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黑水之谋
黑水十一部落集结一齐,一应程序性的朝奉完成,便向老凌王袒露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他们也想要赫和的自治特权。
早在十一部落附依北凌以来,朝奉不过只是象征意义,实际上北凌给予的惠利倍数于他们的付出。特别是在老凌王继位之后,更是将黑水一代边境化为一旗之地供他们居住,旗长由各个部落首领轮流担任,当下已有三循。
旗长掌管当年整个旗区的惠利的分配,可想而知,每个部落首领担任旗长之际自然偏袒各自族人,但一年一轮,时限短又有北凌压制,虽有不平,但也还算公正。
正巧今年轮到十一族中最不安分的靼敕族统领旗区,族长岐旺本就是最野心勃勃之人,无论是他轮值族长或是野居之时都想尽办法左右裹挟各族齐心协力向北凌索取更多,好在十一族中有善和不争的几族,与北凌私交甚好,便也不成一捆。
但赫和归附之后,北凌的退让及特许史无前例,这让黑水十一族心中有了计较,这三十余年间,他们只是依附未归附,却也与归附无异,可他们封地不大更不丰沃,还在边疆,更无法渗入北凌的核心权利和贸易之中。
为了本族的将来,在岐旺的集聚之下,他们入京之前集会商议,要比照赫和同北凌交涉,争取更多的财银支持并独开一条黑水一代族民入仕出仕的道路以及矿产开采商贸特权许诺。
来京之始,与北凌私交甚好的几个部落将他们此行的目的先行告知了复诚王。可这事可大可小,成了便是拓阔疆土的利国之事,不成可就是结党营私、私通叛国的大罪,复诚王称若黑水十一部落诚心归附,自然北凌不会亏待,只不过他一人实在不足以左右国政,借机推脱。
岐旺等人合计,但靠复诚王一人的确把握不大,于是他们借着太子与靖川王之争,全然投向凌子域,可凌太子狡猾,不置可否,只说全然将大家的心愿反馈王座,结果静待即可,实则是为了看他们的表现。
于是就有了复诚王府送嫁的那一幕借花献佛,既讨好了复诚王又向凌太子表了忠心。
接下来,更让北凌王没有想到的是,朝堂之上岐旺上表归附以及条件之后,群臣之中讴歌君上德天佩位之余竟然有不少人为岐旺及黑水十一部落归附之利说尽了好话,这让王座之上生了疑心。
老凌王没有像赫和一般当朝决断,只是又命凌太子组上书台专人与十一部落就归附条件进行谈判。
可这样的谈判断断续续谈了很久,始终没有一个结果。
岐旺心里焦急,却忍了下来,偶有一次,十一族中有人提及率臣民归附在朝堂上与北凌王据理力争的月升将军,让他心里想着讨教一番,甚至有心请顾予初及靖川王为黑水十一部落说上几句好话,就算没有结果,也是旁敲侧击一下凌太子。
但即是旁敲侧击,又岂敢堂而皇之与月升将军交往过密,做的太过难看。
于是,有人出了主意,说是部落久仰北凌女将风姿,愿一睹风采,以击毬为赌切磋一二。
凌子域本就好聚宴吃请,一听也没有犹豫,更未请圣意便设了私宴,邀了单明曦、顾予初以及其他几个女将,背地里说黑水一旗觉得北凌对女人过度宽容,分封女将言过其实。
单明曦、顾予初自然晓得他是激将之意,出席也只是做做样子,可其他几个女将倒是摩拳擦掌,严肃以待。
北凌的马球场比东启的要更大,球室更为狭,尤其在球室上方悬挂一铜环,不过彩毬一般大小,称为“蛇口”,若能执月杖一击而中,能得一般球室进球三倍之分,若一方连续五次击中,可提前结束比赛。
黑水十一部落出了十一人,全是精壮的男子,北凌这方八名红妆外加三名男子,其中凌子域亲自上阵,外加姬恒公子及太子亲卫。
马厩之内,顾予初挑选骏马,突被叫住。转头见言风一身戎装手持鎏金月杖,单牵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荣光满面的出现。
“你怎么也来了?”她很是惊讶。
“武功我不行,但打毬这种事本公主还是当仁不让的。”言风咧嘴笑的灿烂,自从御白嫁人后,她无所事事的厉害,好不容易寻了这个好机会,怎么能够错过。
随着鼓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穿着素来华丽的凌子域,一身黑色戎装,束冠立于马上,敛去玩世不恭的笑容,完全与凌不惑无二。
顾予初不禁摇头感叹,这对兄弟实在是太像了,而站在不远处的单明曦似乎是看呆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听说你前几日去府邸找我了?什么大事能劳动单将军的大驾。”凌子域自着手正事以来,性情越发的沉淀下来。
“没事!”单明曦横了一眼,蹬上马去。她的确因为琴帝的威胁而失眠许久,再次找去别院,却早就人去楼空。不得已,她才登上太子府的大门,想找他问问清楚,可管家说太子为了办好君上的差事,几乎日日都泡在上书台,早出晚归。这让她惊讶之余更是担心,若他真是存了要一争到底的心思,那么兄弟反目则是迟早的事。
凌子域见她有话要说却又极力压制的样子,不禁扯动了嘴角。
马球场上双方风驰电掣,北方少数民族善骑的确是名不虚传,他们在场上蛮横,以强力占了先机,先进了两球,之后凌子域单马直入在姬恒的配合之下,扳了回来。
再之后,比分一直以此消彼长的态势发展着,直到言风在大家的配合之下直击入“蛇口”,才让风向转了过来。
可也正是这样,让顾予初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言风欢喜之时看台上异族中同样有人为她喝彩,而这个人不是旁人,而是在复诚王府中见到的那个身着异装却又复制启帧面容的外族人!
见他们两人四目交汇之间竟然有别样的颜色,这让顾予初实为不安,他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凌子域难道毫无察觉么?还是他们本来就串通一气?
顾予初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好似琼州城墙他们俩沆瀣一气要置凌不惑于死地一般。
稍不留神,黑水一勇士冲撞而来,力道之大,方位之准,若不是单明曦勾住她的月杖,她恐怕要摔下马去。
“怎么回事?”单明曦皱着眉头问道。
“没,谢谢。”她撇了撇嘴,集中注意力在击毬之上。
方才不光彩却又合乎规则的伎俩不断上演,北凌一方有两位女将都被撞下马去,迅速退出了比赛。
就在第三位要看就要倒下之时,顾予初驰骋逼近,从侧方拉住了同队,同时挥动月杖与对方纠缠一起,再凭借俊马调转方向的惯性,一推一拉,竟将对方拖下马去。
对方惊呼之余,半数策马围攻于她,顾予初勾住脚蹬,仰身挥动月杖,将彩毬传给单明曦,单明曦抓准时机,趁无人防备,直击蛇口,再得贺鼓。
她们二人互相点头,对方才的配合非常满意。凌子域也竖起了月杖,冲单明曦竖起了大拇指,表情虽如常,可那眼里的爱意却藏不住。
单明曦向他抬起下巴,像是回应又像是挑衅。
接下来更为精彩的对峙来了,异族凭借独特的驭马之术、强壮的身体,基本全场控球,除了北凌几个男人可以抢到球之外,女将基本没有机会。
顾予初不善击毬,力量上不比男人,但她速度够快,更灵活,于是她控马的同时,利用轻功抢断,一次成功之后,单明曦、言风与她心领神会,纷纷协助于她。只见顾予初拉着缰绳,单脚勾着脚蹬,几乎是悬于草厂,速度抢断传给单明曦之后,同时接力言风伸出的月杖而上,顺利回归马鞍,动作之惊险让人瞠目结舌。
单明曦顺利冲出重围,直击球室。凌子域立于马上看向她,她摊摊手,表示能力所致,想不进都难。
似乎是受了刺激,凌子域邪佞一笑,调转马头,冲进了扬尘中。
让人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凌子域连翻抢断,代球深入,连连进了五球,其中就包括了两枚蛇口,就连挑剔的顾予初也不得不佩服他技术的精湛绝伦,更别说令单明曦刮目相看了,原来这个男人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再之后,比赛毫无悬念,顾予初抢断,其他人配合,言风、单明曦、凌子域冲锋,即便对方强势,也禁不住最后一球落去蛇口,比赛提前结束。
黑水十一部落输的是心服口服。
“太子夫妇果真是心有灵犀。”有人奉承道。
单明曦虽不乐意,可在外人面前不好发作,便也只得忍下去,凌子域也没有澄清,只安然接受这样贴合他心意的夸赞。
“方才,尉迟将军离于马上,当是犯规了。”有人心里不服气,提到。
“未沾地分毫,怎就是犯规?”顾予初反驳道。
“天地之间,以人为大,又怎会困于规矩之中,不过是你们技艺不精罢了。”岐旺打着解围的幌子,与她搭了腔。
顾予初见旁人对他俯首帖耳,便知此人身份不同一般,拱手客气一番便溜去别处,免得又生出什么别有用心的闲话出来,此次出府,没来得及和凌不惑打声招呼,又与黑水十一部落以及凌子域有关,她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谁料,岐王向身边的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人使了眼色,那人便一直跟随与她去了马厩。
“尊上何人?为何紧跟与我?”她没好气的问了出来。
“我乃塗朗族族长穆塔,有事想请教将军一二。”那人一身异族华服,四十来岁,满脸笑意,谦和有嘉。
“族长客气了,可我不知何事能帮助与你。”
“我知赫和归附,将军一人舌战群雄,争下了许多利民利邦的特许惠利,如今我黑水十一部落归附,想比照先例,却是困难重重,想请将军指点一二。”
“都是君上圣心罢了。”顾予初躲没躲掉,自然是不想与他多说,黑水十一部落归附之事,北凌王交与凌子域,若她插上一脚,就是靖川王心怀叵测,蓄意拉拢了。
“将军谦虚了,普天之下,王族分立,可百姓却是一家,如果有什么良策能让百姓免于灾祸与恐慌,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不得不说,穆塔很会说话,与他们黑水十一部落而言,女人家若跳脱家族和脂粉,那必然是比男人还要悲天悯人、胸怀天下的,但他并非一定要从顾予初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不过是让凌太子对黑水十一部落的归附“诚心”有所警觉罢了。
“赫和归附由靖川王一力促成,各种细节前后整整两年之久,黑水十一族乃北凌多年友邦,自然是要更为谨慎。不过,凌太子是君上最为疼爱的儿子,族长当真不必舍近求远来问我。”顾予初话里有话,没有点破,有点挑拨的意思,却是实打实的真话。
“穆塔。”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吆喝道,语气带了些严肃。
他们俩循声望去,岐旺和凌子域站在不远处,似乎观察了他们很久。
“看来穆塔大人和尉迟将军很是投缘啊。”凌子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顾予初。
“不过是讨教骑术罢了。”穆塔眼神微闪,编了个由头。
“凌太子有所不知,黑水十一族中属塗朗族最善骑射,如今负于尉迟将军,自然是要谦虚讨教的。”岐旺假意解着围,对自己安排的这一幕非常满意。
与中书台协商了这么久,除了允许黑水部落参与北凌统一文武科考,晋升为官之外毫无进展。凌太子秉着从长计议的姿态,虽有所表态,但却未全然支持。
近些日子京中传闻,岐旺打听的清楚,如今能够让凌太子有所忌惮的无非就是靖川王。今日他摆上这一出,由旁族出面接近顾予初,看似是他们内部就归附谈判一事出现了分歧,靖川王有意趁虚而入,然后再由他出面调和,统一各族意见效忠太子,这样凌子域自然会为黑水十一族做好打算。
顾予初看的出一些名堂,本想拆穿他们,可想想还是忍了下去,便装傻的点头附和:“黑水十一族骑术了得,我不过是脚上有些功夫,班门弄斧罢了。”
“尉迟将军,女中豪杰,乐善好施,穆塔大人是找对人了。”凌子域眯着眼睛,笑道,意有若指。
“凌太子过誉了,言风公主找我还有事,我先退下了。”她不欲在这里多耽误时间,便找了理由逃开。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瞬东西
说到这做私宴的宅子果真是大,顾予初绕了一圈,竟然还没找到吃茶的去处,便随口问了一伺候的丫头,那人指着她向左绕过水上回廊便是。
可巧的是,她竟然迎面遇见了那位让她惊异又疑心的异族男子。
这会照面,她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他很久,真的是与启帧一模一样,她不由的心头一紧。
“尉迟将军。”他很是客气。
顾予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言辞举止中发现一点破绽,好打消她心中的不安。
“都说尉迟将军武功超群,今日看开果然名不虚传。”
该死,连说话的语音语调都像。
顾予初不禁骂了出来,而后她不知怎么的,怒气冲冲的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推上回廊上的圆柱,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公鸡。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咬着牙低声骂了出来。
“尉迟将军莫不是误会了。”那人虽被女人用强,却丝毫不觉着尴尬,语气轻松,身体更是配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顾予初恶狠狠的盯着他的眼睛,她看得见那眼底清澈和坦然,还有下颚处不易察觉的她不曾见过的伤疤。渐渐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太过于冲动了,仅仅因为相同的样貌就让她慌乱至此。
是啊。
他不会来。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拥有自己就足够了,又怎会因为谁而再三动摇。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足下是?”顾予初松了松手,见他领口褶皱,竟然鬼使神差的伸手为他整理抚平。
“塗朗族诺达。”他笑着回应,并未因为她的前后反差而费解。
“我正要去吃茶,就先行一步了。”
她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正要逃,不料没留神抬脚绊上诺达的脚背,险些摔下水去,好在,达诺伸手搂住她的腰腹,才化险为夷。
可这样暧昧的动作,被不远处的凌不惑和姬和看的是真真切切。
“尉迟予初!”凌不惑虽有克制,可那语气里的不悦谁都听的出来。
顾予初这才反应过来,逃脱诺达的臂弯,不好意思的伸了伸脖子,三两步向怒不可遏的男人那边走去。
“予初姐姐,那是你的朋友么?”姬和眨着眼睛问道。
“不是不是。”她连忙否认。
“那他为什么还一直看着你?”
顾予初回过头,见诺达仍旧站在原地,见她便点头微笑。她尴尬的摆摆手,再转头时,凌不惑的面色已冷若冰霜。
再之后的茶会,她更是没去成,只得跟着凌不惑和姬和回了府邸,下车时,他命令吾岑径直将姬和送回公主府,然后便流星大步的入了府门。
顾予初瞅了瞅姬和委屈的样子,也没有多言便跟了进去。
“喂。”她一路小跑,横在他面前。
“我就叫喂么?”凌不惑没好气的答道。
“不是......”顾予初没忍住笑了出来,一向稳重自持的男人傲娇起来不输大姑娘,可抬眼瞥见他僵硬又别扭的脸,严肃了下态度,解释道。
“他不是他。”
“我知道。”凌不惑答的非常干脆,早在诺达踏进云京开始,绣衣使者便暗中调查了他的来历,不过纯粹就是长相相似罢了。而真正的启帧在边境战事收紧以后,已经回了启都,稳坐他的龙椅。
顾予初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你知道?不是,你知道你气什么?”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凌不惑对这个答案甚为不满,拨开她的拦路要走,可顾予初却毫无犹豫的拉住了他。
从前,因为不解释不多言而受的委屈而难解的心结,太苦太累,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于是她第一次服了软,一把搂着凌不惑的胳膊,撒娇道。
“我错了。”
“错哪了?”凌不惑见她如此,心里不自觉的软了下来,可语气仍旧生硬。
“你说错哪就错哪了。”她讨好卖乖道。
“错在没有一声招呼就去抛头露面?”
“是是是。”顾予初脑子动都没动一下,便仰着脑袋点头承认,可凌不惑表情仍旧冷峻,她估摸着是赖不过去了,便自己招了。
“那是意外,不是故意要拉拉扯扯的。”
“我是气你这个么?”
“不是这个是什么?!我说了他不是他!”三两下没哄好,她也来了脾气,摔开胳膊,鼓着腮帮子质问道。
“不过一个长的一样的脸,就能让你慌不择路成那个样子,若真是他,你是不是又准备要走?!”
他是真的没有控制住,虽然早就知道诺达的身份,可第一眼见到还是不自觉的捏了一把冷汗,这个女人虽再不抗拒与他亲近,可自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要嫁给他,这是他的郁结于心的心事。
“我若要走会等到现在?”顾予初也怒了起来,完全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她的选择还不够清楚明白么,“我的过去我坦坦荡荡,你又比我好到哪里?说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还不是整日里形影不离,纠缠不清!”
“什么纠缠不清?”凌不惑明知故问,可他怎么会傻到承认,而事实上也并非如此。他刚从军营回来,便知她去了驿站,担心她应付不来,便急忙赶去驿馆,谁料在大门口竟然遇见姬和,便走在一路。
“你自己清楚!”
风水轮流转,不过一瞬间。
方才气势汹汹的男人被怼的哑口无言,看着方才还装作小鸟依人的女人背影,不自觉的深深叹了口气,自作孽真的是不可活。
...............
公主府里,姬和伤心了几日,不说原因,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凭母亲和哥哥谁去劝也不好使。
贺兰公主母子俩唯有随了她去,从小娇惯坏了,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
也是难得,姬恒休牧在府,与母亲摆上几盏新茶,聊了起来。
“妹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靖川王府。”贺兰一脸阴郁。
“母亲糊涂啊,太子与靖川王之间必定是你死我活,我既已追随太子,又为何让妹妹再去招惹靖川王?!”姬恒很是无奈。
“你懂什么?!正是因为如此,才要留有余地!”
“留有余地?皇储之争本就是一场豪赌。外面的人是以为咱们保持中立,可太子和靖川王会怎么想?”
“你以为你给岐旺出了个既投诚凌子域又讨好复诚王的主意,就能得到凌子域的赏识了?你以为凌子域让你故意试探岐旺的忠心就是对你信赖有嘉了?天真!”
的确,御白送嫁那一出是姬恒之策,而马球会上的旁敲侧击,自以为是做局之人的岐旺却反被凌子域给算计的无知无觉。
这么多年,贺兰看的清楚,自己这个侄子,是藏的最深的那个,而自己的儿子看着稳重又聪明却是个容易被自己所感动的傻小子,所以她一针见血的指出儿子的这些无用却自得的伎俩,很不留情。
“可妹妹呢?她什么都不懂,更是天真,为什么要让她与靖川王亲近?”
“你以为是我让她去招惹靖川王的?”贺兰厉眼一横,吓的姬恒不敢说话,“恒儿,你不要忘了,靖川王虽根基不深,可毕竟手握重兵,眼下未成定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许冥冥之中你妹妹在帮咱们。”
姬恒不语,母亲之忧虑也正是太子之忧虑,若靖川王孤注一掷,云京必定逃脱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如此两面都有些情面总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好。
烹茶正香时,一个府中管事快步而来,向姬恒耳中说了什么,让他脸色瞬间大变。
“穆塔昨夜死在了驿馆。”待到管事走后,他低着声音说道。
贺兰未动声色。
“母亲认为是谁所为?”
“与你又有何干?还是想一想为什么昨夜的事你现在才知晓。”
贺兰一副事不关己又若有所指的模样,让姬恒甚为不解,于是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的开口。
“母亲,那日的黑衣人......”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两宗命案
就在马球之后,黑水十一族的归附商谈进入了白热化,凌子域刚刚开始着手考虑比照赫和给予黑水之利之时,塗朗族族长就不明不白死在驿馆,大理寺介入,尸检是被一剑封喉,速度之快绝非等闲之人可以办到。
黑水十一族乱做一团,案子毫无线索悬而未决,商谈暂时搁置下来。
与此同时,谣言也就纷纷而起,有人说是靖川王指使人故意为之,好打乱黑水十一族归附的进展。
也有人说,穆塔借月升将军想要攀附靖川王不成,得罪了太子爷,便有了这样的下场。
还有人说是黑水十一族之间的内讧,因商谈意见不和,穆塔倾向缓和之策引他族不悦,遂痛下杀手,清理门户。
而岐旺本人则深知内情,惊恐不已,更倾向于是凌太子给他的警示,于是决议在商讨中做以让步。
他开始一改常态劝说各族族长,黑水虽占了地域广阔之名,实则贫瘠荒芜,西戎溃败实难依附,与赫和土地丰沃,地势优越,又有东启强国拉拢相比,实在是毫无优势,不如见好就收。
各族虽心中不服,可事实却是如此,原先有岐旺出头周旋,他们躲在其后,捆成一团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若没了始作俑者,他们实在没有胆量与北凌硬碰硬。
三十年间,他们早已习惯有北凌的仰仗,否则实难撑惑数载寒冬,商谈僵持不下,于他们而言更是进退两难,就这样,在岐旺的劝说以及凌子域的抛出的台阶之下,两三日间,本来蹉跎了数月的和谈竟然很快就一锤定音。
黑水十一族并入北凌,划一旗归州而治,旗长享三品俸禄,暂时由岐旺担任,之后由各族投选选任,经北凌批准,三年一任期,各族族长享三等勋爵之位。另开地方科举,通过者可优先当地为官,并行全国科举,有志有才者效力朝廷,原族民优先录用。黑水一旗同免三年赋税,原先财银支持不变。
此政一出,看似比赫和的特许还要宽泛,实则却不及一半。
旗长选任看似自决,实则还是牢牢把控在北凌手中,三年一变,各族族长享有名无实的勋爵,想要手握实权,必定还是要听命于朝廷。
另外,地方科举和全国科举并行优先选用纯属做做样子,地方科举并未排除北凌国人,黑水族想要通过全国科举必然要恶补中原文化及书论,能通过者根本就是凤毛麟角,又岂有不用之理?
更者,黑水当地丰富矿产的开采的参与权,和谈结果避而不谈,北凌以车马之辎享长久之利、万域疆土,根本就是一本万利。
所以,相比赫和的“强势”结果,凌子域这次是立了大功,先不管穆塔是不是他杀的,也是变相的助了他一臂之力。
可事情并未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顺利,就在岐旺准备代表黑水十一族正式受封于北凌的前一夜,他也死在了驿馆里,死状与穆塔一样,连伤口的深浅长短都几乎不差分毫。
而就在当天夜里,顾予初在自己的院子里收到了一封飞镖传书,她不由分说当即追了出去。
在太华道以西的一家地处偏僻酒嗣里,她见到了正等待她的诺达。
“请。”酒嗣里人并不多,但是为了不惹嫌疑,诺达没有直接称呼她。
“大费周章找我来何事?”有了上次认错人的教训,顾予初这次的表现非常的得体。
“我族族长死于非命。”
“此事全城皆知,现有大理寺会同刑部查办,为何特意寻我?”顾予初表示疑问,倘若书信中严明是此事,她绝不会前来赴约。
“人心叵测,谣言纷飞,但我不知为何,只相信将军你。”诺达一抹苦笑,却很是诚恳。
“在真相未出来之前,你还是不要如此大意。”
她的态度并不好,牵扯进如此敏感的事情之中,又负担如此没有由来的信任,让她不自觉警觉起来,也就在此时,诺达从身上取出一枚戒指,递给了她。
她一见,心中一惊!这哪里是枚普通的戒指,这是巽影令。
“你到底是何人?!”
“看来将军识得此物。”诺达放下了酒杯,审视的看着她,然后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这是我在穆塔被杀的现场找到的,仔细研究了很久,确信这绝非是我黑水之物。”
“那你应当交与大理寺,而不是交与我这个外人。”顾予初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方才对诺达巽影的身份的怀疑勉强放了下来。
“我族族长被害,大理寺为谁主导尚不可知,交与他们只会平添变数,而我族只想要一个官报之外的真相。”诺达似乎对北凌并不信任。
“也有可能是黑水他族所为,我帮不了你们什么。”
“是否为黑水他族所为,我自当亲自查明,至于这枚赤金指环,若将军知道出处,还望不吝赐教。”
“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指环罢了,虽值些银钱,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顾予初没有说实话,若真是巽影所为,那便是挑起两国战事的大事,好在此物没有落到大理寺的手中,否则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况且,就算大理寺拿到此物,也不敢公然定性是东启所为,两国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知诺达底细,自然不敢和盘托出,招惹是非,况且不明不识此物,与他而言更为安全。
“叨扰将军了。”诺达显然很失望,却看出点什么,又不敢确认,也不予追问,但唯一能断定的是这枚素环背后牵扯的势力庞大,他难以抗衡,“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这枚戒指恐怕托将军代为保管,拿在我族手里恐怕不甚安全。”
“这不太好吧。”顾予初拒绝,可转念一想,这样的东西无论真假还是捏在自己手里比较好,她虽人在北凌,可却是生在东启,今生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两国兵戎相见。
“将军虽是女人,可武功高强,若有人要寻回此环,自当有胜算,只是我族惭愧了,不得不出此下策,置将军于险境。”诺达有些不大好意思,他的本意,不过借顾予初转嫁矛盾,若幸运,能以她为线索,找出指环幕后之人更好。
“好吧,我且代为保管,若有需要,我当及时奉还。”顾予初不再推辞,她正愁该如何拿回此物,眼下到好,不费功夫。
“有劳了。”
就此,他们二人各自离开,顾予初行至太华道时将至宵禁,半路??上还遇到了宫中马车行至回宫。
待到第二日,岐旺死于驿馆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皆知,这让还未及时处理那没素环的顾予初更为震动,黑水十一族接二连三出事,东启当真是要挑起战事么?
可仔细想来,这种可能根本没有。
东启西境的战事仍未平息,五年间已有两次大规模的征战,国内实力大损,北凌虽参与东境之战,可时间有限规模有限,如今又吞了赫和,西扩疆土,势力不减反增,启帧又怎会选在这个时候挑起争端,实在太不明智。
那么巽影令又该如何解释?
巽影杀人不留影,除非背后之人主动告知世人是巽影所为,才会在杀人现场留下巽影令,约定俗成是为死者代付忘川摆渡银钱。但这种在他国的张扬实在是毫无必要,若为巽影无心遗失更是绝无可能。
如此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挑拨。
可若真是嫁祸,东境之内,赫和归附,仅剩两强国并立,到底又是谁所为?
顾予初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将此事告诉凌不惑,一来是牵扯东启,她怀有私心,不想将矛盾暴露,二来又是诺达,若他知道自己半夜与他私会,恐怕又解释不清,所以,还是暂时先等一等,看看岐旺之案有什么新线索再说也不迟。
可穆塔被杀已有十日,岐旺被杀已有三日,大理寺及刑部依旧毫无头绪。
除了靼敕族、塗朗族愤愤不平、施加压力之外,剩下的九族族长有人高兴,有人自危,担心的是北凌会得鱼忘筌,高兴的是旗长之职会另在他们之中选任。
但无论如何,岐旺之死倒是稍稍可以洗清凌子域身上的谣言和嫌疑,他大功已立,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陷风波。
于是,舆论一边倒的向靖川王府压来,而那些投靠太子府的幕僚及重臣在凌子域未发一话的情况下,开始纷纷筹谋,如何就势打压靖川王府,以博得太子的信赖与看中。
与此同时,默默支持凌川王的朝臣也在摩拳擦掌,准备乘风破浪,破敌致胜。
一时间,朝堂开始分化,兄弟俩各自背后的势力紧张起来。
没过两日,单明曦竟也破天荒的过府,点名要见顾予初。
“是不是你做的?”单明曦将顾予初拉进厢房,劈头盖脸就质问道。
“什么意思?”
“穆塔和岐旺是不是你杀的?”
“怎么可能!”顾予初一脸惊诧,“这外头都传成这样了?”
单明曦没有回话,只是冷漠的看着她,而后找出她的佩剑,二话不说,拔了出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天。
“伤口短而深,是锋利的短刀或匕首以极快的速度所为。”顾予初耸耸肩道,谁料此话更引发了单明曦的怀疑,只见她眼中的愤怒更深。
“不是,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她连忙解释道。
“那你如何知道伤口的情况?”
“宁逸抽调到大理寺专办此案,御白说的。”
单明曦将信将疑,坐了下来。
“那个,我问一句啊,你这是担心凌不惑还是凌子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难不成你真希望他们兄弟反目成仇,你死我活?还是这就是你此行云京的目的?”
“你所真心断定我居心叵测,就不会当面质问了我了,不是?”面对质疑,顾予初很是坦然。
的确,就这件事,在不知巽影令的情况?下,单明曦凭直觉是相信顾予初的,她相信她的不惑哥哥是分得清善恶虚伪人心,不会为色所迷,可事情朝着越来越坏方向发展,她又不得不做这样的怀疑和猜测。
“现在矛头全指向靖川王府,无论是不是你做的,他都难逃非难。”
“你难道没有怀疑是凌子域自己所为么?”
“岐旺被杀当晚,我父亲邀凌子域在单府吃饭,他喝多了,就宿在单府。”
“他人在单府,并不代表安排不了这一切。”
面对顾予初的猜测,单明曦陷入了沉思,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有怀疑的人,但是说出来,怕你不信,也没有切实的证据。”
“说来听听。”
“琴帝!”
“琴帝?那个蒙脸,故作玄虚的琴师?你见过他的样貌么?”
“没有,但我与他交过手,轻功非常了得。”
“琴帝是凌子域的人么?”御白送嫁当日,琴帝的出现似乎是在告诉人们,他为太子所用。
“表面上看起来是,但好像又不是。”
“为何这样说?”
“我与他聊过,他似乎很期待也很坚信他们兄弟会反目,北凌会大乱。”
“他现在人在哪?”
“早在御白出嫁后,就再无踪影。他住的庭院我调查过,没有丝毫线索。”
单明曦捏紧了拳头,很是不安,突然,她转头望向顾予初,想了很久才开口:“小初。”
听到她这样亲密叫自己,顾予初微微有些发愣。
“你是不会伤害凌不惑的是么?”
“当然。”
“我同他们两个一同长大,虽不喜凌子域的浪荡和不正经,可他本性不坏,我不管将来谁坐上那高位,都不愿另外一个有何闪失。所以,你要帮我。”
“帮你什么?”
“凌不惑心里认定你了,我忍赌服输,而凌子域......”
“你是想我劝说凌不惑退让?他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表示,而且说实在的,我不认为我有能力能够劝服一个男人放弃权力和全部,虽然我并不希望他坐在王权之巅,可我要他活着。”
这是顾予初的心里话,经过着许多之事,她才明白,即使她小如微尘,欠凌不惑的不过一个成全。
“我又何尝不是,所以越在这个时候,我们越要配合,让他们兄弟俩抛开误会,不能被人利用。”
“就凭我们俩,能做到么?”
“事在人为。我决不允许他们俩个自相残杀!”
顾予初很是羡慕单明曦的自信和直接,她点点头,对于她认为凌子域的“险恶”没有再提,虽然她真的怀疑是凌子域借巽影之力布置杀局为和谈推波助澜,又借机打压凌不惑,可突然而现的巽影令又恰恰推翻她心里所有的猜测,启帧和凌子域子彤城密谋之后再次合作机会几乎没有,就算再次联手又岂会如此轻易被人拿下把柄,引发两国动荡。
所以,她愿意暂时放下成见,相信人本性的善良,这个世上比她强大坚韧的人太多,而她又很俗气,为了一个圆满,愿意相试。
第二百二十九章 局中之局
夜下,复诚王府的偏园中,九大部落族长集结一齐,这是继靼敕族、塗朗族继任人以后的第二波密谈。
复诚王显得非常的为难,前面两位小辈求他为岐旺、穆塔之死主持公道,后面一席人又请他出面护佑黑水不受欺凌,左右都是难办之事。
他不得不安抚他们的情绪,并保证北凌对黑水各族忠诚的肯定,可效果并不好。
一是贼人在暗,他们无从分辨,二是原因不明,他们难以防范。主要还是他们内部未达成共识,有人怀疑凌子域,有人怀疑凌不惑,甚至互相怀疑。
一连两个时辰,讨论也没有结果。
复诚王提醒他们在大理寺及刑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不要妄下定论。毕竟牵扯最为受宠的两位皇子,位高权重,势力庞大,得罪不得。而且他点名,自己的女婿受命专办此案,一定秉公执法,才勉强打消他们的顾虑。
可人虽打发走了,老王爷却睡不着了。他万万没想到,明哲保身了这么久,居然因为这半生虚名而不得不搅入看似不大却又危机重重的腥风血雨??之中。
就在九族族长从复诚王府出来回驿馆的途中,半路上杀出一位蒙面人,短刀之快武功之高,马夫瞬间毙命,若不是巡城军及时赶到,恐怕又有族长命丧黄泉。
毫无意外,巡城军没有抓到蒙脸刺客,但终究是有人亲眼目睹了刺客的现身,看身影和脚步,可以判断是一个女人。
这个线索一出整个云京一下子炸开了锅,武功高强的女刺客!除了消失多年的无踪鬼影孟修然,江湖上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的新鲜事,可谣言的力量就在于,大家会将自己熟知的人和事张冠李戴而入,以讹传讹,愈演愈烈,于是靖川王府的月升将军几天变成了他们心中最大的可能。
有人甚至说在岐旺被杀的当夜,在太华道附近见到月升将军持短刀踏屋脊而过。
谣言虽不足为信,但也无其他证据,大理寺也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靖川王府的骨头他们并不敢啃,于是便命调任负责专案的刑部侍郎宁逸当挡箭牌,一来他家世显赫又是复诚王的女婿,靖川王府不敢怠慢,二来他破案心切,又本就是大理寺的人,就算得罪了凌不惑,大理寺也可推脱是刑部的意思,一举两得。
宁逸本人有岳丈复诚王的反复提醒,当然明白其中的玄机,可他急于破案,便现行以私事为名,拜访了靖川王府。
“靖川王安好。”
“宁侍郎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要事。”凌不惑虽猜到一些眉目,却也还是客套的开口。
“实不相瞒,我特地来找月升将军有事请教。”
“宁侍郎莫不是也听信了市井传言,觉得是本王指使月升将军杀人?”
“王爷严重了,只是寻常询问罢了。”如此直接的质问,宁逸有些尴尬。
“请问,宁大人是代表自己还是大理寺或是刑部?”
就在此时,顾予初迈进了大厅,向他和凌不惑客气的拱手,而后找了个位置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这是几天的冷战,凌不惑多次主动求和之后,他们两人如此正式的照面,看她的语气和神态,仿佛与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凌不惑眉?心微动,心里虽早就平展,可看她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免又有些闷闷不乐。
“那日,御白出嫁,已见过月升将军,只不过婚嫁诸事繁琐,也没来得及感谢将军对御白的照拂和对在下的指点。”宁逸说的很委婉,先是扯了扯旁的,拉一拉关系。
“指点?”凌不惑听出了些什么,斜睨了一眼身边稳坐泰山的女人。
“我与御白成婚前夜,曾被人从身后拿刀扼住喉咙,逼我毁弃婚约,否则命不保已,想来是月升将军担心我待御白其心不诚,苦心试探罢了。”宁逸解释道,这件事藏在他心里谁也没有说,若不是高手接连杀人,怀疑到顾予初身上,他也决不会联想到此。
“宁大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我唐突了。”顾予初没有否认,这本就是宁逸的试探之一,她问心无愧,不欲隐瞒,否则到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了。
凌不惑脸色有些难看,这个女人真的是擅作主张惯了,胆敢在云京挟制官员,开这样的玩笑。
“莫不是九族族长遭遇夜袭一事让宁大人联想到什么?”她喧宾夺主,竟然反向审问起了起来。
“敢问月升将军,穆塔死时,你在何处?”
“宁侍郎,没有证据,即便是询问,这样也有些不妥吧。”凌不惑冷冰冰插话,他的人怎么能允许别人如此轻怠。
“王爷恕罪,我也是想查清事实,破灭谣言,还月升将军一个清净。”宁逸很会说话,他不提清白,反而说还于清净,这倒是让顾予初难以拒绝。
“穆塔被刺杀当晚,我在靖川王府并未出府。”
“可有人证?”
“我在自己院中练功,当有家丁看见,不过这样的人证,宁大恐是不信的吧。”这些天她都因为凌不惑的野醋而生气着闷气,弟弟束渊送顾帆?去三行书院,无人叨绕,她基本都是自行消遣,不曾出府,实在没什么有利的人证。
“那岐旺被杀当日呢?”宁逸不答,继续问道。
“宁侍郎!”凌不惑微重的砸了下桌案,已示警告,在把靖川王府当成刑部大堂,实在是台胆大妄为。
宁逸也觉得有些过分了,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了凌不惑的手里。
“有人说岐旺死之当夜,见月升将军在太华道附近出没,这是从岐旺手掌中取出的指环,请王爷过目。”
凌不惑捏着这个指环端详了一番,心里有了分辨,这是东启巽影的巽影令,这是世上最平平无奇,却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凭证。
“宁大人以为这是何物?”他没有当即点名,女刺客加上巽影,那么顾予初的嫌疑似乎变得更大了,可关于顾予初的从前,几乎无人知晓,宁逸又何以做如此大胆的推测。
“据我所知,这是东启巽影令。”
“即是如此,宁侍郎为何找到靖川王府。”
“王爷有所不知,靼敕族向大理寺进言,说岐旺被杀当夜,看到将军与塗朗族的诺达秘密私会,图谋不轨。”
“大胆!”凌不惑听到诺达的名字,怒盖于顶。
顾予初心中一紧,心里盘算着这个杀局莫不是又是冲自己而来?
岐旺被杀当夜的飞镖传书,诺达转交的巽影令、太华道的现身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明明没有关系的自己网入其中。
此时诺达的身份是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该不该说实话,交出另外一枚巽影令。
若是交了,说了实话,但诺达矢口否认,那等于不打自招,自陷泥藻。
若是不交,被查了出来,更是百口莫辩,让凌不惑疑心。
她太了解杀手的手段,若不再现身,根本无从抓捕。而自己一旦被牵扯,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己所为,只要真凶一日没有落网,靖川王府这个嫌疑就永远洗刷不净。
更有可能像单明曦猜测一般,以为自己仍为东启所用,挑拨太子府和凌川王府的关系,动乱北凌朝局。
而此时,她若想撇清与凌不惑的关系,除了默认与巽影有所关联之外,别无他法,可默认了与巽影的关联,就等于承认了东启的挑拨的野心,两国之间又该如何化解矛盾。
该死的,这个局似乎为她量身定制一般,可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置自己于死地,搅乱东启风云。
“宁大人,我与塗朗族的诺达的确实在岐旺被杀当晚见过面,他将此物交与我。”顾予初考虑再三,若自己就是那个引子,不如自己站出来,置之死地方有可能后生。
她从袖口中取出那枚她没来得及毁掉的巽影令,这下,凌不惑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为何要将此物交与你手中?”宁逸细细对比两只指环之后问道。
“他说是送我的礼物。”顾予初瞥了一眼凌不惑,讪讪的说了假话。
事到如今,她不知诺达或旁人的图谋,只能说一半真话说一半假话,反正空口无凭,各凭本事,做成无知怀春的少女,也好过有担当有嫌疑的将军,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诺达对她凭白无故的信任,以及自己收下巽影令的缘由。
“今日若不是王爷提醒,我实在不识得此物,若大人若是要我过衙门配合调查,我自当从命,以证清白。”未等凌不惑发话,顾予初继续说道,言辞之恳切,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一般。
对于她说的话,宁逸只信一半。
他从御白那里得知,顾予初从前东启王妃的身份,再加上她的武功功底,便怀疑更深。今日就算她没有否定在岐旺被杀当夜与诺达见面,最多说明杀人一事她心中坦荡,但关于巽影令,想必是有所隐瞒。
“今日就不必了,倘若真有需要,还望王爷海涵。”宁逸见凌不惑难看到极致的脸色,自然是知晓分寸的,他明白这个案子本身不难办,难办的是太子与靖川王之间,北凌国与东启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更担心若这月升将军真与巽影有关,靖川王受其蒙蔽,与国实乃大不利也。
但现下即然话已点到,剩下的事就交由凌川王自行处理吧,于是他就此告了辞,留下怒不可遏的凌不惑和心虚却依旧不输气势的顾予初。
“半夜私会?相赠礼物?巽影令?怎么,都懒得说了?”
顾予初撇撇嘴,深深叹了口气,拉着凌不惑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干什么?事后补救?来不及了!”
本来还勉强有些耐心的顾予初一下子把他推了老远,翻了翻白眼,从床头的盒子里取出那枚飞镖和纸条交与他手里。
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再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前后之事说于他听,过后她见男人丝毫没有反应,怒气一下子涌上心头。
“怎么?不信?”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大理寺和刑部都找上门了!”
“事关东启,我这不是想大而小之,小而化之么?”
“你觉得可能么?!为什么只要牵扯到东启牵扯到他,你脑子就这样不清楚!”
凌不惑真是的伤心不已,如果单单是密会一个男人,况且忍下了,可偏偏与启帧样貌相似,又与巽影有关,若退一步,她当即就坦诚相告,他也不会如此生气。
“你就是不相信我是么?得得得,我马上就去大理寺自首,和你撇清关系,可以了么?”
自她下定决心跟随凌不惑之后,最怕再与启帧扯上关系,让他误会。可现在,她虽然知道这个男人说的句句都是气话,却也实在忍不住负气相抗,谁不知道言语也如刀刃,割在心头百倍疼于身体,可她在他面前任性惯了,着实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你......”凌不惑气到无言,眉毛似乎都要燃了起来,顾予初第一次见到他压抑到失态的模样,一时间后悔方才得口不择言。
可她刚想缓和下气氛,男人便默声退了出去。她也看的明白,这一次,他是真的失望至极。
第二百三十章 将错就错
昨日的冲动,错过了和凌不惑商讨的最佳时机,顾予初盘算着自己或是他,下一步该如何化解危机。
可丑时刚过,他的房门便被吾岑敲开,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夜色浓重,脸色看起来更加的青霭。
吾岑未发一话,恭敬的行礼后,便不请自入,搜起了整个屋子。
“你什么意思?”
凌不惑沉默不语,他的眼睛里血丝轻蔓,眼眶微黑,像是今夜至此未曾闭眼,这让本还想接着发作的顾予初忍了下去。
过了许久,全屋无一遗漏的搜查后,吾岑未发现有任何异常,凌不惑向他点点头,转身要走时无意间瞥见窗檐上摆着一盆不起眼的水仙花。
这个女人他是太了解的,任是什么花草都是不爱摆弄,于是他上前端详了一番,最终在一堆月牙状的鹅卵石下找到了一枚指环。
那是孟修然带走乐嘉彭康时赠予她的,同样是赤金素环,指面一百八十度旋转,但内嵌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石,看起来比一般的巽影令要精致贵重很多。
凌不惑仍旧沉默,淡漠的瞧了她一眼,不待她解释,便再也没回头。
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顾予初的房门再次被敲开,宁逸带着两名案差,亮出了大理寺的令牌,经请示了老凌王,带月升将军过大理寺问话,但为不引发骚动,所有调查必须秘密进行。
她这下才明白方才凌不惑的用心,在大理寺来人之前先排除下可能的嫌疑,免得屋子里多了什么说不清楚。
就这样,在天亮之前,她被带进了传说中刑讯异常神秘的大理寺府衙。
因是二品将军,又是靖川王府的人,大理寺不敢怠慢,未敢有所用刑,只是将昨日顾予初同宁逸的那番对话原原本本又誊录了一份,当然,她还是一口咬定那枚戒指是诺达送予她的礼物,她不明真相便收了下来。
押下侯审以后,果然也如她猜测的一样,诺达也被收押在狱中。
他们二人被特意在安排面对面的牢房,有人十二个时辰轮岗坚守,记录他们之间的谈话。诺达承认当夜在酒嗣中偶遇月升将军,聊了一两句闲话,却只字未提相赠素环之事,宁逸无法分辨谁在说谎,便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判断一二。
“将军,这是何故?我们不过是聊了几句闲话,怎就被大理寺关了起来?”诺达明白装糊涂的问道,他身上无伤,想来北凌还是礼遇黑水,大理寺未曾动手。
“你为何要将巽影令的指环赠与我,陷我于不义?”
“巽影令是什么?我又何时赠指环于你?”
“罢了,大理寺自会查明真相。”
“将军?”
接着,不论诺达怎样挑起话题,顾予初都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丝毫不为现下的窘困而担忧。
这里的条件比起赫和地牢悬空铁链要好上太多倍,看守又少,而自己又未带有镣铐枷锁,看来,这大理寺若不是盼望着她畏罪潜逃,就是太过于心大了。
而宁逸这边,除了这点线索外,又有最新的进展。
顾予初交给他的指环与在岐旺手上的指环虽外形一模一样,但请匠人识别,其中一种为纯赤金,另外一种赤金内参杂很小比例的白银。
巽影令为巽影之身份物件,制造工艺应该统一,不可能有所差别,现在出现了两种规格的巽影令,只能说明其中一个为真或者两个都是假的。
另外,女刺客现身那日被杀的马夫,伤口经核验,虽同样是割喉毙命,但与前两次一刀封喉相比,力道不够,速度也不够快,马夫口中呛满血液,因窒息而死。
所以可以基本推定,前两次与第三次并非同一人所为。
再者,刺客再次现身,不杀身份尊贵的族长,反而向车夫下手,又暴露了身型,如此拖泥带水,除了刻意要将刺客的嫌疑转移至女子身上,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无独有偶,当下所有谣言之中,只有月升将军最符合这样的特征。
凌不惑为顾予初入狱的事揪心不已,因为这个女人的隐瞒,让他异常的被动,他虽不相信她仍为启帧所用,但从她房里找出的那枚素环又如何解释?
特别是他从宁逸那里得知,大理寺手中握有的两枚制造工艺有所差别的巽影令,再对比自己手里的这枚,其中,岐旺被杀留下那枚与之相同,便又难以否认东启在这桩连环案中的嫌疑。
根据素环的对比,第二次刺杀直指东启巽影,可细细想来,越是堂而皇之越是让人怀疑。
以当下的局势和启帧的谨慎,即便为了离间自己和顾予初之间的信任,激化自己和凌子域之间的矛盾,也大可不必摆在明面上,若真有心,以东启的实力,想要借刀杀人,不留痕迹而为之,不过轻而易举。
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要借东启生事。
除此之外,诺达利用顾予初的顾虑和私心,在第二次刺杀当夜转交第一枚假的巽影令,制造她案发当日的可疑行踪,以及第三次别有意味、自暴身影的刺杀,这些种种,全部都是以顾予初为中心的设局,好让她成为这场连环杀人案以及两国冲突的众矢之的。
那么,到底是谁,如此恨她,又急于挑起北凌与东启之间的矛盾?
启帧不会。
先不说两国争端于眼下东启不利,就单关于这个女人,他若真起了杀心,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凌子域也不会。
他虽荒诞,行事也不着边际,即便为了打压靖川王府,诬陷顾予初为东启刺客,可也绝不会拿家国利益冒险,况且只要自己狠下心舍弃她,大可以不知情、遇人不淑为由将靖川王府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
而黑水众部落,就更没有可能。
他们可以内讧,但依附北凌势在必行,实在没有必要做此等多行不义之事,同时从刺杀以后谈判的效果来看,他们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
想到这里,凌不惑心里似乎有了方向,可他需要时间和证据。
好在,大理寺秘密拿人之前,宁逸给了靖川王府一夜的准备时间,让他不至于毫无准备,更是提前握住了那枚让顾予初自己都百口莫辩的巽影令。
同时,内朝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核查诺达身份,当时入云京时凌不惑只是好奇他的容貌,在确定他并非来自东启之后便不做深究,如今要重新核实,还需远去黑水寻找答案,一时间很难有确定的结果。
当然,不管前两次刺杀是何人所为,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了第三次的女刺客,这样,对顾予初的直接怀疑便可以解除,至于那枚假的巽影令,是礼赠还是别有用心,都还有余地。
实际上,大理寺也正在密切搜查女刺客的下落。当日女刺客向城东北隐去,那一片除了靖川王府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皇亲贵胄、高官勋爵府邸。
可单凭秘密调查的皇命,大理寺想要在勋爵府邸之间高效的寻找线索实在太难。
案子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牵扯两国利益,嫡子之争,宁逸深感如屡薄冰,但他没得选择。
他在岳丈复诚王的建议和劝导下,反复权衡,为保全身而退,悄悄放下了原则,看似公允之下却对靖川王府有所偏袒。
他相信凌不惑会明白他的用意,有了靖川王所控制的内朝,定当在最短的时间内全力协助他寻找线索,到时候案子得破,太子府无话可说,靖川王府也不予记恨,才是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以逸待劳
女刺客这边,经大理寺和绣衣使者双向秘密查探,有了眉目。
前几日,复诚王府的一个小厮拿钱赎了身,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但他不但为自己赎了身,还拿钱为相好的丫鬟赎了身,可如此豪气又情深,却不遂人愿,这好命的丫鬟拿了身契却赖在王府死也不肯走。
原来是,复诚王对她很是喜爱,早就暗许了纳妾的心意,丫鬟为了自己的荣华和前程,才忍心抛弃有情郎,闹了这么一出。
这件韵事,迅速在云京各府邸之间传扬开了。
复诚王风流,地位之高,无人敢说,可下人们都纷纷为那位有情有义的小斯感到不值,也有人质疑他哪里来的如此多的银两。
绣衣使者顺藤摸瓜,查到了小斯有一个姐姐,名叫夏凉,是云京一戏班里的女短打武生,可她不是角儿,所在戏班在云京也并不红火,仅凭她的工钱和打赏,即便是存上个三五十年,也实在难以担负弟弟的赎身之钱,又何况还是两倍之余。
经过去戏班暗中查探,经过各种询问和知情人描述,得知那夏凉从小习武且极其善于短刀兵刃,且身形与顾予初极为相似。
更为巧合的是,夏凉本人及其弟弟不久前双双下落不明,本来线索又因此断掉,但好在她的弟弟痴情又执着。
御白在宁逸的授意之下,顶着风言风语回了娘家,一顿故意的闹腾和整治,未请示父亲,便公然将那位丫鬟赶出王府。
就在那丫鬟流落街头几日,被事先安排好的恶霸欺负的时候,夏凉突然现了身,救下弟弟以死相逼非娶不可的丫鬟后,被靖川王府的暗卫给逮了正着,经过酷刑她才承认,是有人花重金指使她扮作刺客,以匕首封喉的办法去杀黑水部落的马车夫,然后向城东南隐遁而去。
至于幕后指使之人她并不清楚,只是在马车外接到指示和预付的银两,她只见授意之人虽是男人的左手,但皮肤光滑细嫩,食指上又有脱去厚重指环的痕迹,所以猜测必然身份非同一般。
于是,事成之后,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根据约定再去领取剩余的银两,而是当即躲了起来,而她的弟弟因在复诚王府中逗留,才躲过了追杀和灭口。
一份口供,根本不能指向任何可疑之人,而诺达的身份依旧没有结果,顾予初因素环,身上的嫌疑并不能完全洗脱,为了不打草惊蛇,凌不惑没有向外透露已经抓住这个女刺客的消息。
大理寺也未公布案件进展的详情,但不知是何人悄悄散布了女刺客被抓的谣言,因顾予初迟迟没有现身,因此,外界对月升将军暗杀黑水部落首领的传闻显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特别是滟阳公主故意无意间向外透露岐旺被杀当晚,她的马车行至太华道时曾见过月升将军,有如此重要的人证,这让靖川王府更加的被动和难堪。
宁逸对靖川王府的偏袒,太子府看的清楚,但未有行动,于是姬恒抓准时机向凌子域提议,不如就着第三次刺杀正值黑水九大部落首领从复诚王府中秘会后而发的事实,向老凌王进言,说复诚王威望过甚,黑水部落迟迟不肯推选出一名旗长代表受封,恐受了复诚王的默许,倒逼朝廷。
而宁逸作为复诚王的女婿,负责黑水部落首领被杀一案,恐有不妥和偏颇,便可以借此逼他回避让权。
凌子域未有明示却有默许,于是姬恒秘密联系言官在朝堂上参奏,老凌王未发一态,只是事后下令此案全权交由大理寺接管,宁逸调返刑部。
.........
紫延宫中,老凌王因为复诚王与黑水走往过密而的心怀芥蒂,一两日来吃不香睡好,贺兰公主进宫问安。
“贺兰,来的正好,陪寡人聊聊天。”老凌王见是自己的亲妹妹,放下手里的诗词集录,招她坐在自己身边。
“王兄,近日得闲了。”贺兰打趣道。
“年纪大了,政事难免力不从心些,孤也不和自己置气,乏了就休息休息。”
“王兄,春秋鼎盛,不过是偷懒找个伐子罢了。”
“哈哈哈,还像小时候那样皮闹。”虽是恭维,但老凌王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骨肉有几人,年大自梳隔......”贺兰公主瞥见未合页的书中这几行诗句,便明晰了老凌王的心事。
“小时候,皇兄和二哥的关系总是要好些,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儿家,年纪又小,有些事情帮不上什么忙。”
“是吧。”老凌王感叹一句,没有多言,便陷入了沉思。
“王兄,您可别怪我多嘴,二哥他闲散惯了,何时过问国朝政?黑水那帮子野夫上杆子要登门,他总不能避而不见,显得没了气度。”
“是这样嘛?”老凌王反问道。
“不然还能有什么?我只知道我们兄妹三人从来都是一心无二的。”
“照你这么说,那寡人对老二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哎呦,兄弟永远都在君臣之下,您再怎么做都不为过,二哥也绝无微词。”
“寡人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和老二起了争执,总是你从中周璇,这么多年竟是一点没变。”老凌王语气平和,可一把放开琉璃盏盖,叮咚一声吓了贺兰公主一跳,而后话锋一转,“这次也是老二要你来寡人这说嘴的?”
贺兰公主深感不妙,连忙下跪拂礼,心中惴惴不安。
“臣罪该万死,不该揣测圣意。”
老凌王停顿了一会,突然笑容一展,“好好的说说家常,你跪个什么,快起来。”
贺兰公主心里送了一大口气,狼狈的起身。
“说到老二,他那个女婿的确是个人才,只不过黑水这个案子牵连甚广,本来得需要个有些身份的人平衡左右,只可惜臣下如此议论,寡人还是要顾及公允的,着实委屈小辈了。”
“宁逸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北凌人才辈出,王兄另选他人便是了。”
“另选他人......”老凌王琢磨了一会,而后朝着贺兰公主微微一笑,“姬恒到是个不错的人选。”
“哎呦,我家儿子我心里清楚,不是那块料的,可别让他耽误了大事。”
“谦虚过了头了,姬恒虽比宁逸小了几岁,可都是正儿八紧科举榜上的人物,是该历练历练了。”
“话虽不假,可兹事体大,恒儿恐怕没宁逸那个脑子可以周璇各方。”贺兰公主说的非常隐晦,宁逸偏袒靖川王府,这个老凌王心里清楚,她也着实没必要说的如此明白。
“不必推辞,就这么定了。”
就这样,在最恰当的时机,贺兰公主进劝王座怜惜兄弟之情,未被苛责,反而被夸赞手足同心,顺带儿子顶替了宁逸暂露头角,若办成了这件事,今后必然仕途顺利。
而明哲保身的复诚王被无用的声名所累,连带着女婿仕途失意,王座之上恩宠和信任大打折扣,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说起来,他们俩本来就是老凌王同胞的兄妹,从前复诚王因是男子,总是被格外看重些,而如今风水轮流,贺兰公主成了老凌王身边最得宠的皇亲国戚,从前只重儿女宴乐的贺兰公主府一下子水涨船高。
......
就在姬恒走马上任的前夜,黑水那边快马加鞭传来消息,吾岑赶忙将密报递于王府书房。
只见凌不惑半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顾予初屋里找出的巽影令,桌案上散满几个案子案发的详细记档案,在思考着什么。
记档中说,穆塔的尸体在辰时洗漱时被宫女发现,伤口程度是死于午夜。而岐阳也是在午夜被杀,但却是在午夜被杀后半个时辰,下人送来侍寝的姑娘时发现的。两次现场均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整个驿管均没人发现异样。
此番手法,若不是绝顶高手,那便是驿管内的熟人所为,而这个熟人可能更为熟悉穆塔的起居习惯。
可大理寺已经排查驿管内所有的人行踪和口供,一点异样都没有发现,除非......
噔噔,吾岑窍门而入,凌不惑微微坐正了身子,看过密报之后又眯着眼睛想了很久,而后他向吾岑招招手,交代了些什么,吾岑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当天夜里,大理寺沉默许久的牢房里,顾予初虽看起来稳坐泰山,可一想这些日子凌不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每天面对诺达那张与启帧相似的脸,更让她对那个男人愧疚不已。
正在这时,牢里突然闯入了两个不速之客。
言风、单明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能够说通大理寺同意她们前来探望。
“流光,你怎么样了?”言风一进牢房,先撇了眼诺达,然后再问向她,而单明曦却未发一话的跟在身后。
“到底怎么回事?外面都在传你就是杀人的东启巽影!”
未等顾予初回答,单明曦便抢先接着问道:“你到底是不是?”
“喂,你什么意思?”言风对她的质疑很是不满。
顾予初站了起来,脚上新加的链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笑着开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你还真是心大,滟阳那女人都说在那晚太华道见过你,你居然一点不担心。”
“太华道是云京的主道,来往人那么多,怎么见到我就有那么多非议。”
“那是宵禁时分!”
“你们公主在宵禁时分可以在城里乱溜达的么?”
顾予初一句话问到言风语塞,的确,大家都将集中注意力在案子上,而宵禁时分一个公主的马车在太华道干什么,居然没人在意。
“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这牢里住的挺习惯的啊,看来是不想出去了。”单明曦风凉话说的很是顺口。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你咋知道?!”言风嘻笑着,“御白要避嫌,所以没来,但是她提前卜了一卦,说过不了三日,你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那你咋不避嫌?”顾予初朝单明曦眨眨眼睛。
“我有什么好避嫌的。”单明曦讪讪的撇撇嘴,按道理她的确是要回避,毕竟顶着太子妃的名义,纵使牢里的这个女人还未被证实是他国细作,可但凡有丝毫的嫌疑,无论是对单府还是太子府,她都该置身事外,可凌不惑开口让她来探监,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回绝不了也不想回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我做的,总会留下证据的。”顾予初好言安慰着,可言风不知何时踱向对面的牢房,蹲下身去,关切的问向诺达:“你怎么也牵扯进来了?”
“说来话长。”诺达耸耸肩笑了笑,靠在墙边,轻松的答道。
“得吧,你和对面的拉拉关系,这大牢虽严,若是她的想通了硬要出去,捎上你也不是不可以。”
“言风.........”顾予初、单明曦一脸的无奈,这可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反口复舌
自言风和单明曦走后,诺达便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说来更巧,第二日姬恒走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拖诺达出去严加审问。
可这一次,他一改当日的说辞,一口咬定那戒指是他赠与月升将军的,与顾予初的供词出奇的一致。
“岐阳被杀当晚,你是何时何地与月升将军见面的?”
“太华道偏巷八拐胡同的酒肆,宵禁前半个时辰离开。”
“之后去了哪里?”
“之后回了驿馆。”
“可有人证?”
“有,黑水十大部落首领都可为我证明。”
“那枚巽影令从哪里来?”
“我不知什么巽影令。”
“就是这枚指环。”
“那是我从鬼市上买来的,因觉得样式简单又独特,便赠与了月升将军。”
“你为何要偏偏赠与她?”
“我对月升将军一见倾心。”
“胡说,哪有从鬼市上买来东西送心上人的。”
“月升将军不比寻常女儿家,再说我愿意送什么就送,大理寺连这个也要管?”
诺达的坚持,让姬恒无计可施,只得重刑伺候,一番鞭笞之后仍无结果。他毕竟是黑水塗朗族继任族长,大理寺不好做的太过,只得又押回了大牢。
顾予初也是在被问了话之后,才得知诺达的反口,这让她非常的不解。明明是陷害在先,如今又格外保护,到底是为了什么?
姬恒对他们不比宁逸,诺达受了重刑,而她自己虽未受多少皮肉之苦,却也淹呛了不少凉水。
监牢里,顾予初看着满身伤痕,疼痛不已的诺达,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样?”
“没多大事。”他微微挤出笑容答道,“他们未对将军怎样吧。”
“没有。”
“那就好。”
......
除了这看似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他们谁都没有聊起被问话的内容,仿佛自己不在局中,与这个案子毫不相关一样。
姬恒拿不到实证,很是头疼。于是他加班加点,轮番审理诺达。
“是不是你与尉迟予初合谋杀害的穆塔和岐旺?”
“笑话。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月升将军为什么要杀他们?”
“她是东启巽影,而你急于继任族长之位置!”
“我不知道什么巽影。我是塗朗族昭示过的继任,为何要多此一举,况且,两族长被杀当夜,我都有不在场的证据,这个你们大理寺不是查证过了?”
“刚开始大理寺问话你不提赠与巽影令一事,后来为什么又反口,是不是尉迟予初威胁你为她做假证?”
“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巽影令。那只是我从鬼市上买来的普通戒指!相赠礼物是私事,刚开始你们也没问,我为何要说?再说她如何威胁的我?牢房中十二个时辰都被监视着,有没有威胁,有没有串供,你们自己还不清楚么?”
“劝你还是从实招了,若所有事都是她做的,你顶多就是被胁迫的帮凶,大理寺自会从轻发落。”
“我什么都不知道,月升将军也是无辜的,你们不要栽赃陷害!”
诺达死咬着不松口,也拒不在承认与月升将军共谋,杀害黑水部落族长得供状上画押。
正在姬恒准备让衙狱押着他强行画押之时,有人传来消息,说巡防军有要犯送押。
他犹豫了再三,还是留了个心眼,先看看情况再说。
大理寺的前堂上,盔甲之后跪着一女子,姬恒眉头一拧,便知是来者不善。
“黄将军,来大理寺有何贵干?”
“姬大人,这女子行踪诡秘被巡防军抓了正行,初审了一番,发现与大理寺的要案有关,便送了过来。”
“感谢。”
“这是抄录的证词,此女自认是当夜在太华道行凶杀害黑水部落马车夫的凶手,我等不敢怠慢,一应情况先行回禀大内,王座命我等速速与大理寺交接。”
姬恒笑着接过证词,一应客套送走巡防军将领详细看了之后,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这哪里是什么初审,巡防军明明已经代替了大理寺将一应细节问的清清楚楚,犯人也已签字画押,大理寺若想偷懒,大可以直接定案。
真是好险,若是方才一不做而不休逼着诺达画押,恐怕后患无穷。
他本想为妹妹出口恶气,虽不指望让月升将军永不得翻身,但至少可以失信于靖川王,可如今女刺客现身,却是又给尉迟予初争取了些机会。
更为难办的是,王座已经知晓此事,又由巡防军亲自送押,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靖川王府的动作不会如此简单。
果不其然,第二日,老凌王昭他入宫询问案情进展。
他战战兢兢的奉上这些天的严刑逼供“成果”,刚入书房大殿,便在门口撞见了靖川王,心中更是惶恐。
“听说大理寺那边有了新进展了?”凌不惑问到,嘴边似有似无的笑容,让他不自觉的腿脚发麻。
“回靖川王,进展谈不上,但总有了点线索。”
“那是最好。”凌不惑丢下这句,便在大监的指引下,率先入了大殿,姬恒吞了吞口水,也跟在其后。
水晶珠串帏幔之内,凌子域就黑水归附受封的一应准备禀报父君。
“就按你说的办,既然他们都害怕出头,那便全体一道,不分上下,不设旗长,总不至于又一晚上全被暗杀了!”
凌子域见有人来了,很是识相:“父君还有事要忙,那儿臣先退下了。”
“不妨事,大理寺回禀案情,你兄长也在,你无事也听听。”
“诺。”
凌子域退向一旁,见了凌不惑,唤了声兄长,两兄弟点点头,也是寻常不客套。
“臣叩见王座、太子、靖川王。”姬恒很守规矩。
“起来说话。”老凌王对自己这个亲外甥,还是非常和蔼的。
“谢王座。”姬恒起身,恭敬的向大监递上几册大理寺的询问笔录,转交老凌王。
“听说第三次的女刺客是抓到了,她是否承认穆塔和岐旺是她所杀。”老凌王边翻看折子,边问道。
“没有,她只认最后一桩。”
“那她为何要劫杀黑水部落的马车?”
“回王座,她说看马车规格,觉得是个富贵人家,又是夜晚,便临时起意抢些银子。”
“你信么?正值宵禁,在太华道上公然抢劫杀人,真是胆大包天!”老凌王重重合上折子,语气很是不悦,“速速查清背后指使之人,寡人倒要看看是谁敢搅弄北凌的风云!”
“宁逸查办时,经仵作确认,虽然三起杀人案手法相同,但第三次明显功力不足,也并非一刀封喉而是窒息而死,可以判断是有人模仿作案,与前两次并非一人所为。”凌不惑提醒道。
“这个情况,宁逸的确呈报过。如果不是同一人所为,那么第三次的刺客现已落网,月升将军和诺达也被关了那么久,可查清了什么?”老凌王摸了摸胡须,继续询问道。
“臣无能,诺达突然翻供,说那枚巽影令是送给月升将军的......私人礼物,与月升将军的供词一致。”诺达说的有些含糊,但也很会突出重点。
“据我所知,刚开始他并未提及赠送礼物一事,从无到有,谈不上是翻供吧。”凌不惑语气轻飘,力道却是十足。
“臣接手之前,宁大人将他们二人单独关在独立的监所,也是有串供的可能的。”
“嗯,这个寡人知道,可有狱司十二个时辰监守,若有串供,大理寺应该清清楚楚才是。”老凌王还是很公允的,并没有先入为主的认定顾予初就是凶手,“太子,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不能因为第三次行刺是模仿前两次的刺杀,就否定他们之间的联系。与此同时,女刺客落网也并不代表其他人就洗脱了嫌疑。”这句话,凌子域是说到了要害,他知道凌不惑定然要为顾予初开脱,便提前堵住了前路。
“的确,幕后之人的障眼法太多,比如女刺客,比如巽影令。”凌不惑听出了太子的弦外之音,坦然接了茬,“但我很好奇,他到底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刺杀穆塔做的隐秘,刺杀岐旺做的明目张胆,最后拖上一个无足轻重的马夫,绕了这么一个大圈难道就是为了捎带上一个月升将军么?”
“靖川王的意思是,幕后之人可能不是一个人?”老凌王问到。
“不排除这个可能。”凌不惑停顿了一会,看了看凌子域,又看了看姬恒,继续说道:“若为同一人,顺着女刺客的线索查下去即可。若不为同一人,如果继续关着月升将军,那我们可能永远都接近不了真相。”
“怎么说?”老凌王继续问到。
“女刺客的现身,太华道的行踪,这些只是捕风捉影,唯有与诺达的接触和她手里那枚说不清楚来历的巽影令,才将尉迟予初的嫌疑放大到极致。可她若是真是凶手,又何必主动交出巽影令,自陷囹圄?”
“也许她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便想嫁祸诺达,又也许她害怕诺达要揭发她,所以才先下手为强,以退为进。而她的同谋在她关押的期间,又找另外一个女刺客顶包,这样就能彻底洗脱她的嫌疑。”姬恒分析道。
“大理寺查案靠的是证据,而不是想象。”凌不惑眉头一紧,很不客气的回道,“若真按你的意思来看,他们二人互为对立,那诺达的供词该怎么解释?”
姬恒被问的语塞,除了谣言、说不清楚的巽影令以及没什么大用处的太华道行踪,他的确拿不出其他有力的证据证明月升将军与刺杀有直接的关系,特别是在女刺客落网,诺达突然改口,一切的一切都似乎都在昭示着尉迟予初的清白。
“可她手里的的确是巽影令不假啊!”
“手里有巽影令就代表她就是东启巽影么?是东启巽影就代表是杀人凶手么?”凌不惑眼神横扫,语气霸道,吓的姬恒眼神躲闪,不自觉的瞥了眼凌子域。接着,靖川王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递上了王座,“我手里也有巽影令,难道我也是东启的刺客么?”
“靖川王,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面对二人的争锋相对,老凌王开了口。
“回父君,内朝记档中有关于巽影令的记载,巽影令制造工艺本身并不复杂,但却很难仿照,原因就在于谁都不知道这小小的指环内白银和黄金的配比。儿臣手上的这枚是从内朝绞杀的巽影手里取来的,经过比对,岐旺被杀现场的那枚与之质地相同,而尉迟将军手里的那枚却是纯金打造的。”
“你是说两个巽影令,一个为真,一个为假?”老凌王很是讶异,凌不惑点点头,从袖子里又掏出一枚戒指。
“这个是儿臣从鬼市上买来的,也是纯金打造。”
老凌王对比了一番,从外形上看的确分不清真假,但真的质地的确更为坚硬,“大理寺呈上的口供,诺达也是说他赠与尉迟予初的戒指从鬼市上购得的。照这么说,月升将军当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唯有她一人牵动整个杀局,若就此放掉,以她的武功,想要再抓起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凌子域冷眼旁观了半天,找准时机插了嘴。
“刺客一日未抓到,谁都有嫌疑。”凌不惑到不急于为顾予初开罪,“但儿臣以为,她既是此案唯一的线索,继续关着她,反而不利于查清真相。”
点破不说破,老凌王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应允,凌子域也不再多言。
“斗胆问王座,那诺达该如何处置?”姬恒沉默了一会,看事无回旋,便也只能学乖。
“既然他们俩的供词一致,大理寺不可能放一个,关一个。黑水受封迫在眉睫,诺达为塗朗族继任族长,少了他,受封并不好看。”凌不惑很是大度,不偏帮某个人,显示了他立场的中立,这样建议道。
“儿臣也赞同。不过,黑水众部落多半心里是疑心月升将军的,若让他们知道人被放了出来,恐怕又要人人自危。”凌子域话里有话。
“这有何难?”凌不惑笑了笑,“月升将军出来后,便宿在驿馆,负责整个黑水部落的安危,若有一人稍有差池,她都难逃责罚。如此,那些人总该安心了吧。”
“如此甚好。”老凌王表示认可,接着提点了姬恒一二,“大理寺秘密将尉迟予初、诺达释放,并对外公布案件进展,但只说女刺客抓到了,其余其他不要多提。”
领了旨意的三人从大殿里退了出来,姬恒后悔自己方才急功近利的言辞和表现,心虚的不行,拱手示意欲先行告退,凌子域看出了他的惶恐,点头应允。
他匆匆的离开之后,凌子域懒散的笑容重新挂在嘴边,转脸瞧见这身边虽达目的但面色依旧冷峻的凌不惑,忍不住调侃了起来:“兄长,怎的想起来把诺达也弄出去,你的心可真够大的,也不怕后院起火。”
“管好你自己。”凌不惑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寡淡,懒得与他多言,先行下了台阶。
可越是这样,凌子域越是来了兴致,追着他继续没个正行:“怎么,女人的事,真的不打算请教一下我?你真的很不谦虚唉。”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有的放矢
就这样,顾予初因为女刺客的落网,诺达出其不意的配合,以及凌不惑的默默周璇,当夜就被放了出来。
她回靖川王府已是深夜,无人迎接,更别说接风洗尘,整个王府除了高挂的灯笼,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她绕过内湖,在凌不惑的院子里站了很久,刚下定主意准备敲门主动解释一二,可还没迈出第二步,房里的蜡烛便被熄灭,她咬了咬嘴唇,才默默的退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她还未来得及用膳,紫延宫的旨意便传到,老凌王命她负责整个驿馆的安防和守卫,保护黑水部落首领直至归附受封典礼礼成,并且当即上任,不得延误。
“王座说,任务繁重,驿馆内为月升将军安排了厢房,可缓来回奔波的辛苦。”传旨的宫人补充道。
“谢君上的挂怀。”
顾予初当然明白其中的玄机,她虽被放了出来,可身上的嫌疑仍未洗脱,老凌王担心幕后黑手的手段连累到靖川王,才发配她迁出王府,说是保护黑水部落首领,实则是试探和考验,更是将她至于监视之下。
说到底,出来与坐牢也差不了多少。
即是圣意,她不敢耽误,便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饿着肚子,更没有时间与凌不惑打声招呼,便启程去了驿馆。
而凌不惑晨起时,远远瞧见了她离府的背影,心中怅然不已,这个女人总能牵动他所有的情绪。
把她送去诺达一个屋檐之下,实非他所愿,即便知道那不是同一个人,可她待那张面孔的特殊,着实让他愤恨不已,可他必须这么做,才有可能拿到幕后之人的实证。
其实,就这个眼下这个局,他并非怀疑她的立场,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她绝不可能为了自己和启帧之中的一个,而做出任何挑起东启和北凌之间矛盾和争端的举动。相反,如果可以以一己之力平息或掩埋这种的可能,她什么都敢去做。
想想也算公平,可他欣慰之余全是沮丧。
顾予初入了驿馆,原先负责安防的将军仿佛见到救星一般,着急领着她将驿馆上下仔仔细细的转了一圈,一应的巡防事务交代的清清楚楚之后便一身轻松的卸任归营,效率之高,令人佩服。
左右时间尚早,又是青天白日,经过两次大案之后,这里巡防更是固若金汤,她着实没有必要再多做无谓的调整,于是便一个人将驿馆里里外外又转了一遍,特别是塗朗族及岐旺族所住的院落。
按照地理位置,塗朗族所住的院落靠驿馆东北角,与外街只有一个院墙之隔,若是说刺客杀穆塔未留下任何行踪,还可以理解。但靼敕族所住的院落却居于驿馆中心位置,若想杀人之后顺利逃脱,无论哪个方向,都必然要废一番功夫,又何以至于任何破绽都没有留下。
除非是轻功了得的绝顶高手,亦或者他本就藏匿在这驿馆之中。
当然,这些大理寺不可能没有觉察,可多翻调查之后依旧还是一无所获,不免让人生疑。难不成,行凶之人并非独行?还有其他辅佐掩护?
顾予初坐在院墙上想着出了神,正巧来有宫人捧着换下的血衣和纱布经过,她才想起诺达来。
这个人不仅样貌让她尴尬,如今就凭那日说不清楚的私会,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恐怕被传扬的不成样子。好在,今早大理寺的官报上未提及狱中一切,否则,更是难听,也不知道凌不惑是怎么想的。
她叹了口气,从院墙上飞身而下,却不小心吓到两个过往的黑水部落的随从,他们见是月升将军,本来未定的魂儿又飞了大半,煞白了脸儿赶紧遁了去。
顾予初觉得好笑的很,从前不少被人侧目、轻视、质疑,可被当作鬼一样的存在,还是头一回。
她又转念一想,高手不知所踪,若玄机藏在这驿馆之中,那诺达便是她最好的切入口,况且他对自己似保护似陷害的前后不一,又牵扯巽影令,让她非要一探究竟,弄个明白不可。
反正左右都牵扯不清,不如好生利用一番。
于是,她转身绕去塗朗族的院子,去探一探他这自找的一身伤病。
刚踏入塗朗族的院落,顾予初便发觉这个族的族人似乎对她没有刚才那两个他族的随从那么恐惧,但眼神里难以掩饰的鄙夷却是看的出的。
她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入了内房,诺达躺在床上,面色比起在牢狱里看起来要好了一些。
“你怎么样了?”
“不算差。”诺达先是惊讶,而后微微耸耸肩,身体的疼痛显然不允许他做很大的幅度:“听说即日起,王座让将军负责整个黑水部落的安全。”
“拜你所赐。”虽是探病,可顾予初没什么好语气。
“将军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么?那枚巽影令你怎么解释?给了我又告发我,说什么信任,无非是要引我入局,在岐旺被杀当日造些可疑的行踪。我好奇的很,你我素未平生,为何要如此费心致我于死地。”
“将军如今好端端坐在这,而我差一点半身不遂,该愤愤不平的人应是我才对。”诺达不急于解释,倒是开起了玩笑,但发觉顾予初丝毫没有笑的意思,才正经了起来。
“酒肆当日岐旺被杀,的确是巧合,我解释不了。”他索性先交代他解释不清的,“塗朗族与靼敕族面和心不和已久,就归附谈判一事,穆塔主张亲近靖川王,在马球戏当日攀谈将军被岐旺记恨,两人之间曾有争吵,之后莫名死于非命,靼敕族本暗中得意,但你我酒肆一聚当晚,岐旺即被暗杀,他们便怀疑是我和你合谋而为之,遂向大理寺告发。”
“那你为何不与大理寺说实话,关于那枚戒指。”
“我要如何去说?我亲眼看见,岐旺尸首的手指上也套有同样的戒指。若说了实话,那不是将你我至于所有人的怀疑之下么?所以我仅承认你我酒肆偶遇,其他一概不提,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把将军也抓了起来!牢狱当日,你问我为何要将指环赠予你,我为求自保,本能的否认。但后来,狱司不断的询问巽影令,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言风公主前来探监,一句话提醒了我,若想保证你我全都安全的出去,我们的供词就必须保持一致。”
“仅凭我的只言片语和言风一句玩笑,就能编出让狱司信服又无从查证的故事,若不是提前有所准备,谁会相信。”
“有些人拳脚了得,有些人能言善辩。”诺达真的半点也不谦虚。
“哼,脸皮倒是不薄!”顾予初嗤笑了一声,“你是如何同狱司说的?”
“说来更是巧合,为了弄清楚那枚戒指的出处,我到处打探消息,甚至还去过传说中云京的鬼市。”
“鬼市?”
“各种鱼龙混杂,各种暗幕交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地下秘密市场。”
“在哪里你见过一模一样的戒指?”
“不错,实不相瞒,我也真的花重金买了一枚,所以只要我一口咬定是从鬼市中买来赠与将军的,无论狱司如何查证,都找不出任何破绽。”
“所以,你早知道那是巽影令,而给我的那枚是假的,是么?”
诺达点点头,眼神中很是愧疚。
“那日酒肆你在试探我?因为你也怀疑穆塔是我杀的。”
“是。”
“那现在呢?”
诺达笑了一笑,不答反问:“将军是识得巽影令的,对么?”
顾予初盯了他许久,也跟着笑了出来,那笑容妩媚到让人可以忘记她是个沙场征伐的女将军,诺达心中一颤,愣神了半天。
她接着温柔的为他掖好被交,凑近他的耳畔,轻声说道:“你猜!”
而后不等诺达反应过来,便起身离开。
“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
.........
领旨的第一夜,顾予初亲自巡夜,穆塔死后,巡夜卫队由两班增加了四班,子时换班一次,每次换班大约间隔半柱香的时间,因为每班卫队换班并非同时完成,也就是说,想要在各条巡逻路线换班的间隙从岐旺的院子全身而退,只有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若能完全做到而不被发觉,那么这个人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
即便刺客不用出驿馆,也是要有万全的准备,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马球会上,诺达并未上场,顾予初摸不清他的武功底子,从这一点上很难判断出他的虚实。
而今日他做的那翻解释虽听起来非常合理,但她是绝不信的,她被无缘无故带入这个局中,若这个引路的是无辜的,那真正的杀人凶手也可以说成防御反击失手杀人。
她飞上屋檐又坐了很久,天气渐热,眼看就要到端阳节了,夜间的风微凉却让她的脑袋异常的清醒。拂晓过后,她抽空去街上买了热腾腾羊肉蒸饼和羊奶酪,之后又踏进了塗朗族的院子。
昨日她同诺达故作的亲昵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察觉有人在门外偷窥他们在屋里的一举一动,若是这样,不如将计就计,做一出好戏。
“将军怎么又来了。”诺达也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的主动。
“王座让我护佑黑水各族直至受封典礼礼成,眼下就你一人养在床上,你若不早些好起来,我的任务一天就完成不了,所以,我必须紧盯着你不放。”顾予初也是为自己寻了了个好借口。
“呵呵,能享受将军如此厚待,看来,我要好的慢一些才是。”
“快吃。”顾予初翻了个白眼,“这云京羊可不比草原的肥美,哪里都不如家好。”
“那将军的呢?”
“左一口将军,右一句将军,你累不累?”
“那我唤你予初吧。”
“虽然也是别扭,可是比将军要好。”顾予初没有拒绝。
“予初,你不想家么?”
“我没有家。”
“总会有的。”
顾予初抬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
黑水归附受封典礼本定于五日后,可端阳佳节临近,北凌国有惯例的庆典,便调整至节后的三日。在此之前顾予初基本都是晚上巡夜,白天雷打不动的带着各种点心探望诺达,时间久了,人人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比比传闻还要非同一般。
诺达的伤渐渐恢复,可以下床走动,有的时候,顾予初除了陪他聊聊闲话之外,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直接靠在塗朗族的院子里小憩个一柱香的时间再离开。
为此,他特别吩咐院子的随从在她休息这段时间不允许做任何杂事,以防惊扰到她。
而顾予初那些个假寐,不过是想引来些许动静,查探下窥视之人,可自那日以后便再没有蛛丝马迹。
这些天,驿馆虽平静如水,可消息流动依旧,特别是月升将军对诺达的“百般照顾”。
端阳临近,贺兰公主府内,贺兰公主亲自张罗着下人们准备着各种风味粽子馅料,不同的规格,不同形制的礼盒都按照以往的惯例一一摆放整齐,以至于勋爵旧府以及云京新贵府上的钟爱的口味,管家的记事簿里记录得翔实和齐全。
新出锅的试味粽子被下人们端了出来,每一种除了粽叶包裹的形色之外,还有对应的一小盘被打开剪成小块方便食用的成品。贺兰公主一一过目后,都亲自尝尝味道,点头认可侯方才可以。
“今年的糯米格外饱满香甜,再配上公主特制的龙眼蜜,肯定特别的软糯可口。”管家笑眯眯的奉承道。
“那可不是,年年端阳节,哪个高门阔府不巴巴儿的望着能尝上母亲特制粽子。”姬和很是得意,贺兰公主只是微微一笑,这么多年,她没了夫家的依仗,又未参与朝政,费心一人凭着这点子手段打点好云京各方势力,才保得住公主府的荣耀。
“哥哥近日忙的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姬和继续嘟囔道。
“你哥哥忙于大理寺的要案,自然没空天天赖在家里。”
说到这里,姬恒正好下了朝归了家,绕过庭院向他们走来。
“正和母亲说你呢,你就回来啦。”姬和见到他很是开心。
“说我什么?”姬恒一脸温和和宠溺。
“说你忙于案子,怎么样,可有什么进展?”贺兰公主问到。
“驿馆那边风平浪尽,女刺客嘴巴严的很。”
贺兰公主眉心展朗,悠然品了口香茶。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抓到人,予初姐姐已经被放出来了,不惑哥哥应该开心了吧......”自上次被打发了之后,姬和便很少去靖川王府,毕竟她也是要脸面的,被人如此漠视,心里难免不舒服。
“听说,尉迟予初与那个诺达私交甚秘,每日里打着探病的旗号送些吃食,青天白日里男女共处一室也不知避讳,也不知道有什么勾当,现在是找不出什么证据,但天网恢恢,总有毕露的一天!”
“这个我也听说了,她入狱多日,凌不惑未曾探望,出狱之后,虽在靖川王府住过一夜,两人也未有见面,想来靖川王也是明白人。”
“是呀,王座面前他虽为那个女人开脱,说到底不过是撇清自己的干系罢了,谈不上什么情面,只要凶手一日没抓住,她就一日有嫌疑,如今又和诺达不清不楚,靖川王自然心里有数。”
姬和听母亲和哥哥这样说,心里很是欢喜的,她低头一边整理那些个漂亮的锦盒一边说道:“朝堂的事我不懂,但粽子的事我懂,不过,今年第一次送靖川王府,也不知道不惑哥哥喜欢什么口味。”
姬恒撇了眼母亲,贺兰公主早就看出了女儿的心思:“诺,都打听好了,不吃甜的也不吃咸,就?爱红豆糯米粽,那个湘色的竹叶锦盒里就是,左右明天就是端阳节,礼程又多,你今日就提前送去吧。”
姬和红着脸,一脸娇羞的望着母亲和哥哥。
“愣着做什么,不愿意我就让管家去送了。”
“欸,这就去。”她小心的端起锦盒,迈着轻盈的步子,笑嘻嘻的道了别。
“母亲,这样过分亲近靖川王府怕是不好吧。”见妹妹走后,姬恒很是担忧,毕竟因为月升将军的嫌疑,他与靖川王有过冲突,至今心有余悸。
“你不也是一样?为了讨好太子,竟然与靖川王公然叫板,到底有没有脑子?”贺兰公主一改慈母的神态,很是严厉的训斥道。
“当日,尉迟予初眼看就要脱罪,儿子也是一时情急......”姬恒的确悔恨自己当时的鲁莽。
“她脱不脱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王座在太子心中的能力和手段!”贺兰凌厉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但见姬恒失落的模样,便也缓和了下语气,“知道你是为你妹妹出气,可她有自己的造化,好在那个女人作茧自缚,靖川王起了疑心了,现下让你妹妹去帮你缓和下关系,太子那边你只当是不知情。咱们这样的人家,在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最好不要暴露过多的倾向。”
“是,儿子明白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端阳节庆
姬和笑嘻嘻的拎着锦盒入了靖川王府,正巧撞见凌不惑在后院随意耍着剑法,小姑娘第一次见他执剑潇洒的模样,看的如痴如醉,不自觉的鼓起掌来。
“不惑哥哥,太厉害了。”
“是姬和呀。”凌不惑脸上虽是有笑容,可心情却不大好,早晨束渊刚从三行书院回来听说了顾予初的事,便来和他闹了一番别扭,说什么自己的姐姐绝不可能做出祸害北凌之事,他却听信谣言狠心把她丢入大理寺大牢。
呵,这小子自从有了姐姐,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
他一天都在为这事闷闷不乐,他是铁石心肠么?明明那个女人才是!
“不惑哥哥,改天教教我吧,我也想学武功。”姬和一脸的天真,兴冲冲的上前,双手也提不起凌不惑手中的长剑。
“女孩子舞刀弄枪的做什么。”
“可予初姐姐那么厉害......”
“越是厉害越是自以为是、胆大妄为。”凌不惑从她手里取回长剑收入剑鞘中,语气很是差劲。
“那些都是谣言,不能信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很是笃定的回道。
“你倒是肯为她说好话。”
“那是当然,予初姐姐那么厉害人又好看,肯定很多人都喜欢,我也不例外,若是再温柔一点,怕是不惑哥哥也是逃不掉的。”
姬和很会说话,一字未提驿馆之事,却抓住了关键,凌不惑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呀呀呀,差点忘记了,明天端阳节,我给哥哥送来了粽子,还是热乎的,要不要尝一口?”
“好。”凌不惑很快收拾好情绪,应声道。
姬和小心翼翼的将粽叶拨开递到他的面前,晶莹糯米夹杂着饱满的红豆,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凌不惑愣了一秒,接了过去,咬了一口,软糯可口,唇齿间香甜,回味无穷。
“我最喜欢红豆粽,清香可口,颜色也好看,像雪地里的梅花绽放,便自作主张给哥哥送了这些。”姬和双手托着粉色如桃的香腮,弯着盈着星辰的眼睛,藕荷色的袖口一圈垂落的贝壳花瓣随着她的笑容摇动,整个人看起来如六月里粉嫩欲滴就要含苞待放的莲花。
“巧了,我只吃红豆糯米粽。”凌不惑笑的很意味深长。
“真的嘛!”女孩子似乎为自己的慧聪而欢欣雀跃,也跟着天真的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
束渊上午闹完了靖川王府,回了束府交代了一番,旁晚的时候又跑去了驿馆找自己的姐姐兴师问罪。
“尉迟予初,你怎么回事?”他臭着一张脸,插着腰,张口就数落到。
“嘶...你这小子,一个月不收拾,胆又肥了......”顾予初伸手要去拧弟弟的耳朵,却被他躲了过去。
“我不过才出去一个月,怎么就发生这样大的事儿,你不长脑子的,被算计了还无计可施?”
“您大爷回来了,倒是给我做主啊!”
“大理寺有没有对你动刑?”束渊嘴上虽气着,可他太了解狱司狠辣的手段,掰着姐姐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和检查,生怕有什么闪失。
“有你不惑大哥,他们不敢对我太过分。”顾予初语气缓和,安慰着。
“他能忍心送你去大牢,还是不是男人!”束渊愤愤低声骂道。
“好了,这件事蹊跷的很,你不要轻举妄动,我自有打算。”
“恩。”他点点头,早晨在靖川王府,凌不惑也是这样嘱咐的,眼下这个局面,他除了动动嘴皮子,自是不敢乱来。
“小帆怎么样?”
“天天跟着玄来,各种讨好,忙的不亦乐乎。”
“乐嘉彭康呢?”
“玄来接好了他的经脉,勉强可以走动,却也是手不能提,以后也再不能习武了,看起来他有些萎靡,戾气收了不少,也不知真假,不过有顾帆盯着,暂时闹不出什么来。”
顾予初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对于这个少年,她下手着实太狠了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即便是孩子也不例外。
“行了,回吧,我还要巡查,明日里端阳节庆也是要见的。”
“好......阿姐......你答应我的不会变吧。”
对于巽影的谣言,他是不信的。
可还是害怕有那么万中之一,他同姐姐站在悬崖的两端,一个过不去,一个回不来。
“当然不会。”顾予初知道这个小子心里的担忧和不安,所以用最大的肯定给予反馈,她怎么会变,事实上就算她想,也再也回不了头了。
.......
端阳节,北凌国有盛大的庆典,除了紫延宫惠施粽米,普天同庆之外,午后在云京城南的仙女湖?上还有一年一度盛大的龙舟竞渡。
今年的惠施粽米是自北凌皇后失踪十八年后再次由大内亲自督办,老凌王听从贺兰公主的提议,特意吩咐由单明曦主持,言风、滟阳公主辅助。
未来的太子妃主持本应由中宫代劳的典礼,其意义不言而喻,再加上月升将军嫌疑未消,牵连靖川王府,朝臣们对太子继位的信心有多了一重。
太子府尊贵依旧,姬恒越发得到凌子域的器重,即便黑水部落之案悬而未决,也未影响他蒸蒸日上的仕途。
单明曦自然是知道这用意的,可是她抗拒不了,本来对凌子域稍稍好转的态度一下子又恶劣起来。
午后的龙舟竞渡是北凌国一年一度全民的盛宴,仙女湖畔除了皇家御用亭塔龙船及各官贵的私船外,还不乏一些商经朝廷特批商贾的花船,提供雅座酒水供游人观赏,普通的百姓有渔船的三五成群的挤在一起,平铺上花生、糕点、茶水,也是不亦乐乎。
除此之外,端阳节前夜宽宵禁,各色的茶铺摊点不到半夜便占上岸边的有利位置,红色醒目的招牌连绵不绝,行人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这样的节庆,黑水十一部落虽年年朝奉,却也没有参加过几次。今年因为归附谈判及凶案的延误,老凌王为安抚他们的情绪,特奉他们为一等上宾,安排与皇族一列观赛船台。
顾予初负责他们的安全,早早的与紫延宫的禁卫统领一道,将一行皇家区域检查完毕,之后随黑水部落入了席。
这观赛船台虽是船,但经特殊改造,只有对应湖面的一面设置席面,船有顶有蓬,却四面通透,但船身仅有龙柱及栏杆,以确保视野的开阔。
黑水十一族人数众多,被独立安排在一艘大船,簇拥在十米开外的主龙船右侧。
主龙船虽大,但老凌王为了避免将佳节之宴变成朝堂聚会,便没有邀请朝臣上主船,仅有宗亲、子女、以及后宫寥寥几个妃子陪伴。贺兰公主圣宠之下,竟然居坐在本属于复诚王,靠近龙椅的右侧的台席,可见盛宠之一斑。
因黑水部落之事受牵连的复城王及王妃很是低调,未看出丝毫不满,只是带着双生子吃茶观景,并不多话,而长女言风出嫁之后自然是要与夫家共乘一船,不在其列。
凌子域借着皇命,从单家私船?上唤来了单明曦,并与自己同席,单明曦心里虽不情不愿,可这样的场合还是忍了,规矩的行礼之后坐了下来。
小皇子,凌子苏更是帮衬着他的太子哥哥笑嘻嘻的为她摆好餐点斟酒。
“明曦姐姐,太子哥哥特制吩咐御厨多做了几个你爱吃的点心。”
“我中午吃的很饱。”即便是人畜无害的小殿下,只要是凌子域的说客,她便是不领情。
凌子苏委屈的撇撇嘴,拽了拽凌太子的袖子,凌子域似乎早已习惯,并不在意,摸了摸弟弟脑袋。
单明曦眼神不自觉飘忽到凌不惑的席面上去,姬和与他同坐,正递给他一个香囊,像是自己亲手绣的。
“你瞧,我那表妹虽年纪小,心思却是大的,亲手绣的与自己衣服搭配好的香囊赠与我那兄长,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可惜了我,明明与你有名正言顺的婚约在身,却从未得你亲手送的礼物。”凌子域凑在单明曦耳边说道。
“你想要我绣的香囊?”她问到。
“当然。”
“下辈子吧。”单明曦笑着轻声怼道,若不听这内容,旁人还以为他们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凌子域丝毫不以为意,爽朗的笑了出来。
顾予初站在靠近主龙船的甲板??上,隐约间听见笑声,不免好奇循声望去,结果正看见姬和正笑靥如花的为凌不惑系上香囊,一时间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刚想转过头去,姬和抬头发现了她,站了起来向她开心的挥着帕子,她也只得笑着点头回应。这时,凌不惑与她四目相对之后又极快的挪开,她笑容僵在午日的艳阳里。
“予初姐姐一身戎装,真是潇洒。”姬和不忘称赞道,可凌不惑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低头捏了捏那枚绣着双飞燕的香囊,而这些贺兰公主看在眼里,很是满意的弯起嘴角。
不远处的呼声雷动,十一支准备竞渡的队伍划着自己的战船开始了热身。
“我听说今天会有六十六支队伍参赛,先比上六轮,决出前六名,再接着二场竞渡,第一名可得王座御赐赤金龙舟镇纸以及黄金百两。”诺达不知何时从席面上了甲板。
“北凌共三百七十五个县,分属六十六个州郡,每个州郡一支队伍,竞争自然是激烈。”顾予初提起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这火辣辣的太阳晒的她着实有点受不了,高束起的头发间汗水晶莹,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诺达从腰间掏出一方帕子抬手为她拭擦了一二,顾予初本能躲闪,不好意思的接下帕子,自己动起手来。
“谢了,帕子洗干净再还你。”
“予初与我客气了。”诺达眼神温柔,嘴角宠溺的笑着,抬眼意外撞见不远处凌不惑阴冷敌意的目光,他不以为意,领着顾予初去了船台阴凉的地方。
“赫和今年怎么没有竞渡的队伍?”
顾予初斜眼瞅了眼他,“刚刚归附不久,民心还有怨愤,不着急一时,再说,六十六只队伍安排的妥妥当当,硬插进来也没意思。不像你们黑水十一族,自己个都可以赛一局。”
“也许明年你我可以组个联队也未可知。”诺达凑近打趣道。
顾予初翻了个白眼,没有搭腔。这时长号角响起,第一轮竞渡开始,岸边临时的赌注也已压上。
各色的龙船出发,雨点般的鼓声,整齐的呼和调子,飞溅起的水花,迎风招展的角旗,船手头上扎着的彩带仿佛也与身体一起用力一般。
岸边的人群同样紧张,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眼神聚焦每一支龙船忽近忽远的间距,直至第一支龙船的龙头咬住了终点的彩球,岸边与获胜龙船同色及绣有地方标志的帏幔高高挂起,预示着第一轮的胜利。
紧接着,剩下的五轮初赛依次开始,最终六只不同颜色的帏幔一字排开,帏幔顶端都有一朵绽放的绒布莲花,根据传统,最后决选的队伍,除了水上竞渡外,还要倾全队之力爬上桅杆取下这莲花方视为夺魁。
虽是初赛竞渡,船手门体力也损耗过大,为了保证决赛的精彩,间隙会有一段修整时间。
于是仙女湖的湖面让给一只巨大的花船,这也是北凌端阳节庆另外一个保留歌舞节目,俗称“仙女慕凡”。
花船之上,鼓乐响起,扮作仙女的舞娘御风而起,鲜艳舞裙如烟雾一样升腾,曼妙又风情,而后,二十多只口吐莲花锦鲤形状的渔船从四面八方向主花船靠拢,承接“仙女”独台共舞,最后花船上莲花舞台绽放,一只巨大的红色锦鲤升腾而出,而一位白衣仙子独脚站在锦鲤唇上与其他仙子一道翩翩起舞。
岸边的百姓看的目不转睛,每年也只此一次,他们才能大饱眼福,观赏到唯有宫里才有的神乐仙姿。
“贺兰姑姑真是厉害,虽是歌舞,可年年操办的都独树一帜,推陈出新,仿佛真如仙境一般。”滟阳谄媚的奉承道,她母亲因罪早亡,她贵为公主虽未曾受过苛待,却总是觉得惶恐,所以她从小就懂得如何攀附和阿谀,贺兰姑姑如今正得王座宠信,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言风听到这话,哼哧了一句,一脸的不屑。
“你贺兰姑姑在仪典操持方面的确颇有想法。”老凌王点头表示认可。
“皇兄谬赞了,我左右是个闲人,平日里就爱琢磨些歌舞和儿女媒妁,也算是乐得其所。”贺兰公主嘴上虽谦虚,可眼神里却是得意的。
“说到这儿女媒妁,滟阳和言风也到了快婚配的年纪,你这个姑姑理当多关心关心。”
“呦,两位公主的婚姻可算得上国事,我岂敢随意置喙。”
“呵,寡人听说前些日子,鸿昌国公府长孙女嫁了新晋的雍州节度使童诩,也是你保的媒?”北凌王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的皇妹。
“是,老国公的长孙女聪慧娴静,童诩年轻有为,也算是良配。”贺兰公主似有惶恐,这桩喜事是她做的不假,可这里面却没有那么简单,她答应过老国公绝不向外提及半句,可如今老凌王却知道的清楚,让她心里不由的微微打颤。
老凌王盯了她半晌没有说话,而后笑了笑,“童诩是不错,只不过雍州苦寒之地,倒是委屈了国公府的姑娘了。”
贺兰公主尴尬的陪着笑,不知该怎样作答,可言风的插嘴,倒是无意间缓和了气氛,又帮她解了围。
“滟阳姐姐人美心善,自然是要嫁得家世人品皆上等的门楣。”
“呵,忙着为别人操心,那你自己呢?”老凌王笑道。
“儿臣还小,不着急。若父君不嫌弃,儿臣愿意一辈子陪在父君身边。”
“一辈子住宫里?”老凌王笑着打趣道,“属你想的美。”
听这话,言风有些不好意思,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滟阳见她不得趣,很是嘲讽的瞪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一个任性妄为一个话多骄蛮,没事还吵架拌嘴闹的厉害,不如早早的嫁了算了,留在宫里寡人头疼的很。”老凌王意有所指。
言风就算是闯了大理寺监牢也行不改名座不改姓,不觉得有什么,但滟阳倒是心虚的抿了抿嘴唇。上次她故意传播太华道见过月升将军之事,惹得众说纷纭,谣言四起,父君已经训斥过一次,如今又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她,她有些胆战心惊。
好在,竞渡的间隙,有其他各船三品以上大臣皆请旨恭贺端午安康,分散了大家的注意。
左右龙船空位很多,老凌王便准了他们落座,一下子,本来空旷的席面热闹起来。
“启禀王座,黑水部落十一族长请求蹬船敬酒。”甲板上禁卫统领将军亲自传话。
“准。”老凌王似乎心情不错。
于是,主龙船与侧船甲板上担起宽大结实的跳板,黑水十一部落族长依次登船。塗朗族本就是小族,且诺达资历最浅,自然是最后一位。
可还剩几人就要通过十几米的跳板,从暗地里飞出一枚石子,打中前方靼敕族新任族长的右膝,他踉跄退了几步,撞上身后的诺达。
诺达本能伸手去扶,可他似对其成见颇深,不愿受其帮扶,用力的推搡了一下,结果诺达失足跌下跳板,还好顾予初眼疾手快,一个飞身向下,搂住诺达的腰身,点水而起,稳稳的落在主龙船的甲板上。
诺达只有长袍下摆稍稍沾水,面见圣言谈不上失仪,他没有多言谢谢,只是报以顾予初灿烂一笑,更显得两人关系异于常人。
黑水部落各族族长见月升将军轻功如此了得,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若她真是刺客,如今又宿在驿馆,月高之时如猫飞檐走壁,登堂入室杀人岂不是太过容易。
“哇塞,传言竟是真的,予初姐姐武功这么厉害,上回马球戏我没去看真是太可惜了!”凌子苏张大嘴巴扒在姬和的身边赞叹道,而姬和也是不住的点头。
凌不惑脸色铁青,方才二人之间的亲密他看的清楚,于是,转过头去独饮了一杯闷酒,却又瞥见凌子域那个家伙不怀好意的向自己眨着眼睛,心里更是气愤。
黑水部落行完大礼,一应表现完自己的忠诚之后,老凌王也许十一族留席观赛。
当十一族族长还未坐定,老凌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特意关心了下诺达的身体。
“听说诺达近日身体不适,如今可还大好了?莫不要错过了仪典才好。”
此话一出,其他十族部落首领心中又是起伏,老凌王如此看重诺达,莫不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亦或者诺达因祸得福,一场牢狱换得了圣驾信任?
“谢王座关怀,不过是水土不服偶感风寒罢了,已经大好了。”诺达谦和,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找了个说辞掩盖了关于大理寺的传言,老凌王点头表示非常的满意。
龙船席位皆面于湖,除龙倚高台落于中央,其余五人或四人一席半圆而坐,凹凸穿插分两排安置,诺达叩谢之后发现落座在哪里,着实很难决定。
前排皇子宗亲,地位非凡,他当然不能僭越。可后排五座席位已满,十部落族长整整齐齐划为两席,其中,早就没有他的位置。
就在他犹豫之时,凌不惑和身边的宫女伺候宫人说了些什么,那宫人点头走向诺达,牵引着他落座凌不惑与姬和的四人席位。
“今日端阳,自然少不了百年秘制的雄黄酒的,各位爱卿可不必拘礼,今日这酒管够!”
“谢王座天恩。”群臣举杯谢恩。
“对了,这是宫里的莲子清露,清热解毒最是温和有效,诺达身体不适,且试试看。”老凌王不吝口舌,还独独赐了这给诺达,如此“荣宠”,他表面感激涕零,心里却是吃不消的。
尤其是受邀与靖川王同席,其余十族齐齐落座凌太子身后,更显得他的突兀和倒戈。
他也不是扭捏没见过世面,淡然向靖川王敬了杯酒,两人虽相视举杯,却寡淡又冷漠。
“天气怪热的,不如让值守的将军们也进来喝口凉茶吧。”贺兰公主提议道。
“准。”
紧接着,禁卫统领邬将军与顾予初戎装面见圣颜,领旨入席。
“今日佳节,将军各自找相熟的席位坐下,最后的竞渡可是要开始了。”贺兰公主好意招呼道。
“谢王座,谢贺兰公主。”两人叩礼退至席位。
邬将军有相熟的老友,招呼他很快落了座。
言风也向顾予初招手,她与滟阳、姬恒同席,身边空了一个席位,可顾予初向她走去不过几步,凌子苏突然从凌子域的席位上跑了过去,硬生生了占了位置。
“你干什么!”言风瞪着眼睛,质问自己的幼弟。
“太子哥哥嫌弃我话多,扰了他与明曦姐姐的千金一刻。”凌子苏满脸的委屈。
“乖啊,就坐姐姐旁边。”滟阳搂着凌子苏就不肯放手。
顾予初心里叹了口气,眼下除了凌不惑的席面,只有凌子域那一席有两个空位,可她总不至于这么不长眼睛,横插他与明曦一杠,但剩下的那个席面她更是不想面对。
“予初姐姐,来这里!”旁边席位的姬和很是主动站了起来,拉着顾予初的手入了他们的席面,她不好拒绝,只得在言风恋恋不舍目送下与诺达并肩而坐。
“这就是你特意搞出来的局面?”不远处,单明曦横着眼睛恶狠狠的质问等着看好戏的凌子域。
凌太子怂了怂肩:“我说那兄长也不是多好的人,你且看着吧。”
“无趣至极!”
顾予初未施粉黛,又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晒了很久,脸颊红红的,额头细汗密布,很是窘迫,哪里像姬和,盛装出席,年轻粉嫩,妆容精致。
她自感有些失仪,取出方才诺达给她的手帕,低头快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可就在抬头间,诺达已为她斟好一杯凉茶。
“这雄黄酒着实不错,可你还有公事,不宜饮酒,喝点凉茶解解暑气。”
“谢谢。”这样的殷情,顾予初接受不了,又不能拒绝,只能守礼的道了谢,单手举起杯子,到单手捏着手帕。
凌不惑瞥见了手帕上塗朗族的图腾绣样,心里的火又向上蹿了一截,于是阴阳怪气的开口,半提起从前在锁星宫顾予初酩酊大醉的窘态。
“有人喝了半酒窖的酒,也能如履平地,诺达怕是没见识过吧。”
“除了太子哥哥,谁还能这么厉害!”姬和睁大眼睛问道。
顾予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装作与自己无关,什么也没有听到。
“靖川王与凌太子一母同胞,酒量自然也同太子一般海量。”诺达笑着接了茬。
“不惑哥哥,真的嘛?”姬和眯着眼睛拉着他的袖子问道。
“吃糕。”凌不惑岔开了话题,捻了一块绿豆糕堵住了身边叽叽喳喳满脑子问题的丫头。
姬和缩着脖子,调皮的眨着眼睛,很是享受这别样的亲呢。顾予初悄悄瞥了一眼这身边的郎情妾意,挑了挑眉头生吞了一口红豆粽子。
“是不是饿了?”诺达关切的问到,把自己那份红枣粽拨开粽叶递给她。
顾予初连忙摆摆手:“我只爱吃红豆的。”
姬和一听心里一沉,低头拨弄着盘子里的糕点,凌不惑嘴角微动,对她的拒绝倒很是满意。
“你只是习惯了,偶尔尝尝别的,也许口味会变的。”诺达依旧坚持。
顾予初想到方才递糕的一幕,横了横心,接了下来,咬了一口。
“是不错呢。”她忍着满口腔的不抗拒又着实谈不上的喜欢甜糯,称赞道。
“再配上这莲子茶,更是爽口。”诺达挑事一般关爱不断,让顾予初哭笑不得。
“黑水一带也有端阳吃粽子的习俗?你似乎很懂。”凌不惑没好气的开口。
“靖川王谬赞了,各地风俗人情虽不同,但论到吃,只要有口有心,总是能辨出高下的。”
对于诺达的回答,顾予初点头表示赞同,三两口又一个粽子下了肚。
“这是几天没进食了?!”凌不惑皱着眉头问向她。
没等顾予初回应,他将自己那未曾动口的红豆粽子也递了过去。
“我这也有!予初姐姐巡逻值守的确是辛苦。”姬和也跟着将自己盘子里的粽子递给了她。
这下好了,已经两个下肚,若是吃了诺达的,不吃凌不惑的,恐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刁难在等着她,可吃了凌不惑的,姬和的自然也不能拒绝。
于是,在最为激烈的龙舟魁首竞渡的整个赛程中,她几乎没有心情观赛,硬着头皮,干掉了那两份“好意”。
再之后,在仙女湖雷动的欢呼声中,魁首的赛船敲战鼓如?雨,慢慢驶向主龙船等候王座亲手颁发奖励。
顾予初捧着撑坏的肚子,忍着冒出的饱隔,借机离开了这危险重重的席面,又迈入烈日,安排手下做好主龙船的守护,以防任何意外发生。
第二百三十五章 醉酒之祸
有惊无险,日里的节庆活动很是顺利通过,官贵、百姓跪送北凌王回紫延宫之后,或是回府,或是仍有兴致的继续游船或是逛着街市。
今夜仍旧不闭市,街上热闹依旧。
老凌王特意让驿馆准备了游船,以便黑水部落游玩。
顾予初询问各部落首领回去休息还是有何其他安排。
一行人自从见识到她救下诺达的那一幕,心有余悸,想着若是回去,她有杀心岂不是如瓮中捉鳖那样简单,今日夜市如此难得,不如在外面戏耍一番,反正她有随身保护的职责在身,大庭广众更是安全。但是他们也不敢游船,毕竟黑水一带基本都是旱鸭子,又封闭在湖上,那不是任她鱼肉。
“今日实在是累了,不如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吧。”诺达见无人应答,便提议回驿馆,他心里清楚,今日龙船上的落水不是什么意外,虽结果有惊无险,但夜市游玩,杂乱拥挤,难免没有危险。
“你若是身子骨不行,可先行回去!”靼敕族族长当即站出来讽刺道。
“北凌不夜城的集市非比寻常,我等想去看一看。”其他各族族长虽心有惶恐,可毕竟这样的热闹难得,他们也憋在驿馆多日,总有些熬不住了。
“街上人来人往太过拥杂,坐船一样可以欣赏夜景。”顾予初自然不希望他们分散而行,十一个族长加上随从,人数众多,街上人头攒动,她虽有一队人马的帮手,若要遇到意外事件,根本没法保证每个人的安全,不如拘他们在一船之上。
“游船没意思,仙女都慕凡,街上灯火璀璨,自然不能错过。”几个跃跃欲动族长相视而笑。
顾予初自然懂他们的意思,可她实在分不开身保护两波人,有些犯愁。
就在这时,姬恒带着小队人马赶来。
“太子殿下为黑水部落包下了整座平南酒楼,那里可是夜市最热闹的地段,露台下就是街市,酒菜喜宴歌舞已备好,特意遣我来接各位族长前去。”
“太子如此盛情,我等岂敢怠慢。”各族族长顿时喜笑颜开,有了太子坐镇护佑,凭她什么将军也不敢造次。
“不知是否打乱了月升将军的安排。”姬恒见顾予初眉头微皱,未发一话,便故意这样问道。
“我的职责本就是保卫各位族长的安全,自然随他们的心意,既然太子有所安排,我听从便是。”顾予初很是客气,“可塗朗族族长身体不适,想要回驿馆休息,我一人分身乏术,实在是为难。”
“若将军放心,今夜可由我代为保护十族长,月升将军可送诺达族长先回,待宴席散了之后,我必当护送十族长回驿馆,一根汗毛也少不了。”姬恒保证道。
“这......”顾予初还是不放心,她身负皇命,这十一个人任何一个出了差池她都难逃责难,更别说交到凌子域手里。
“若两位不嫌弃,我可代劳,送诺达族长回驿馆。”束渊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也带了一小队人马,似乎特意为诺达而来。
顾予初冲弟弟微微一笑,这小子来的是相当及时,有他护送诺达回去,她自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黑水部落一众面面相觑,他们并不认识束渊,更不知他的底细。
“靖川王府可真是思量周全。”姬恒轻飘一句话,道出了关窍,让黑水十一族长人人心中一沉。
“受封在即,靖川王只是心系黑水部落安全,谈不上什么思量周全。”束渊很坦荡,并不否认是受凌不惑之托,如此,就算诺达再怎么辩驳也无济于事。大理寺无罪出狱,龙船上席面相邀,眼下又特别护佑,塗朗族背叛黑水同盟及太子,投奔靖川王府的事实已然没了争议。
顾予初不禁纳闷,这两兄弟如此公然拉拢人心,到底玩的是哪出。
“今日太子盛情,怎可因为我一人而扫兴,靖川王公务繁忙,还费心为黑水众部落安全着想,我实在不敢再添烦扰,劳烦大人通禀一声。”诺达骑虎难下,当即改了主意,眼下这个形势,他都必须面子上与其他部落一致,否则更是百口莫辩。
“既然如此,就劳烦太子及月升将军费心护佑黑水各族了,告辞。”束渊一脸轻松的离开,丝毫没有因未达目的而有任何的异样,好似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一样。临走之前,他与顾予初拱手客气道别时,轻轻丢下一句话:“平南酒楼后门有我把手,大可放心。”
顾予初心领神会,有太子明着邀约,有束渊暗中辅助,她大可以轻松许多。
姬恒带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挤过人群,踏入了平南酒楼。
凌太子出手阔绰,这样豪华的酒楼又在夜市地段,还请来了歌姬助兴,一夜包场不知要花多少银两!
顾予初唯有感叹的份,黑水部落众人见如此场面,自是喜笑颜开。
“各位族长请自便。”姬恒招呼道,一拍手,三十来个姑娘从厢房里涌了出来,珠翠红绿,细腰翘臀,风情万种。
顾予初着实吓了一跳,可回过神来,想着这不愧是凌太子的风格。
诺达也被两个女子拉扯着脱不开身,她瞥了一眼,吩咐手下守卫在酒楼各出口要地,而自己则跃上二楼,选了二楼露台门槛内外视线都最好的地方,抱着胳膊,看起了楼下和楼外集市的热闹。
谁料,没过多久,诺达甩开了温柔乡,上了二楼,找到了她。
“你来干嘛?”顾予初笑着问道。
“你还说,居然不救我!”诺达红着脸,很是不满。
“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温柔乡里销骨尽,我可是非常识相的。”
“我对她们没兴趣!”
“早说啊,俊俏男伶云京也多的是。”她继续打趣道,说到这里,她心里也十分好奇,与启帧一般长相的他,若是和男人亲亲我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画面。
脑子里的画面还未完全呈现,她便被诺达强压在二楼露台敞开的门扉之上,表情之严肃,气息之霸道,让顾予初一时间又有点恍惚,仿佛就是启帧本人。
“非要我说明白么?”诺达低着头,还差一寸,唇瓣就要落在女人的鼻尖上。
“不过一句玩笑,不要当真。”顾予初眉头一紧,企图推开他,可眼前的男人一撑劲,几乎是纹丝不动。
“你跟我走吧。”诺达松了松挟制,顾予初想逃,他单手又扣住了门扉,挡住了她的去路。
“去哪里?”顾予初哼哧了一下,转头换了张笑脸问到,怀抱一松,剑柄随着重力抵向了他的脖子,这看似威胁的举动又带着几分轻佻。
“哪都行,离开这儿,就你和我。”
“你有钱么?”
“塗朗族虽平乡僻壤,但我能许你我有的一切,一人偕老,白首不离。”诺达很会抓住女人的心思,顾予初眉心一闪,这样好听的话,为什么从前都没有人如此清楚的与她说过。
“说的好听。”女人笑了开来,用剑柄敲开了他的拦路,跨入露台,吹吹冷风,逼迫自己清醒起来,可方才的话竟然像魔怔一样盘旋在她的脑中,一时间她竟然有些想哭。
诺达跟随其后,紧挨着她扶在栏杆上,这个女人表情紧绷严肃,可耳根却是红的,这让他心里有了底气,跟着扯开嘴角。
然而,顾予初突然直起身子,表情似有慌张,下一秒又恢复如初的严肃,诺达才发现正楼下闹市一双人影甚为眼熟。
是靖川王领着姬和骑着高头大马张扬而过,女子的华袍与男子腰带上的香囊,极为醒目。
又是他们!早上出门忘记看黄历实在是太不明智。
顾予初心里这样嘀咕到。
凌不惑的阴魂不散本来没有什么,按照他的严谨,这周边的商铺、楼台都会安插眼线死死的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可他回回带着姬和又是几个意思?
她气不打一出来,便装做没看见转过身去回了酒楼,诺达悄悄抬了眉梢,也回了宴席。
而没过几秒后,骏马上的男子回头斜睨了眼那露台,冷峻的侧脸杀气毕露。
楼里各族族长玩的不亦乐乎,任凭街市上再热闹,他们也不想迈出一步。
姬恒见诺达回了座,便示意酒楼的漂亮女老板亲自招呼他。
顾予初依旧捧着胳膊,靠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女子她们是老相识,从前锁星宫的头牌桑儿姑娘,如今摇身一变从良成了云京火红酒楼的老板娘,想来凌子域待她不薄,这么看到还算重情重义。
她没有与桑儿打招呼,这个女人定然会装作不认识她,她实在懒得客套。
“这位大人,是对今日的菜品和歌舞不满意么?奴家特来赔何不是。”桑儿捧着酒杯,半身俯在诺达肩头,诺达的宽阔的肩膀到也承的住她的风韵。
“姑娘客气了,我进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诺达单手推起了桑儿,不为娇羞而动的样子着实让顾予初极为舒适。
“纵是有错,也得让人家分辨几句,怎么就得罪了大人,连杯酒也不肯赏脸,莫不是大人顾及什么旁人,看不起奴家。”桑儿眉眼从顾予初的方向一扫而过,语气不轻不重,却是话里有话。
“哼!”有几位微醺的族长重重置下杯盏,怒气腾腾看着这个不合群又有异心的后辈,接着好事之人打起顾予初的主意:“月升将军辛苦护佑我等多日,今日不如松范一二,小酌几杯。”
“喏,公务在身,不敢怠慢,各位大人自娱自乐便好。”顾予初好言谢绝。
“来了平南居的客哪有挂怀公事的,将军亦是女人,就不要为难奴家了好么?”桑儿转着圈而,扭着小蛮腰,逛到她面前,这虽都是女人,可这阴阳的差别也太过于明显了。
“桑儿姑娘,别闹。”顾予初低声警告道,剑柄已经默默的顶住了她的腋窝。
“明日这平南酒楼我还是关门好了,左右都劝不动人,这传出去可是丢人丢大了。”桑儿撅着嘴,摇头叹息道。
“我敬姑娘一杯,方才是我唐突了。”诺达突然站了起来,捧着杯盏喝了个干净。
“奴家谢大人赏脸。”桑儿莞尔一笑,俯身行礼,而后随乐律舞了起来。
姬恒见时机差不多,便也跟着酒敬诺达,他方才肯赏脸桑儿,自然不能拒绝。紧接着,各族族长及随从就像商量好的一样,轮翻酒水伺候,没过多久诺达便醉的不醒人事。
顾予初觉着不太对劲,可太子设宴,她怎可置喙,原本她就是个守门的,还是在回去的路上加倍注意才是。
果不其然,十一族族长纷纷醉倒,他们若是留宿这平南酒楼还好,人员不流动,只要将酒楼加倍守卫,倒也没什么危险。可偏偏有人耍酒疯,硬要回驿馆,说那里最安全,也有人不愿意回去,于是一人发疯,多人起哄,在酒楼就闹了起来。
丑时过后,最后他们十一人除了诺达之外以一种非常让人费解的掰手腕的方式,决定了乘马车回驿馆。
顾予初没有办法,也不敢让他们分散而坐,只得寻了两辆大马车,将他们十一人如猪肉摊的肉铺一样扔了进去。
街市上仍有摊铺营业,陆续有马车经过。姬恒也很是守信,一直陪着她护送。
还有一个路口便是驿馆,一路风平浪尽,可顾予初仍旧不敢有所松懈。
果然,还是出了岔子。
不知是谁在马车里喊了一声,有刺客!让酒醉的族长门如惊弓之鸟一般,又闹成一团。
其中,当后一辆马车里开始有打闹声,甚至有三人被踢了出来,像死尸一样躺在地上,让警卫甲兵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
顾予初虽未被局势打乱阵脚,可就在她回头查看的时候,打头的马车夫被暗箭射杀而死。这下让该辆马车?上一位刚刚有些清醒的族长惊慌失措,本能的自己架着马车冲出守卫,逃了出去。
接着,又有暗箭对着原地的马车袭来,顾予初两头顾不上,好在束渊及时赶到,留守原地,她才得以全力追捕。
失控的马车上有族长陆续醒来,胆子大的都跳了车,顾予初紧跟其后,吩咐下属将他们挨个带回驿馆,而自己则独自去追,不料半路冲出十多个杀手将她团团围住,她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他们全部料理掉。
架车而逃那位族长似乎被冷风灌的找回了些意识,自己跳了下来,顾予初俯冲向前将他接住后,那辆惊乱的马车已不见踪影。
她身边以无人手帮衬,为保手里这醉汉的安全,不得已回了驿馆。可清点了人数,才发现唯有饮酒过多,不省人事的诺达失踪。
束渊连同顾予初再次连夜出门寻找,却只找到了那辆走失的马车,车上却空无一人。
第二日,紫延宫知道了此事,勃然大怒,稍带着责骂太子荒唐,同时命令月升将军在受封大典前必须活着带回诺达,否则提头来见。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赢家
云京京郊,有一片水杉树林,因为常年有野兽出没,所以即便风景不错,也鲜少有人踏足。
顾予初在受封典礼的前夜旁晚,收到一封密信,称若想救人,必须独自一人前往京郊树林。她为了诺达的安全,信守承诺,独自前往,可她并没有完全隔绝消息,束渊带人埋伏在不远处以备不时之需。
穿过树林,便看见一座藤蔓缠绕,荒置很久的破庙。她警戒的踏入,一眼就看见诺达被捆了手脚,吊挂在坍塌一半的佛像之上。
当她正准备砍断绳索救人时,一张大网从上落下,将她逮了个正着。接着,暗箭从八面射来,她顶着大网,旋身而动,本是掣肘的障碍立刻变为防守的最佳武器,箭头被织网或缠住或弹抵,无一只伤她分毫。
她试图用长剑搅烂织网,可却没有效果,看来这网不是一般俗物,不过凌不惑赠予她的长剑也是别有洞天。她食指穿过柄头初月形状,就势用力左右旋转剑柄,咔嚓一声,一柄黑色短刀随之拔出,而后原本坚不可摧的织网瞬间变成一团废物。
玄铁为万器之首,极为难得,如此厚实一把短刀,让顾予初欣喜不已。说到底这还要感谢单明曦之前的怀疑,让她仔细琢磨了这枚随身携带很久的佩剑,才真正读懂了凌不惑当日赠剑的赤诚。
就在她解开挟制当即,二十多名杀手围攻而来。这群人的武功相比暗夜劫走马车那群人,武功虽同出一路,但却高强很多倍。
经过一番厮杀,他们损伤一半,顾予初也难免受了皮外伤。但她的战斗力之强,超出袭击之人的估量,在她解决了大多数障碍之后,剩下的三名杀手们互相观望,决定撤退。
只见她拂身而起,如鹤驾祥云一般,揪住动作稍慢之人的衣领,单脚踢击他的后膝弯,那人重心不稳,重重倒地,而后她迅速夺了他的武器,单脚踩住他的手腕,单膝扣住了他的咽喉。
被擒之人想要服毒自尽,可惜没能快过顾予初的手速,咔嚓一声,他的下颚被拧脱了臼,再无能力反抗。
未等她用绳索绑好这活捉之人,门外传来兵器打斗之声,紧接着姬恒带着云京骁虎营一众人等压着一人鱼贯而入。
“月升将军可还无恙,这贼人就交与我大理寺处置吧,必将幕后主使之人问的清清楚楚。”未等顾予初松手,骁虎营的官兵便将她手里的活口抓了起来。
“姬大人,来的甚是及时。”她见大势已定,便不予坚持,今日她单刀赴会一事很是隐蔽,而姬恒时机抓的如此准,既未损一兵一卒,又抓住了活口,绝不是巧合。
“将军说笑了,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就是受封大典了,你我各司其职,还是不要耽误功夫的好。”
“那是自然。”
他们互相客套的拱拱手,而后姬恒大手一挥,命令带贼人回大理寺监牢。
临走之前,被抓的其中一人深深的瞥了眼靠在一帮被束缚住手脚、堵住嘴巴的诺达,而诺达似乎也在回敬他的目光。
顾予初狐疑的为诺达解开束缚,除了伤势之外,并未多问。
“你怎么样?还能走么?”
“不妨事。”诺达嘴上逞强,可身体却不那么听话,双腿发麻,险些跌倒。
没有办法,顾予初只得架着他走出破庙,乘一骥回了驿馆。
城防崖口,凌不惑亲自巡防时,看见如此亲密的二人经过,诺达从后双手紧紧扣住顾予初的腰腹,头耷拉在肩膀,鼻子蹭到她的耳畔,让他原本就严肃的面色更是难看的吓人。
顾予初有些心虚的瞥了他一眼,而后驾马毫不犹豫的驰骋而过。
在之后,诺达经初步医治包扎和休憩补水,再由宫人伺候沐浴更衣,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仿佛不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任何可怕的事情。
她颔首护送他去受封大典上之前,仔细横扫他所住的院子来往忙碌的下人,似乎少了些熟悉的面孔,但时间紧急,她没来得及细察。
黑水十一族归顺受封典礼终于如期举行,规格不俗,可相比赫和归降,顾予初总觉得没有必要弄这样的形式,毕竟黑水十一族除了地域广褒之外,实则外强中干,除了归附之外别无选择。
典礼之上,十一族族长华服锦衣不分先后并排叩谢王座天恩,在每人得了御赐的金莲花之后,老凌王的一道圣旨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黑水十一族化为一旗,平族而治,但另封塗朗族诺达为旗长,另外两族为副旗,辅佐旗长处理旗?中平权而治的大事。
靼敕族本位十一族之首,却未分到三席中的一席,新族长莫伊顿敢怒不敢言,如此,诺达真真儿成了众矢之的,黑水十一族从此内讧难决,就算化一旗而治,最终还是要分化至北凌的绝对管治之下。
不得不说帝王之谋,绝情又算无一漏,给了你荣耀一时,却始终是他大锅里的一耳配料而已。
顾予初的任务算是完成,可老凌王下令,黑水十一族归乡之前,驿馆的守卫之职仍由她负责。
束渊早候在受封大典之外,在顾予初携甲兵归去之前,他告诉了她另一件让她出乎意料的事。
绑架诺达后逃脱的三名杀手,除了两人被大理寺带走之外,另外一人在逃窜途中被人灭口。
据束渊描述,他远远见两人从破庙中夺出分头而逃,其中一人被姬恒带人捉拿,另外一人他暗中追踪,不料却被半路杀出的一高手伏杀。他躲在暗处,见那人手带指环,遁走之后,他还特意检查了尸体,那手法与二族族长伤口如出一辙。
束渊为了照顾姐姐的情绪,没有笃定是巽影所为,可顾予初心中却惊慌不已,难不成东启真的牵扯其中?
她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不曾闭眼。第二日当早,大理寺发出官报,驿馆凶杀案已结,真凶落网!
昨天刚抓到贼人,一夜审问,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便有了结果,实在是太过蹊跷。
顾予初认认真真读了大理寺抄送黑水十一族的官报。原是西戎的草原女王派高手秘密潜入云京,冒充巽影杀害黑水族长,意图嫁祸东启,挑起两国战火,转嫁前线失利之困。
说起这个结果,顾予初是相信的,蔻桑因她杀了启轻珏,与她结下仇怨,两军交战之时发布诛杀她的悬赏军令没有得逞,如今布下这局,陷害自己,挑起两国矛盾,的确动机很足。
可仔细盘算,这个局对她的谋划太过草率,而诺达在其中绝对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可能恰恰又是这个重要角色,导致了整个谋划的败露。
若他当日交与自己是一枚真的巽影令,又一口咬定不曾赠与,那么她被抓入大理寺恐没有那么容易脱身,就算她能够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也实难解释与巽影的关系。
凶手连杀两人除了特意被留下的巽影令之外不曾留下破绽,那么只要永不再现身,做成悬案,那么东启的挑衅的可能性便是最大,而自己也洗不清嫌疑。
如果说马夫之死,女刺客被抓帮了倒忙,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才不得已弄出端阳绑架一事。
但这堂而皇之的大动作也非常经不起推敲,他们冒险抓走了诺达,只要杀他灭口,那么自己因护卫不利之责,也是难逃一死。即便要以诺达为诱饵,引她一人入埋伏,大可了结诺达再设伏击,这样双管齐下,即便其中一环失利,也还能达成目的。可结果是,诺达被救出,刺杀失败又有人被活捉,最终功亏一篑。
这下好了,东启嫌疑洗脱,而她又安然无恙,计划如此虎头蛇尾,实在让人费解。
与此同时,姬恒的半路截胡破案立功,杀手被抓之时看向诺达的眼神,以及诺达两次被抓之后死里逃生又被封为黑水十一部落的旗长,还有真正巽影的介入,这所有一切都太不平常。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诺达成了整件事中最大的赢家。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出好戏
大典之后,顾予初连找了诺达三日,想与他问个明白,可他都因新晋旗长的热乎劲儿被云京官贵邀请招呼的不得半分空闲。
直至第三日夜晚,喝的有些晕乎乎不知所以然的诺达被送回了驿管,可他偏不回自己的院子,吵着闹着要见月升将军。
顾予初巡查一遍安防,便在中庭庭院里歇着,索性无事,练了几套拳法。
“予初可真是厉害,有你在,我睡的才安心。”诺达迷蒙着双眼拍手叫好。
“诺达旗长如今可是云京的大红人,能有什么不安心的。”顾予初收了拳锋,拱了拱手,讽刺道。
“予初似乎对我有所不满。”他靠着柱子,勉强支撑身体笑着。
“怎敢?!诺达大人屡次被陷害屡次都能逢凶化吉,能隐忍识时务,带着人少势弱的塗朗族投靠太子冲破残局,如今立于黑水十一族之首,功成名就,年少有为,我区区一个守卫怎敢置喙。”
“还说你没有......”诺达叹了叹气,“我是有苦衷的,眼下这局面,除了妥协我别无他法。”
“所以你就和姬恒一起做了端阳劫杀的大局,嫁祸西戎,了结驿馆悬案,向凌太子表了忠心?”
“并非嫁祸,驿馆两起凶杀的确是西戎所为。”
“你什么意思?”顾予初眉头紧锁,“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囚禁在大理寺时不说?”
她顿了一顿,瞬间反应了过来:“你和西戎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诺达苦笑道,“月炔大人死后,蔻桑女王便秘密集结一批死士,欲于后线潜入北凌,打破东境的联盟,同时诛杀你。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塗朗族人么?”
“我阿娘是西戎人。”诺达借着酒意坦白道:“我的阿娘生在西戎,出生不久突遇草原风暴,祖母惨死,又与族人失散,幸而她被狼群捡了回去养大,成人之后在寻找母族的过程中偶然闯入塗朗族地界,被穆塔的弟弟欺骗强占后有了我,她为了我忍辱偷生,本以为可以有个安稳之所,可谁知塗朗族族长三位夫人皆因难产而死,奉羚羊为图腾族人认为是被狼群所养大的阿娘冲撞了神灵,于是在我六岁时,将我们母子二人驱赶入荒漠。五天五夜,无水无粮,好在生死之际西戎游牧经过,将我们救下,才得保住性命。”
“塗朗族既如此对待你们母子,那你又如何有得了这继主之位?”顾予初继续问道,这样的身世,也的确坎坷。
“三年前,塗朗族经历一场霍乱,贵族凋零,后继无人,穆塔才将我这个外放的侄子寻回,说我是他在族人中亲选的未被黑魔侵蚀的纯白灵魂......呵!”诺达冷笑着,“因知往事之人大多死于霍乱,所以我做为继主,现存的族民并未有所质疑。”
“所以你回塗朗后又成为死士,不仅是为了蔻桑的阴谋,更是为了自己的私仇?”
“算是吧。”
“穆塔已死,塗朗族也已在你手中,只要悬案不破,再趁机杀了我,那么蔻桑给你的任务便完成了,你两头都得利,又为何半路倒戈,背叛西戎,投靠北凌?”
“每个死士的家人都扣在蔻桑的手中,我的阿娘也不例外,她答应会善待她们,可我到了北凌才知道,我的阿娘即便回了母族也还是个外人!前线粮绝,她因为嫁于外族,所以最后被选中活杀,被同族分食而尽,连骸骨都没剩下!”说到母亲,诺达面目狰狞,眼眶湿润,“我可以为西戎而死,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阿娘!”
顾予初顿时觉得反胃,这样野蛮的同族相食,她从前只觉得是世上流传的怪谈,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母亲惨死同族之手,这样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能感同身受。
“那枚假的巽影令,是你故意而为?”
“原先蔻桑的计划就是,以巽影暗杀嫁祸于你,这样既可以借刀杀人,又能挑起北凌、东启的矛盾。岐旺被杀当日,我被安排约你出来,就是为了制造谣言,赠予你巽影令再借靼敕族揭发于你,更是让你百口莫辩。我本是要被牺牲的一环,可我的母仇未报,绝不能这样轻易的死掉。幸运的是,我意外在鬼市买到了假的巽影令,于是便掉了包,留了一线生机。”
“你们为何算定,我会应邀于你?”
“我的样貌......”诺达笑了笑,“这也是蔻桑选中我的原因。”
顾予初有些尴尬,的确,若不是这张脸,她又岂会如此好奇,非要去一探究竟不可。
“万一我出不去大理寺的大牢呢?”
“靖川王不会坐视不理的,不是么?那两枚巽影令虽难分真假,但绝对骗不过他的眼睛,所以只要我的供词与你保持一致,大理寺即便想诬告陷害也无能为力,否则他也不会特意遣言风公主来狱中提醒于我。”
就大理寺一事,照他这样一说,她的确觉得太过幸运,但诺达究竟在这个死士团体中是什么地位,她仍觉得好奇,于是继续问道:“那你出来后,西戎的死士就没有怀疑你么?”
“当然有,即便没有,予初你刻意的亲近,也让我身处险境。”诺达眨眨眼睛,从大理寺回驿馆,这个女人与他过分的亲近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他的虚实,挑拨他的同僚,这些他心里都太过清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我寻得借口,说服他们已诱骗你得手,待到时机成熟,便可以请君入瓮,活捉你去西戎。”
“荒庙之内,你们就从未计算过可能会失手么?”
“当然,不过我作为刺杀的最后一环,若你不能被他们制服,那么最终将由我趁你不予防备来完成这最后一击。”
顾予初这才明白死士被抓走之前看向诺达眼神的含义,那里面虽有怀疑,更多的却是期待!
“哼,你倒是真的狡猾。端阳之夜你以自己为诱饵,设计这么一出好戏,让你的同僚以为大计将成,谁料你早就与姬恒布置好了一切,借我之手大挫西戎死士的实力,然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既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又消除了身边的威胁,还为太子破了悬案,立了大功,真是一举多得。”顾予初挑破这最后的关键,“只是我好奇的很,你为何要将这一切告诉我,难道是希望我对你的不杀之恩而感恩戴德么?”
“我杀不了你......”诺达苦笑着,“况且,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不是么?这一切就算我今日不说,早晚你都回知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可以为忠诚而死,但也最憎恨被欺骗,我不想与你陌路而行。”
“不要装作很了解我。”
诺达怂怂肩,对于这样冷冰冰却又违心的回答并不在意,“太子和靖川王之间,于我而言选择太子更为有利,况且,我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说实话,若不是靖川王当众假意拉拢我,离间塗朗族与其他十族的联合,陷我于不义境地,也许我真的会投诚于他。不过,因为你,我也不会向他屈服分毫。”诺达点破凌不惑的心机。
“不要拿我做幌子。”
“端阳之夜我与你说的句句真心,我虽不能给你天下,但我能许你一方净土一颗真心一生一人。靖川王虽看中你,不过因为你能为他所用罢了。他与姬和种种,无需我多言,你应该看的明白。”
顾予初沉默,说到感情,总是她骨子里最懦弱最卑微的地方,她从来不肯相信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乘风破浪只为寻她一人。
“他不是你的良人,但我有可能是,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诺达走上前,双手扶住她的双肩,酒气熏的顾予初有些混沌。
就在诺达想要拥她入怀的瞬间,一股重力将她拉出这快要贴近的温柔,紧接着她落入另外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凌不惑......”顾予初抬头瞥见了身后怒意汹涌的男人,轻轻的唤出了他的名字,可他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扣着她肩膀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靖川王好兴致,深更半夜不回府,跑来这驿馆拿人。”
“我是不是她的良人轮不到你来置喙。”凌不惑冰冷的开口,“管好你自己的手,否则我不介意帮你取下来。”
说罢,便拖着顾予初离开。可就在霎那间,诺达拉住她另外一只手腕,顿时,她仿佛一只张开的弓,被两个人男人一人一边拉扯着。
凌不惑的眼神都能点燃这整个云京,而诺达也并不示弱。
“王座命月升将军保护我的安全,王爷恐怕也不能逼她擅离职守吧。”
凌不惑没有回话,只是递给顾予初一个眼神,似乎要她做个选择。顾予初咽?下这所有的无奈,挣脱了诺达的手掌,一句话都没有说,头也没有会,没有理会诺达阴冷下来的表情,便跟着凌不惑快步离开。
月下驿馆无人的院落里,顾予初被凌不过狠狠的扣在刚刚关上的门扉之后。
屋檐挡住了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的到他胸口狂风巨浪般起伏汹涌的怒意。
“你...”
没等她说出第二个字,她的嘴便被堵上,她尝到了酒的醇香和夜的苦涩,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终于她得以呼吸一口完整的空气,可耳根和颈部的湿润和疼痛让她不自觉的弓起了双肩。
“你这是喝了多少?”
男人没有丝毫的停顿,甚至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拇指封住了她的唇瓣,直至在她的锁骨之上狠狠的嘬了一口又一口,怀中的女子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才停止。
“你想要怎样的良人?”他沙哑却清楚的问道。
“方才不过......”
“我问你想要怎么样的良人。”
“......我不知道。”
“我这样的呢?”
“......”
“你为什么连你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出口。”凌不惑用额头顶住了她的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总让我觉得做的再多都不是你想要的。”
顾予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安慰,更像是回答。
她从不想要一个男人的承诺,太过飘渺和虚幻,她要的是在一个她认为至关重要的时刻一个男人因她实实在在的行动和态度。至于是怎样至关重要的时刻,她说不清楚,所以她宁愿什么也不要说。
只待那个与她一人而言无比重要瞬间,哪怕只是一个回眸一个拥抱,让她能有心中的笃定,她才能卸下所有的枷锁,不问结果,真真切切说出那句:我要与你在一起。
可身前的男人似乎不懂她的意思,无奈之下,她抬头舔了舔他的嘴唇,凌不惑这才如释重负的微微扬起嘴角,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
“诺达说他母亲是西戎人。自己受蔻桑之命潜入北凌,意欲嫁祸巽影行凶,破坏东境合盟,顺带诛杀我。”顾予初蜷缩在凌不惑的怀里,将诺达方才所言和盘托出。
“他倒是同你坦白个清楚明白。”
“是真的么?”
“不涉及东启,你必定希望是真的,对么?”
顾予初被说中了心事,在男人怀里扭了扭,似是在撒娇。凌不惑本来心里有些不快,却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而烟消云散。
“他说的基本与查证的一致。只不过现在他既已投靠北凌,又揭露了蔻桑的阴谋,这样的结果是北凌最愿意看到的,所以不好在动他,毕竟名义上他仍是黑水十一部落的族长之一,黑水刚刚归附,一切都以稳定为上。虽现抬举他做了旗长,有靼敕族的虎视眈眈和其他大族的挟制和猜忌,他又岂会安心顺意,什么一方净土一颗真心都只是说的好听罢了。”
“......你到底偷听了多少?”顾予初无奈的抬头问道,这个素来谦谦君子一般男人,原则可放的如此之低,连偷听都能做到理所应当,真的太可怕了。
“若不是他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我不介意多听听你要怎么回答。”凌不惑低头嘬了一口她的额头。
“我要回去值守了。”顾予初试图推开他的怀抱,男人却不肯松手,可坚持了一会还是放开了她。
“束渊和顾帆,我姑且忍了,下次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让别的男人轻薄你,别怪我砍了他的胳膊!”
“那荷包挺好看的,今日怎么不带着?”顾予初回头丢下这话算作回应,凌不惑不自觉笑出声来。
望着女人月下单薄的背影,他嘴角的微笑渐渐凝固。
今日他们俩都心照不宣的未提及巽影突然出现伏杀西戎死士一事,诺达与东启是否有所牵连,他们谁都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可现下谁也拿不出证据,便不欲再触彼此的底线。
诺达不足为惧,但启帧他真的没有十全的把握,也不知道这个执拗的女人在两国之间的烽火中会做出怎样疯狂又决绝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反将一军
姬恒破了驿馆悬案,紫延宫甚为欣慰,没过多久,对姬恒的嘉奖下达于众。
贺兰公主长子立了大功,挽回了北凌颜面,挫败了西戎意欲挑拨东境联盟的阴谋诡计,由待招郎破格提拔为大理寺从四品的大理少卿,就在他走马上任的第二日,老凌王又将刚刚事发的鸿昌国公府圈地杀人倒买公盐一案交由他来主办。于是乎,姬恒一越宁逸,成为朝廷中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官员。
就在当事人洋洋得意,其他官员艳羡不已,感叹出生的优势时,只有贺兰公主深知这恩宠背后的深意和警告。
鸿昌国公府独子因凌霸百姓多年,被失田义愤而起的佃弄活活打死,这于国公府本是祸事,可谁料,有人借机生事,将国公府圈地鱼肉百姓,连带着从前倒买公盐的旧事被抖了出来,于是东窗事发,国公府更是雪上加霜。
可老国公也是深谋远虑、未雨绸缪之人,儿子惨死,他便料想这些杀头之事恐再也遮盖不住,为了保住国公府唯一的血脉,他重金求靠贺兰公主为他唯一的嫡长孙女迅速找了个年轻有为又外放他处握有兵权的孙女婿,如此,傅家长孙女带着雄厚的嫁妆远嫁,既在事发前与家族撇清了关系又寻得新靠山,还保住了大半家财,也算是保存了实力。
与此同时,傅老国公还与贺兰公主约好,若自己能逃脱一死,哪怕是流放他乡,只要贺兰公主能够代为周旋,流放孙女婿所辖的雍州方向地界,他愿以半数家财相赠。
贺兰公主本欣然接受,收下了一千两黄金的定金,可端阳节庆上老凌王的试探,加上这让自己的亲儿子主管此案的圣意,其中厉害,不言而喻。
若姬恒决断稍有偏颇不公,老凌王心如明镜,自然有所计较。
可若她不信守承诺,老国公又以贿赂之事相要挟,到时候她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唯有老国公畏罪自裁,她才得以轻松化解危机。
可傅老国公身份特殊,连大理寺的守卫和看管都更为严苛,想要下手又不留痕迹,实在太难,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牵连儿子看守不严的失职之罪。更关键的是,以老国公的心性,绝对会提前谋划万全,虽身在囹圄,却也必定安排好了后手,若自己背信弃义,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这件事她绝不能亲自动手。迟疑之间她想起诺达,便秘密约他于府中一叙。
诺达借着赴他人之宴的空档,穿着黑色斗篷从他人宅院的后门偷偷潜入了隔壁的贺兰公主府。
“不知公主找我来何事?”诺达开门见山。
“一夜之间,从不起眼的小族族长荣升为手握十一族大权的旗长,可还习惯?”贺兰公主自始至终没有看的起他,讽刺道。
“这还得感谢公主的知遇之恩。”诺达之所以能被封为旗长,贺兰公主功不可没,她老凌王犹豫之时,旁敲侧击了很多,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即是如此,那我便不与你兜圈子。”贺兰公主顿了顿,将一个信封推给了他,“姬恒如今手里的鸿昌国公府之案,想必你也清楚,我要牢里的傅长叙和他府里的账房管家一同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明日?贺兰公主莫不是把我当成神仙了?我困于宴席,驿馆又有月升将军把手,即便大理寺有人接应,也实在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办到。”诺达甚至没有翻看信封中的信息,便开口推脱道。
“你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五日。”
“我等不了那么久。”贺兰公主握拳重重的置于案上。“你不要忘了你是如何能够走到今天,我可是知道是你亲手杀了穆塔。”
“那又如何,案子已破,公主难不成要推翻令郎亲自办结的案子,然后告诉老凌王他老人家嘉奖错了人?”对于这个威胁,诺达不以为意。
“即便这个案子已盖棺定论,但让你今昔不复明昔也不过举手之间,忘了告诉你,你的同僚我可还留了活口。”
姬恒抓了两个刺客,分开严审、两相诓骗之下不难让他们开口招供,不过他们招供之后自然也难逃一死,可贺兰公主也是谨慎之人,她再三提醒姬恒,至少要留住一个活口,好牵制诺达。
“我当知公主的好手段!我不过向令郎建言了复诚王嫁女礼乐商乐黑水十一族礼遇相贺的排场,贺兰公主就能借着穆塔、岐旺被杀一事,撺掇黑水部落族长齐齐求靠复诚王以得庇佑,从而引得紫延宫再三猜忌,最终你的兄长恩宠不再,而公主却借势夺了王座的恩宠和信任。”
说到设计兄长,宣夺圣宠,贺兰公主不曾有所愧疚,他们兄妹三人,就因为她是女子而不受重视,不予重权,实在太为不公。她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还有当街刺杀马夫的女刺客因为狱中断粮,饥饿之下误食了吃了砒霜的老鼠而死,所有证据被抹的干干净净,她甚至都来不及好好回忆一番那指使她作案的幕后之人修长细嫩的右手是否与大理寺新上任的侍郎甚为相似。”诺达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
“子虚乌有。”这些,虽说中贺兰公主的心事,但因没有证据,她是丝毫没有畏惧的。
“穆塔、岐旺死了,想必最合公主您的心意,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为娘娘在云京和外地发卖收拐如花似玉的姑娘、设暗娼控制官员之事,可惜呀,穆塔死之前同我说了干净,同时还交给我一本记档。否则我还好奇,堂堂贺兰公主怎会受他和岐旺威胁,在黑水十一族归附谈判之时,劝的动那么多人在朝堂之上公然袒护说情,想来是拿了百官不少把柄。”
西戎杀了穆塔和岐旺,意外的解决了贺兰公主的心头大患,可她并不知道还有一本记档的存在,所以不免开始有些心慌,但她仍是坐的住的,毕竟她手里也有置诺达于死地的人证。
“你在威胁我?”她冷言嘲笑道。
“怎敢?只是想和公主做个交换,只要西戎死士不留活口,我便将那本记档交与公主销毁。”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我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当彼此信任才是。不过,一码归一码,国公府的事另当别论,公主既然于我开口,自然不太方便另寻他人去做了,不是么?”诺达挑眉道,“作为交换的诚意,人我可以帮你杀,但却有条件。”
“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与我谈条件!”贺兰公主有些气急败坏。
“公主大人,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你当知道我也不是随便开口的人。”
“若是我不答应,你能拿我如何?”
“公主要杀傅长叙,不过是事先许诺他流放之刑,并收了他一千两黄金的定钱。要杀国公府的账房管事,是担心那一千两黄金出账留有证据。”
说到此处,贺兰公主的心不由的咯噔一下,这个异族人竟然知道如此之多!
“不凑巧的是,那本记有一千两黄金出入的账册现在也在我的手中。公主大人是否还以为我在空口诓骗?”
“你到底是谁?!!”贺兰公主怒目圆睁,气的脸色苍白。
“我是令郎的谋士,是公主府同舟共济的盟友。”诺达拿了把柄又卖起乖来。
贺兰公主强吞了一口气,双手紧握,咬牙切齿的问答:“什么条件?”
“若公主方才对我客气些,我也不至于说这些个玩笑话。”诺达不紧不慢的调和这眼下紧绷的气氛。
“别废话!”
“十日之内,我要听到令爱与靖川王的婚讯传遍云京。”
“你疯了么?王座心意我怎可左右!”
“我不在意过程,只要结果。公主大人现在可是王座身边的红人,皇室姑表联姻也是常事,只要公主有心,自然是可以办的成的。”
“你是为了那个尉迟予初吧。”贺兰公主似乎反应了过来,她是有心成全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公主府风头太盛、百事皆顺,还没到筹谋的时候,“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还直接向王座求个指婚来得直接。”
“我的事不劳公主操心!公主府的荣辱、今郎的前程可都公主的一念之间,孰轻孰重,我想您比我更要清楚明白。再说了,我这也是为公主着想,夺嫡的称杆两端,都押上宝了,今后无论风云变幻,总是富贵荣华长伴的。”
“你......”贺兰一时语塞。
“出来的时间太久,也该回去了,公主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告辞。”
说罢,诺达便抽袖离开,那个信封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贺兰公主本想威胁他就范,没想到反被将一军,怒撕了那个被留下信笺。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想明白,诺达为什么会绕开太子或者靖川王,投诚讨好姬恒,进而接近结盟公主府,原是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如今无论穆塔的记档是否存在,单就国公府的事,都能让公主府朝不保夕,贺兰公主忧虑更甚,拿不定主意,难不成真要牺牲自己的女儿才能换得平安呢?可与靖川王扯上婚约,老凌王是否觉得她在刻意攀附皇权,以儿女为媒,居心叵测?而凌太子那边,是否觉得她脚踏双船静观其变,自己的儿子到时又该如何自处?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含光大典
诺达再溜回宴席之时,已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
“做了旗长,果然架子大了,这么多贵人举杯交涉,你遁到哪里躲了这么久?”靼敕族族长莫依顿提着酒壶,阴阳怪气拦住他,开了口。
“不过是酒量不济,出去吹吹风罢了。”诺达仍是毫无波澜,谦逊的厉害,不似方才面对贺兰公主那般老辣算计。
“呵...小心吹坏了身子。”莫依顿自己斟饮了一杯,斜睨了他一眼便离开了,诺达的离席他看的真切,他悄悄远远尾随其后,直至见他从后门出去斜插入了另一大宅的后门。为此,他还特意绕到街上逛了一大圈,才赫然发现,那是贺兰公主去世的驸马爷姬府荒置的宅子,与它背靠背正是如今的公主府!
这时,他才明白,诺达是以姬恒为媒进而讨好的太子!一时间竟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对姬恒的小觑,否则旗长之位怎会便宜那个不起眼的小族继主!
莫依顿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依照从前靼敕族的地位,自然要更与贺兰公主府往来密切些,于是没有犹豫,第二天便准备厚礼及拜帖先行秘密送达公主府,而他本人至半夜也穿着黑色斗篷前去拉拢关系。
贺兰公主也是一夜未眠,她被诺达威胁至此,又有要命的把柄落入他手,眼下牢里的傅长叙和那本记载区区一千两黄金的账簿已不再重要。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要在诺达离开云京之前除掉他,以绝后患,而如今莫依顿的诚心投靠,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
......
说来这夏季的节庆竟然这样的多,端午之后,云京迎来了三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日子。
作为铸剑之都的云京,每三年都要在夏至这一天举办新铸刀剑开锋大典,世称含光大典,以三年一出大师亲铸的利刃圣器为首,与其余二十八柄御台剑府打造的兵器一道共同开锋。
这听起来非常腥汗的场面,然而,却被惯以肃穆冷峻著称的北凌皇室操办的异常端雅。
说是剑刃开锋,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
铸剑师早就在御台锻打修治过千般。而这场盛宴,也与这些个终日与碳木,淬火,如星般的铁花为伴的男人无关,取而代之的却是刚及笄的少女。
古老的北凌国本就勤兵黩武,因此他们认为,阳盛至极的利刃虽在战场可斩杀恶灵仇魄,但难免殃及无辜及同袍,因此需经女子的阴柔加以约束控制,所以,刀剑开锋需由处子之血祭奠剑灵,以祈求利刃守心,悲悯无辜弱小。
这听起来虽有些荒谬,但世代传承,便也成为北凌国的神圣传统。
久而久之,人们便将奉礼的少女视为福吉之人,亲切的称作嘉柔子,是世家高门、甚至皇室贵族争相迎娶的上选,而首席奉礼的女子更是福吉之极,称作嘉魁,经北凌皇帝特批,拥有自主择婿的特权。
所以,伴随含光大典而生的是非常严苛的吉女选拔。嘉柔子不看出生,但必须家世清白、知书达理,除此之外,更是要在生辰八字上与利刃铸成的时辰相生相克,与紫延殿的龙格相融相合才得以入选,而嘉魁之位较之嘉柔子,则更重视门楣,唯有符合三代忠烈的世家女子才可担任。
因此,在北凌,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勋爵世家,诞下鳞儿便是走参军封将加爵的大路,但若能生下嘉柔子或是嘉魁,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走的也是平步青云的人间捷径。
顾予初对含光大典本没有什么兴趣,到是对那三年一出的大师之铸颇为好奇。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次的含光大典她竟然被破例被列为嘉柔子,为一把古剑开锋。
她刚还在琢磨紫延宫的用意,束渊便也得了消息,特意跑来取笑她一番。
“嘉柔子,呵,贺兰公主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束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倚靠在顾予初驿馆厢房的门檐上,吊儿郎当的说道。
贺兰公主皇恩正盛,继端午节庆之后,今年的含光大典也由她奉命主持。而她一主事,便捧出了铸剑山庄三十年前旧铸但未曾示人的月癸双剑,对外宣称两位女将军,刚柔相济,女中豪杰,唯有她们才能压的住双剑的戾气。
“我这样的,难不成比不上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嘉柔子?”顾予初挑了挑眉,笑道。
“醒醒吧。”束渊翻了个白眼,一口啐掉狗尾巴草,“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那个女人到底再搞什么鬼。”
“月癸双剑到底是什么?”顾予初懒得与他打嘴仗。
“世人传言,那两把长剑为阴阳交界之时淬火而成,因为戾气太重,多年未寻得命格相生相克的女子,故一直未敢开锋。”
“我和单明曦到底属什么样的命格?”顾予初无奈的耸耸肩。
“命格这东西你也信?嘉魁,不过是紫延宫拉拢世家的手段罢了,今朝需要你效忠,便给你一个好名声,而嘉柔子不过是为了抚平民心,为了表面的公允,编出来的平民之家的凤凰梦。”束渊一语道破天机。
“嚯,你倒是看的明白。那你再说说,那个女人到底在打我什么主意?”
“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大典当天你的礼程绝没有那么顺利。”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顾予初摆了摆手,“得了,左右还有几天,我处处小心便是了。”
于是,她打发了弟弟出了驿馆,转头去了诺达的院子。自那日凌不惑的突然而至,她无声的选择,想来不用她再多做解释。诺达似乎也很是识趣,竟然没有再来打扰她。
就在昨天,她收拾衣物,偶然间发现了端阳节庆那日诺达给她的帕子,想来也不愿再与他有过多得纠缠,便洗干净了准备还给他。
顾予初心里是矛盾的,巽影是否参与驿馆行刺,诺达与东启的关系她都没有弄清楚,本想着利用一下诺达对她莫名的好感和关怀查探?真相,可他那张与启帧一般无二的脸,不仅是凌不惑心里的刺,也让顾予初非常的忐忑。她太知道患得患失的憋屈和苦闷,也亏欠凌不惑太多太多,所以不想让这个男人再为她神伤。左右自己都没有脑子可以玩弄感情,不如坦然一点,况且接近真相还有很多办法。
正在她琢磨该如何自然的开口,躺在院子里大树下乘凉诺达的主动打了招呼。
“将军。”
顾予初点点头,这样的称呼,没了亲昵,她很是满意,于是便直接从袖口拿出了那方帕子。
“喏。”
“什么意思?”诺达似乎没反应过来。
“还你,洗干净了。”
“一方帕子而已,扔了算了。”男人脸色并不好看,眯着眼睛假装懒洋洋的说道。
“劳烦大人自己动手。”顾予初并未置气,只是将那帕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旁摆着茶水的桌案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诺达犹豫了很久,忍着不去瞅一眼那方秀有塗朗族族徽又沾染那个女人味道的帕子,径直回了屋子,直至听见院子里有人打翻茶水,他才跑了出来,眼见青色的缎子被茶水染湿了大片,连忙拾了起来。
打翻茶水的小丫鬟刚刚做事不久,见状非常惊恐,连忙叩头认罪。
“罢了。”他微微敛了敛怒的脸色,便遣来近身随从,命他速去清洗干净。
还完手帕,算是表明了自己划清界线的意思,顾予初提前安排好驿馆下夜的巡防,便骑马回了靖川王府。
送来含光大典礼柬的内监说,为了区分遴选的嘉柔子,她和单明曦出席可不拘统一的衣着装扮,这让顾予初顿时觉得轻松一大截,即便大典当日有无法预知的阴谋在等着她,穿自己的衣服,也好过粉妆艳抹的出席先让别人笑掉大牙。
只不过,她上次出府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几件场面上的衣裙,再加上为驿馆刺杀一案避嫌,她忙于皇命,也不得空回来。从明日开始,含光大典有一应礼程要预演,她不得不参加,更不得空盯着驿馆安防公务,今日正巧紫延宫新调了禁卫长来协助,她便借了这下午的空档,去靖川王府取一下衣物。
她踏入王府,本想着先去自己房间取了东西再看看凌不惑是否在府,问一问这含光大典有何特别之处,好提前做一做准备。
可就在内湖边,两个府伢端着好些个用山鸡羽毛做的漂亮毽子从不远处穿过,迈向凌不惑的书房。
她一时觉得好奇,便跟了过去。凌不惑的书房前是一个异常宽敞的院落,方便他平时练练功夫拳脚,院子里还有一颗非常茂密的杨槐树,正值夏季,槐花成串开放,很是好看。
顾予初远远望见凌不惑一身墨衣散了束发坐于树下,单手举着一枚翡翠棋子,专心的盯着面前的棋盘,在思索着什么。她眼珠一转,玩心大发,打算悄悄出现吓他一跳,可刚蹑手蹑脚的没走两步,少女清脆的笑声撞入她的耳中。
“不惑哥哥,这么多好看的毽子都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嘛?”
是姬和。
顾予初一下子心凉下来,难得玩意散去,她上前几步,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远远的又淡淡的望着。
“嗯。”凌不惑微微有些愣神,可还是温柔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姬和如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而后她蹦哒上前,弯着腰,在凌不惑的额前嘬了一口。
男人惊讶未语,尴尬的没有说话。手中的棋子滚落在棋盘上。他连忙低下头,装作继续研究他的棋局。
顾予初心揪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心疼上好的翡翠险些摔碎,还是在心疼自己现下这偷偷摸摸的窘迫。
姬和显然没有因男人不合时宜的反应而不快,脸上虽有深闺的绯色,眼睛里却是爱意荡漾。她不再打扰凌不惑假装自陷的专注,转而挑了一个毽子自顾自的踢了起来。
她身子很轻盈,毽子在她淡藤色的裙角间跳跃,少女的灵动与甜美任凭谁看见都会倾心神怡,心向往之。
凌不惑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在自己身边玩的开心的姑娘,也正是这样看似无意识的举动,让顾予初快要舒展的心再一次拧巴起来。
过了一会,男子又从重新聚集注意力在自己的棋盘上。
顾予初觉得即便是偷看,自己也实在是多余,可她仍是挪不开半星步子。
姬和欢跳了一阵子,一个高抬腿,毽子不偏不倚的落在杨槐树的树杈?上。
女孩“呀”了一声,凌不惑沉溺于棋局,没有在意。可姬和撇开身旁一托盘花花绿绿的毽子,竟然提着裙角笨拙的爬上了那棵杨槐树。
这棵老树有根很低的旁支,小姑娘没有费多大力气便爬了上去,可想要取到更高树杈上的毽子并不容易。
只见她绷着惊慌到微微泛白的脸,小心翼翼向旁支高处挪去,而后惦着脚,咬着下嘴唇,单手扶着树干,单手费力的向前伸展。就差一点点,她一咬牙,更向前挺进,一把揪住毽子的羽毛。
可高兴还没到一秒,姬和向脚下望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爬的有多高,一紧张,失足摔了下去。
幸而就在霎那间,凌不惑飞身接住了她。
姬和花容失色,紧闭着双眼,紧紧的搂住凌不惑的脖子不肯松手。
“没事了。”他安慰道,想要快些放她下来,可小姑娘像是受惊过度,赖在他的怀抱里一动也不肯动。
“胆子这样小,居然还敢爬树。”男人似责怪似安慰。
姬和这才半眯着眼睛,松了松紧绷的身体,吐了吐舌头。
“我看哥哥府上的猫儿上树如此轻松,想来我也不会比猫儿差吧。”她心有余悸,眨巴眼睛懦懦的说道。
“嘴最是厉害。”凌不惑淡淡的笑了笑,纵是心里有什么,说到底还是未及笄的孩子,并不打算计较。
顾予初看着定了神,暖风起,槐花如棉般随风而落,落在明媚少女的微乱的青丝和男人宽阔的肩头。恍惚间,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天,自己妹妹伏在启帧背上,仍旧是旁观者的自己,那种隐秘的心事被捏的粉碎的疼痛再一次醒了过来。
终于,琴瑟和鸣的两人发现了她。
没来得及躲开的顾予初故作轻松的微微一笑,那副丢掉很久的面具又重新带了起来。
“我来取一下衣物。恰巧路过。”也不管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旁人,只要听的过去便就可以。
凌不惑的脸是冷峻的,他放开胳膊,定定的看着她。
姬和扭捏的整了整衣裙。
“方才是我唐突了。让予初姐姐看了笑话。”
“怎么会。没受伤就好。王爷今日很是闲情逸致,没有军务要忙么?”
“不惑哥哥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休沐在府的。”没等男人开口,姬和抢先回答。
“哦,原是这样。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啦。”几日休沐,看来都是有佳人相伴的,顾予初陪着笑,点着头,不管凌不惑阴郁的脸色,找了借口离开。
出了院子,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回想起方才不该看见的一幕,傻傻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她突然双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提醒自己要清醒一点。
她回来不过就是要找那件琉璃蓝的裙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条称得上端庄雅致的宫装。可打开柜子,她赫然发现,除了琉璃蓝的衣裙外,还多了好多件新衣,都是她喜欢的颜色和简单样式。
顾予初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取了旧衣,可就在要出门时撞见了眼下最不想见的人。
“这么快就走了?”凌不惑忍着不快,笑着开口。
“嗯啊,驿馆还有事。”她脸上挂着得宜微笑,却懒得看他的眼睛。
该死的,越想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越是别别扭扭。
凌不惑单手撑住门框,拦住她的去路。
“不该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么?”
凌不惑神秘一笑,这个女人果然是很懂他。不提武功与否,他的医术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在这盛夏里染了风寒且到了要居家修养地步。可听她这样说,便就势倒向她怀里。
顾予初虽猜到他心里是有所盘算,可转念一想,这几日里怕是日日都有姬和相伴,心里不是滋味,本来该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醋意。于是绷着脸,当即推开他:“别,英雄该去救美,你这样不对。”
“你...这是怎么了?”男人眨巴眼睛,明知故问。
“没怎么,麻烦让一让,我急着回去洗帕子。”顾予初仍旧没有好脸色,像是故意要气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吐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帕子?”凌不惑先是疑惑,而后瞬间转为不快,端阳节诺达与她的亲密,他是记忆犹新。
“哼,你倒是贤惠。”
“是呀,既比不了朝露娇艳,还是贤惠一点,总还有旁人看的上。”说罢,顾予初推开碍事的胳膊要走,却被一把搂住了腰。
“方才不是我能控制的。”男人贴在她的耳边,试图解释。
“王爷的私事,大可不必说与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听。”顾予初压着不悦,说的云淡风轻,也正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凌不惑。
关于他们俩的关系,这个女人虽未向他表明态度,可凌不惑心里笃定她是不拒绝的,或者虽不是默认,也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和决心。
今日之事,她若因为吃醋而闹翻了整座王府都不打紧,可她偏偏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让凌不惑一再放低的骄傲反弹至极,于是他放开纠缠,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眼里全是失望。
顾予初也觉得自己的失言有些伤人,可方才的一幕,要她如何能够冷静下来,也是那一刻,她万分确定自己对凌不惑无法挽转的感情。可正当她想缓和下情绪,凌不惑接下来的态度让她更加难以释怀。
“将军所言极是,无心之人当不屑无关紧要的解释。”
顾予初眉头微闪,低着眼睑负气的说道:“王爷博爱,自当不负有心之人!”
说罢,甩袖离开,凌不惑气的脸色苍白,也掉头回了自己的书房。
第二百四十章 月癸双剑
一连几日,顾予初白日里忙着含光大典的礼程预演,晚上还要顾着驿馆安防,虽说紫延宫派了人来协助,可毕竟是自己手里的差事,总不愿意再出什么差池,于是每每夜里她也总是不定时要起来的亲自巡逻查看一番。
左右睡不着,这已是顾予初今夜起来的第三次了,月光洒向她的窗台,新送来的宫装整齐的摆放在桌案上。
这说好的衣服自备莫不是一句玩笑话,早知道就不要回靖川王府看了那场风花雪月,惹了满心满眼不快,弄的她这些天没有一天能睡上一次好觉。
可她心里是内疚的,从前一而再的拒绝凌不惑,如今好不容易放下心结想要成全自己的心意,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半路杀出的姬和,让她忍不住又说出伤人的话来。
说来奇怪,单明曦那样厉害的对手,她且都没怕过,为何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能让她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
天微微亮,她便换好那件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的宫装,虽过于飘逸了点,颜色款式倒是素雅,赬霞色的云锦,上面绣了几只燕子。顾予初为显重视,特意插了白玉藤簪,还带了一对白玉的柳叶耳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苦笑着,真是没有半点少女明媚动人的影子。
含光大典设在蓝河行宫的广场上,今日的天气极好,阳光耀眼,高挂的紫色皇家旗帜晕上了好几层金边。
正午的号角吹响,大地升腾起的热气将祭台笼罩。嘉柔子着藕荷色的长裙,单只不同形色的含苞待放莲花绣在肩头,只见她们排队而出,各个身材窈窕,粉雕玉琢。顾予初同单明曦点点头,她今日穿了件陀颜的蜀锦,上面绣着一只灵动回眸白孔雀,既婉约又大气。
嘉魁的衣裙更是不一般,银鱼白的蚕丝广绣留仙裙,上面用金线勾勒出芙蓉的轮廓,阳光下朦胧又熠熠生辉。
也是在最后一刻,顾予初才知道今年的嘉魁不是别人,而是贺兰公主的千金姬和。精美的衣裙衬托少女的粉颊香颈,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点也不假。
顾予初不自觉低头打量下自己,这相比之下,身上的这套宫装着实有些简陋了,本想着前襟上燕子并不俗气,且也是吉祥寓意,但和孔雀和芙蓉,甚至同嘉柔子衣裙上的莲花比起来,的确显得小家子气了。
燕子本是野雀,又惯寄人篱下。呵,贺兰公主,可真有你的。
顾予初轻蔑的扯了扯嘴角,她斜眼望了望观礼台,今日的好戏估计可不止如此。
在一应剑魂祭礼之后,宫人们端上莲花形状的器皿,其中盛放着祁云山顶的融冰之水,供嘉柔子们清洁双手,随后她们登上台阶,站在摆放需开封剑器的台前,先斟酒叩敬天地,再斟酒拜礼剑魂,最后尊仰北凌之王。
而后,她们掀开蒙着剑器的红绸,剑锋在正午阳光之下反射出道道银光。接着,她们拿起托盘上刻有忍冬花的匕首,割破左手手指,再右手握住开锋利刃的柄端,扭腕用右臂担住剑身,抬左手将自己的血液滴入剑脊,鲜血顺着剑脊流畅的流向剑锋,至此,开锋才算正式完成。
待一应嘉柔子的仪式完成后,嘉魁正式出场。只见姬和双掌交叠,平端着双臂,袖子平挂而下,上面金色芙蓉的轮廓更加清晰,袖围的东珠点缀更是抢眼。
嘉魁与嘉柔子的礼程区别不大,只是那柄大师之作藏于重工雕刻剑匣之中。姬和拂袖斟酒,洒于天地,而后葱葱玉指扣动机关,咯噔一下,一柄纤细的柳叶弯刀随着紫檀木的剑架制动而出。
这柄柳叶弯刀没有刀鞘,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华丽。刀柄七颗红宝石闪耀璀璨,刀身刻有波浪花纹,错落有致却带着力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有序危机。刀脊流畅,镂空却立体,向刀刃两端错落凸起,一共十三节,从侧面看更像是脊骨倒刺一般,而这每一节倒刺也被打磨的像刀刃一样锋利,此刀易入,不断经锉骨难出,就如龙鳞不可逆,所以,龙鳞之名也由此而来。
姬和单手举起龙鳞,轻轻一挥,阳光耀眼之际,祭台前架起的铁铸灯台被横切而断,锋利之极,让观礼的百官哗然惊诧!
随后,姬和眉间犹豫了一下,微微颤抖的用手指点了点刀刃,顿时,献血向刀尖涌去。
顾予初远远瞧见,不自觉的竖起来鸡皮疙瘩,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如此,也是非常勇敢了。
姬和含着眼泪,忍着疼痛,向着太阳,双手拖起龙鳞,完成了她的使命。
紧接着,月癸双剑压轴出场。
这样的安排,到让本是陪衬的单明曦和顾予初喧宾且夺主。
只见她们两人从南北方向相对走近一方八角铜台,在一位嘉柔子的协助下,一个尘封多年的剑匣被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两把对称的长剑。剑身上只有普通的菱形格纹,剑脊如蛇蜿蜒,精致却算不上惊艳,唯一特别的是,两把剑柄可合二为一,配成双鱼的形状。
水,五行中属阴,而鱼则只能活于水中,这把双剑铸于百年天狗食月之夜,更是至阴之时,这些种种巧合,让这两把看似普通的长剑蒙上了异常神秘的外衣。
顾予初与单明曦点点头,而后同时提起双剑其中之一,接着她们将双剑剑刃交叉抵在一起,从剑柄底端到剑锋两两相抗,嘶的一声,清脆刺耳,如交颈缠绵又反目对峙的仙鹤,相爱相杀。
单明曦用剑刃割开手指,滴血于蜿蜒的剑脊,顾予初也同样如此,可唯一不同的是,单明曦的鲜血顺利流向剑锋,滴入莲型水盆,而顾予初的鲜血却在半路分了叉,从剑背滑落。
顾予初知道出了岔子,一旁准备接剑的试剑将军慌了神,单明曦也神色凝重,台下哗然一片,有着人惊跳而起。
老凌王深锁眉头剜了一眼主事的贺兰公主,她吓的连忙跪地不敢作声,低头间眉头一闪。
顾予初虽不知为何大家反应如此之大,但这样的岔子绝不是什么好寓意,于是她当即立断,左手紧紧握住剑刃,用力滑下,鲜血溢出指缝,包裹着整个剑身向海浪一般冲向剑锋,这一次,再没有意外。
如此,台下才勉强镇定了下来,但是小声的议论却连绵不绝。诺达凝视一眼主位台,握紧了拳头。
凌不惑跟着松了口气,凌子域斜睨他一眼,没有作声。而束渊则松了松紧握到发白的手掌,在身侧擦了擦手掌心的密汗。
紧接着,试剑环节。
被开锋的宝剑一一由北凌军中推举的年轻骁勇将士两两相试,像是比武又像是仪式一般,等到最后的月癸双剑之时,一切都如顾予初预料的那般,她所开锋那把长剑伤了对手,虽是手臂上的轻伤,可全场都因此而鸦雀无声。
“剑灵不安......剑灵不安......”
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出来,于是,所有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有人面色苍白,有人顿足叹息,有人更是怒不可遏,台下又开始暗暗的议论起来,嘈杂一片。
“剑灵需由处子之血祭奠,若有所欺瞒,便是剑灵不安戾气横生,莫不是月升将军......”
“都说她是阎罗煞转世,被不祥之人之血玷污,剑灵怎能不怒!”
.......
“台下在议论什么?”老凌王脸色本就难看,台下压抑的嘈杂更是让他不悦。
于是大监招呼手下去查看,回来禀报之时略去了那些个关于顾予初的猜想,只回了一句剑灵不安,可单单这一句,却让老凌王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放肆,台上官贵各个倒抽一口凉气。
北凌百姓最信奉御台铸剑的神意,含光大典这样的差池前所未有,剑灵乃北凌皇室世代供奉,剑灵不安便是凌氏不安,现下民心为此浮动,老凌王怎能不怒。
“肃静!”大监在老凌王的眼色下一声警告,才摁住局面,可纷乱的猜测却在百姓心中慢慢发酵起来。
“刀剑无眼,不过是意外而以。”言风想都没想,急于为朋友解释,顶着风口,打破了沉默。
“开锋和试剑两次都是意外么?”滟阳嘟囔道。
老凌王脸色刚稍有好转,听到这句嘟囔,侧头横了滟阳一眼,同样是公主的唐突和冒失,态度却截然不同。
“剑握人手,若有伤人心,剑虽有灵,也难左右。”
“月癸双剑尘封多年,大凶之极,试剑小伤而终,已是极为难得了,这正是剑灵镇佑之功啊。”
言风的口不择言像是试金石一般,让这帮子最善察言观色的官员心里有了掂量,于是跟着言风的意思附和。
含光大典的确实出了岔子,已无可挽回,老凌王虽发怒,但事已至此,他更在乎能有个合理的解释,说服民心。
换句话说,若是说法能够安定上下,即便试剑之时出了人命都无关紧要,这便是帝王之道。
“并不是人人都如大人们一般洞悉万千、心如明镜。”凌子域开口道,将矛盾又激化了出来,百官虽明白老凌王的意思,可百姓那里该如何解释,毕竟试剑血光已见,谣言纷飞已势不可挡,若不当场挽回,即便事后有说法又如何。
“双剑亦如手足,手足被迫相残,剑灵如何能安?”凌不惑釜底抽薪,一席话让众人醍醐灌顶,冲破了他们先入为主的禁锢看法。
“靖川王所言极是!”
“从来试剑,都是御台新铸对抗旧器,从来未有过新铸对新铸,皆是刚刚开锋之利器,自然是气盛相冲!”有人补充道。
“那靖川王认为眼下该如何应对?”老凌王似乎对他的见解很是满意,也知道他心里有了法子,便追问道。
“回父君。再试。”
“再试不难,可一反一复,自说自话,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也有损皇家威严。”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凌子域明显就是不给靖川王面子。
“那就要看太子肯不肯配合了。”凌不惑不紧不慢的回道。
“什么意思?”凌子域挑眉不解,老凌王也一脸迷惑。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凌不惑强拉着凌子域,纵身跃入试剑台,这让因议论沸腾起来的台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子试剑前所未有!眼下又是太子和靖川王同台对抗,更是令人惊叹!
凌不惑提起月癸双剑之一,面向凌子域。凌子域虽不情不愿,但事已至此,却也不得不同心协力,全力配合。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良久,可出乎大家的意料的是,他们没有持剑相抗,而是一致面向试剑的二十来位将领。
试剑将领愣了神,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皇子对峙,他们哪里敢!
可凌不惑一个眼神,试剑中他麾下的五名将领心领神会,带着其他犹豫不决的,冲上台去,将他们两个包围起来。
凌不惑武功超群,凌子域也深藏不漏,两人配合默契,当然,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将领各个都是绝顶聪明,他们知道何时进何时退,十几翻对抗下来,招式变换,看似激烈实则点到为止,但台下看的却是眼花缭乱。
最后,月癸双剑完胜,可却无一人受伤。
“月癸双剑,同源而生,手足之势,不可逆也。”凌不惑呈剑与祭台,大声说道。
“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凌子域最会见风使舵,他心里明白,这样的结果是老凌王最乐见其成的,他于是照着兄长的意思,演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双剑当合壁御敌,怎可自相残杀,剑灵在上,好在是挽回了!”
......
紧接着,凌不惑、凌子域牵头,叩向老凌王。
“剑灵长青,北凌永驻!!!”
众人纷纷跟随,匍匐在老凌王的脚下,一场精心策划的危机就此完美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