧疚,自己认准了是自己受了委屈,可到头来狠心决绝的竟不是他,可她还是嘴硬的寻了借口:

    “好吧,他钱多没处花。”

    “你有没有良心,少主对你是倾尽心力,你说起风凉话倒是轻松。”

    “好啦,我这不是打算年后就回云京同他推心置腹好好谈谈,他倾尽心力,我便还以余生,总能功过相抵了吧。”顾予初心情很好,将自己打算突然袭击呢计划和盘托出,也不管隽娘会不会给云京传信,坏了自己为凌不惑准备的惊喜。

    “啧,开窍得这么快,原是我瞎操心了。”隽娘意味深长的笑道。

    “姐姐,你既请我来过年,酒菜准备好了么,我都快饿死了。”顾予初肚子饿的咕咕叫,回归主题。

    “瞧我的记性,我也是今日刚回琼州,孟古还要晚些才能到家,你等等我,我去招呼管家快些准备。”隽娘自顾自的懊恼着,可话里话外都是夫妻和乐的美好,顾予初听着欢喜,也真心为她的好归宿感到高兴。

    之后隽娘风风火火的出厅张罗,丫鬟官家连连点头,麻溜的分开行动,亦如他们的主子一般雷厉风行。

    一应招呼之后,隽娘转身入了大厅,可手里多了一个已然拆封的信笺,在顾予初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个被拆封的信笺里的另外一个封死的信笺已然被塞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什么?”

    “我刚回来,说是这信七日前就被送到了,我不在府里,这信阴差阳错被压在书房里,没人转送与我,好在我提前回了府。”隽娘眉头紧锁,为自己的失误而倍感自责。

    “哦。”顾予初应了一声,为了自己可笑的面子,免得被隽娘调侃急不可待,便没有立即打开,只是塞到袖子里。

    “不打开看看么?我的命令是要将这封信第一时间送到你手并且确保你你见信立拆,这都过去七日了。。。”

    “不急。”若真是如此,顾予初就偏偏要与那个送信之人唱着反调,她总是不自觉的单就对那个人肆意放纵自己的任性。

    直至一桌佳肴上了桌,两人虽畅快的聊起了往日锁星宫的日子,可一个任务未完成,一个心里搁着信,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离开云京之前,御白都身怀六甲了,估摸着这会该生了。”顾予初想找些话题转移一下她们彼此的注意力。

    “嗯,生了个漂亮的女娃娃。”隽娘半点不新鲜,似乎对云京的事情了如指掌。

    “你消息到灵通的很。”顾予初笑着抿了口桑葚甜露,“话说,你这夫妻和乐的,啥时候再锦上添花呀。”

    “不劳公主殿下操心,刚满两月。”隽娘抚着肚子挑眉嬉笑道。

    “怪不得!连酒都没有,这是怕看着眼馋啊。”顾予初这才恍然大悟,也真心为她们开心着。

    “正是。话说,你当真不好奇?”隽娘前言后语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将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话题转了方向。

    “我看是你好奇吧。”顾予初抿抿嘴,她的确也有点等不及了,可还是硬撑着,假装不在意。

    “你懂的,完不成任务,我是要受罚的,我是没什么,可肚子里的娃娃多无辜,她的公主姨娘想来也不会如此狠心。”隽娘一张人情牌打的恰到好处,即了结了自己的任务,又递给台阶给眼前这个倔强的女人。

    “好好好。”顾予初本就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话都说到此处,当然是顺杆而下,不再执拗。

    隽娘伸着脑袋,很是期待里面藏着啥急不可耐的心意。

    可随着一张大红喜帖的出现,让顾予初本来小鹿乱撞的心脏停顿了一秒,红着脸颊瞬间冷了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正月十五,靖川王与单明曦将军大婚。

    喜帖里的这两个名字在她脑子里不断的闪现,循环往复。

    她不过离开了三个多月,云京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对他百般迁就和呵护的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变了心么?

    隽娘见顾予初已然错愕的不知身在何处,便也不再顾及什么私密,一把抓过请帖想要弄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这?没别的了?”隽娘也被惊的一脸不可思议,但还是很快恢复了理智。

    “嗯。”顾予初恍然落寞的应和着,本来归心似箭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的干干净净。

    但隽娘显然心有疑虑,她又将那信封抓了来,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果然还有一张小信笺未被发现,她递给眼前眼睛红了的女人,顾予初颓然的接住,悲观的认为这里面并不会有什么转机,果然,如她所料。

    “那日你说,待本王大婚之日,你有大礼相赠。腊月初八,你随本王一同迎娶新娘,便算作本王要的大礼。”

    这笔迹再熟悉不过了,顾予初的眼泪再也屏不住分毫。凌不惑竟狠心的要求自己去陪他一同迎娶别的女人,还句句本王相称,如此疏离又冷漠,杀人又诛心,真真是个高手。

    “这么狠?!”隽娘见着眼前江湖杀戮见惯的女人竟如此狼狈,心疼不已,但还是小心翼翼轻轻的询问道,“那你还去么?”

    “去!当然要去!即是他盼望的,我只有成全。”顾予初渐渐从突如其来的悲痛中缓了过来,咬着牙,倔强的赌气道。

    “少主他明明对你一往情深,谁都看的明白。也许这是他故意框你回去。”隽娘安慰道。

    “他不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顾予初异常冷静,她清醒的认识到大理寺劫囚,护住启帧的那个瞬间,她终究是亲手打破了凌不惑对自己最后的期待。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云京?”

    “琼州离云京十天路程,过完三天年,正好。”顾予初淡淡的苦笑着,心里虽有一百个疑问,可她竟然连求得答案的力气都没有。

    隽娘启了好酒送到她的屋里,然后识相的退了出去,还给她自醒自怜的空间。

    可顾予初虽很想大醉一场,可毕竟孟古已回了府,隽娘虽是她的知己,她却不想在人前醉酒让隽娘难堪,于是滴酒未沾,但却也一夜未眠。

    人总是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从前总唾手可得却不以为然的一切,凌不惑待她的用心和温柔一幕幕一帧帧涌上心头,她外也忍不住,掩面失声而泣,恨极了自己当初的顾此失彼、不识好歹。

第二百六十章 是错过吧

    大年夜清晨。

    顾予初红着眼睛出了客房,想着今日就启程去云京,隽娘劝她明日再走,她本意想拒绝,可孟古亲自盛情相邀,她顾及好友的面子,便留了下来。

    孟府家丁众多,光年夜饭的席面就整整有六大桌,顾予初神情恍惚,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阖府满堂节庆和热闹中是怎样度过的,她心里的愁苦无处发泄,借着酒席上的恭贺,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终于,年夜饭结束,孟古派了红包,丫鬟家丁们感恩戴德的四下散了各自欢聚,只留下他们三个围着火炉聊起天来。

    “这是我送给他的新婚贺礼,劳烦公主顺带帮我带了去。”孟古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推到正在发呆的顾予初面前。

    隽娘暗暗的踩了身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男人,可孟古仍旧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道:“这个大忙,公主肯帮的吧。”

    顾予初笑了笑,也不管礼不礼貌,直接打开了盒子,见里面只有一捆平平无奇的干草,苦笑道:“什么好东西,值得孟老板用这样精美的盒子。”

    “这可是稀罕物,名为忘忧草,只生在蓬莱岛的忘忧绝境之上,极难采摘,即便采得也极难保存,蓬莱岛常年下雨,大晴天可没有几日且毫无规律,这草药采摘后必须及时爆嗮烘晾否则功效全无,你可别小看它,就三钱粉末便可觅得整夜安眠。有些人夜不能寐多日,凄苦的很,重金求我为他寻的几枝,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搞到。”

    “新人在侧,旁的都是过往云烟,又何来夜不能寐,自欺欺人罢了。”顾予初心里不快,负气说道。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既是大婚,便不收他银子了,这句话也劳烦公主帮我带到,感激不尽。”孟古句句事不关己,可还是为凌不惑说尽了好话。

    “照我说,你们俩就是各有各的心结,解了便也罢了,不解这一辈子谁都好过不了。”隽娘不偏不倚,说了句公道话。

    “我的心结早就解了,只是他不相信罢了。”顾予初眼里灰暗,低声回道。

    “男人嘛有时候也傲娇的很,你只有给了他不曾给过旁人的,哪怕是一句话,他才觉得自己不是那个旁人。”孟古举杯敬她,站在男人的角度为她分析道。

    “呵,他又不是傻子。”顾予初不以为意,嗤笑着。

    “呵,你怎知他不是一个傻子。”孟古挑眉自饮,似乎洞察万千。

    ……

    大年初一,顾予初便告了辞,她不打算回玉泉宫而是直奔云京,毕竟当下任何事都不及凌不惑重要。隽娘早就预料她会如此,体贴的为她准备好了裘毛、干粮和马匹。

    “若是心里的雾都散了,那就别让自己后悔。”顾予初快马加鞭向云京赶去,一路上,隽娘临走前的与她讲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心里默念道,但愿一切都来得及,倘若真来不及,她也要体体面面的坦白心意和挥手告别。

    但几次死里逃生的顾予初这次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本来可以提前三天抵达云京,可途中突然而来的暴雪耽搁了她的行程,她日夜兼程,换了三匹骏马,终于在迎亲当天清晨抵达了云京。

    集市未开,整个云京显得空空荡荡。

    她找了家客栈,仔细梳洗了一番,换上了路途中偶尔买到的一条红裙,放下束发,插上几只寓意万事顺意的如意琉璃簪,画了远黛点了朱唇。

    顾予初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嘴角含笑,却也是心事重重。这已是她力所能及最为精心的装扮,身上的红裙虽不及正经嫁衣的万分之一,但她的心意已经算是一望而知了。

    令她意向不到的是,在她推门而出之时,已然有两个侍卫侯在客栈厢房门口,亮出了令牌,告诉她他们是靖川王派来接她一同去单府迎亲的。

    顾予初坐在安排好的马车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云京所有屋瓦上的积雪全然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每一口口呼吸都是冰冷。

    她陷入无尽的沉思之中,直至车外的几声钟鸣才将她拉了回来。她掀开帘子一看,发现这并不是太华主道的方向,而是京郊了然寺,直至此时她才意识到不对,而后迅速闯出车厢,逼停了马车。

    “谁要你们这么做的?”她杀气腾腾的质问道,恨不得立刻大开杀戒。

    “王爷说,公主既是无心,便还他安宁。”侍卫淡定答道。

    顾予初握剑的手颤抖着,心头的千斤雪一瞬间凝结成冰而后被击的支离破碎,她不再剖根纠底,而是当即用箭砍断套马的缰绳,绝尘而去。

    太华道上人声鼎沸,红绸高挂,靖川王府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单家铁骑开道,紫檀木金色花轿由战马牵引,出嫁犹如出兵,如此也是前所未有,可北凌第一女将单明曦配的上这样的独树一帜。

    婚车缓缓而动,轿顶上繁复的百子赐福、瑶池仙境的雕刻栩栩如生,八角垂落的石榴花金色铃铛叮铃作响,牵引着观望人群的心情随之而动。

    凌不惑高坐马上,一身金色绣线的喜服,虽是墨色为底,但金色绣线的欢喜盘踞周身,端庄又华贵,这是北凌嫡皇子才配穿的婚服。

    顾予初快马加鞭而来,却也错过了浩荡的迎亲巡街。太华道上人群熙攘,骑马无法通行,她只有跳下马背,凭着自己的肉躯奋力向靖川王府大门挤去。

    可人真的是太多了,几十米的距离用了好久好久,她急的快要哭出来,就在快要冲出人群的时候,左右不知道哪里多出了两个强壮的男人不动声色将她双臂死死的扣住,就在她要出手反抗时,一声“新人落娇”的吆喝重重打在她本就脆弱的心上。

    她捏紧拳头,反复挣扎着,抬头间意外撞进了凌不惑的眼中。

    她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仍在用力挣脱挟制,可凌不惑决绝又冷漠的眼神让她彻底放弃了抵抗。

    那一刻,她才恍然意识到,从前她于启帧,现在凌不惑于她,这世上终究没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你。可她并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已然放弃她的男人在她的厢房里等了整整三天三夜,蜡烛燃尽的那一刻,也耗尽了他对她全部的赤诚。

    凌不惑轻轻勒紧缰绳,跳下装扮喜庆的俊马,转头走到婚车前,毫不犹豫的抱起被喜娘搀扶出的新娘,至此,他再未看过人群中的那个人一眼。

    单明曦头上金色凤冠口衔珠滴垂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与耳尖的海棠花珍珠耳环重叠,再配上墨色绣金的婚服,更是艳羡天下。然而,更让人赞叹的是,她是凌水八美中唯一一个可以挥动长剑气吞山河的巾帼英雄,显赫的家世、累累的军功、过人的才智,顺遂的人生,随便提及哪一样都是大多数平凡之人一生所求,而美貌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资本。

    凌不惑满眼都是自己的新娘,的确,单明曦这样的天之娇女与他才是天作之合。

    原来,北凌皇室的婚服竟是如此,顾予初低头瞥了眼自己的一身红衣,嘲笑着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凌不惑抱着单明曦下了婚车,毫不犹豫的跨过寓示夫妻一生平安的马鞍,两人的高挺的鼻梁轻轻擦过,真是一对令人嫉妒到发狂的一双两好。

    紧接着,他将单明曦放下,温柔环于身前,执手弯弓共射门楣,三只寓示夫妻同气连枝、白首不离琉璃连理箭齐齐发出,直入靖川王府匾额上的梁柱,也箭箭射入顾予初的心头。

    靖川王府从此有了女主人,而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她。

    直至这一刻,顾予初再也忍不住了,转头用尽全部力气仓皇逃离。

    她本就是这场感情的逃兵,如今一朝被赦,可笑的是,却永困自己亲手所筑的危楼之上,暗无天日,永绝希望。

    她一个人失火落魄的走在大街上,身后奏演的喜乐锣鼓如倒刺一般在她心中蔓延生长,鲜血淋淋,整个云京城都在为靖川王府的这场金玉良缘而沸腾着,向太华大道涌去的人前赴后继,唯有她逆流而行。

    “这位客官,本店有新上的好酒,要不进来尝尝。”一个伙计打扮的少年羞涩的拦住她的去路,顾予初木然的绕过他,显然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这位姐姐,我们的酒真的很不错,今日是我第三日上工,若再招呼不到新客,老板恐怕就要让我卷铺盖走人了。”

    听到姐姐的称呼,女人本能抬头看了看他,而后心不在焉的建议道:“靖川王府这样大的热闹,那里人多,你可以去试试。”

    “再热闹也与我没啥关系,若是去了,老板还是觉得我在偷懒。姐姐像是没处去样子,不如停下来坐一坐,我给你倒口水喝,不收你银子。”

    小伙计认真的说道,这是一整个上午唯一肯停下里正眼瞧他的客人,即便做不成生意,他心里也是感激。

    顾予初淡淡的笑了,谁都能看出来她无处可去,她竟然狼狈到如此境地了么?

    罢了,她点点头,随着小伙子入了酒楼,交给掌柜一锭金子,她要一间避开太华道的厢房,还要几坛可以很快吃醉的美酒。

    就这样,顾予初将自己关了起来,一杯一杯灌着自己。可她的酒量随了自己的母亲,越喝越是清醒,她默声的哭着,多日的疲惫加上酒精的催化,在不知第几坛酒尽的时候才沉沉的睡去,偷得了短暂的忘忧。

    当她皱着眉头醒来时,窗外已然花灯高挂,五彩斑斓。

    她忘了,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这样好的日子,是他的,是所有的人,却与她无关。

    她踢了踢身旁歪七倒八的酒坛子,竟然所剩无几,可她的心事却又重了千万。

    那个迎他入楼的小伙计轻叩房门,端着一碗糯米汤圆送了进来。

    “姐姐,这是老板送您的汤圆,我偷偷多加了几个。”

    “谢谢。”顾予初淡淡的扯着嘴角,感谢道,而后扔出一锭银子,“再帮我上几坛酒来。”

    “姐姐,喝酒伤身。”小伙计劝阻道,可这个时候老板突然冒了出来,赶走多事的伙计,应和着马上去办。

    顾予初懒得去管生意人那些个盘算,盯着座子上那碗汤圆发起呆来,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这个时辰,他们当真是夫妻一体,比翼双飞了吧。

    想到这里,她不争气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早知今日这般下场,就该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至少哭起来理所当然一些。

    “我听说,单将军与太子殿下早有婚约,怎的又与靖川王成婚了?”

    “你不知道,靖川王与单将军是两小无猜,他为了娶得单将军,不惜将所有军权拱手让与太子殿下,只为求得太子退婚成全这门姻缘。”

    “没想到靖川王竟然不爱江山爱美人。”

    “单明曦是真的漂亮啊,人间绝色不为过,我要是靖川王也选她。”

    隔壁厢房里的酒客谈论着她最不愿提及的乐闻,顾予初心如刀割,嘴里的辛辣翻起了苦涩,怎的男人的心变的如此之快,快到她还未睁开眼睛,梦就碎了。

    隔壁聊的越欢,甚至猜测起洞房花烛里的缠绵悱恻,她实在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拎起老板送的酒囊冲入人头攒动的花灯集会。

    小情侣们提着花灯从她身边经过,这个形单影只的女人提着酒囊一身酒气,人们纷纷侧目。

    顾予初管不了这些,束渊曾告诉她,启都的那场水灯节,是凌不惑特意为她而办,而不过几年光景,她随他回了故里,可他却成了旁人的山河。

    酒的醇香混着女人的心事,这场宿醉没有尽头。

    跌跌撞撞,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南月老祠后的仰春亭,正月里的云京天气严寒,虽根本没了荷花的影子,但被人特意敲破冰面的十里荷塘之上,全是闪烁摇曳的花灯,花灯的彩色印在碧波和漂浮的碎冰之上,梦幻和意境不输荷花胜景,再加上周遭少男少女怀揣的春色,不知不觉中将这冬日变了颜色。

    可这样美好如此刺眼,已然醉了的顾予初无力躲闪,只是一个人枯坐在湖案浅水搁置的几块寂寞的石头之上,冷眼看着九曲桥上嬉笑打闹、谈笑风生的人来人往。

    不知多了多久,湖心的仰春亭上的元宵曲会散场,伶人们坐着乌篷船陆续靠案,远处的画舫船也缓缓返程,即便今日无宵禁,但时候到了,有家的人都知归处。

    顾予初摇摇见底的酒囊,低哼一声,随手扔入湖里,而后借着酒劲,飞身轻点陆续靠岸的乌篷船顶,如鹤一般飘然飞落至湖心的仰春亭上。

    伶人们见竟是如此潇洒的女子,纷纷探出脑袋一窥奇景。

    仰春亭人去楼空,即便周边湖面有花灯围绕,八面有写意的帷幔从廊上相随,可还是寂寥的像一座孤岛。

    顾予初解开了身上的裘毛披风,一身红衣在鹅黄色灯笼下更显得朦胧,她环顾四周,湖面上的花灯渐渐昏暗,破碎的冰面正如她破碎的心事,于是,她抽出佩剑,和着冷风,舞了起来。

    这只剑舞,她为启帧舞过,却不曾为他。可笑的是,她今日做到了,他对她却再无期盼。

    细数她不曾为他做过的事何止单单这一只舞,这也许是凌不惑对自己失望至极的原因吧。

    顾予初泪如雨下,挥剑斩不断悔意及愁绪,混沌的意识,让她脚下绵绵而生,反而让这只剑舞显得更加飘逸和婉转。

    伶人们兴致而起,叫停了乌篷船,默默为她和起了旋律。

    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之后,她所有的力气耗尽,方才醉倒了下去。

    迷蒙见,她好似见到有船舶向她靠近,裘皮披风下的那个挺拔的身影是她来不及拥抱的人,她默默祷告,希望这个梦再不要醒。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再生机缘

    第二日晌午,顾予初酒醒了过来,她本能的第一时间去找自己佩剑,确定武器在身旁之后才放下警惕,她揉揉了发涨的脑袋,环顾四周,但目及之处皆是陌生。

    这时,一个丫头端着茶饭推门而入,见她醒来,关切道:

    “将军,您醒了?”

    “这是哪里?”

    “束将军府的别苑。”

    “束渊人呢?”

    “小少爷有工事要处理,命我来照顾将军的起居。”

    顾予初一听是束渊的安排,更是安心,这个小丫头想来也是他特意挑选的,话不多但言简意赅,做事也干净利落。

    “将军,这是按照小少爷的吩咐特意给你准备的饭菜,您用些吧。”

    女人起身,瞥了眼清淡的菜色,皱了眉头。

    “放下吧,帮我取些酒来。”

    “小少爷特意吩咐,不能再让您多饮了。”小丫头很是为难。

    “小心我打断他的狗腿,你快些去取,我保你没事。”顾予初吓唬道。

    小丫头想了想,便也不敢再多言,很是识相的退了出去。

    “等等。”顾予初瞥见自己一身干净的亵衣,接着问道:“昨夜是你帮我换衣的?”

    “是的。”

    “那我的衣服呢?”

    “小少爷说全是酒气,扔掉了。”

    “那我穿啥?”顾予初一脸的无奈。

    “小少爷给您买了新的,就挂在木施上。”小丫头指着一件湖蓝色交领直袖齐腰襦裙道。

    “知道了,谢谢你。”

    “将军客气了。”

    小丫头走后,顾予初上前看了眼这裙子,颜色倒是不错,只不过这样式真的是拖沓到可怕,她也懒得多想,随手揪了下来,繁复的穿戴搞错了两次,邪火一下子窜起来,差一点就撕了这衣服,好在那个小丫头及时赶到,这条是女人都会喜欢的裙子才得以幸免。

    “将军要梳头么?”小丫头见她散落的头发,做了很久的心里准备,问道。

    “不用。”顾予初拎起来酒壶大灌了一口,摆摆手拒绝。

    “好吧,小少爷顶多骂我一顿,不过只要将军舒心就好。”顾予初这才抬头仔细瞧了瞧这个小丫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到底是束渊特意安排的丫头,不仅牙尖嘴利,还似乎非常了解自己的脾气。

    “你一直跟在束渊那个小王八羔子身边?”

    “是的。”

    “怪不得。”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再去给我取几坛酒来,我就老老实实让你梳头,梳成什么样子都行。”顾予初摇了摇小丫头敷衍给她的已经见了底的小长颈酒壶。

    “将军真是和小少爷一样能喝。”小丫头摇摇头。

    “干不干?”

    “到时候小少爷怪罪下来,将军得说是您逼我这么干的。”

    “成交。”

    小丫头也是爽利的人,立马退了出去,这虎了吧唧的做派真是随了自己的弟弟。

    顾予初百无聊赖,推开窗子,正对着一方小湖,她靠在窗棂之上,想起昨日种种,不禁又悲从中来,眼泪于她再也不珍贵。

    过了一小会,她远远看见小丫头抱着一大坛酒气喘吁吁的在湖面的曲桥上歇了两脚,才抹干眼泪,出了门去,轻松的提起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口。

    “将军,你这太费酒了。”

    “我不过想睡个好觉。”顾予初喃喃的自嘲道。

    “您可以绕着这个湖跑个十圈八圈的,或是索性把自己撞晕得了。”不知深浅的小丫头提议道。

    如此,正提醒了她,看来孟古那件贺礼是为自己准备的。她转头快步流星的入了厢房,单脚勾起房门关上,将酒坛置于床榻,然后在隽娘送自己的裘皮披风内兜里翻找着。

    还好,那个小方盒子没丢。顾予初迟疑了一会,也顾不得从前蓝叶时常挂在嘴边用量分寸,拾起了一整个干草,嚼了几下,就着酒吞了下去。

    不一会儿,这草药的功效起了作用,她眼前出现异常美妙的画面,彩色的云朵成片成片向她涌来,她抓下来一团尝了一口竟然是咸的,然后闻到非常好闻的花香,云朵变幻,变成了看不到顶的天梯,她好奇的慢慢向上爬去,看到一只水萝卜立于其上,好不容易爬到了那只萝卜面前,扭过它的身子一看,竟是凌不惑的脸,她欣喜若狂,刚想上前咬上一口确认一下,凌不惑便纵身跌落天梯,她想要跟着跳下去拉住他,却被身后的云朵层层缠住,直至无法呼吸。

    等到顾予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全身湿透,面前的束渊和顾帆也亦是如此,他们俩个嫌弃又心疼的看着她。

    “姐姐你是疯了么?”两个少年同声责怪道。

    “我怎么了?”

    “你爬那么高,然后从房顶上往下跳,这是要寻短见不成?!”束渊指湖边厢房顶上,怒斥道。

    “我。。”顾予初说不出话来,懊恼自己的失态,但让她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这么快又清醒了,孟古这个江湖骗子。

    “凶什么凶你。”顾帆搂着她,替她朝束渊骂了回去。

    “为什么回来的这么迟?你知不知道,大婚之前他在从前你的厢房里不吃不喝等了你三天三夜,可你始终没来,今日又这般要死要活,到底又是做给谁看?!早”束渊一时心急,口无遮拦的捅破了他姐姐血淋淋的心事。

    “滚,都滚,轮不到你来管。”顾予初忍不住骂了出来,眼泪又一次不听使唤,她一把推开顾帆,踉跄的爬了起来,拖着湿漉漉的裙子,凭感觉择了一条路就要逃走,任凭顾帆怎么拉也拉不住,两个人甚至动起手来。

    顾帆因为之前的伤,武功大不如前,自然是拉不住她,可她宿醉未醒,再加那草药的迷幻作用,没剩多少力气抵抗。束渊连忙上前帮忙,两人齐心协力,一人抱住上身,一人捆住双脚,将他们的姐姐抗在肩上,带进了屋子。

    “姐姐,别闹了,行么?”束渊半跪依偎在顾予初的膝前,宽慰道,顾帆则贴心的将棉被裹在她的身上。

    “说了,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成么?这世上就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你不要我,我还要你呢。”

    顾予初一下子破了防,卸下所有的艰难维持的倔强伪装,抱着自己的弟弟大声痛哭了起来。

    束渊见过自己姐姐的千般无畏坚强骄傲霸道伤心的样子,唯独这样的痛苦和绝望他不曾见过。

    他弯腰抱着自己的姐姐,心疼的说不出话来,顾帆眼眶也红着,坐在顾予初身边,一直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给予自己力所能及的安慰。

    过了很久,顾予初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顾帆才黑着脸对束渊说:“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了吧。”

    顾予初仍在低声抽泣,红着眼睛问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才两天不到。”

    “她这个德行你没看见了么?还等什么?”

    顾予初一下子跳了起来,质问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束渊仍在犹豫,这显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可顾帆再也忍不住了,附在顾予初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女人的眼睛睁的老大,可眼泪仍溢满眼眶。

    “真的么?”

    束渊这才点点头承认道:“本来想过几天告诉你,可你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得了这个消息,顾予初立即起身,拨开身边两个人肉屏障,就要往外冲去。

    “等等等,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顾帆拉住她,指着她浑身湿漉漉狼狈的样子提醒道。

    这个时候,小丫头已经预备好了热水和浴桶,顾予初迅速洗漱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裳,即便再三催促下但仍耐着性子让小丫头给自己简单梳头发,理了妆容。

    束渊和顾帆再见到自己姐姐的时候,虽然眼睛里疲惫仍在,可精神确实天翻地覆。

    未等他们开口,顾予初撂下一句“回来再收拾你们”的狠话,像是一抹青色烟云,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她是不是真疯了。”束渊叹气道。

    “她疯不疯我不知道,但我确定的是,你如果再不说,我们俩个可能活不过今晚。”顾帆捧着胳膊摇摇头总结道。

    靖川王府里,新婚的王爷王妃正和乐的切磋的武艺,不料,顾予初一下子冲了出来,对着男人就是拳打脚踢,招招狠绝,没过三招,她又陡然停了下来,向着单明曦,拱手道了句恭喜之后,飞速的退了下去,留下面面相觑的新婚的小夫妻。

    “她有病吧。”单明曦咬牙切齿的骂道。

    “他们两个都不正常。”身边的男人挽着心爱之人的腰肢,幽幽的附和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完整的我

    从靖川王府出来后,顾予初策马直奔到了太子府,可新守卫并不识她,她又没有名帖或拜帖,所以坚决不肯放行,可她哪里是普通小守卫能拦得住的,基本没费功夫就硬闯了进去。

    这太子府邸顾予初未曾来过,并不熟悉地形,人虽然闯了进来,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萦绕这座府邸的丝竹之声太过招摇,没过多久,她就顺着这乐律之音非常轻松的找到了自己所行之目的地。

    这个院落宽敞又精致,比紫延宫宫殿规格次不到哪里,门外侍卫见有外人闯入,立刻拔刀阻拦,可这次未等顾予初动手,吾岑在远处一个招手便悄无声息的遣散了他们。

    顾予初懒得分析这反常举动背后可能预设的危险陷阱,气势汹汹的推门而入。

    室内考究奢华的装饰让女人微微一怔,而绣着烟雨江南的巨大屏风之后,这座偌大太子府的主人正安然品着酒,欣赏着两位美艳舞姬曼妙如春风拂柳的摇曳生姿。

    有人不请自来,一旁抚琴的乐师是唯一坐不住的,吓的停了下来,屋里顿时静的可怕,鎏金镂空的炉子里火红的银炭似乎在每个人的耳边炸裂开来。

    男人没有惊喜,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抬头瞥上一眼这个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

    顾予初眼神凌厉凶狠扫过现场的每一个女子,乐师紧张的瞧了眼不动声色的正主,识趣退了出去。但那两个舞姬却不为所动,甚至娇羞的扑到男人怀里想要寻求庇护。对比,女人没有犹豫,她两步上前双手各自擒住舞姬纤细无力的胳膊,毫不费力将她们二人同时拎出门外。

    即便如此,这场大戏的主角却像看戏一般,一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模样,继续自顾自的斟酒小酌,直至听到房门被狠狠的反扣上,他的嘴角才泛起笑意。

    顾帆告诉顾予初,凌子域和凌不惑互换了身份,才有了那日的大婚。所以,顾予初以武功相试探,确认靖川王府里的新郎官不是凌不惑之后,才毫无顾忌的杀到太子府里兴师问罪。

    可当她再次站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时,心里各种滋味的翻涌,好似暑日里急雨骤风下关掩不住的窗棂,又好似冰天雪地里长然不息的烈焰,总之是无疾而终、流失指缝的悔和怨,亦是山重水复、失而复得的喜和幸,复杂的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今时今日,她又幸运的站在决定余生冷暖的悬崖之上,而这一次,再没了瞻前顾后的必要。

    顾予初单手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重重摔在地上,三两步上前,横着眼睛,双手揪起男人的衣领,逼他站了起来。四目相对之下,即便她秉着如战场上一般横扫千军的气势,男人依旧不为所动。

    于是,她就着自己如大雨而泄的心跳,步步向前逼进。可她每向前走进一步,男人便往后退一步,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凌不惑眯着眼,脸上虽无波澜,但欲擒故纵四个字全然写在眼底的光亮之中。

    直至穿过如瀑布的透光纱幔,男人退无可退,立定了下来。

    女人收回挟制,换为掌力而出,可却被男人单手擒住手腕,牢牢扣在其身后。

    屋里淡淡的香饵弥漫,他们静默的对视良久,仍旧僵持着。

    “你什么意思?”顾予初忍不住了,打破了沉默。

    “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扰我的兴致,赶走了我的美人,还动手动脚,是何道理?”凌不惑慢条斯理的回道,眼中飘着让人看不透的云雾。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你……”顾予初语塞,心中的火气上了头,全然不顾此行的目的,动了武来。

    两人自琼州琴馆大大出手以后,就再没有切磋过武艺,顾予初本就不是凌不惑的对手,几招下来,男人虽有谦让,但不容得她近身半分。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女人心里懊恼又烦躁,她哪里忍的了满弓之下的空弦而发,于是装作肩膀受力脚一滑,眼看就要重重的摔下去,却毫不意外的落入凌不惑的怀抱之中。

    顾予初一步做二不休,笑盈盈搂住男人的脖子,主动呈上自己的温柔。

    唇齿间尚未消散的酒香,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瞬间霸占了男人的意识,他虽保持被动,可喉咙不由自主的吞吐已然昭示着他负隅顽抗的千里溃败。

    顾予初凭着她小半生为数不多浅尝辄止的经验和在锁星宫的耳濡目染,拙劣的炮制着拨弄心弦的技法,可男人迂回相迎的战术,让她不由的心虚起来。

    为保万全,她轻轻将手慢慢的伸向他整齐的交领之内,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直至攀触到右肩肩头的箭伤疤痕确定没找错对象才完全放下心来。

    也正因如此,本来汹涌的攻势也因她的分心而渐缓,男人回了回混乱的神志,不情愿又不得不扯开她的攀附,将她抱坐在书案之上,两人重新四目相对,其中的微妙颜色变换,胜过千山暮雪,百川沉霞。

    “你确定…是我了么?”凌不惑严肃又认真的问道,这话里的一语双关,真是道尽他的无可奈何。

    顾予初听的明白,她仰着头,红着脸,含着泪,重重的点点头,可男人依旧冷着脸,似乎并不满意她的表态。

    “点头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他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要这个惯于巧言令色又兜兜转转、踟蹰不前的女人亲口坦白对自己所有的心意,如果她还是做不到,他就算寂寥余生,也绝不再许她有恃无恐的越雷池分毫。

    扣住双臂的手劲又重了一分,是警告也是最后通牒,女人疼的皱着眉,可昨日的种种,让她不敢再试。

    “如果你还是那个承诺‘天涯咫尺,转头便见’的军中郎中,是那个为我抚琴解我忧愁的花楼乐师,是那个拖我出洪流,救我于刀枪火海的阵前主帅,那我便十二分确定是你。”

    女人眼中的赤诚驱散了男人心头所有的灰暗,凌不惑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嘴角微微颤抖着扬起。

    “那如果我不得已必须是那皇权高位的孤家寡人,你当如何?”男人反身,搂住女人的腰肢,将她抱坐在书案上,问出了心中最后的不笃定。

    “我虽不能抹掉所有的过去,但现在和以后,我能给你一个完整的我。”

第二百六十三章 春和景明

    顾予初毫无经验的虚张声势和直捣黄龙的决心,让本来还禀的正凌不惑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两个注定牵扯一生的不安灵魂似幻似梦贴近和试探,劝退了他所有的君子之守,隐忍的浪凝聚成风驰电掣,裹卷天地而来。

    乾坤旋转,桃花雨下,方寸之间繁花盛开,锦绣叠生,尽是春和景明。

    第二日,日上三竿,缱绻的香气未散,顾予初的冬日暖梦未醒,可屋外却是另一番焦急景象。

    顾帆和束渊见她兴师问罪一夜未归,担心出了什么差池,天刚拂晓未得通报便早早闯入府里,若不是吾岑死命拦着,他们俩分秒之间就要闯入房内八百来回。

    凌不惑不想怀里安眠的女人被打扰,不得不亲自去招呼屋外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两个少年也顾不得什么礼节,铆足劲便要往里冲,可凌不惑早就预判此状,双臂张弛而开,扣住他们俩的肩膀,稍用内力,便将他们二人硬生生的推了出去。

    “我阿姐呢?”束渊在凌不惑不怒自威的注视下不敢过分造次,可他被挡了视线,只得探着脑袋向屋内望去,嘴里不停念叨着。

    顾帆比他稍稍稳重了几分,但看起来并不高兴的样子,一脸严肃站在一旁没有做声,想必昨夜发生了什么,他是心知肚明的。

    “吾岑,今天闭府,概不见客。“凌不惑低声吩咐道,寒冬腊月,他只穿着单衣,紧实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辨,肩头若隐若现的粉色花瓣道不尽暖帐红幔里一夜踏至的温暖。

    束渊眯着眼睛瞅了半天,脸上的狐疑跃然纸上,还不忘背着手扯了扯身边的顾帆,挑眉提示着。

    顾帆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反应,心虚的侧目,却巧不巧的又同心如明镜的凌不惑对上了目光,只得挠了挠自己的鼻子,低头不语。

    “属下明白,可他们俩……”吾岑瞥了眼身旁两位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少年,很是为难,自从回了云京,他们俩便仗着自己未来小舅爷的身份,有恃无恐多日,要是真论起谁更难缠和胆大,只能说一个顶一个的厉害,现如今两位小舅爷又联起手来,他一个小小的近身侍卫实在是招架不住。

    凌不惑双掌半支着腰扫了冤家债主家的这两只小狗腿一眼,而后抱起胳膊叹气道:“这府上的院子多的是,你们俩自己去选,但是有一点,今天别来这里打扰。”

    “你……到底……把我阿姐……怎么样了?”束渊犹豫了半天,明知不该问,可还是吞吞吐吐的问了出来。

    “这话你恐怕得问问她自己。”凌不惑半严肃半狡黠的回道,而后转脸问向顾帆:”红枣桂圆枸杞茶会泡么?给你姐姐预备着。”

    “嗯。”顾帆应声,但脸上的表情仍是复杂。

    “这种东西,她不会爱喝的。”束渊睨着眼,侧肩抱臂嫌弃道,心想他姐姐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这个人还不清楚?!

    “爱不爱喝是一回事,需不需要是另外一回事。”凌不惑绕着弯儿回答,听的束渊更是一头雾水。“你!也别闲着没事干,品渊斋的胭脂米糕和黑珍珠莲子粥最是出名,去买些回来。”

    “银子谁出?“

    “自己想办法!”

    交代完这些本应由丫鬟婆子们准备的小事,凌不惑便关门送了客。

    “今天什么日子,红枣,桂圆,枸杞,胭脂米糕,黑珍珠是什么暗语么?你们懂么?”束渊领了这莫名其妙的差事,眯着眼睛,不解的问向身旁的两人。

    吾岑摊摊手,表示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而后斜眼贼兮兮的望着顾帆,估摸着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补血。”顾帆被两人盯的有些发憷,幽幽的道出这两个字,便不再做过多解释。

    “补。。血?奥?!莫不是。。。”束渊一百个问号挂在脸上,定格了很久才恍然大悟般的喊了出来,还好及时被顾帆捂了嘴巴,被吾岑抱住了胳膊,两人齐心协力才将他拖了下去。

    睡梦中的顾予初早就觉察到外面的动静,趁着这个好机会,简单收拾好自己,免去她坦诚相待后不可回避的尴尬。

    她站在塌前愣了半晌,不禁回忆起昨夜的种种,羞红了脸颊,而后狠狠敲了敲自己额头,试图和昨夜疯魔的自己撇清关系,没想到被凌不惑从身后紧紧环抱住。

    “醒了?”他低声关怀道。

    “昂。”女人低头随意的答道。

    男人抿着嘴笑意荡漾开来,早就看穿了她故作轻松背后的慌乱和无措。

    他将下巴搁在顾予初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均匀的拂过她的耳根,女人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勾着背躲闪开来。

    “昨夜还要一争高下的尉迟将军什么时候学会临阵脱逃了。”凌不惑哪里肯松了手臂,咬了咬她的耳廓,低声浅笑道。

    “尉迟将军是谁?你认错人了。”顾予初揪着眉头,假装失忆,昨日她吃多了那破草药,的确是过分冲动了,她虽不后悔,可毕竟眼下这种亲密无间的状态,多少还是有些害羞的。

    “昨日某些人也是担心认错了人,可她鉴别的方法很是不错,不如我也来试一试。”男人笑道,随后用指腹在女人关元穴、悬枢穴附近打着圈摁压着,刚开始还是医者的正常手法,随后那力度变得忽轻忽重,似有似无,顾予初憋着气,浑身长毛一般,苦不堪言。

    “你……今日没有……公务要做?”她实在是熬不住了,想找些话题分散一下注意力。

    “今日,你就是我的公务。”凌不惑低喃道,声音极尽诱惑,如钟声回鸣一般清晰又飘然,“所以,乖些。”

    顾予初不知该顺从还是反抗,可凌不惑也只是嘴上调戏,除了紧紧的拥抱,并没有非份之举,她转过身,安静接受比冬日暖阳里加倍的炙热的怀抱,不知不觉过了很久,男人喃喃自语起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埋在宽阔胸膛里的顾予初抬起脑袋,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

    “没早一点逼你就范。”凌不惑笑道。

    顾予初轻轻一把推开了他,伸了伸懒腰,绕到桌前,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边慵懒的骂了出来:“真是,弟弟什么个鬼样子,哥哥能好到哪里去,我真是太傻了。”

    “上了我的船,一切都晚了。”凌不惑跟上她的脚步,站在她身后,搓了搓她的头发,嬉笑道。

    “北凌太子这么随意的么?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彤城之围,他不是要想借刀杀人么,后来你回朝,又你各种争锋相对,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予初一连喝了三杯茶水后,问出了这一年来她心中的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的不和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如此内忧外患、党结倾轧,才能看得更清楚些。”凌不惑她的身边坐下,很是坦诚。

    “老凌王也知道?”女人驾着胳膊,捻着杯子,挑着眉,问到。

    “当然,要没他的配合,怎会如此掩人耳目。”

    顾予初细细的回忆着过去那些桩桩件件的大事,似乎想明白为什么无论他们两边有何动静,老凌王总会偏帮另一方,摆出一碗水端平的态度,让外人对易储抱有极大的猜想,她将杯盏重重置于桉上,不禁翻眼感叹道:

    “真是狐狸一家……可你确定凌子域当真没有半分怨言和私心,依我看,他对你成见大的很。”

    “凌不惑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你可知道十岁之前我的名字叫什么?”凌不惑伸手勾住女人的玉指,神秘一笑。

    “不知道。”顾予初摇摇头,撇撇嘴,懒得去猜。

    “装傻!”男人歪着脖子撞了撞她的脑袋,笑意盈盈,“凌子域才是我的本名,靖川王府现在的那位原来叫做凌子期。”

    “什么?!这又是哪一出?”女人眼睛瞪的老大,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当年那件事,我母亲万念俱灰,但又放不下我父君,便想要带我们兄弟俩其中一个,凌子期从小顽劣,无心社稷,是母亲选中要带走的孩子,可我不想离开母亲,在母亲出走那日设计支开了他去别处,又换上了他平日素爱的衣服,让母亲以为我就是他,便带走了我。被丢在宫中的凌子期知道真相后,一怒之下便改叫我的名字。”

    “所以他四处留情,把凌子域风流浪荡、昏聩荒诞的名声搞的天下皆知,就是为了报复你?”顾予初回忆起从前,凌子域被她指指名道姓怒骂时总是特别的开心,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她只当这个人狂悖有病,若是这样看来,倒是容易理解了。

    “对呀,那个蠢货。”凌不惑无奈的叹气道。

    “你活该!我要是他,一定抢了你所有喜欢的一切。”

    “你以为他没打过你的主意?还好明曦能治住他。”

    “所以……他当真肯放弃一切,只为了单明曦一人?”顾予初收起玩笑的兴致,澹澹的问了出来,尽量隐去她心中的羡慕之意。

    “嗯。易储是大事,不可轻易而为,我们俩外貌无二,互换了身份谁也看不出什么,同时又以这桩婚事为借口,将靖川王手里一行兵权归于太子府,储君之权再无变数,绝了那些企图拿易储之事兴风作浪之人的机会,是权衡之下最为稳妥又釜底抽薪的法子。”

    “单明曦确实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最羡慕的人。”顾予初沉默良久,说出了她心里的一百个确信。

    “为什么?就因为那小子肯为她放弃江山和皇位?”

    “是,也不全是。”顾予初没有多说,对于被皇权之颠野心侵泡之下的恒久真心,她实在不抱什么希望,又何苦为难自己,开口求一个镜花水月。

    “你若是肯嫁给我,我也可以做到。”凌不惑看出她的言不由衷,直截了当的摆出了自己的承诺。

    “好呀,我同意嫁给你,可你当真能做到么?”顾予初半真半假的笑道。

    “你说话可算话?”凌不惑扳正女人的身体面对着自己,探着身子认真,那眼中的欢喜和惊讶溢于言表,他没空琢磨从前总习惯藏着掖着真心不肯开口的女人为什么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竟然如此痛快的同意嫁给他,还说的这般清楚明了。

    “当然!就是你的事不好办,这个皇位恐怕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吧。”

    “好办!太子凌子域风流成性,声色犬马,暴毙而亡,靖川王自然就成了新储君,凌子域没的选择,到时候我们俩纵情山水,云游济事,谁又能管的着。”

    “算了。”水行好处,又戛然而止,顾予初笑着摆摆手结束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怎么?反悔了?不想嫁我了?”凌不惑突然站了起来,即便他极力克制,但焦急又慌乱的情绪还是以这样的肢体动作表露了出来。

    “不是。平心而论,你的确比现在的凌子域更适合那个位置。我不能为了我的一己私欲,让北凌损失一位明君。”女人眼中的光亮未退,可心里的不忍却让她败下阵来。

    “你不必时时刻刻委屈自己,就往后余生幸福与否的心愿,大可大大方方的都说出来,我可以做到的。”

    “那我看我能做太子妃么?”顾予初抿着嘴,用手指勾住他的衣领,拉他坐下,接了这句看似无关却分量十足的“戏言”。

    凌不惑愣了半晌,泪中湿润起来:“当然。如你愿意,我不必终其一生,也是圆满二字了。”

    “那你以后会娶别的女人么?”女人撑着胳膊双手捧着下巴,装做天真的眨着眼睛问道。

    “绝对不会。”凌不惑毫不犹豫的承诺着。

    “说的好听,到时候还是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不过,宫宅里女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我也见的多了,斗与不斗,走与不走,就看你值不值得我为你一直披荆斩棘了。”顾予初未将话说满,却将了男人一军,她抱以真心还彼真心,但却不是毫无保留。

    “不会有什么身不由己,而且绝对值得。”凌不惑笑的意味深长,伸着脖子亲吻上去。

    “青天白日,能不能稳重一点。”顾予初惊慌不已,假装严肃的提醒到。

    “别和我提什么稳重自持,即是开了弓,我对你再不可能做到。”

    “你!”顾予初又羞又恼,无言以对。

    凌不惑本就是故意逗她,但瞥见她肩膀脖颈肩隐约可见的深深浅浅如桃花一般盛开斑点,竟有些意犹未尽起来,可他还是心疼顾予初已然消耗殆尽的身体,所以不得不收起自己多年来对她压抑过头的念想,撇过头去,默默念了几遍心经。

    顾予初常舒了一口气,开口道:“我饿了,想吃蕾间小亭的云吞。”

    “走呗,我带你去,这身衣服都破了,换了去,柜子里有,想穿什么自己来选。”凌不惑秉正的思绪,随口答道。

    顾予初低头才注意到腰带处的拉扯痕迹,抿了抿嘴,拧了拧眉,尴尬的三两步走进衣柜,打开一看,全是自己从前在云京穿过又不曾带走的衣裙,心里一阵感动,可转念一想,觉着哪里不对,似乎明白了什么,而后一脸愠色看着男人菱角分明的侧颜,质问道:“所以,你早就料我会来是么?!”

    男人一品名茶,眉眼未抬,笑而不语。

第二百六十四章 出双入对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两人动身去前院乘坐马车,路过小花园时,凌不惑瞄见束渊提着几层牛皮纸盒哼着小曲路过,顾予初刚想开口叫住他,可不及身边之人敏捷矫健,瞬间扣住她的嘴巴,转身将她拖入自己身后,隐于回廊拐角,直至小曲儿音散,他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才肯松了手。

    “你怎么想的,在自己府里,竟像做贼似的。”顾予初微皱着眉,假意嗔怪道。

    “且慢,我可不是这宅子的主人,你两个弟弟才是!”凌不惑抽袖愤愤然回敬着,愤怒中又透露些许无奈。

    “那不如叫上他们俩一起,他们也喜欢吃馄饨。”女人掩面而笑,故意刺激道。

    “不行!”凌不惑斜着眼睛,一口否决。

    “为什么呀?”

    “我今天不想见到他们!”

    “可就算今天不见,明天总要见的。”

    “我今天就想单独和你在一起,谁也别来打扰!”

    顾予初见凌不惑委屈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捧着肚子笑起来,不忍再挑逗他,连声哄住:“好好好,就我们俩。”

    凌不惑笑容重新溢于眼睛眉梢,牵着心爱之人一同上了马车,朝着热闹的集市奔去。

    马车上,顾予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两个兄弟互换了身份,如此隐秘之事,外人不可能知晓,他们看到的只是,月升将军被胜羽将军取代,凌太子被亲兄夺妻,这已是云京最大的热闻。

    现如今靖川王大婚不过两日,这出抢妻大战中落败的两个人又公然并肩出双入对,戏本话文也不敢如此写,一时间她心里竟有些忐忑。

    “我们俩就这样贸贸然出街是不是有些不妥?”

    “月升将军靖川王府容不下,转身又打起了太子府的主意,是不太妥。”

    “你怎知别人不会说,凌太子被夺了心爱之人,心有不平,便以牙还牙,抢了靖川王最为得力的女将?”

    “那你又有何惧?”

    “我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你顶着凌子域破烂的名声,总还是要收敛一点。”

    “你也知道他的名声,不在乎再多一两件荒唐事。”

    “你自觉的是荒唐,还偏要这样做。”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易个容?对你来说如喝水一样简单。”

    “我看没那个必要,不日,月升将军就是要嫁入太子府的,到时候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又何苦为难了当下。”

    “那要不我易个容?换个男装吧。”顾予初仍未改变主意,若有所思道。

    “千万别,到时候又会有传言,说凌太子陷夺妻之痛,不可自拔,转投龙阳之好,聊以慰藉,那时候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哈哈哈,好似也很有道理。”

    “不过,你到是提醒我了。”凌不惑上下打量顾予初一番,煞有其事的说道。

    “什么?”

    “靖川王府有了女主人,你这坊间传言中的下堂妻的悲惨结局可是传的有板有眼的,有跳湖轻生的,有遁入空门的,有发疯远走的,可你现下这幅模样出去市集,恐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即使如此,想不想叫他们失望至极?”

    “你想干啥?”

    “就问你想不想?”凌不惑吊足了她的胃口。

    顾予初的玩心就这样引诱了出来,她虽早就习惯在流言蜚语中淡然处之,但若有机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于是不置可否。

    凌不惑心领神会,和车夫交代了一番,车头调转,径直去了一处别院的后门。

    “这是什么地方?”

    “锦绣楼,云京城里豪门贵妇梳妆的妆吏都是出自此楼。”

    “凌太子真是见多识广。”顾予初阴阳怪气的拍手吹捧道。

    “夫人若是不愿意,我们即可就走。”凌不惑故意放大声音,笑容满面的回道。

    “谁是你夫人。”顾予初羞涩的小声骂了出来,未等她继续,便有个面相清秀的少女迎了出来,凌不惑朝她点点头,她便实相的将他们二人引入主厢房。

    屋内清新雅致的陈设和别致的窗棂小景,将主人的品味彰显的淋漓尽致,顾予初刚琢磨是哪位清冷佳人能让凌不惑都能成为这里的坐上宾,可在分辨出室内面对巨大的镜子披散长发席地而坐的竟然是一位男人时,委实让她吓了一跳。

    “太子殿下,可是头一回带女子来这里,怎的洗心革面,自己再不用假面虚迎世人啦。”男人言语虽柔情,却说着狠话,想来是老熟人了。

    顾予初瞥了眼气淡神闲的凌不惑,心里有些愧疚,眼前这人只当他是凌太子,她竟误会凌不惑会出入自由此等地方。

    “总是要有那头一回,两个时辰,不知湘君的神来之笔能否让这个女人认清自己的本来样貌。”

    “定不负此行,姑娘,请坐。”

    顾予初狐疑的上前落坐巨大的镜子面前,她这才看清楚了这个叫湘君的男人真颜,只见他右眼眼尾上有一条一寸来长的狰狞的疤痕,这让她不禁心里一颤,可面上眼底的毫无波澜,让男人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我就说,太子殿下带来的姑娘定不是一般寻常女子。”

    凌不惑坐在落地窗前品着香茗,笑而不答。

    顾予初也没吭声,只由着湘君摆弄自己的头发和脸蛋。

    “姑娘不肯轻信于人,偏又生来天真烂漫,也不知这浊世教你读懂了旁人还是自己?这随云髻看似随意,却不简单,谨慎而处,又从了自己的内心,岂不更好?”

    “姑娘逞强惯了,日晒雨淋不觉苦,这芦荟凝露最为滋养,肤脂可逆转,心凉却难回暖,若有良人真心愿为你遮风挡雨,你且放过自己,成全了便是白首不离。”

    “姑娘心智坚定,眉峰自然凌厉,我替你稍稍缓了缓,以远黛续尾,既不改英姿也不刻意娇作。”

    “姑娘不愿入俗流,可繁花争艳你难逃宿命,这玫瑰脂粉最为细腻,淡扫云霞,也算正式回敬一二。”

    “姑娘表面云淡风轻,心里最是傲然,虽不盼高人一等,却也不甘屈于人下,这朱唇即是点了,就当艳丽绽放,不必再拘于他人之语。”

    湘君自顾自的边说边梳妆,将顾予初这么多年全力隐藏的一面全然揭开,再温柔安抚,让她不自觉陷入沉思。

    这哪里像是梳妆,倒像是洗灵,待她抬眼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都不敢相认,她甚至第一次确信自己是有不输宫墙的美貌。

    “姑娘以为如何?”湘君满意她的反应,轻轻的问道。

    “湘君妙笔,名不虚传。”顾予初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

    湘君淡然一笑,不以为意,这样的称赞他早就习以为常。

    “妆容好了,便是衣着。正好新做的玉石蓝色暗忍冬团纹的月华裙与你身型不二,再配上银白色披风,清冷淡雅又不减韵味,姑娘去后堂试试吧。”

    顾予初瞥了眼全程不为所动的凌不惑,在方才引见的少女的带领下,悻悻的退了下去。

    湘君闲来无事,便撩起自己的头发,拿起画笔在自己的伤疤处描摹了起来,嘴里还不忘调侃一下一旁故作镇定的凌不惑。

    “太子殿下这回算是碰到硬茬了,这位姑娘看似温顺实则任性倔强,不好拿捏。”

    “本是诚心以待,被她拿捏住又有何不可?”凌不惑挑挑眉,轻放杯盏,望向窗外园中小景,坦言他的落败。

    “太子殿下过嫌了,把心甘情愿说的如此动听。”

    “湘君就是活的太过于明白了,不累么?”

    “彼此彼此。”

    两个男人整个谈话全程未有对视,却各自淡然一笑,也是微妙。

    待到顾予初再次出现堂前,凌不惑再不肯挪开自己的眼睛半刻,愣了半响以后笑意荡漾开来。

    他早知她的美,却不知这隐藏许久的风姿让他如此惊心动魄。

    “湘君辛苦了,酬金隔日送予府上。”

    凌不惑上前几步牵住顾予初的手,大步流星的带她离开,顾予初没忍住回头回望一眼那个叫湘君的男人,正巧他也淡然目送他们离开,她惊讶于本来他脸上狰狞的伤疤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窥见了一二这个男人惊艳于世的美貌。

    大街上,顾予初第一次收获了因为艳丽外表而如影随形的瞩目。凌不惑紧紧的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人群之中,嘴角不曾褪去的笑意暴露了他心里的欢喜。

    他们品茶吃糕,结绳祈愿,看戏听书,将所有寻常闲逸夫妻游湖逛园那些个兴事全部安排个遍,直至灯火阑珊,才不舍回府。

    今夜月朗风清,赏月小酌也是美事,可凌不惑的好兴致被两个苦瓜脸拦路虎败了精光。

    “你的红枣桂圆莲子茶。”顾帆将一蜜色茶壶塞到顾予初的手里。

    “你的胭脂米糕。”束渊将一盘糕点也塞给了她。

    顾予初不知所措看了一眼凌不惑,他脸色不好,却忍着未发作,而后她再一脸茫然的望向自己的两个弟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吃啊。”

    “喝啊。”

    顾帆、束渊铁青着脸命令道,顾予初鬼使神差的低头咬了口糕就了口茶,讪讪的笑了出来。

    “打扮的像仙女一样,就吃不惯凡人的糕点茶水了?就那么一小口,敷衍谁呢?”束渊捧着胳膊阴阳怪调的嘲讽道,他还在生气,这个女人两天没有消息,只顾着自己玩乐,害他这个做弟弟的白白担心。

    “够了啊。”凌不惑终于忍不住,轻声呵斥住这两个蹬鼻子上脸的小兔崽子。

    “你干什么这么凶?!”顾予初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两个弟弟瞬间瘪了气,护弟心切,本能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男人,两个少年见状眼里的光亮又闪了起来,虽不敢过分,唇角和鼻孔却是掩盖不住内心的得意。

    凌不惑怒瞪了两眼他们俩,气愤拂袖而去。

    束渊和顾帆见没了威慑,笑嘻嘻围上了顾予初,开启逼问模式。

    “你就这么把自己卖了?你好歹矜持一点啊。”

    “他有没有很过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成事了,你好歹给我们俩一个消息,害得我们一夜未睡,担心你吃了亏!”

    他们两个人也顾不得该问不该问,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顾予初尴尬到极致也只得坦然面对,一句话怼了回去:“怎么,这个结果,两位小爷不满意?”

    “满意!满意!相当满意!”两人异口同声笑盈盈的答道。

    “那就不要再追问细节了,好么?”顾予初咬着牙,一字一顿的低声无奈说道,正是这样的坦荡,让两个少年一时难为情了起来,懊悔方才的口不择言,但嘴里还振振有词:“谁让你丢下我们俩,逍遥快活去了。”

    “明天带你们去吃蜀香阁的烤全羊。”顾予初笑着诱惑道。

    “还有烤乳鸽,肚包肉,羊奶酒。”两个少年补充道。

    “好好好,想吃什么吃什么,算是补偿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所以,你们现在可以乖乖回去,明日再来,好么?”顾予初一边哄着他们,一边心里想着屋里还有位大爷等她去讨好,不自觉叹了口气。

    “不用,这府里我们俩有院子。”束渊眨眨眼睛,拖着顾帆满意的退了出去,只留下顾予初一人愣神这话里的意思,可屋里的醋坛子等不了人,她摇摇脑袋便急冲冲的赶了过去。

    凌不惑一脸不快捧着本棋谱,看似心无旁骛,却早就不知道走神到哪里。

    顾予初笑盈盈的上前,伏在桌案的窄边,探头假意偷看,可凌不惑完全当她不存在,不迎合也不抗拒。

    “这么认真啊,这长夜漫漫,殿下就打算研究棋谱了?”

    凌不惑不做声,顾予初忍着笑意,绕到他的跟前,抬手就夺了棋谱,而后径直坐在他的腿上,环着他的脖子,继续撩拨道:“那酒也不喝了?月也不赏了?”

    凌不惑还是不吭声,表情虽严肃,脸色却好看了很多。

    “想来,有人还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那我就不打扰了。”顾予初装做失落样,故意起身要走,却毫无意外的被男人牢牢扣住。

    “他们两个确是太闲了。”凌不惑悠然的开口,心里似乎有了盘算。

    “多历练是好事,但不要太刻意,让人觉得过份照顾就不好了。”女人强调道,心里并不希望两个弟弟因为这种特殊关系被优待进而被同僚排挤。

    “过分照顾?他们想的美。”凌不惑哼哧了一声,“我过分照顾你一人都姑且有些吃力。”

    “我什么时候让你过分照顾了?”顾予初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想到自己在军中的严于律己,吃苦耐劳,愤愤不平道。

    “昨日,及今后的每一日。”

    凌不惑狡黠的笑道,环抱起女人,三两步,渐隐于帷幔之后。

第二百六十五章 错不识君

    凌太子和月升将军亲密同游的消息很快被传的沸沸扬扬,有人道凌太子风流寡情一夜季换,有人道月升将军野心勃勃不甘平庸,也有人称他们二人同病相怜,不过抱团取暖罢了。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但凡认识这两位主儿的熟人除非知道真相,否则都绝不会相信他们两个能有什么牵连,只道是坊间为了增加点谈资趣味瞎杜撰出来,讲的热闹罢了。再则,凌太子被夺妻,谁也不会愚蠢到上赶着去触着他的霉头,故而,也没有好事的熟人过府去打探一二。

    而正主这边,凌不惑对此充耳不闻,丝毫不为所动,顾予初被议论诽言惯了也见怪不怪,两人在太子府里关起门来日子过的也是悠闲自得。

    可今日府上来了一位故人,倒是翻起了两人之间的不少涟漪。

    半年未见,姬和出落的更加秀丽,眉眼之间女孩的青涩褪去,渐渐开始透露出女人的娇媚迷人。

    她本是脸带霞光,提着食盒前来拜见,可在见到凌太子伏下身子搂着坐着的顾予初低头一起研究武器制动图谱时,错愕又无措立定在原处,一时间,尴尬氛围在凌太子的书房里弥漫开来。

    “姬和,好久不见。”虽说情敌见面分外脸红,可那毕竟已是过去,顾予初拿出应有的气度,轻松的主动招呼。

    “予初姐姐。”姬和也调整好心态,浅笑迎合着。

    “姬和今日又做了什么好点心要送于我尝尝?”凌不惑立直身子,放下玉尺,可另一只手仍旧自然的搭在顾予初的肩头,笑着客套道。

    “蓁子蝴蝶酥还有牡丹蜜酪。”姬和轻声答道,几步上前轻轻将食盒置于书桌一角。

    “来尝尝姬和的手艺。”凌不惑单手将食盒拉进顾予初,温柔又宠溺。

    “姬和手艺我可是尝过不少了,一顶一的好。”顾予初只觉得这个场景过于熟悉,心里只觉着好笑,绕了一个圈,三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便也学着女儿家的捻酸吃醋,话里有话的责怪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妹妹来看你,怎的连着坐也不给。”

    “是我疏忽了。”凌不惑笑的意味深长,温顺的像一只小猫,赶紧招呼姬和坐下。

    “不了,不了,原就是来送着吃的,现已送到,姬和就不打扰太子哥哥和予初姐姐了,告辞了。”姬和掂量了下自己现在的身份,很是识相得悄然退了下去,可走到门口仍旧忍不住回头再瞧上一眼他们两位,再想到市井上的传闻,心里似乎有了答案但又很难接受,苦笑一番才没了踪影。

    “她应该是看出来了。”顾予初看出了她的心思,摆弄着毛笔,喃喃道。

    “她又不傻。”凌不惑挑眉,他本就是故意而为。

    “怎么,这些日子她经常来找你么?”

    “可不是找我,是找凌子域。她哭着在单府后院跪了三天三夜,说要为自己做的错事赎罪,明曦扛不住又不敢擅作主张给什么承诺便打发她去找凌子域,凌子域一心想着给她一点教训,以后便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于是悄悄把她送去京郊军营的浣衣局,打扫浣洗整整一个月,才把她接回来。再之后,靖川王府和明曦的婚事定下,她就偶尔来送些吃食,聊上几句。”

    “她那个公主母亲可是又有什么打算?”

    “你猜?”

    “那件事,被你们两个强压了下去,她心里应当是感激的。”顾予初白了他一眼,懒得绕弯,直言道。

    “应该是吧。”凌不惑难得感叹着,“绑架将军,险些害死储君,可是十恶不赦诛九族的大罪。可论起这九族,也是包含我们和父君的!说到底是一家人,姬和年纪尚小,受人唆使,情有可原,明曦不愿揭丑不欲计较,凌子域因祸得福抱的美人归更是无心处置,这事本是因我而起,能平息就平息了,希望贺兰姑姑能够谨记此事,收敛野心,再不要胡作非为,惹祸上身。”凌不惑意有所指,但未点破。

    “贺兰公主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顾予初问的含糊,姬和之前受诺达唆使,虽说后来一口咬定只是自己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但贺兰公主府难逃与东启巽影交往过密的嫌疑。诺达一事绝非偶然,贺兰公主的野心昭然若揭,这背后的牵连还不知道有多复杂。

    “贺兰姑姑对外宣称闭府养病,实则是被禁足在家,凌子域准了姬恒辞官专心伺候母亲,整个贺兰公主府唯有姬和可以自由出入府邸,也算是堵住了外面的各种传言。”

    “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了。”

    顾予初当然知道姬恒不会是主动辞官,但她觉得这样的处置非常合理。

    束缚住她们母子俩的手脚,便是断了贺兰公主府所有的交际和周旋,也算是釜底抽薪的法子了,老凌王爱惜兄弟手足之情,和一心想要保全这个嫡亲妹妹的用心良苦但愿贺兰公主能看的明白。

    但她心里也清楚,以贺兰公主的性子是觉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她本能的认为姬和时常来太子府走动的动机并不单纯,可她不好说的过于明白,只得自嘲自己几句。

    “你可不是小人之心,你是主权在握未雨绸缪了。”

    面对凌子域的调侃,顾予初白了一眼,可说来也是神奇,兜兜绕绕,姬和还与她们两个牵连在一起,真是于是她接了这个茬,故意打趣道:“是呀,她与靖川王府虽是错过,但到底还是与你有缘的。”

    “有没有缘,还不是你说了算。”

    凌不惑用指节敲了敲女人的脑袋,宠溺的笑道,接着眉心一闪,似有愁虑,一语道破关键,“我的那位姑姑就是太过于要强,这辈子怕是回不了头了。”

    顾予初没有再多言,贺兰公主府以后前路如何与她毫不相关,更何况这是她们老凌家的家事,她也实在没必要过分关心。

    …………

    姬和回了公主府后便神情恍惚的去向母亲请安。

    贺兰公主府虽没了往日的荣耀,可贺兰公主本人仍旧珠光璀璨一身,但却掩盖不住她累积心头的憔悴和焦虑。

    姬恒没了官职,也只能日日闲在府里,陪在母亲身边,说来他也二十有余,却未曾婚配。

    想来,贺兰公主游走世家大族多年做成了不少金玉良缘,可涉及自身,她终究是自视甚高,总觉得没有那个大家闺秀能够配得上自己的儿子,而姬恒生性软糯没什么主见,自然是事事都听从自己的母亲,除了几个通房丫鬟,也不敢在外面随意招惹高门闺中,便落了个乖顺好娘儿的名声,可眼下这境遇下的母慈子孝,不知是不是她们母子心里的所期、所想。

    “今日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贺兰公主看出了女儿的异样,却没有丝丝关怀,只是斜睨着眼睛责怪道。

    姬和没有做声,自顾自的坐下,向哥哥讨了一杯茶水。

    “凌太子没有留你用膳么?这段时间他必定心里愁闷,妹妹需把握这个好机会。”姬恒本是想宽慰一二,可无意间撮到了姬和的痛楚。

    “我听母亲安排,已经茶点小吃隔三差五的送了过去,可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机会。”姬和忍了忍心中不快,语气平淡,但却意指母亲的白费功夫。

    “凌太子自小对你关爱有佳,军营之中虽辛苦,却不曾让你受委屈,情分摆在哪里,哥哥对你有信心。”姬恒撇了眼自己的母亲,打着圆场,可这一句有信心更是让姬和悲从中来,她实在不能忍受哥哥作为旁观者的乐观和愚蠢,横了他一眼,语气愈发强硬起来:“哥哥的信心要不留着自己用吧,别指望在我身上。”

    “你这是什么话?是你胆大妄为害的你哥哥前程尽毁,害的我被禁足于府,贺兰公主府今日之祸全是你一人之责,还好意思在这里抱怨。”贺兰公主再也听不下去,拧着眉头打断了他们兄妹俩的谈话,怒拍茶案狠狠的训斥道。

    “我没有……”茶盏侵倒,茶水湿了姬和的袖子,她心有愧疚,收好情绪,低声答道,很是小心。

    “还说没有?明日带上糕点再去!”贺兰公主命令道,不容置疑的语气比冬日的天气还要冰冷。

    “我不要去……”

    “你不去谁去?”

    “爱谁去谁去……”姬和低着头,小声的不能再小声。

    母女俩你来我往,气氛僵硬凝滞起来。

    “你一人之过,累及全家,还好意思在这里讨价还价?!”贺兰公主指着女儿的鼻子,颐指气使的训斥道。

    “难道母亲以为当下这窘迫全是因我一人而起么?母亲做过什么难道心里没数?”

    在母亲愈演愈烈的数落和讥讽下,姬和再也绷不住了。

    她心里对家门是百倍愧疚的,所以她才会听从母亲的安排去单府示弱,去太子府请罪。可今日当她徒然意识到太子府里她违心百般讨好的竟是她魂牵梦萦求而不得的凌不惑时,羞愤和难堪如洪水一般将她一秒吞噬。

    她逃回家中,可她的母亲非但没有一丝关怀,反而将家门所有的祸事全怪罪于她一身,让她多日来高筑起不敢发泄的委屈一泄而下,当即红着眼睛第一次开口为自己辩驳。

    “你大胆,胆敢这样同我说话!”贺兰公主被忤逆的女儿激红了脸,当即砸烂了杯盏,厉声呵斥道。

    “母亲,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她。。。”姬恒本想为妹妹开脱,可贺兰公主横扫而过的眼神,吓的他再不敢多言半句。

    姬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可心里的委屈再也收不住了,眼泪如暴雨而下。

    “别哭了,有这样的好手段,留到太子府再用,家门因你受辱,自当由你去弥补过错,只要你当上了太子妃,你哥哥才有可能官复原职,你的母亲我才有机会东山再起。”贺兰公主吞了吞怒火,稳了稳心神,语气虽好了很多,可依旧霸道独断,一股脑将复兴家门的重担和希望全部压给了姬和,不容她拒绝分毫。

    “母亲,别太真了,靖川王府将我拒之门外,我转而去巴结太子府,你觉得世人会怎么看我,怎么看你?!”得不了安慰和理解的姬和情绪纷乱又起,哽咽着将自己藏于心底又不敢说的话宣之于口。

    “别人怎么看,有什么可在意的,你只要当上了太子妃,日后坐上皇后宝座,别人又会是另外一番说法。”贺兰公主鄙夷的看着她,只觉得她愚蠢又可笑。

    “太子妃?哈哈哈,母亲,你可知今日我在太子府里看到了谁?”姬和见母亲执迷不悟,想到自己从前对凌不惑和凌子域的胁迫,还有今日太子府里的种种,只觉得异常的讽刺,索性与她摊了牌。

    “谁?”

    “尉迟予初。”

    “那个贱蹄子去太子府做什么!”贺兰公主本是一惊,再听到顾予初的名字更是怒不可遏,大声骂了出来。

    “母亲,你还不明白么?什么靖川王为了求娶单明曦愿意交兵权于太子,不过是幌子罢了,靖川王就是太子,太子就是靖川王!”

    “妹妹,这事可不能胡说!”涉及皇储,姬恒本能的讳莫如深,赶忙提醒道。

    “你们都清醒一点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的。”

    “那也不能是尉迟予初那个贱人,她怎么配!她不配!”

    贺兰公主眼露凶光,愤恨的喘不过气来,她原以为靖川王大婚,尉迟予初从此再无攀龙附凤的可能!即便靖川王娶的不是自己女儿,也并不重要。却没曾想,顾影的女儿又一次勾引上了太子,若她成为太子妃,甚至皇后,地位岂不是要尊于自己之上!

    “母亲,你都尚且不能左右父亲的心意,又何况是他。”姬和苦笑着,想着既然都开了口,不如说的彻底,于是肆无忌惮的提起了母亲的禁忌,可话音刚落,贺兰公主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彻底击碎了她的自尊。

    “不准提你的父亲!”贺兰公主眼睛通红,女儿这一席话硬生生揭开了她心中最为隐秘从不未愈合的伤口,让她瞬间发了狂。她太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无形之中都被顾影压制,婚前输的一败涂地,婚后更是没有一天活的轻松快乐,甚至在顾影去世后的这些年,依旧如此。

    她发疯似的砸烂了所有的杯盏,掀起了茶案,蹬翻了围炉,如同盛怒的母狗,龇牙咧嘴,颤颤发抖。

    姬和错愕于母亲过激的反应,在哥哥偷摸的示意下,捂着自己的脸颊,哭着躲开了。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投靠无门

    一直到天黑,姬和都把自己锁在房间,哭的天昏地暗,不吃饭不说话。只要一想到前段时日自己百般讨好的凌太子竟是靖川王时,就恨不得立刻杀了自己。

    这些天,她是如此的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凌不惑该会怎么看她?!

    那可是她活到今日最为心爱之人,感情之真挚和纯粹,她再清楚不过。

    当日,她舍弃颜面,亲手呈上退婚书,不过是期盼着在他心里留下关于自己最后的一丝美好,可这点微不足道的念想,变成一朵罪恶之花簪在她的头上,撕烂了她最后的体面。

    而她的母亲,明明知道这样卑微的爱有多痛,可还是逼自己重蹈覆辙。她沦为复兴家族的一枚棋子,不能左右他人的感情,更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底生出塌天的绝望。

    她终于哭累了沉沉睡去,在醒来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贺兰公主已然坐在她的床前。

    姬和背过身去,眼泪又洒了出来,赌气不肯唤一声母亲。

    “和儿,还在生母亲的气么?今日是母亲过分了,不该与你动手。”贺兰公主拉着她的手,一转午日前的态度,很是愧疚的求着和。

    “母亲就该把我打死一了百了。”这是这么多天来,母亲对她唯一的一次温柔和关怀,姬和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好孩子,别哭了。”贺兰公主安慰道,“母亲何尝不知道你心里苦,母亲也是这样苦过来的。”

    “即是如此,母亲又何必逼我。”

    “孩子,不是我要逼你,剑悬梁上,咱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母亲是北凌最尊贵的公主,王上恩宠有加,即便是今时今日府上的吃穿用度不曾缩减,可见王上是顾念和母亲的兄妹之情的啊!”

    “傻孩子,你不懂,最是无情帝王家,今日虽看起来一切都未变,可却什么都变了,什么兄妹情深,一朝猜忌,翻手便将你打入泥泞。”

    “不会的,母亲,不会的,太子哥哥已经原谅我了,那件事他也压了下去,没有旁人知道……”

    “贺兰公主府从此门可罗雀,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惩罚么?”

    姬和哽咽,无言以对,她心里的愧疚又翻涌了起来,终究是她连累了家人。

    贺兰公主见姬和沉默,继续蛊惑道:“你以为母亲我是真的病了么?诺达可是东启巽影,你受他驱使,紫延宫怎会不怀疑,为了保全你,我只有自请囚禁与府,你哥哥主动辞官便是从此绝了出仕的可能,方才暂时打消王上对贺兰公主府的猜忌。”

    “紫延宫即是对咱们起了疑心,咱们就应该加倍小心谨慎才是,如今又去招惹太子,不是更加惹人怀疑么?”姬和含着泪,不能理解母亲的执着。

    “紫延宫迟早是要易主的!你哥哥从前追随太子,也是给太子办过几件像样的大事,多少还是有情分在的,你若再能收入太子府,待新帝登基,贺兰公主府又会是另外一副光景。”贺兰公主心心念念自己的重荣之路,不惜裹挟女儿的尊严和幸福,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可是母亲,现在太子是靖川王,而靖川王才是从前的太子啊!”姬和急了,再次重申她的笃定。

    “你确信么?”贺兰公主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

    “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担保,若有半句不实,天打雷劈,死无全尸。”姬和单手立誓,严肃异常。

    贺兰公主僵在原地,表情凝滞。她并未拿姬和午前的话当回事,只觉得她为了推脱责任兴口胡说罢了,毕竟易储是天大的事,即便他们两个是老凌王最宠爱的嫡子,也不容他们两个如此胡来!

    可现下姬和的立誓,让她不由开始怀疑,若真是如此,无疑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她忧心忡忡,慌张无措,终于绷不住哭了出来。

    “天要绝我啊!”

    “母亲,母亲,别哭,生死我都与母亲一起。”

    母女俩依偎在一起抱头痛哭了起来,可过了一会,贺兰公主双手拖住姬和的脸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泪眼婆娑的喃喃道:

    “他是靖川王更好!他是靖川王更好!”

    “母亲,我不明白。”

    “凌子域是个风流混账,但凌不惑不一样,你又心悦于他,即便委身于他,也不算委屈,而他亦会给你一个名分,到时候母亲再去紫延宫哭?一场,以后即便不能做皇后,封个贵妃也不是什么难事。”贺兰公主沉寂在自己的计划里,眼里全是抓住生机的光亮!

    “母亲你……疯了么?这样的话你怎么说的出口!我可是你的女儿啊,难道为了荣华富贵,连名节脸面都不要了么?”姬和震惊这样下作的算计,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这是全然要将自己献祭出去,哪怕是钩栏瓦舍的龌龊手段都要试上一试。

    “是谁之前说死了也要嫁给他的!”贺兰公主悲喜交加,疯癫一般的怒斥道。

    “我要的是明媒正娶,而不是暗中款曲!”

    “有什么区别,你只要肯豁的出去,就一定能嫁给他!”

    “我不要!除非我死了!”姬和虽年纪不大,表面柔弱,内里却是刚烈的性子,她一口回绝,泪如雨下。

    “和儿,算是母亲求你,你是母亲最后的希望了。”贺兰公主见女儿誓死不从,也不敢用强,便转头施起了苦肉计,哭着扶着女儿的双肩苦苦哀求道。

    姬和哪里见过母亲这副模样,被攀扯着不得动弹,心也跟着软了起来,可她仍旧不能将自己的尊严剪碎踩入泥泞,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母亲,琉璃坠都不能左右他的心意,我这是自取其辱。况且,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人,我即便是主动……勾引,也绝不会成功的!”

    “母亲有办法,你只要答应我。”

    “母亲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不爱我的人去和我……行……苟且之事?”姬和也是羞愤到极致,言语再无任何的修饰。

    “你的父亲爱我么?可我还是怀了你和你哥哥,有些时候,只需要一些手段罢了。”贺兰公主松开扣住姬和肩膀的双手,淡淡的说道,提及往事,这是她最平静的一次,接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姬和面前。

    姬和脑子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尊贵又自傲的母亲能够委屈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而她自诩不输公主的幸福出生竟源自于一场一个人即兴而为的荒唐,多么的可笑,她哭的红肿涩涨的双眼中灰暗一片,心痛到快要窒息。

    “所以,母亲是已经替我决定好了,是么?”她用尽全力,扯出一丝笑意,问道。

    “你可以拒绝的。”贺兰公主没有看她,只是起身往门口走去,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可拒绝以后,你会发现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一件一件消失不见,包括贺兰公主府,包括你的哥哥,你的母亲。”

    这一夜,贺兰公主府的两个女主人都是彻夜未眠,姬和绝望的伏在窗前守了一夜的月亮,而她的母亲枯坐于书案前,一整夜写了三封书信。

    天刚刚亮,她将其中两封书信套于一起由信鸽送走,另一封于卯时一刻亲自置于府邸后院槐树后的围墙下一块凸起的石砖之后。

    七日之后,贺兰公主其中一封信送达至东启皇宫,悄然放置启帧偌大的朝案上,他负手而立,亲口告之传信的高阶使者:“她女儿能不能坐上皇后之位,寡人帮不上什么忙,但有一点她必须牢记,离顾予初远一点,胆敢伤害她分毫,寡人让整个贺兰公主府灰飞烟灭!”

    得令的使者退了下去,烛火不及的阴暗处,启帧矗立很久,而后收敛起帝王不该有的悲恸之色,转身坐定,继续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则、军报。

    再七日之后,贺兰公主收到回信,她气的当场推倒书架,砸烂了桌案上的砚台及其一切。但她并不死心,越是这样,她越是要斗上一斗。

    姬和还没有从如山海的悲伤走出来,又被自己的母亲逼着去太子府走动做无用徒劳之功,她拒绝过,可每拒绝一次,贺兰公主便用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上一刀,她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从命。

    然而她是有自知之明的,每每到了太子府,并不去叨扰主人,只自己一人躲在后门偏院无人的台阶上,干坐上个把时辰,吃完自己做的糕点,再悄无声息的回府。

    对此,凌不惑心里是清楚的,他吩咐府里管事,只管随了她,只要不去招惹自己的心上人即可。

    可束渊并不这么想,他反感姬和矫情卖惨,认为她又动了歪心思意欲破坏自己姐姐和姐夫的感情。为了不让她的阴谋得逞,每每她来,他都会躲在暗处监视着直至她离开,可次数多了,他也动摇了自己的猜测,也许她这次真的是无心又无意。

    终于,出于好奇,束渊忍不住装作几次偶遇,与她攀谈一二,再顺便吃上几块糕。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是能聊的来的。可束渊性子急,聊到最后也不管前言后语搭不搭界,直接质问她为何总要来太子府!

    姬和似乎也猜出了他的来意,答的也很中肯,苦笑着直言是母亲逼她如此,一来为自己做的错事赎罪,二来盼着她能为自己哥哥说上几句好话,重入仕途,其他只字未提。

    束渊渐渐卸下防备心,甚至觉得她有些可怜,一来二去,便也不再处处针对她。

    …………

    再一月之后,老凌王的六十五岁寿诞,紫延宫大摆宫宴,三品以上文臣武官皆回京来贺,贺兰公主即便是被禁足于府,也是要去参加的,毕竟对外她只是闭府养病。

    这也是她这些天来最为期盼的日子,姬和哪里会不知道母亲在计划什么,她心如死灰,更不想抛头露面,可母亲拿她自己和姬恒的性命要挟于她,她别无选择。

    在母亲精心的打扮下,她揣上那个瓷瓶,同哥哥一早坐上马车前往紫延宫。

    她们入宫之后,贺兰公主遣了姬和、姬恒去慎言斋找艳阳公主小聚,而后自己独自求见老凌王。

    “皇兄,臣妹知错了!”贺兰公主一进皇家书房,便扑通一声跪地,抱着老凌王的大腿哭了起来。

    “起来说话吧。”老凌王并不惊讶,只是无可奈何的拉她起来。

    “不不不,是臣妹教女无方啊。”贺兰公主不为所动,依旧跪地不肯起身。

    老凌王松开了搀扶她的手,站定悠然的开口道:“那这些天你可有好好反省?”

    贺兰公主愣了半晌,又哭的梨花带雨:“自是认真反省过了,臣妹每一日都后悔没有好好教导子女,她们两个自小没了父亲,臣妹的确是过于溺爱了,以至于闯下那样的祸事。好在,明曦不计较,太子殿下无大碍,皇兄仁慈和偏爱,才保的贺兰公主府的平安。”

    “既知道是偏爱,就不要有恃无恐,屡教不改,拿国家法度当儿戏。”老凌王坐定,面对着自己这个幼妹,严肃的提醒道。

    贺兰公主跪在地上,揣测这话里的意思,心慌意乱:“皇兄严重了,臣妹从小受皇兄教导,自始至终都将皇家威严,朝廷法度奉为圭臬,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姬和姬恒更是不敢了。”

    “不过随便说说,吓成这样,你且起来吧。”老凌王语气转和,招呼她起身。“今日,你来正好,有喜事要与你商量一番。”

    “皇兄说笑了,这紫延宫的喜事哪有臣妹说话的份呀。”贺兰公主陪着笑,缓缓起身,端坐在一旁,有些拘谨。

    “是你贺兰公主府的喜事。张掖侯爱子留京已五年有余,年纪已有二十,近日老侯爷陈请接爱子回张掖相看亲事,以圆久病缠身的老母之愿。孤想着自是不用那么麻烦,在京中娶了位贵女带回去亦能宽宥慈母之心。这合适的人选孤想了又想,姬和最为合适,你看如何?”

    “皇兄如此惦念姬和,臣妹受宠若惊,张掖小世子一表人材,人品持重,能嫁给他是姬和的福气,可姬和年纪尚小,又是戴罪之身,臣妹担心她照顾不好未来公婆,辜负了皇兄的厚望。”贺兰公主怎么肯让自己的女儿远嫁,姬和可是她现在唯一可以翻身的筹码了,所以连忙找了借口推辞道。

    “你是担心张掖路图遥远,姬和受了委屈无人知晓吧。孤可封姬和为郡主,张掖侯府自然不敢小觑了她,你大可放心。”老凌王似笑非笑,承诺道。

    “可……可姬和万一不愿意怎么办?”

    “难不成你还要再容她任性妄为一次不成?!”

    老凌王再没了好脾气,收敛了起笑容,贺兰公主噤若寒蝉,连忙改口:“臣妹糊涂了,臣妹代和儿谢王上赐婚!”

第二百六十七章 喧宾夺主

    顾予初作为一品武将,邦国之主,自然在老凌王寿宴的受邀之列,除此之外,汪智亘、范越倾也备着厚礼,从赫和赶来与她一同入宫恭贺朝拜。

    她和凌不惑说好,宴会上保持距离,不要有过分之举让人说闲话,毕竟靖川王新婚燕尔,他们两个身份尴尬,本就惹人瞩目。

    而她自己也早三日悄悄搬出太子府,入住云京的官邸驿馆。凌不惑虽不情愿,可拗不过她,但每每到半夜总会翻窗而入,夜宿早归。

    宫宴当日,顾予初早早请锦绣楼的湘君为自己化了淡妆,再穿着入主玉泉宫时的吉服,骑金甲战马,领着赫和使团穿过云京太华道。

    她眼神坚毅、神采飞扬、英姿勃发,丝毫没有被抛弃的惨淡愁云,这让围观的将那些传言烂熟于耳的百姓不免有些失望。

    入了紫延宫,各路官员齐聚一堂,还有他们有诰命在身的家眷陪同,让原本宽阔空荡的宫殿热闹非凡。

    顾予初并非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宴,只不过这一次的身份与以往都不同,她不再是后宅女眷,也不仅仅只是月升将军,她此行是赫和之主,肩负特殊的职责和使命。

    她需要领着汪智亘、范越倾等人熟识结交北凌重臣,但北凌臣子,她结识的不多,若真客套起来,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场,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所有的忧虑,竟然因为汪智恒的远播的名声而全然省去。

    北凌大部分文臣皆亲切的称汪智亘为师叔,主动前来拜见,这让顾予初非常费解,待一应官员寒暄之后,问了当事人才知,原来北凌的前大学士是汪智恒的同门师兄,两人师从北凌大儒,学有所成后各自归国授业解惑,门下弟子大多功成名就,担任朝廷要职,读书人向来尊师重道,他们倆的地位和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范越倾那边也是如鱼得水,武将之间向来看重忠孝勇毅,他本就与北凌铁军并肩作战过,加上过命的情分,自然能够轻松的融入其中。

    虽说官场上的你来我往大多也是逢场作戏,但顾予初也觉得比后宅宴聚讥诮攀比,小题大做的好,她被两人夹行,不用多说话,就熟悉了不少以前未曾打过交道的权臣,轻松无比。

    说来奇怪,今日这宴会,女眷占了一半,但和男宾却未有交集。

    顾予初逛了一大圈,才意识到这北凌的皇家宴会有意思的地方。

    这偌大的宫殿中间悬吊着一把巨大贝母的折扇,楠木做扇骨,扇页是用白色贝母拼接而成的碎冰纹路,除此之外别无其它装饰,在彩灯的映衬下光彩熠熠,甚是好看。

    也正是这把折扇屏风,将男宾女客隔开,男人们在左,女人们在右,各自应酬,互不打扰。

    她心里好奇,觉得北凌素来开化,许女人蹬堂征战,甚至拜为将军臣子,可为何宴会时又将男女尊卑那一套搬了出来,岂不是自相矛盾?!

    她盯着这柄扇子沉思的很久,直至身后有人打断。

    “尉迟将军,这是在想什么?”

    顾予初回头,见是凌不惑,便答道:“这柄折扇将男宾女客分开,是有什么说法么?”

    “尉迟将军也是女中豪杰,怎的也如此迂腐。这柄折扇分开的可不是什么男女之别,而是前堂和后宅。”

    “有什么区别?!”顾予初斜瞥了他一眼。

    “呵,女人有女人的天地,男人有男人的山河,互不干扰罢了,若女人有前堂运筹的本事,自然不拘于这把形同虚设的屏风,不然你又为何能置于此地?!”单明曦补充道,她身穿红衣,头插凤钗,谁都能看得出她与靖川王是新婚燕尔。

    顾予初陡然回头,见是她,这才意识到身边的男人不是凌不惑,而是凌子域。

    “谢靖川王,靖川王妃不吝赐教。”顾予初恪守礼仪,恭敬抱拳致谢。

    单明曦微微侧头哼哧了一声,她真是太讨厌这个女人的虚伪做派,心里一百个不屑,只当是她的不惑哥哥失心疯,瞎了眼,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顾予初未来得及直起身子,恰巧殿内偌大的折扇收起,升上顶梁,右侧的女眷们全然目睹方才的场景,纷纷默契的停止了交谈,男宾讶异女客的反应,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整个宴会静默起来。

    “你是本王的旧部,本王与王妃婚典当日也不见你来恭贺一二,现本王兵权已悉数归于太子,尉迟将军就不必如此多礼了吧。”凌子域见此,嘴角一扬,眼睛半眯,故意编着慌儿的大声说道,好让在场所有人看到他是如此不给旧爱面子,更显得对单明曦的宠爱。

    单明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落井下石,她虽看不惯顾予初,但也不愿意公然为难她,尤其是如今他们几个对外尴尬的身份和关系,于是赶紧用手肘戳了戳洋洋得意的凌子域,提醒他不要惹事。

    可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正交头接耳的与相熟之人分享自己对这件事独到的见解。

    一旁不远处的凌不惑见心爱之人被欺负,脸当下一沉,除此之外,心有不快的还有汪智亘和范越倾,毕竟公主受辱亦是赫和受辱。

    顾予初抬眼狠狠剜了凌子域一眼,她本就知道自己今日现身,大家一定会因为靖川王大婚而对她有各种猜测和关注,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内斗。

    “王爷大婚,旧部出席与否无足轻重,不过倘若王爷真是如此在意,那么今日我便代赫和所有百姓在此恭祝靖川王新婚大吉,与王妃比翼双飞,琴瑟合鸣。”

    她以此之道,还之彼身,反击了回去。

    凌子域眯着眼睛与她对视良久,嘴角仍是扬起,而后斜着眼睛瞥了眼凌不惑,几个当事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尴尬起来,但旁观之人却越发兴奋,最后,还是老凌王和贺兰公主的出席,才打散了这团热闹。

    在场男女宾客见久不露面的贺兰公主又出现在老凌王身边,心中多了几分掂量,但又不得不收起满肚子的话,向王上行叩拜大礼,而后不再分场而席,而是各自以家庭为单位落坐。

    顾予初做为贵宾,独占前排一席,居与贺兰公主之下侧,汪智亘与范越倾坐在她身后的席位,与主座左侧平行而设的太子席面,侧身斜对。

    凌不惑远远的盯着她不放,这身他亲自为其定做的礼服他也是第一次见她穿,如此明艳又英飒,真是让他赏心悦目。

    顾予初哪里会没察觉他的目光,但为了避嫌,全然只当没看见他。

    宴席开始,先是百官齐齐举杯祝贺老凌王松鹤长春,北凌王朝千秋万代。随后,各府各地纷纷独表忠心,单独恭敬王上。老凌王本是好酒海量之人,可年岁大了,身有陈疾复发,复诚王谏言不要多饮,意思到了便可。

    可凌子域却说,百官真诚之心不可辜负,但王上龙体为尊,不如由复诚王代饮。

    复诚王这只老狐狸自然懂这话的分寸,连忙以僭越为由推辞,说自己不过一闲散王爷,哪里有福气承接万民百官对天子的敬仰和崇敬。

    凌子域鬼魅一笑,接着提议,还是由太子代饮最合适不过,一来太子福泽深厚,与老凌王血脉相承,二来太子要早晚要承袭北凌之天命,能更好的转达王朝对肱骨之臣的敬重和信任,三来,太子天赋异禀,三千杯无人能敌,如此重任非他莫属。

    老凌王酷爱喝酒,如今自己身体欠佳不能参与,但看看热闹也是好,竟一口答应了下来。

    凌不惑狠狠斜了凌子域一眼,未发一态,却也难以推辞。

    “你又搞什么幺蛾子,你以为他像你似的?”单明曦咬着牙悄声数落道。

    “怎么?心疼了?”凌子域故意调侃道。

    “想死么?!”单明曦假笑着威胁着。

    “红鸾帐暖醉生梦死差不多。”凌子域没个正经,在单明曦耳边低声说道,直到被掐了大腿才说了实话:“谁让他从前以为我这个太子做的轻松又快活,如今也让他自己好好体验体验。”

    各府轮番敬酒,祝酒辞一个比一个情真意切,忠心不渝,北凌酒器又比他国更深更阔,凌不惑虽酒量不输自己的弟弟,但连续几十杯下肚不间断,也不复寻常的十分清醒。

    再加上,顾予初那个女人对他漠视,开席到现在,除了客套的代表赫和敬酒之外,没正眼瞧他几次,他心里的不快让醉意又多了两分。

    凌太子从前风流多情,身上的指婚不复存在,这让曾与他有过暧昧接触的官家小姐心中希望又起,有个别几个胆大的闺楼贵女借着向王上祝寿这个机会,主动邀他对饮起来,那举杯之间毫无掩盖的眉眼含情笑靥如花,连顾予初看着都险些失守。

    她虽知哪些个姑娘针对不是凌不惑本人,但凌不惑来者不拒的架势,让她心里的醋意不露痕迹的外溢而出。

    好在,那个始作俑者隔岸观火的凌子域却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每当有贵女举杯,食案之下,他的腿就会被单明曦狠狠揪起,直至凌不惑饮尽。

    一应例行的祝酒结束,各地进贡的珍宝如流水般被搬至殿中一一亮相,老凌王心情愉悦,赏赐不绝,其中有两件特殊的礼物让他龙颜大悦,一个是老凌王最爱的传奇古画八仙壶口行乐图的真人演绎,出自复诚王之手。

    其次是飘然若仙又大气磅礴的嫦娥舞剑向月的群舞,出自贺兰公主府。

    不得不说,最了解老凌王的还是他的兄弟姐妹。

    在外人看来,歌舞虽美但落个俗套,复诚王的礼物则更为新颖,可老凌王却赏了贺兰公主一处皇家马场,另晋封姬和为嘉行郡主,这相比赏赐给复诚王的古画《天宫斗乐》要贵重的多的多,由此可见,贺兰公主更为得老凌王圣心。

    不明真相的宾客举杯附和,可凌不惑却丝毫没有欢喜之色,反而异常反感,甚至就连素爱舞乐的凌子域也面有愠色,他们兄弟俩漠然对视,对自己姑姑别有用心的借题发挥心知肚明。

    八仙行乐有何妙处顾予初看不出,但这舞她再熟悉不过了,其中一些特意编排又醒目的动作她都能舞的出来,毕竟这是她唯一会的剑舞,而教她这只舞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三行书院的乐水师父,是凌不惑、凌子域的生母,老凌王的发妻,北凌薨逝的皇后!

    贺兰公主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她太知她皇兄的心中的遗憾之处,略施手段,拿帝后的感情做了点文章,便挽回了圣心,这是她手里最后一张牌,也是她重回巅峰的关键一役。

    “恭喜公主娘娘得王上重赏,娘娘心思精绝,再下实在是佩服。”顾予初实在是忍不了有人拿别人的伤口隐痛做文章,又涉及她敬重的乐水师父,便借着祝贺好好的讽刺了一番。

    贺兰公主脸色难看到可怕,但她仍体面的端起酒杯,承下这一杯不怀好意,回敬道:“本宫既不像赫和公主一样富可敌国,也不似尉迟将军一般宠辱不惊,不过是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里讨个好彩头罢了。”

    “这样的好彩头也不是寻常人随随便便便可讨要去的,公主娘娘慧心巧思,实属过分谦虚了。”

    贺兰公主没有再接话,更是没有吃下这杯酒,她不轻不重的将酒杯置于食案,强颜欢笑了一秒。

    简单一个回合,顾予初便还了自己和凌不惑、凌子域两兄弟心里一个畅快,一旁的单明曦扶着鼻子偷笑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欣赏顾予初做作的曲意逢迎。

    “臣弟要敬太子殿下一杯,代理朝政辛苦。”凌子域假模假样的举杯关爱,实则是庆祝顾予初方才的漂亮反击。

    “你既知道你哥哥辛苦,就当早些回来协助,不要仗着自己新婚,就推脱不理公务。”老凌王借着这个话题说道。

    “儿臣领命,其实明曦也常催促我,要多协助兄长,不过,兄长醉心公务,废寝忘食,父王更要多关心才是。”

    “娶了媳妇是不一样!”老凌王摸了摸胡须笑盈盈的感叹道,“太子忙于朝政,太子府里的大小事物看来是需要一位女主人来操持,太子你以为如何。”

    “儿臣正有此意!”凌不惑顺着应和道。

    “那明日便然后内府为你拟定太子妃人选。”

    “儿臣婚姻之事不必劳烦内府,臣已有心仪之人。”

    听到自己的儿子有了心上人,老凌王面色如常,却独独没有接话。

    “父君怎么不问问是哪家的姑娘?!”凌子域来了兴致,估计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月升将军。”未等老凌王反应,凌不惑不问自答,语气之坚定,声音之洪亮,任凭在场的哪个席位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凌太子不假思索的表白,让全场哗然,大家齐刷刷的注视着顾予初,她本人被盯的后背发凉,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今日这两个兄弟是打算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一面焦了不够还要翻过来,真是够够的。

    其实,对于请婚这事,她并不反对。就算靖川王府的喜事没过多久,一道旨意便下来,也无所谓,用不着管其他人什么想法。

    但这个场合不同。

    她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却喧宾夺主,往别人舌根子底下递上话柄,好似她故意惹人注目一般,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来了火气。

    老凌王仍旧沉默,四下静默一片。

    坐在贺兰公主身后席位的姬恒想到母亲的大计,不免有些焦急,便顾不得合不合适,开口说道:“听说,月升将军是赫和的十一公主,与东启明帝是有婚约在身的。”

    贺兰公主回头凌厉的扫了一眼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姬恒吓的赶紧闭了嘴。

    “赫和既已归附,旧朝联姻皆不做数,即便是作数还是得北凌点头了才算。”复诚王见太子面色难看,解围道。

    老凌王横扫台下一片,依旧不说话,看不出对这桩婚事有任何的赞同之色。

    “臣妹还记得,当年赫和也曾与北凌联姻,若不是御西之战,苒萦公主以身殉国,恐怕早已嫁入北凌,成为太子妃了吧。”贺兰公主见老凌王如此态度,找准了时机,才开口提及凌太子那桩与赫和公主短暂的姻缘,一来肯定赫和与两国和亲之事,二来为了恶心恶心顾予初。

    提及蓝叶,顾予初暗暗扣紧了拳头,别人再怎么拿她做筏子,她都可以忍,但蓝叶不行。

    今日种种,全起于凌不惑的一时冲动,她实在不愿揣测他到底有何用意,只觉得心里越发堵的难受。

    “我要娶的是月升将军,拿陈年往事做什么文章?!”凌不惑见话题转了风向,察觉到顾予初的不快,跟着怒了,他眉头一拧,冷冰冰的开口。

    贺兰公主本意不想得罪太子,但又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桩婚事落定,才赌了一把,现如今惹怒了正主,吃了蹩,只能夹起尾巴,再不多言。

    老凌王不语,太子发怒,靖川王隔岸观火,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王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个时候,汪智亘突然站起,打破了沉默。

    “学究,请讲。”老凌王还是很给他面子,客气的回道。

    “御西之战后,赫和国破家亡,得北凌庇佑,才保得朝夕。乐嘉王朝倾覆,前尘往事自无需再提。”汪智亘先是抬起北凌至高地位,以乐嘉王朝覆灭将所谓的联姻一笔勾销,拔了众人乃至天下对十一公主的非议之舌。

    但提起这些对他来说并不容易,纵是心中意难平但又不得不放下不复存在的家国天下,汪智亘心中怅然,他停顿一会,接着说道:“然,月升将军不仅仅是北凌的臣子,亦是赫和百姓心中最后的尊严。月升将军得太子殿下赏识青睐,是平生之幸也,但,金玉良缘除了情投意合,还讲究众望所期,倘若需要力排众议才得因果,或是忍下非议和委屈被动奔赴,那实在是大可不必。”

    简单几句话,汪智亘便将赫和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摆的清清楚楚,顾予初哪里会不懂他字里行间如至亲长辈般的百般维护,低头浅笑,心里万分触动。

    “学究所言极是。是我唐突了。”凌不惑致恭敬拂礼的回应,抬眼之时不自觉瞥过顾予初,端倪着她的态度。

    “储君议亲涉及国本,倘若定下就无须他人置喙。但在此之前,即便太子有意,也得先行问过月升将军的意愿方可再论。”老凌王就着汪智恒的台阶,警告一番那些企图妄议之辈,而后给足了赫和的面子,许了顾予初的自度之权,但也将此话题终结,今夜不欲再提。

    至此,凌不惑今日冲动背后的两个目的已全然达到。

    虽然赫和与东启的婚约与他而说谈不上是阻碍,但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这个解释以正式官文昭告显得过于重视并不妥当,老凌王也未必同意,与朝堂之上提及,又难平后宅是非之口。于是,他借着这个正式又不是那么正式的场合,当着达官显贵及官眷的面,主动锁定自己的婚事,再借着汪智亘的陈请和老凌王的首肯将赫和的陈年往事翻篇,从此无人再敢借此说事。

    老凌王的弦外之音在场之人皆听的明白,各自转而安心听曲儿,就当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有不嫌事大的凌子域,不管自己的老爹是何打算,也不管自己的大哥愿不愿意,慢悠悠的举杯自酌,继续拱火道:“依我看,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太子不如就此问个清楚,省的徒增月升将军烦恼。”

    “靖川王新婚燕尔,不理政事,这闲心生的未免也太宽了。”凌不惑知他是故意挑事,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臣弟也是关心则乱,没考虑到太子殿下的面子,实在是不该,自罚一杯。”凌子域不以为意,笑着一饮而尽。

    老凌王见两个宝贝儿子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并没有出言制止,而是静默的注视着稳坐泰山的顾予初,意思再明白不过。

    顾予初见躲不过,迫于无奈只得如无事一般举杯敬主席。

    “臣再敬王上一杯,赫和百姓受北凌福泽,得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但路漫漫其修远,三年衍承之期未届,臣定当竭尽全力,护守一方。”

    这是她几经斟酌,觉得最为稳妥的答复。只提公事,不论其他,像是表明了态度,又好似没有,别人也挑不出错处,但唯独未顾及某个人的感受。

    凌不惑这边虽不奢望她能当场有所回应,可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心里期望仍旧发了芽,可她这一盆冷水扣的他猝不及防,而手里的这杯酒他更拒绝不得,他斜睨着这个有恃无恐扰他心神的女人,心里不是滋味,最后怅然举杯饮尽。

    “月升将军鞠躬尽瘁,以大局为重,看来是无暇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啊。”凌子域不厌其烦的过度解读着他们两个人话里的意思,生怕别人听不清楚,看不明白。

    顾予初生吞了火气,白眼一翻,懒得理他。凌不惑脸色铁青,眼露寒气。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单明曦再忍不住,咬着牙狠狠的威胁着身边的男人。

    “夫人说的是,我这就闭嘴。”凌子域笑嘻嘻外着头赶紧示弱,他要搅合的局已成,自是没必要再多言。

    而后,宴会照旧,为调节气氛,复诚王提议行酒令,老凌王又来了兴致,每每总要参与其中,还不许别人故意放水,否则重罚,赢了更是有赏,宾客们得了令跃跃欲试,如此热闹的结果就是凌不惑代替老凌王一杯一杯的罚酒,他心情本就郁闷,也不推脱,能喝三杯他绝不一杯将就。

第二百六十八章 畅叫扬疾

    宴会尾声,能够举杯饮酒的男宾大多已经醉的七荤八素,凌不惑吃了自己调配的解酒药,才勉强撑着没有晕寐过去,他虽没有意识模糊,但身体也由不得自己自如控制,到最后不管他们如何相劝,他都不肯再饮,甚至不顾凌子域的激将,退到后殿小憩了一会。

    顾予初也喝了不少,头有些晕涨,但在自己的酒量范围之内,她也知道凌不惑今日大醉,可心里有气,也懒得去管他。

    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宴会将散之前,言风公主竟借着好友好久未聚之名请示老凌王将她留在自己宫中小住一宿,老凌王心情大好,欣然应允。

    贺兰公主微笑着一个眼神扫过滟阳公主,只见她神色慌张,犹豫了一秒,而后不得不也向老凌王讨要同样的旨意,留姬和宿于自己宫中。

    两个女儿同样的请求,老凌王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也爽快应下,而后自己在内官后妃的搀扶下,称心遂意的回了寝殿。

    顾予初在言风的拉扯下,出了大殿,立春之后的北风依旧寒冷,但却让酒醉之人无比的爽快,她不自觉笑了出来。

    “你是真喝多了呢?”言风见她这副模样,诧异的问道。

    “你猜?”顾予初笑着答道,宴会之上,她禀着性子,憋闷了很久,现在身边只有言风,自然而然放松下来,故意与她兜着圈子闹了起来。

    “故弄玄虚。”言风白了她一眼,而后两人对视一眼,笑成一团。

    “问吧!”顾予初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话,让言风摸不到头脑。

    “什么?”

    “你邀我留宿紫延宫,难道不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别急。”

    言风眨眨眼睛,这下让顾予初有些疑惑,以她自己对言风的了解,若是心里存了疑惑,逮到机会是一刻也等不急,却不料想她今日如此沉得住气,可当她刚想开口问言风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瞬间,突然被人从身后用力扯住手腕,快速拖进了就近未点灯的宫廷院落之中。

    言风苦笑着站在原地踏步自言自语道:“就是急也没用的意思……”

    方才宴会上,凌太子退席时指节扣响她的食案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错乱不已,她搞不清楚凌太子和靖川王到底谁是谁,但直觉告诉她,她要留下顾予初,即便会错意,问她本人一个清楚也是不错,但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堵对了!

    空荡的皇家院落中,一男一女安静对视,呼出的气息中酒香弥漫,寥寥几盏灯笼合在一起也没有头顶的月亮明亮。

    “闹这么一出,你到底要干什么?”顾予初侧着身,抱着胳膊,没好气的开口。

    “这话是我该问你?不是答应要嫁给我了么?怎么,还预备让我等上个三五年?”男人上前拥住了她,一连三个反问,是真的怕她反悔。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你还要等什么?还是说你还要等谁?”凌不惑扣住她的双手又紧了十分,不安的质问道。

    “你混蛋吧,我说也说了,做了做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顾予初心里本来压抑的火一子窜起来,双手用力推开他,骂了出来。

    “那你刚才宴会上瞎表什么忠心?”

    “谁让你不分场合胡乱攀扯我?”

    “胡乱攀扯?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凌不惑酒精上头,也同她直来直去了起来。

    “我就是不识好歹,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我不过是对内对外都要让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难道你不明白?”凌不惑见她无理取闹,稍稍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语气和缓着坦言自己的初衷。

    “所以你就拿赫和和亲说事?说我也就罢了,还要说蓝叶,她人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打扰她?!”

    “赫和和亲的旧事总归是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你心里不快活,可提及蓝叶并非我的本意,也不是我不能控制的。”男人知道女人今日心里的不快全然源自于此,自觉的理亏,语气开始软了下来。

    “始作俑者,在这里装什么无辜?!赫和已然归附北凌,再提从前的和亲有什么必要?若是老凌王今日认可了这桩和亲,你是不是预备亲自送我去东启?”顾予初气急败坏,用手指戳着凌不惑的胸口,恶狠狠的质问道。

    “想都别想!”男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这个女人真是能够轻而易举的逼疯他,他眼里的火再也压制不住了。

    “所以,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

    “那你就相信我么?我费劲心思到底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我都不在乎什么名正言顺,一个时过境迁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怕的?”

    “我怕谁?我有什么好怕的?!我都是在为你考虑好么?”

    “所以呢?我就一定要感谢你么?明明有很多种办法,你偏要选择这一种,我可真是谢谢你了!”顾予初夹枪带棒,炮火猛烈,打的凌不惑措手不及,只得不轻不重的反驳着。

    “真是不可理喻!”

    “我还就是要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不可理喻,凌不惑,我告诉你,我顾予初从前与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无论你认与不认,今日统统不做数。”顾予初骂红了眼,酒劲上来,撂出了凌不惑最听不得的狠话。

    “你说不做数就不做数么?你以为你是谁?!”男人本就是醉意朦胧,意识不由自己控制,现被激的也再也禀不住了,直接杠了起来。

    “我不是谁,但我能决定你不是我的谁!”顾予初不甘示弱,语出伤人心。

    “天下女人这么多,爱是谁是谁!”凌不惑恼羞成怒,丢下这句狠话,便独自离开。

    顾予初本就是在宴会上吃了飞醋,听到这样的话更是火冒三丈,停在原地委屈的哭了出来。

    凌不惑盛气在头,根本不想回头安抚,他径直回了中阳殿,遣散所有伺候的人,一个人躲在屋里生着闷气。

    可没过多久,姬和一身宫女服,端着酒菜,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风流债起

    第二日辰时左右,姬和醒来,见凌不惑仍在梦中,便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但她还是不小心踩到了打翻在地的盘子器皿,吵醒了靠在太师椅上凌不惑,只见他陡然直起身子,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再怔怔看着姬和和屋里的一片混乱,未发一话,姬和更不敢吭声,在他困惑又严肃的注目下,羞愧的匆匆逃出中阳殿,而后出了紫延宫。

    贺兰公主焦急的侯在姬和的闺房内,见女儿露面,连忙上前关门拖她入内阁。

    “怎么样?成了么?”

    姬和低头,迟迟不肯回话。

    “怎么回事?快说啊!”

    “我不知道……”

    “这种事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贺兰公主又急又燥,低着嗓子喝斥道,而后无奈的接着问道:“他喝了那酒么?”

    “喝了……”

    贺兰公主松了一大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醒来后他同你说了什么?”

    “他没……他说……”姬和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到底说了什么?你是要急死我么?”

    “他什么也没说……”

    “怎么可能,然后他就遣你出宫?有没有旁人看见你从他宫里出去?”

    在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下,姬和再也捂不住了,抬头哭着说了实话。

    “他醒来见是我,什么话都没说,我便逃了出去,昨夜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早晨醒来他虽衣衫不整,可我的衣服却是周周正正!”

    “蠢货!”贺兰公主气急败坏,骂了出来。

    姬和心里委屈,哭成了泪人,贺兰公主则在她屋里来回踱着步,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而后,她丢下姬和,自己出了房门。

    …………

    顾予初和凌不惑冷战着,两日没有见面,倒是言风,见到凌太子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恭敬有礼,再不复从前的随意。

    太子府这两日热闹的很,总有女子登门说是昔日的相好要拜见太子,凌不惑这头并没有让管家阻拦,免得她们在大门口聚集,惹口舌是非。

    他还特意在后院设了一个厢房,说后续有厚礼回赠,让每个女子将姓名、年纪、籍贯、住所一一登记造册,并摁手印画押,再派人悄悄从后门送走,才没让这桩风流韵事发酵起来。

    束渊觉得这事不对,特别是在他听到有登门的姑娘说他姐姐无才无貌还敢招惹太子的闲话,气的牙痒痒,誓要揪出幕后黑手,顾帆劝他再看看后续事态发展,况且凌不惑肯定也另有盘算,无需他多虑,可束渊根本听不进去。

    他擅作主张在未请示凌不惑的情况下便自行跟踪出入王府几个姑娘一整日,发现她们大多是出自云京各处的风月之地,其中以晴雨楼的最多,为了打探更多的消息,他干脆扮做恩客直入了这栋花楼,但他少年一般的年纪在这里并不那么突兀,相反,这栋楼里的光顾的竟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晴雨楼姑娘们年纪比起其他花楼要悄悄年长一些,以二十五岁左右的姑娘为主流,她们各个阅人无数,风韵十足,很会待人处事,从不踩低捧高,只要是踏进大门的恩客,全部同等待之,这也是晴雨楼被年轻男子追捧的重要原因。

    束渊入一踏入门槛,几个楼里闲着的姑娘便笑靥如花的同他打着招呼,直指内堂有茶座,但并未蜂拥而来,惹人不快。

    束渊心里羞涩无比,但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找了个并不起眼但视野却极佳位置坐定。

    “小郎君今日是来喝茶还是听曲啊?”一位绿衣女子上前半支着身子伏在茶桌上,她白皙的胳膊不经意间垂落在束渊的胸前,温柔的问道。

    “咳,喝茶。”束渊稍稍的直了身子,躲开了一点点,紧张的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是要和红茶,绿茶还是白茶?”

    “白茶。”

    “小郎君,口味清淡的很嘛。”绿衣女子抽袖捂嘴而笑,衣服上茶香散了开来,“我看你年纪不大,不如给你找个年纪相仿的姑娘陪你聊聊?”

    “不不,哪位姐姐在这里待的最久,我就找她。”束渊觉得凌太子风流多年,年纪轻的大抵不了解旧事,还是找个有经验的才好问出点什么。

    “小郎君,看不出来嘛,竟如此有品味,那看来你要找的人非我莫属了。”绿衣女子妖娆的坐下,拖着腮妩媚的笑着。

    “你在这晴雨楼多久了?”束渊心里大喜,觉得今日的运气真是不错。

    “记不清了,我娘为了给弟弟筹钱娶媳妇,便将我卖了,人牙子又转卖好几次,来了这云京,那时候云京还没有无叹楼,姐姐可是云京城最红的花魁娘子。”绿衣姑娘半答着话,半卖着惨。

    “呀,还是花魁,那可是见过很多云京的达官贵人们?”束渊顺着问了下去。

    “那是当然!”绿衣女子骄傲的答道,但她眼睛斜睨着束渊一眼,似乎看出来他的来意,便笑盈盈的坐近,继续说道:“小郎君今日来,可不止找奴家喝茶这么简单吧。”

    束渊被说中了心思,尴尬的笑了笑,而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退到她的面前,故作镇定的说道:“聊了这么久,还没请姐姐喝杯茶。”

    绿衣女子欣然接下,而后笑的更加妩媚:“这里人多口杂,小郎君所问之事,恐怕要移步厢房了。”

    “好呀!”束渊见她上钩,便也爽快应下,而后在绿衣女子的攀扶下随她上了二楼,入了厢房。

    绿色女子随即将房门锁上,束渊心里咯噔一下,但一个女人罢了,他并不担心。

    绿衣女子请他坐下,倒了一杯美酒,绕到他面前,轻柔又自然的倒在他的怀里。

    束渊吓的一激灵,赶紧推开了她,离她八丈老远。女子笑的更是开心,不再撩拨他,只是调侃道:“小郎君坐的那样远,奴家说话你可要听不清了!”

    束渊想了想,挪近了几步,但也只是坐在她对面。

    “说吧,你要打听哪位达官贵人?”绿衣女子自酌了一杯,开门见山道。

    “闲扯罢了,姐姐到底见过哪些人呢?”束渊还是绕了个弯,免得这个女人过于防备,套不出话来。

    “那可是多了去了,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复诚王爷呢。”束渊琢磨着复诚王爷爱好风月全云京城人尽皆是,便以之相试,若她能够的上,定是有机会接触凌太子的。

    “老王爷是爱音律之人,我自是为他奏过琵琶。”

    “那可有宫中之人?”束渊一步一步问到关键。

    “小郎君,你的问题太多了,奴家开门做生意,没那么多闲功夫。”绿衣女子侧身用手绕着头发,不耐烦的说道。

    束渊见状,没有办法,又掏出了一钉银子,短短一柱香的时间,搭上他一个多月的俸禄,想想有些心疼。

    绿衣女子接过银子,又换回了之前娇媚的模样,笑着开口道:“小郎君,爽快,奴家敬你一杯。”

    束渊本想推辞,但架不住她拉扯,又想到她方才也喝了一杯,还是同样的杯子,便放下了警惕,顺着她喝了下去。

    “小郎君想打听是凌太子吧?”绿衣女子轻轻放下杯子,捻着一个果子吃了下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束渊一脸惊奇:“你如何知道?”

    “呵,现在云京的姑娘们都疯了,听说凌太子选太子妃之前要先选侍妾,不论出身只论美貌,不管有机会的没机会的,自然是要去露个脸,万一被选中当个侍妾,便是鸡犬升天了。”

    “你们怎么知道太子要选妃?是谁传的?”

    “云京前两日就都传开了,我看八成是凌太子自己传的,他被靖川王横刀夺爱,对单将军那些个忠贞自然是无需再守了。”

    “那些个登门的女人当真与凌太子有过什么么?”

    “谁知道呢,不过以前有没有不重要,以后做了侍妾可不就什么都有了。”

    “那你怎么不去?”

    “人那,要信命,白日做梦伤身那!”绿子女子翘着二郎腿,摆摆手笑道。

    “那……”

    束渊刚想开口接着套话,可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视线模糊,而后便倒了下去。

    “小郎君,有人要你的清白,姐姐太贪财,那些个登门捣乱的小钱才看不上眼。”绿衣女子凑上去推了推他的脑袋,确认人晕实了,才漏出她的真面目。

第二百七十章 见雀张罗

    顾予初没了凌不惑的打扰,闲来在驿馆练拳,但束关风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予初,不好了,束渊出事了!”

    “什么?!”顾予初大惊,三两步上前焦急的问道:“束叔叔,出了什么事?”

    “云京府今日有人登门击鼓,状告束渊杀了晴雨楼的姑娘!现束渊人已经被关押在云京府大牢里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晴雨楼的人说晨起打扫房间,发现人死在床上,而束渊则衣衫不整的躺在一旁。还说昨晚束渊入了花楼,和死者浅聊了几句便一同入了厢房,之后再未出来,直至事发。”

    “他好端端去烟花之地干什么?!”顾予初很是不解,前几日还好的很,怎么两日未见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他去查太子府无端登门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帆也急匆匆的赶来。

    “就他自己一个人?怎么不叫上你一起?”顾予初见是顾帆,拉着他的胳膊,赶忙追问道。

    “我劝他别去,觉得太子府自有盘算,可他听不得别人说你的闲话,非要去查,昨天午前出的门,晚上一直没回,我以为他回了束府。都怪我,要是极力拦住他或是和他一起就好了!”顾帆很是懊悔,垂头丧气的说道。

    “不关你的事。”顾予初一边安慰顾帆,一边问向束关风:“束叔叔,死者的身份有初步核查么?”

    “查了,她的确是晴雨楼的姑娘,在云京已有十余年,但有一点非常奇怪,她本是奴籍,可巧的是,就在前两日刚刚拿到了卖身契,晴雨楼的老板也正是因为她脱了奴籍被害,店里惹了人命官司不好交代,才闹到云京府衙,否则放到平日讹诈一笔也就了事了。”

    “有查到是谁给她交的赎身钱?”

    “老板娘说是她自己交的,但足足有五百两银子,且全是整银!”

    顾予初觉得事态不妙,这局很明显是冲着束渊来的。她从前在锁星宫,知道花楼的姑娘即便能存够赎身钱,能否真正脱了奴籍也要看主家是否肯放行,来来回回交涉个个把月也是正常,哪里可以两天如此之快就了事的。

    “姐姐莫急,我可以和仵作一同查探尸体,不是束渊所为总能找到证据。”顾帆安抚道。

    “就算洗脱了杀人的嫌疑,还有军法等着他,军中之人狎妓,戴枷示众,鞭二十,流边疆。”束关风长叹一口气,他素来疼爱束渊,也相信他是遭人陷害,可眼下这个局面无论如何他都逃脱不掉军法的处置。

    顾予初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束渊在云京二十余年都生活得很好,也未曾听说有何仇家,看来有人还是要与我过不去,动不了我,便来打我弟弟的主意……你们同我一起去太子府商量对策。”

    说罢,他们三人便起身去了太子府,而凌不惑早早得了消息,已经吩咐好绣衣使者秘密察探近三日晴雨楼往来的可疑人员以及死者生前的人际交往。

    顾予初进门时,绣衣使者刚刚退出书房,她与凌不惑两人相视良久,心照不宣的暂时放下芥蒂,同心协力商量对策。

    “束渊杀人的嫌疑不难解,仵作初步查验,死者是凌晨在外被人用绳索肋死而后拖入厢房,她鞋底有新鲜的黑藓痕迹,也有人证说束渊自昨晚踏入厢房再未外出,而且他的鞋底干净没有苔藓泥土痕迹,这就初步洗清了他的嫌疑,但要完全脱罪,必须要尽快找出凶手,供出幕后黑手,不然狎妓的军法处置很难逃脱。”

    凌不惑的速度之快,让顾予初感叹不已,前几日与他生的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凶案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依束渊的身手,能够伏首就擒除非是被下了药,厢房里酒水器皿等物证被云京府封存了,我还来不及去察看,小帆,你去看一下有什么门道。”

    “束将军,晴雨楼的老板也要紧盯不放,他脱不了干系,还有我府上那本登门的记档,绣衣使者带走了,你盯一下,一定要一一详细查探,怂恿那些女人上门惹人口舌和陷害束渊这两件事绝非偶然,我倒要看看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凌不惑思路清晰,顾予初未说一字,他便已一一吩咐下去,无需什么商量。束关风和顾帆领到差事,也急忙去办,书房里只留下顾予初和他两人。

    “军中你打算如何交待?”顾予初缓缓开口。

    “不好办,若只是出入晴雨楼,我只说是我下令让他去查探消息倒也说的过去,但无论人是不是他杀的,也有人证证明他狎妓享乐,除非那个姑娘亲口承认他是无辜的,可现在死无对证。”

    “若是小帆能查出来他是被人下了迷药呢?”

    “恐怕没那么容易。背后之人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想要了束渊的命,否则你、我、束府都不会善罢甘休,但军法处置却不一样,束老将军治军向来严明,无论是谁犯了军法绝不姑息,所以,这个人命官司看似草率,实则很不简单。”

    “戴枷示众,鞭二十,流边疆,光这个戴枷示众就比杀了束渊还要让他难受!”顾予初一拳头狠狠砸向桌案,愤恨的说道。

    “你觉得这件事是冲着谁来的?”凌不惑上前牵着她的手温柔的问道。

    “束府可有什么仇家?”

    “束老将军为人正直,虽有政见不和之人,但也没有达到要向其子孙下手的地步,况且束渊虽脾气耿直,但也进退有礼,不喜与人宴会结交,在云京生活这么多年一直平安无事,我看不像是冲着束府来的。”

    “那便是冲着我来的!”顾予初眉头一拧,眼露寒光,咬着牙说道。

    “有我在,别担心。”凌不惑伸手拥住了她,可他心里仍旧压着一件事,他挣扎了很久,最终缓缓开口:“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可就在他刚想将中阳殿的事和盘拖出之时,宫里有人通传,说老凌王要召见他,如此,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先去吧,我去云京府看看束渊,你的令牌给我。”顾予初魂不守舍的轻轻推开他,而后自顾自的摘了他的腰牌,转身离开。

    凌不惑看着她的背影,静默良久,之后让管家备马入宫。

    顾予初敲了云京府的大门,果然府尹拿人命重案不肯放她探监,她拿出凌太子的令牌,才得以放行。

    束渊在监牢里很是安静,坐着闭目养神,似乎不为自己当下的境遇而烦恼。

    他听见顾予初的声音,立马睁开眼睛,从草席上跳了起来,很是激动。

    这牢头比云京府尹有眼力见多了,他见了凌太子的令牌,不用顾予初多费口舌,便主动开了牢门,再锁上,让他们二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他自己则背身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但回头又能观察这牢里的一举一动。

    “姐姐,我没有杀人,是别人的圈套。”束渊满脸歉意,低声诉说着,为自己的冲动懊悔。

    “我知道。但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所以你必须要安心待在这里。”顾予初更是愧疚十足,若不是自己,她的弟弟哪里会受这样的委屈。

    “我可以的,你不用担心,没有绣衣使者查不到的线索。”相比旁人,束渊自己倒更为乐观。

    “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们一声。”顾予初从腰间提出一个牛皮纸包和水壶,递给自己的弟弟,折腾了一天一夜,怕是他一顿饱饭也没吃上。

    束渊见有吃的,还是一整只烧鸡,大喜,连忙夺了过来,狼吞虎咽了起来,他的确是饿的不行了,否则也不会静坐,以减少身体的消耗。

    “这云京府的府牢,拖拖拉拉,连口水都要了几回才给。幸亏姐姐来了,否则我都要饿死了。”

    束渊边吃边嘟囔着,顾予初心疼不已,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敢说话,生怕眼泪要掉出来。

    待到吃饱喝足,她自己的情绪也调整好了,便开始详细询问昨夜的细节。

    束渊肯定自己是被下了药,而且问题就出在那个酒杯上。

    “我去了那个房间,就只喝过一杯酒,同样的酒壶同样的酒杯,为何她喝了没事,我喝了就倒下了。我猜想那药是涂在酒杯杯壁上的。”

    “酒器杯具小帆已经去查了,可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你没想到的?”顾予初剖根问底,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线索。

    “也没什么……屋子里很香,特别香,可女人的屋子里不都是很香的,当然除了姐姐你……”这个时候束渊还不忘调侃一下自己的姐姐,然而当他看到顾予初难看的脸色,便赶紧回归主题:“哦,对了,那个女人似乎知道我要打听什么,他说云京里前两日就在盛传凌太子选太子妃之前要先选侍妾。”

    顾予初沉默,太子选妃一事前几日才在老凌王寿宴上才被提及,而宴会第二天便有女人登上太子府的大门露脸,想来是与这个传言有关,但这消息未免传播的太快了些,除非是有人特意为之,如此,参加宴会的人都有这个嫌疑。

    “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们都在想办法。”

    “我才不担心呢,姐姐保证我能吃饱饭就行。”顾帆躺下,抱着胳膊枕在头下,悠然的说道。

    看来他是还没想到军法处置这一层,顾予初也不忍提醒他,免得他急躁起来,寝食难安,况且他们还未查证清楚,也许还有转还的余地。

    临走前,束渊拉着她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顾予初点点头,随后打典了一番牢头,出了云京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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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歌介绍:
一桩难昭的旧案,一个已腐的门楣,一段东境大陆三国之间的沉浮往事。她是毫不知情的后人,为报家仇,散去钗环,甘愿沦为一枚无求的棋子。她是身负重托的长姐,为守承诺,退掩真心,绝口不提十年缠绕的深情。她是骁勇不屈的战士,为护苍生,放下执念,披甲执剑再不问生死别离。天之将变,风雨欲来。夜深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深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深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