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半解千愁
顾予初懵懵撞撞出了屋子,回到自己房中休憩了半刻,定了定神,想到方才种种又睡不着觉,便决定去顾帆的屋子瞅瞅,这些天一心扑在凌不惑的身上,竟是有些疏忽他了。
可她还没推开房门,便听见屋内吵吵嚷嚷,偷偷听了一耳朵,才知她的两个好弟弟为了戏文话本的情节吵的是热火朝天。
江湖恩怨,一个坚持以牙还牙,一个站定得饶且饶。
“我从前觉得你和我一样的脾气秉性,怎么近日变得这样婆婆妈妈。”束渊斜睨着他,半躺在床塌上调侃道。
“什么婆婆妈妈的,你若经历过九死一生,自然心境要平和很多。”顾帆不以为意,撇开话本,双手撑在脑下,若有所思起来。
“小帆说的有理。”顾予初推门插嘴道。
“姐姐!”两个小崽子异口同声,然后互相瞪了一眼,又一起笑了开来。
“姐姐,我听束渊说了彤城的事......所以,我决定伤养好了就不回去了,留下陪你。”顾帆知道顾予初为他所做的一切,心里感激又愧疚,启帧利用自己,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他实在是接受不了,更不会让这样的事重演。
“那你的家人怎么办?”顾予初虽开心,但还是不忍。
“我的家人在西戎入侵之时全部命丧黄泉,所以战场上我才不听调令,一意孤行,最后差点断送性命。”顾帆回忆起往事,很是动容,“这些人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为报家仇,杀了的那些西戎士兵,也赔上不少手下的性命,无论是敌是友,那些死了的人都有家人朋友,我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旁人的家庭实在是不该。”
“那不一样,西戎侵犯、掠夺东境,是自掘坟墓、咎由自取,你没必要可怜他们。”束渊反驳道。
“话虽如此,西戎逆境求生,虽用错了方法,打错了注意,可冲锋陷阵拼命厮杀的士卒最是无辜,他们也不过是皇权之上个人贪欲的牺牲品罢了,也是可怜。”顾予初不是一味帮着顾帆,沙场喋血都是迫不得已,谁不想在太平盛世下安然翻过每一个四季。
“姐姐最懂我。”顾帆眯着眼睛,撒着娇。
“怎么回事,搞的我才像是捡来的弟弟一样。”束渊撅着嘴,很是不满,“喂,小子,你不回东启,又这副心境,以后怎么与我并肩杀敌?”
“我本效力东启麾下,就算不回去,又怎可背叛家国,效力北凌。”顾帆摇摇头。
“你有何打算?”顾予初问了起来。
“我想和萧大哥学习医术,以后治病救人,再不染血江湖。”
“萧大哥?学医术?呵呵。”束渊冷笑道,“你知道你萧大哥是谁么?哪有闲功夫教你。”
“姐姐肯定有办法。”对于顾予初的魅力,顾帆似乎比她自己更有信心,“咦,姐姐你嘴怎么了?”
顾帆一句话,束渊立马跳了起来,细细看了一番,而后二话不说,奔出房去。
“他是不是傻子?”顾帆一脸茫然,顾予初心虚的点着头。
“姐姐,我知道萧大哥就是他,躺着的日子实在无趣,你帮我要些医书来看看,可以么?”
“好。”
他们俩又笑嘻嘻的扯了扯了旁的,却心照不宣的再不提那人,如此甚好。
没过多久,束渊捧着一盘酱牛肉奔了进来,一把塞在顾予初的手里。
“干嘛?”她满脸差异,完全搞不清楚这个弟弟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看看你,想吃肉想的都咬破自己的嘴唇了,不至于!以后我的月例都给你,肉还是能吃的起的。”束渊一本正经将肉塞进她嘴里,惹的顾予初哭笑不得。
“以后我治病的诊金也都给姐姐。”顾帆抢了一块牛肉吃了起来,也兴兴的许诺。
顾予初笑着笑着眼眶就湿了,这样好的日子,她还有什么借口逃避,她必须要勇敢一点,不辜负这样的好时光。
“哭什么你!”两个少年郎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角,既责怪又心疼。
“把钱都给了我,你们不娶媳妇了么?”她破涕为笑。
“你不嫁人,我们就不娶亲。”束渊很是坚定。
“那是!”顾帆也跟着帮腔。
“我若一辈子不嫁人呢?”
“瞎扯吧,就算我们俩答应,有些人也是不肯的。”束渊意有所指。
“有些人....”顾予初垂着头叹气,第一次向旁人吐露了心事,“我一个下堂弃妇,名声又不大好,会委屈了有些人吧。”
束渊沉默不语,这是他心中除了家仇之外最大的痛处。
“外头那些胡话怎么能当真。”顾帆维护道,一边扯了扯束渊的胳膊。
顾予初苦笑着:“那是因为你们都一心向着我,换个角度,你们的兄长若执意娶了被休弃的妇人,或是我执意要嫁给有家室的男子做妾,你们又当如何?”
“姐姐你不一样,你要相信你是有能力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的。人这一生这么短,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总不能因为害怕,而一直委屈着自己、伤害了别人,那就太不值了。谁都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顾帆一席话打动了顾予初,她素来厌恶被安排被漠视,可如今自己却同样的自以为是,逃避、漠视不是成全旁人大义和牺牲,而是伤人伤己的毒药。
“欠什么还什么,当真是没必要想太多。”束渊也缓过劲来,连连点头,这些天他看的清楚,两个人明明都是有情,却一个犹豫一个赌气,过的都是苦极了。
“好。”顾予初捧着牛肉,沉思了很久,唇上的隐痛弥漫,心里的烟瘴却渐渐散了。
既是欠了真心,就还他真心。其他的,以后再说。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兴冲冲跑去凌不惑的房间,结果那两个姑娘比她还要早到一步,伺候他用饭。
顾予初远远站在一旁,尴尬却怎么也不肯走,凌不惑睨了一眼她,便遣散她们两个,点名要她来伺候。
“想好了么?”他没有吃送到嘴边的红豆薏米粥。
“嗯。”顾予初点点头,“想好了前一半。后一半容我再想想。”
咳咳咳,凌不惑呛到了自己,他没有应声,心里却将自己骂了八百遍,当日脑子抽了非要问两个问题,这下好了,又让这个女人钻了空子。
“我想好了,我愿意的,从现在开始,我就做你的丫鬟,一直陪在你身边。”
凌不惑的眼神既复杂又无奈,这个答案是他绞尽脑汁都没想到的,他真的很想扒开这个女人的身体,看一看她到底生的是一副怎样的九曲玲珑心肠。
“丫鬟...也分很多种的,你要做粗使丫鬟?贴身丫鬟?还是通房丫鬟?”
顾予初吓的下巴都要掉下来,未等她反应,凌不惑抢先给了她答案,“罢了,你这样的,也只适合做个粗使丫头。”
她撇了撇嘴,尴尬的陪着笑,乖巧的喂着饭,在之后,打扫屋子,浣洗衣服,忙的晕头转向。
等她忙好进屋打算问他想吃点什么,那两个姑娘一个伺候着他点心,一个为他敲腿按摩,好不快活。
“那个,公子,有没有其他要吩咐的?”她别去脸去,见不得那香艳暧昧的场面。
“没了。”凌不惑匆匆打发了她。
顾予初觉着不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退缩,更不能只听吩咐才做些事,这样未免太不诚心。于是,独自去了厨房忙活了很久,终于做出两盘卖相不差的糕点,一盘送去给顾帆、束渊尝尝新鲜,反响都是不错的,于是,她才敢端着另外一盘去了凌不惑的厢房。
正巧,他在小憩。她也不敢打扰,只是坐在床边发呆。
“谁让你坐床上的?”凌不惑醒了,瞧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又来了气,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盛世容颜么?
“我不是故意的。”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立马跳了起来,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对了,我给你做了酥饼,要不要吃?”
“口渴。”凌不惑目不斜视,颐指气使的吩咐着。
顾予初赶紧到了一杯香茶,恭敬的递了过去,他自己捧着杯子喝了个干净。
“要不要再喝一杯?”她笑着问道,眉眼之间的春色早了这个季节绽放开来。
凌不惑心中暖意渐深,稍微展了展颜,“试试你的手艺吧。”
“好呀!”顾予初惊喜的捧着盘子双手奉上,他捡了一块,表情虽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咬了一大口。
“怎么样?”她一脸的期待。
“还不错。”
顾予初开心的自己也捡了一块吃起来,却被他拦住。
“放下。都是我的。”
“是我做的。”
“哪有丫鬟抢主人的吃食?”
.........
“你做这么多,是想晋升做贴身丫鬟么?”凌不惑护完食,又一本正经的调戏起了顾予初。
谁料她不但不脸红,反而凑的更近,装做天真烂漫的样子,“可以嘛?”
凌不惑幽幽盯着她半天,然后开口唤了吾岑进门,让他分给那两个女人一百两银子,今日就打发了。
顾予初心里很是得意,又不是十几岁怀春的少女,三言两语就被哄了骗了。女儿家之间拈酸吃醋、争宠夺爱的戏码她虽不曾都试过,也是见惯不惯了。换句话来说,她也是多年情场上淌过来,若想斗一斗,争一争,谁还怕了谁。
“我有银子拿么?”她得寸进尺了起来。
“没有。”
......
第二百十一二章 月升将军
不久,琼州军营接到北凌老王的诏书,因赫和国境全部收复、北凌本土烽火并没波及,故立春之后,北陵大军不再参与东启国土的抗西战争。
但狼牙军、戍边虎军向西继续挺进,占领万里韶阳关外盆地山峦,北向将北凌领土御龙湾延绵的天然屏障链接,修缮巩固防御城墙。
至于赫和归属,北凌老王称约臣心自定,不予勉强,但却大张旗鼓的钦封尉迟予初为月升将军。
此举用意之深让人不得不佩服老凌王的老谋深算。东境旧约仍在,他不可能公然摒弃先祖承诺,以重兵威胁赫和,逼迫他们择良木而栖。
虽然这件事,从现实情况来看,赫和别无选择,但也必须由他们甘愿上表俯首称臣,不留话柄,才算完美。
琼州之战后,乐嘉彭康突然露面,已呈上上表书,原归顺北凌,但归顺后由谁来继续管理赫和却是最大的问题。
若由北凌直接接管,百姓难免抵触。若由乐嘉彭康继续管理,又恐隐患重重。
他现虽被关押,但毕竟是名义上的赫和国主,为长远计,北凌不能不照顾赫和老臣、举国遗民的家国情怀,秘密将他处决,若有朝一日,天下得知真相,那北凌一朝拯救赫和于水火,保护苍灵万民的功绩将被全部抹去,甚至还会召开居心叵测、背信弃义的骂名。
再则,乐嘉彭康小小年纪、怨念太深又不择手段,若将赫和重新交与他手,无论是当地百姓还是东境安乐都将深受其害,所以,他只能是一枚弃子。
而现在的赫和主帅范越倾,臣心未定又守握兵马,难免日后不会倒戈东启。
相较之下,顾予初是最好的人选。
她辅佐范越倾率领赫和大军反抗外敌,保护黎民百姓,在军中、民间有根基及威望,况且身上又有一丝乐嘉血脉,是乐嘉还瑜抬举的持宗庙玉碟的正牌公主,身份尊贵、不容质疑。
最为重要的是,赫和并非她母国,其母亲与北凌渊源深厚,她本人不念权位,又因家仇私愤与东启反目,若赫和经她手过渡几年,待百姓戾气渐散,安居乐业之后谁还管君主何姓?
况且她是一个女人,有朝一日终究是要嫁人的,若嫁于北凌,北境并容赫和,更是名正言顺。
老凌王诏书一下,军中哗然一片,这个尉迟予初是谁?
赫和军中只知她是先国主钦封的十一公主,乐嘉冉琦,却很少人知道她本名,即便是她惯用的顾予初这个名字也很少有人知晓。
她为异国披甲上阵,不敢妄用亡族尉迟之姓,更不愿用生母摒弃之乐嘉旧姓,便沿用顾姓,且军中多以军职相称,只有与她亲近之人会唤她一声顾大人。
但尉迟予初是谁北凌将领却清楚的不得了,凌不惑每每军会晨议,总会亲切的唤她尉迟将军,这些旁人无从知晓,但得以参加军会的范越倾及几名大将心中却是清楚的。
顾予初现下躲在琼州城内的一处别院里照顾凌不惑,并未回过军营,他们只知她去了东启做人质还未回来,但即便如此,范越倾等人也不敢妄加决断,这进一步还是退一步虽简单,阕关乎赫和百姓切身利益及他们的前程和性命。
凌不惑自决心对顾予初坦诚相待以来,无论是自己的身世还是算计、伐谋,都不欲瞒她。
“月升将军,这个封号还挺好听的。”顾予初从凌不惑那里知道了诏书内容,明晰了其中的关键,但尉迟予初这个名字第一次以这样方式昭告天下,她心里虽不那么快活却也不抵触。
“我特意选的。”凌不惑坦率直接。
顾予初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当真要把赫和暂时交与我?”
“只说但凭自决,是不是要推你为主,要看看赫和军中及百姓是何反应。”凌不惑说出其中关键,即便北凌有心图谋,若这个女人坚决不配合,也还算不得十拿九稳。
“有什么区别?”
“乐嘉彭康还活着。”
“那也是捏在你们手里。”
“正是因为赫和全军也都知道乐嘉彭康在北凌手中,才要更加谨慎。”
“乐嘉彭康不行,范越倾总还靠得住!”
凌不惑摇摇头,“为绝赫和倒戈东启,唯有你最合适。”
顾予初咂咂嘴,不敢再说万一她也有心东启的胡话,惹他生气猜疑,“说的好听,大张旗鼓封我一个月升将军,不过就是想经我一手,让北凌免于天下指责,让赫和归附的名正言顺么?”
“不傻!”凌不惑指了指一旁的山楂糕,意思要吃,“我还有别的意思,你可看的明白。”
顾予初沉默。
她怎么能不明白,他与当日的启帧一样,为了让她有所依仗,风光出嫁,才百般筹谋,只不过他比启帧更在意自己的心意,这次用了她的本名,选了她喜欢的好身份,并未将事做尽,留了选择在自己手中。
这也是她钟情于他、愿再付真心的全部原因。
“算了,吃糕。”凌不惑心中黯然,另外一个问题若她不给答案,他便一日不娶便是,来日慢慢,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心疼心疼自己,可以放下她。
顾予初装做若无其事,亲手喂糕给傲娇起来的男人,为了转移话题,竟然提及她极少与人言说的往事,“我小时候啊,最爱吃山楂糕了,哪怕酸掉了牙齿,也甘之如饴,所以呢,这糕点当中,我最拿手的也是这个,你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凌不惑心里憋屈,不愿与给她脸以为自己可任由她摆布,可经不住顾予初死缠烂打,各种谄媚讨好,甚至不惜搂着他的脖子,逼他去吃,亲密致极。
如此做派,到不是她彻底的拉下面儿来,而是她早就知道单明曦现在窗外,不过特意做给有心人看,但这并非是仅仅是为了女儿家那点子争风吃醋的破事,她还有另外别的重要盘算。
顾予初收拾好盘子,推门便撞见了气势汹汹单明曦,她装作若无其事,很客气的打着招呼。
“不知羞耻。”单明曦实在忍不住骂了出来。
“嘘,你家哥哥正在休息,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她很是贤惠眨眨眼,单明曦心里虽气,可念着凌不惑,只有随了她的心意。
两人出了院子,单明曦也不管街上人来人往,直接揪住她的衣襟,质问道,“尉迟予初,你还有没有廉耻?”
顾予初笑了笑,扼住她的手腕,解了自己的挟制,“将军这是哪里话,我不过是照顾病人罢了。”
“照顾病人需要那般亲亲我我?”
“你情我愿罢了,将军不必说的如此难听。”
“你情我愿?若不是你使了狐媚手段,不惑哥哥也不会......”单明曦气的语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那些丑事。”
“呀,那些个旧事你家哥哥知道的比你还清楚。”顾予初嘴上厉害,说着无所谓,心里还是过了一遍,羞愧难当。
“你......”
单明曦地位尊贵,十岁以后便长在军营,除了硬碰硬,自然不知道如何对付难缠的女人。但顾予初不一样,她可是经过王府、宫宴女人间暗潮汹涌千锤百炼之下的过来人,想要言语上刺激挑衅,或是做上一回骄横跋扈,也能称的上是信手拈来。
“不过,将军还有机会。”她立刻喧宾夺主,笑的别有深意,“那日,将军说你我一分高下,输的人自动退出,不知是否作数?”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那日!”单明曦气的火都要从眼睛里冒出来,那日,这个女人明明亲口说不与她争,如今却又出尔反尔,真是让她忍无可忍,“竟然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等等等。”顾予初见她现在就要动手,便向后退了半步。
“怎么?怕了?”
“你我今日一战必须有个见证,不然若你输了赖账,我找谁说理去?”
“大言不惭。如此也好,就让你输的明明白白,你说要怎么个见证法?”
“你我城墙一战,这样无论军营还是百姓都能看的清楚,你觉得如何?”
“哗众取宠!”单明曦真真是看透这个女人,“就如你所愿。”
“如此甚好,从此处到城墙大约百丈,若你能先我一步到达城墙之上,我便让你三招如何?”顾予初得了便宜,更语不惊人死不休。
单明曦愤恨的斜蹬她一眼,便与她齐齐飞跃快步向城墙上奔去。
途中无论是借力行人肩膀,还是飞檐走壁,两位女侠的流水行云一般的轻功,无不吸引了路人、楼台看客的全部注意力。
城墙下马车、货车络绎不绝,顾予初与单明曦各自借力而上,但顾予初即便是先抽了城门侍卫的配剑,还是先她一步登上了城墙。
严冬已去,初春的风都变得柔和起来,她们二人持剑站在城墙两端,剑拔弩张、气势如虹。
在战场上,敌人众多,不过是比耐力和果敢,唯有单打独斗才能完全展示一个人的武功功底,今日顾予初所有种种,就是为了激单明曦一战。
“今日,请各位做个见证,我尉迟予初与单明曦将军在此切磋武艺,一决高下,但刀剑无眼,若有差池,生死自负。”
此话一出,军营一片哗然,北凌王钦封的月升将军尉迟予初竟是赫和国的十一公主?百姓虽不知什么月升将军,但十一公主却是认得。
于是,这一战在百姓及赫和军心里就不是什么普通比武斗勇,而是自动升华成国家之间的较量,憋在赫和国人心里多年的委屈和争心一下子被激发到极致。
单明曦持剑向前,无论是横劈竖切都直逼要害,前三招,顾予初信守承诺,除了防守不予出击。
她步步后退,险些被逼掉下城墙。单家军唏嘘,嚣张之人水平却不怎么样,外强中干,差了点意思。
但三招之后,顾予初便不再谦让,她一跃升腾而起,再旋剑而下,单明曦若是反应稍微慢一点,便会被利器若伤,还好她腿上功夫够硬,顺势后仰,单手翻旋,衣裙如莲花绽开,这才躲开袭击。
好险!单勇在旁观战,不禁为女儿捏了一把冷汗。
顾予初不留间隙,向前幻影移步,剑纵横而起,时而聚气于掌,时而散力后发,招数变幻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即便她招招留有余地,单明曦也有些应接不暇。
“玄黄掠影剑三一!”
“流光星月!”
“拂风织云!”
懂点门道的看客惊呼,这些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奇招诡路,果真如传闻一般惊艳绝伦、威慑四方。
单明曦屈居下风,但她毕竟也是从小习武,功底深厚、谙熟兵法的女将军,她瞧出顾予初上路招数攻不可破,便主攻其下路,俯身出剑,步步紧逼,再如鲤跃龙门,掌合剑开、自上而下,破其攻势。
顾予初只得又飞升而上,倒悬反击,转向她的后背,单明曦来不及转身,只得反手挡住向她劈来的长剑,虽然无伤无碍,但手里的武器却被卸下。
顾予初垂剑立在她对面,单明曦显然仍不服气,于是她将长剑置于一侧,赤手空拳才不算欺负人。
单明曦的拳脚功夫扎实,与剑术相比更为稳健。但近身肉搏仍是顾予初的强项,无论是上路还是下路都是攻守兼备。
十招之内,两人势均力敌,让看客屏息凝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瞬间。
十招以后,单明曦发力,从后扣住顾予初的肩臂,本以为可以就此将她擒获,但顾予初屈腿伏身向下,如野鹤啄食,旋转展翅绕开挟制,再单手攻其下腹,单明曦以拳相抵,她再接着屈膝攻其不意,单明曦掌峰克制,顾予初空出左手顺势将她握拳手腕用力一拉,轻而易举的反扣胸前,再伸手扼住她的咽喉。
如此,胜负已分。
顾予初松开挟制,拱手向她道了一句:“承让。”
单明曦虽武功上输的心服口服,可一想到这个女人的险恶与不堪,她便更加愤怒和怄火,但自己毕竟是大家之后,又有将军之衔,当有谦忍风范,大庭广众之下,她也只得拱手回礼。
此时,城墙两侧,百姓、军营皆掌声雷动,巾帼风采、骁勇气概让他们叹为观止。
赫和军上下更是欢欣雀跃、振奋不已,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公主竟然有这样深不可测的功底,压倒性的战胜北凌唯一的女将,为他们屈居人下几十年狠狠的长了一回脸面。
事实上,她们两人修炼的功法本来就不一样,单明曦战场征伐,学的大抵都是兵法战术,大开大合的外家拳脚功夫,更精于马背上作战。
而顾予初不同,她十岁开始就以成为最顶尖的刺客为目标,勤学苦练武功,内功外功兼修,大开大合、刚柔并济之余更注重精准、快速、一击而中。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勤修治军兵法的单明曦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场比武也必然成了顾予初炫技卖好的一场独秀。
第二百一十三章 民心初动
一场巾帼比武当夜即传遍整个琼州城,但凡亲眼观战的无不感慨赞叹赫和出了个功夫如此了得,上不输强国女将,下得以爱民护国的公主。
连带着将她勇守都城、斩杀逆王、智擒敌寇,带兵征伐、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事迹全部散扬开来,让那些身在城中却未得一见的人们无不扼腕嗟叹未能一睹风采。
赫和百年衰败,三国中夹缝求存,被西戎骚扰侵犯数十年,最终国主弃城而逃、山河倾覆破碎,若不是北凌匡助,恐怕逃不过百城被屠、民族惨绝的命运。百姓虽心里认了归附他国的前路,即便当下的政策与北凌百姓待遇无差,但也不免心灰意冷,总觉得低人一等。
现下这一战,不偏不倚正击中百姓心中虽未枯竭但形同死水的家国情怀,让他们觉得故国旧主里也还有一两个可以依仗、信服的人物,容他们酒足饭后吹嘘一番。
顾予初回了院子,吾岑、束渊值守,说少主要见她,她也只得夜里潜入他的房中。
屋里的灯半亮着,朦朦胧胧,凌不惑半闭着眼睛听到她的脚步,才微微坐了坐正。
“今日将军风光的很啊。”他说的不咸不淡。
“这么快就知道啦。”顾予初一屁股坐在床延上,很是没脸没皮。
“整个琼州城谁不知道,恐怕要不到三日,赫和全境都知道出了你这么个巾帼公主。”
“后面的事就交给公子你了。”顾予初谄媚的作揖,抬头明媚一笑,让凌不惑心中微乱,“你这大半夜的兴师问罪,是气我抛头露面、哗众取宠?还是气我狐媚跋扈惹了你的明曦妹妹?”
凌不惑指了指她的鼻子,很是无奈。
他那里是气她这些,赫和归顺一事,他早已做好了安排,只要她不抵触,便是水到渠成。谁料她竟擅作主张,事虽办的漂亮,却也太过着急了,他是不愿她在这些事上费神筹谋。
“我有别的法子,你没必要急着出头。”
“什么好法子?左不过想法子逼乐嘉彭康主动让权,这太过被动,不如主动出击,省的与他多费口舌。”顾予初大手一挥,很是气派,“不过,我还是得跟你道歉。”
“道什么歉?”凌不惑不解。
“我这么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伤了你妹妹的心,公子莫要怪罪。”顾予初说的煞有其事,不过她心里清楚,关于凌不惑,唯一能让她却步退让就只有单明曦一人,她实在受不了暗自对比的患得患失,既已决定与他在一起,不如不抢先迈出一步,省的到时候认了输又悔不当初。
“我累了。”凌不惑下了逐客令,待到屋子里只剩他一人,才傻傻笑了起来。这个女人,第一次为了他的事费了心机不说,就连吃起醋来也这么跋扈,真是让人欢喜。
而单明曦输了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肯见,直到他的父亲来,她才肯开门。
“明儿。”单勇很是心疼,她的女儿爽义明朗,从来不曾这般模样挫败和失意。
“爹爹。为什么是她。”单明曦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孩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那个尉迟的武功确很江湖风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惑哥哥被她迷的神魂颠倒,她这是要害了北凌!”
“至少现在不会。”单勇叹着气。
“什么意思?”
“从前她在军营很是谦和低调,除了是个女将,并不惹人注意,今日她为何一改常态,当着全城百姓和军营与你决斗,还当众宣称自己就是尉迟予初?”单勇提醒道。
“爹的意思她是故意的?利用我拉拢民心,为了帮北凌顺利接管赫和?!”单明曦似乎明白了过来。
“你呀,是关心则乱,尉迟这个女人精于谋算,忍的了委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点你要好好学学。”
“爹你一直告诫我,为人要诚恳刚正,无惧奸邪,勇往直前,为了要让我学她虚伪、心机、不择手段?”
“因为爹不能永远保护你一辈子。”单勇抚摸着女儿的额发,眼神慈爱又宠溺。“这世上最难就是看懂人心险恶,又能不忘本心,既保护自己又能成全他人。”
单明曦沉默,眼睛红成了兔子。
“我的明儿心智坚定,嫉恶如仇,不过总是少了几分婉转,但你总相信你的不惑哥哥吧,他这样发待她,就代表她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爹,你为什么要帮着她说话?!”
“明儿,你没看明白么?今日比武,她招数看似利落狠绝,却处处留有余地,你虽战败,却未有受伤。她既得了好名声,却又不不至于引起北凌军的记恨,更让凌不惑挑不出错处,不管她是有心做给我看,还是无意为之,这份适可而止、进退得宜的心智和计算,你若是能有一半,爹也就真的放心了。”
单明曦不发一话,她被夹在大局和私?心之间,是绝然不肯承认的这些的,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单勇也没有去追,这些道理总要她自己想明白的,逼也没有用。
月光皎皎,单明曦心里闷堵,攀上城墙上最高屋脊,北风一刮,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刀割的疼。
凌子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踩着砖瓦,提着四个酒坛,在她身边安坐下来。
“天刚回暖,跑这里来吹西北风?”
单明曦抹了抹眼泪,没给什么好脸色。凌不惑在她这里吃惯了冷言冷语,竟也不觉得什么,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自己拆了一壶佳酿喝了起来。
“还有么?给我点。”她也不扭捏,转头问他要酒喝。
凌不惑笑着递了一壶,她狠狠灌了一口,深深了叹了口气,吞吐的雾气都是满满的愁绪和不甘,她见身边男人满脸笑意,更是不满。
“干什么,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我怎么敢。”凌不惑笑意更浓,宠溺又温柔。
“那你来也给那个女人说情的?”
“她那个凶婆子,我给她说什么情?她今日欺负了你,来日我是要和她讨回来的。”
“你讨回来?你打得过她么?”单明曦又大口灌了好多酒,一壶喝了个底朝天。
“打不过我也得打啊,打断腿我也得继续上啊。”
“没出息,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她一把抢过一壶新酒,横眼嗤笑道。
“她能算作女人?整日里凶神恶煞,没几个笑脸,母夜叉中的极品。”凌不惑帮顾着哄她开心,什么都说的出口。
单明曦绷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很快又转为阴郁,“你不觉得她其实挺好的看的么?”
“从未觉得。”男人一口回应,没有半分犹豫。
“胡扯。你们兄弟长的长的一样,自然也眼光也差不多。”
“一母同胎,偏就生出他这样缺心眼的。”凌子域自己灌了一口,“我与他不同,我只觉得你好。”
“这话你同多少姑娘说过了?也不怕烂舌根子。”
“我若说只同你一人讲过,你可信?!”
凌子域自说自话,笑的端正自苦,可单明曦已经喝的晕晕呼呼,直愣愣的靠倒在他肩头,他侧眼望了望她绯红的脸颊,尽是柔情无限。
第二日,城中的流言传的更是热闹,街头巷尾、茶馆酒楼、说书唱曲无不是在无讨论昨日的决斗。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消息一下子散播了出来。
比如,有敌军俘虏招供,当年西戎来犯是小国主与西戎及东启叛王暗自勾结,引狼入室的结果。边境沙城,小国主下令开城迎敌人,大司马欧阳群芳持先主遗令勒令守军誓死守城,而自己一人前往敌军谈判,结果为了阻碍敌军入城,竟生生被三十万大军碾成肉泥,尸骨无存,之后还被污私通外敌,叛国背主。
比如,小国主为了拉拢东启,竟以公主为诱饵,囚禁北凌太子,在北凌国书传达、军马压境之时也不肯放人,最终亲手诛杀公主,嫁祸北凌。
比如,小国主逆天没道,以家中亲眷性命为要挟,逼迫军中翘楚以身试毒炼蛊,化作六亲不认的杀人魔鬼,秘密诛杀朝中异己及无辜百姓。
比如,琼州千辛万苦守住之后,逃离很久的小国主为保权位突然露面,亲手向北凌呈上投诚归附文书。
还有更为离谱的,说乐嘉彭康天生好男色,豢养面首,荒淫无度。与东启逆王勾结,两人暧昧,为保护他不被追杀,竟以坐上贵宾为幌子,日日厮混在一起。与西戎结盟,更是东启逆王一力促成,要将战火引爆东境,好取而代之。
这下,赫和百姓平复多日的情绪,又变得悲愤万分,与此同时,也为国家的日后前程忧虑不已。
老凌王对乐嘉彭康归降上表不置可否,允许归心自决。但现如今赫和保留军马不足五万,西境之外有敌军虎视眈眈,穷乡僻壤仍有西戎残寇作乱,实在没有能力自给自足、重立门户。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邻国夹击、左右摇摆,百姓心里担惊受怕几十年,无论归附任何一国,只要日子安稳,他们都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们并不排斥北凌,更何况,家国倾覆之时北凌军马不计前嫌,摔军救援善待百姓,更让他们的好感倍升。
只不过,现在传言纷杂,难辩真假。
但,乐嘉彭康曾不顾家国安危,弃万民于水火,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极为伤害了百姓的感情和忠诚。赫和归附以后若继续由乐嘉彭康统辖,百姓心里恐怕实在是难以释怀。
若这些传言皆为真相,那么这个胆小懦弱的小国主还是个善恶不分、行为不检、残害忠良、不忠不孝的暴君昏主。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让他继续鱼肉百姓、惑乱山河,怎么能配的上万民敬仰朝拜、赋税供养。
于是,本是一出决斗的好戏却引发了赫和全民何去何从的激烈讨论。
眼下,砖既已抛,只静待玉出花开。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众望所归
过了半个月,凌不惑身体恢复的不错,面色不再苍白,穿戴整齐以后看不出有受伤的模样,所以,凌子域被老凌王秘密调回了回京,而他这才带着顾予初回了军营。
顾予初消失了很久,再露面之时,营中军士无不对她刮目相看,相较之前,更是恭敬有嘉。特别是赫和部下,瞧她的眼神里竟有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亲切和崇拜。
经过城门一站,范越倾等一应经过多日的商讨,也下定决心,追随、辅助顾予初上位。
一来,她身份显赫、声望颇高,代替乐嘉彭康统管赫和名正言顺。
二来,她身后有北境军马做后盾,想要以武力控制全境轻而易举。
三来,乐嘉彭康心胸狭窄,重新掌权后恐秋后算账,与民与己不利。
四来,她一个女人,朝堂毫无根基,军中也仅有红钗女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手握大权,必然要依附他们才能稳住军心,与文官抗衡,如此,无论赫个是国是邦,他们的权势依旧。
所以,在顾予初露面之后,范越倾领着一众将领率先表示愿追随效忠于她。
“尔等愿意追随月升将军。”他们齐齐改了称呼,拱手参拜。
顾予初未发一话,她心中不禁感叹,这个世道,想要就有人敬畏尊敬你,要么有背景有实力,要么就是有手段够狠辣,但无论哪一种,也不见得能换到他人百分之百的忠心和顺服。
就像今日这般景象,这些看似恭顺的武将,之前对她百般挑剔、各种怀疑,如今她不过借了北凌的势力,竟然完全另外一副模样。
她在众人纷纷猜测她为何没头反应的时候突然开了口:“我不过一届女流,实在难堪大任。”
“月升将军太过自谦,战场之上且都不分男女,又何况静守山河呢?!”范越倾说的言辞恳切,其他人纷纷附和。
“话虽如此,我与将军们虽同生共死过,但统辖百官、治理邦郡、造福百姓却又是另外一番考量了,我不过能持剑杀上几个贼子,算不得什么本事,更何况乐嘉国主仍在,我怎好取而代之,今日即便你们有心于我,但遗老百官、举国百姓难道就毫无微词么?人言可畏,我害怕的很。”
顾予初说的冠冕堂皇,她又怎会不知,如今谁手里握有兵权,谁说话就算话,只不过如此土匪做派,实在不是她的本心,以后各方治理还需依靠从前的体制,若百官不服、臣民怨对,那么她即便身处高位,也是举步维艰。
“乐嘉彭康昏聩误国、引狼入室,置百姓于水火,不配为君。”有人替范越倾开口。
“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月升将军接管赫和是天命所归,百姓自当恭顺,无所不从。”范越倾接着补充道。
“各位怎好以己度人,怎知他们有何想法?我呢,实在是能力不足,还望范将军体谅。”
说罢,顾予初拱手辞谢而去,留下一众男人面面相觑,猜测她这话中的意思。范越倾心里有数,她今日如此,不过就是欲擒故纵,想让他们出手清楚路障、摆平是非。
而顾予初这边,既然已经挺身而出,就不可能会退缩,但她也有私心,毕竟顶着尉迟的姓氏,不敢给先祖抹黑,统领赫和说来好听,稍有差池就是污名沾身,所以她更要做足长远打算。
更何况,她表现的越淡然无争,旁人也许越会揣测她虚伪贪婪,或许,正是如此,才能让旁人用的心安又得心应手。
“你今日拒绝了范越倾的臣表?”晚间,她入了凌不惑厢房为他上药时,他问到。
“若是一口答应,就太过刻意了。”她很是坦然。
“倒是机灵。”
顾予初听不出他这话是褒是贬,只是微微撅着嘴,横了一眼。
她心里也清楚,如此倒逼筹谋,并非只为帮助这个男人做好善后,稳定局势,镣表真心。
而是她慎重考虑清楚了,即是要做这一方天地的看门人,哪怕只有寥寥数月,也要倾尽全力,让赫和的百姓安心和乐度日。
“这是在军营,半夜里来我房里,不怕闲言碎语么?”凌不惑温柔的笑着。
“你若是怕我毁了你的清誉,惹旁的姑娘误会,我这就走。”
顾予初摔了纱布,很是不快,这无端的邪火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
她有些语塞,这直中要害的犀利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
“说于我听听,好么?”凌不惑轻轻握住她的手。
“赫和归顺之后.........百姓的日子会有所不同么?”
说白了,她不相信北凌,一朝招安抚慰,来日归附不知会有如何变数。即便,眼下的赫和别无选择,可却是她冒用了身份,狐假虎威一力促成,一个国家就这样退出了史书笔简,何其哀哉?
所以,她心里很是不安,她不知道新朝旧国之间会碰撞出怎么样的黑洞和漩涡,也担心凌不惑无法摇摆北凌国政,自己无法凝聚赫和上下,到头来,赫和百姓国破家亡,生活苦不堪言,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道一句无能为力。
“你是担心北凌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赫和国人从此沦为亡国奴隶、生不如死,对么?”
凌不惑苦笑着,她还是没能完全信任自己,不过也难怪,这些只有帝王之尊才可以左右,她心存疑惑也是自然。可是失落之余,他更多是心疼,这个女人总是不自觉背上旁人的重担,为其不安。
顾予初点点头,说了旁人不可能相信的心里话:“我想帮你,可我也想守护他们。”
从前,她除了报仇、寻亲之外,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也是无意间,让她有了这个机会,去触碰那决定万象生机的罗盘,哪怕还是逃脱不掉阴诡算计,但只要能做些于天下、于百姓有益有利的事,便也足矣。
凌不惑单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笑了出来:“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同你保证,赫和一朝并入北凌,就永受北凌庇佑,百姓生活一如往昔、不受欺凌。”
顾予初没有做声,除非这个男人坐上那个高位,否则这样的承诺毫无意义。但倘若真是如此,那她愿得一人心的期盼,则又是枉然,一个坐拥四海帝王能给你数不尽的财富和无上的荣耀,却唯独给不起一颗完整的真心。
“你愿意相信我么?”凌不惑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问道,她犹豫了一会,抬眼望尽了他眼底的真诚,最后点点头,抱以微笑。
若有一日他不得已有了二意,她可以放弃的,但在此之前,她选择相信。
“那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守护这片与你而言无关紧要又伤心难过的地方?”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母亲出生于此,也许是因为蓝叶葬身这处,我不想看到她们生长和沉睡的土地血流成河、荒草丛生,也许是杀戮看的太多,想歇一歇,想所有人都歇一歇。”
见到如此颓然、疲惫的她,凌不惑的心仿佛被针刺穿了一样疼痛,平日里那些装出来的绝情淡漠不过都是她自我保护的面具罢了,他看的明白,她心底是无比善良和脆弱的。
他伸手一把将顾予初抱在怀里,轻轻的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
过了三日,范越倾等赫和武将与前朝遗臣商量,该如何重建一个新的赫和。
他们有人暗骂十一公主沽名钓誉,有北凌撑腰,却还奢望百官万民抬她入高位,简直是无耻至极。
也有人坚持女主祸国,绝不可让她毁了赫和的将来,提议重新奉乐嘉彭康为主。
但范越倾及赫和残军力挺顾予初,历数她的战绩、褒扬她的人品,更将赫和目前朝不保夕的局面摆出来,让那些个空谈报国却无能为力的文弱官员看清楚,他们已别无选择。
两种声音争执不下,最终他们决定,效仿先贤,搬出百年前赫和曾有过一场全民参加的公投,由百姓决定奉谁为主。
当年那场公投,是乐嘉皇族起势之始,由十里山村里千百来个追随者举刀歃血,以表效忠,杀出于世,争得了一方天下。
今时今日,百姓百万余遍布各地,想要完全效仿根本不切实际。于是他们便折中提议,由各郡牧守带领一位百姓、以及文武百官外加琼州城内随机选择的百名百姓一同表决。
官员与百姓人数比例相当,也算是公平公正。
于是,十日之内,赫和全境二十三个州辖下一百零三个郡,一共两百零六个百姓抵达琼州。当天晚上,在乐嘉皇族的玉泉宫极乐殿的广场上,由大将军范越倾和当下文臣之首大司徒汪智亘主持,公投开始。
这次公投与百年前那场相比,除了规格形制之外,还有一处最为不同。根据赫和覆国前的男女平等的国政,所以此次公投也有小部分的女子参加,其中就包括已故大司马欧阳群芳的遗孀胡氏。
范越倾首先向大家阐明了如今国内的形势和军队的能力,并告知琼州坚守后乐嘉彭康已向北凌呈上归附降书,但北凌不置可否,称归心自决。
于是这公投的第一项,便就是是否同意归附北凌。
木签为同意,竹签为否定。
最终,九十八张费票之外,一百三十二票对一百零三票的优势,归顺北凌也算是民心所向,毕竟国力衰微,在两个大国之间摇摆了这么久,赫和上下也是疲累不已。
第二项,奉谁为主。
木签为乐嘉彭康,竹签为十一公主,不投为顺从北凌另派。
这次结果出人意料,在无一人弃票的情况下,顾予初以二百八十八票的绝对优势获得百姓的认可和拥戴。
看监官将一应流程和结果誊录出来之后,范越倾便立刻命人将顾予初请到现场。
朱红大门一开,顾予初也着实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一百零三面旗帜分别写着郡名,打乱了原来所属辖州,混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范越倾竟能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她也是佩服不已。
定了定神,她向前迈开一步,面前的牧守和百姓们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注视着她登上极乐殿前的半截台阶之上。
还未等她站定,阶下一干人等齐齐跪下行礼,直呼:“十一公主金安!”
“这是何意?”顾予初面有诧异,明知故问了起来。
“经过一百零三个郡首及一方威望的百姓共同商议,大家认定由十一公主来承启赫和的未来,臣等愿意逝死追随公主,绝无二心。”
范越倾如此表态,让文臣们心中有计较,他们当中有些人本极力反对,但眼下军权旁落,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没有能力回旋,再说,他们心里也更清楚,北凌让他们自己决断,不过是走走过场,给天下一个交代罢了,以现在赫和千疮百孔的残局和朝不保夕的国力,想要求得复国实在是天方夜谭。
不过想来,顾予初虽血脉不纯,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公主,有她在一日,北凌王就不得不顾及承诺及面子,更不能越过她直接接管赫和,况且她一届女流,不谙熟朝堂明暗之争,他们大可以利用这一点让赫和保持原样。
很奇怪,有时候文人争强好胜起来,铮铮铁骨不输沙场英豪,但有时候见风使舵的速度,无需他人多言,顷刻间便也就想的清楚明白。
“公主愿为百姓与强国周旋,我等敬佩不已,愿奉公主为主,恪尽职守,为国尽忠。”
大司徒汪智亘也跟着表了态,可他这话说的却没范越倾那般直白。
话里话外虽是忠心,但却不是忠于一个女人。
在此之前,他已将顾予初与北凌太子的传闻调查的清楚,今日说这番话,无非就是将众人对她的期待无限放大,逼着她拿捏自己的那点子利用价值去和北凌谈条件,为赫和争取更大的利益。
除此之外,他更想探一探这个女人的本事,武功不用多说,主要想确认下她是否是一个心无城府、可以任由摆布的棋子。
“大司徒忧国忧民,实在令人钦佩。”
顾予初也是客套,拱了拱手,便转身对着广场上的众人说到:“今日有幸得各位看中,能在这里与大家说几句话。想必大家已经清楚,琼州之战后,乐嘉国主便向北凌递交归附表请,以目前赫和的实力,想要改变这种现状,实在太过困难,如此生死存亡之际,若谁有能力能够劝服北凌老王保全赫和家国名分,不妨自荐请命,我必护佑左右。但倘若谁都无能为力,也大可不必推我一个无才无德的女子去背负这亡国的罪名。”
众人惊诧不已,这个女人竟将他们心中的那点子算计说的如此直白明了。
“公主多虑了,高楼倾覆并非一日之功,况且当下大局已定,这一点在场任何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只不过,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臣等盼望能由公主出面主持大局。”范越倾巧妙的避开了当下之忌讳,化解了尴尬。
“各位大人也当真是这样想么?”顾予初笑着,看了一眼大司徒。
汪智亘想了想,她既将话说的如此通透,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如果此时自己再咄咄逼人,那就是明摆着与她作对,要将亡国的污水泼给一个女人,于是他摸了摸胡须,狡黠一笑:“那是自然。”
顾予初还报一笑,她本就是志在必得,如此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我本是行武之人,也不懂婉转迂合,如果这是大家的意愿,我必当竭力一试,去云京为遗臣残国、无辜百姓谋求更多的有利的策令。但我也喜欢丑话说在前面,今日若有不服或心存不满人大可当着我面说出来,倘若藏着掖着不说,日后便请都烂在肚子里,我的慷慨大度只限今日,否则后果自负。”
众人唏嘘不已,这位公主果真如传言一般不是什么闺阁金娇,厉害的很。如此独当一面豪放和大气,到是让不少心有疑虑的人放下了心来。
但不服的人始终存在,只不过各路重臣都不发一态,他们自是不敢发作。
顾予初见台下无人应话,抬手请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可他们也都是摇头陪笑,不作言语,她便也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了。
“既是如此,若我还有所推辞,便是不承百姓的信任及各位大人的情面。在此,我也向各位承诺,只要有我尉迟予初在位一日,便竭尽全力护一方安定、百姓足乐。”
待她说完,由范越倾领头献上陈表书,众人纷纷跟随下跪参拜,以示忠顺。
可就在顾予初接下陈表书的瞬间,不远处朱红大门外,有一带着帷帽的白衣人喊了一声:
“我不服!”
第二百一十五章 似是而非
“我不服!”
粗犷的声音打破了极乐殿前忠顺的缄默,众人循声望去,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气魄胆量,敢公然叫板既成的大势。
白色的帷帽遮住了面容,没人知道这是谁,但顾予初连头的没抬,单凭这独特的嘶哑又低沉的嗓音,她便已心中有数。
“为什么?”
“因为你不配!因为乐嘉彭康还活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字正腔圆的反驳道。
“我为何不配?因为血脉不纯?还是我外祖的罪孽?”顾予初质问道,如此也好,今日就将全部都说的清清楚楚,省的留下话柄,谣言纷飞。
“当年先国主晋封十一公主的时,诏书上并未有所隐瞒,这些天下人都清楚。”有人来不及要在新主面前露脸表现。
“关于我外祖乐嘉奉德的尘封往事,我不知晓,更懒得解释,但倘若有人因此心怀芥蒂,我也无可奈何。”顾予初摆摆手,很不在意。
“若真深究起上几代的旧事,在座的不一定人人脸上都有光彩,况且今日之公选,只论功绩和人品,无论其他。”范越倾跟着站队,一致对外。
“好一个只论功绩和人品,无论其他!难道你们忘了,是谁广开言路、减免赋税、改革科举,推行农商并重、男女平等的?!是谁将他国挟制消除殆尽,掌权于本国手中?!是谁洪水滔天、亲临堤坝,与百姓同生共死?又是谁权衡与两国之中,进退之间,收回十一座城池,接连扩充军队,强兵护国?”
白色帏帽历数乐嘉彭康登机之后的种种新政和作为,让在场的百姓官员无言以对,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少主胸怀天下百姓,推行的国政的确利国利民,让赫和朝堂市井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即便他有光鲜的功绩又如何?这都不足以掩盖他残害忠良、勾结外贼、出卖山河的事实,他因一已之私,逆天没道,践踏东境百年和平,置百姓于水深火热,这样的人不配为君!”
大司马欧阳群芳遗孀胡氏想起自己惨死的夫君,激动的站了起来,怒斥乐嘉彭康的劣迹和罪孽。
“就是就是,兵临城下,不战而降,君主弃城而逃,最后还是十一公主与戍城军一道疏散百姓、殊死抵抗,才得以保住琼州城。”众人纷纷从赫和繁盛的过去回过神来,想起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种种,皆都是拜这位曾今英明神武的少主所赐。
“若没有北凌大军及时赶到,琼州城早就失守,你们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北凌军马来的如此及时?”
白色帷帽继续质问,这一下倒是又让众人哑口无言。
这件事细细想来的确是太过巧合,之前乐嘉彭康全城张贴海捕通告,说十一公主是北凌细作,之后琼州告急再到举国归顺,北凌都恰到好处的介入,而这个十一公主也一次又一次的被推上风口浪尖,声名越发显赫,如此一来,的确太过可疑。
“我想问一问这位前辈,难道非要眼睁睁看琼州沦陷、赫和全境失守、百姓流离失所才能称得上忠君爱国、无愧天地?若真是如此,恐怕今时今日,前辈也没有机会在此当众质问于我!”
顾予初看了看众人的反应,一点也不示弱。
“当年,乐嘉彭康利用公主和亲作为幌子,敞开赫和西境,让西戎大军秘密踏入东境,之后妄图将北凌太子交与蔻桑之手,以求激化两国矛盾,渔翁得利不成反而引火上身,北凌不计前嫌已属不易,还何谈时机的巧与不巧。”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解释清楚你与北凌到底是什么关系?!”
“琼州危难之际,是我向北凌求援,请求大军援助。”
顾予初一语惊起哗然一片,大家都暗暗小声讨论起来。
“乐嘉彭康登基不久,便设计让北凌驻防的军队退出国境,当年与北凌、东启约定,无请不入国境。你又何德何能请的动北凌军马?还说不是早与北凌有所勾结,特意待到琼州就要失守之际才出现,好让赫和全然落入北凌的掌控之中!”
“当然,国书需有国主加盖玺印方能作数,可请问前辈,那时的乐嘉彭康在哪,其他的宗亲又在哪?我不过拿乐嘉的姓氏赌上一把,最后乐嘉彭康不也亲手呈上归附表请,更没追究此事,我又何罪之有?”
“趋利避害,无耻至极!”白色帏帽抖动,显然是怒不可遏。
“当日向北凌求援,也是不得已为之,西戎三十万军马,但戍城军不过十万,若是硬拼抵不过三日,为保护百姓、守住国土,是我等一力求公主出面,书信北凌发兵!”
两人唇枪舌战已至白热化,关键时刻,倒是难为范越倾肯出头,与她共担责任,这到着实让顾予初心中有几分感动。
“那么,你如何解释北凌王对赫和归附不置可否,却又单单封你为月升将军?”白色帏帽不欲在旧事上揪扯,便提起了新茬,让大家更加怀疑她的身份和别有用心。
“乐嘉皇族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封我做十一公主,难道北凌王就不能封我做月升将军么?方我才也说了,我的本名是尉迟予初,并未有所隐瞒,今日他们选的是我这个人,而并非什么名号,不是么?”
顾予初眼睛横扫众人,很是霸道,她心里清楚,若她没有这些名份,这帮人子根本不会如此忠心谄媚,可越是这样,他们就越不会承认,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厚这脸皮说出这样的浑话。
“厚颜无耻!你若没有这样的名份,他们又怎么会对你言听计从、奉你为主?”白色帏帽再次呵斥道。
“哈,前辈这是承认我接管赫和名正言顺了?”顾予初得意的笑了出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重压之下还能如此的巧言令色。
“你......”
“那不如,我来问一问,经过前辈的一通质问,方才众人的陈表公投是否还作数?若是他们反悔,我更求之不得。这本就是乐嘉彭康留下的烂摊子,他自该负责,与我又有何干!”
说罢,她耸耸肩,左右手抬起请了请各位大人,只见他们犹豫半响,最后还是范越倾率先拜服,其他人才纷纷跟随。
“愿将军护佑赫和百姓!”
极乐殿前呼喊声绵延回荡,好不肃穆庄严。
白色帏帽见江山易主、事无回旋,便不再多费口舌,转身要走,不料,却被守卫拦住。
“不知前辈可否芝兰殿一叙。”顾予初开口挽留。
于是,在众人的注目下,他们二人迈入的极乐殿广场的东门。临行前,她给范越倾一个眼色,他便立即心领神会,收拾这余下的局面。
芝兰殿许久没有打扫,西戎侵入时荒置,许多值钱的摆设被洗劫一空,但即便这样,可能看出它当年是如何的奢华。
“玄来师傅。”顾予初恭敬的弯腰行礼,她心里恨她,因为若没有她的狠心和孤注一掷,蓝叶不可能会卷入这政治的漩涡,被人利用,最终命丧黄泉,可玄来毕竟是蓝叶的母亲,她若怠慢不敬,恐又伤了蓝叶归于尘土却悬浮于尘的心。
白色帏帽深深叹了口气,揭开面前的白纱,顾予初不禁感叹,原本保养得宜的玄来这些年竟然苍老成这幅模样,人心的蹉跎远远比岁月还要残忍。
“你很厉害,如今都满意了?”
“我本不想搅入这风云,若不是乐嘉彭康拿蓝叶的性命要挟于我,我不会来这玉泉宫,更不会做什么十一公主。”
“康康对叶儿很好,叶子是他的姐姐!。”玄来失神的环顾这曾今华丽的宫殿,似乎还沉浸在过去不可自拔。
“他何时把叶子当作自己的姐姐看待?事到如今,玄来师傅还不肯认清现实么!她死了!死在乐嘉彭康百般利用和阴谋之中,死在您亲手炼制的赤血浮屠的刀下!”顾予初红了眼睛,愤怒与愧疚交加,难以负荷,是她没有能力保护好她最好的朋友。
“难道你就没有错么?”玄来吼了出来,眼中血丝狰狞,苍白的皮肤再没了光泽,“你为什么勾结北凌,让凌子域那个浪荡子求娶、糟蹋她!为什么那么没用,自己中了蛊毒,要让叶儿帮你歃血渡毒?为什么被囚禁石室,不好好待着,非要带着叶儿冲出去?”
“与北凌和亲不过一场戏罢了,她一日在乐嘉彭康身边就一日有危险,那日洞房,我守在门外一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讲到此处,顾予初眼泪洒了出来,她悔不当初,若当时不弯弯绕绕,直接将她绑了藏起来,也许结果会完全不一样,说到底的确是她大错特错,可乐嘉彭康就无辜么?
“可玄来师傅,乐嘉彭康就可以被原谅么?他利用叶子,逼她周旋在风口浪尖,他若有一丝一毫姐弟情谊,也不会在北凌接亲回程的途中,埋伏赤血浮屠,对她痛下杀手!”
“你胡说,康康不会那样残忍!”
“玄来师傅!乐嘉彭康本就是那样残忍疯狂的人!他为了大势,大可以绑了我一人,为什么要连带着叶子一起下狱?即便一起下狱,为什么要一口否决叶子的身世,对她讲出那么残忍的话,让她伤心欲绝、痛不欲生!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丁一的一句挑唆!”
“丁一?他说了什么?”玄来大惊失色。
“他说叶子是他的孩子。”
“卑鄙无耻!那个阉人也配有孩子?!”玄来低吼了出来,奋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顾予初沉默不语。
阉人又是怎么回事?记得之前与丁一套话,他说乐嘉还瑜背叛他,想来实在是可疑,现在玄来又这样说,莫不是还有什么故事,但她不想深究,毕竟这些对蓝叶的死来讲都于事无补。
玄来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中愤怒化作阴郁,她瞄了一眼顾予初转了话题:“今日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炫耀你名扬天下,雀占凤巢么?”
“我有什么好炫耀的,如果可以,我宁愿一刀了结乐嘉彭康,可叶子临死前让我放他一条生路,我实在不想让她魂归不安。”
“蠢货,你就该一刀杀了他!”玄来沉默了一会,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这让顾予初惊讶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什...什么......”
“我说要你杀了他,你若动不了手,就带我去见他,我亲自动手!”
“玄来师傅......”
顾予初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懊悔之前自己的种种指责,丧女之痛啊,也许在她心里早就种上了仇恨的种子,她更幡然醒悟,广场之上的对质,虽与自己不利,但如此公然叫板,更是绝了乐嘉彭康的后路,玄来师傅莫不是在默默的帮她?!
“一定要杀了他!”玄来命令的口吻不容质疑。
可顾予初刚想反应,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她本能的挡在玄来的身前,但突然出现的这个人让她更为震动和难以置信。
“修然师傅。”她瞪大了眼睛,招呼道,这是她巽门的师长孟修然,可她入三行书院以来,从不踏出祁云山半步,今日为何恰巧会出现此处,实在让她颇为不解。
“你来干什么?”玄来质问道。
“正好与你相反。”孟修然答道。
“你要救他?”
“谈不上救,只不过受人之托,保他一条性命罢了。”
“受人之托?乐嘉还瑜?”玄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竟然肯原谅他。”
修然眉心似有闪动,轻轻搓磨着手里菩提珠串,其中零星几个翡翠玉主闪闪发亮,她淡淡的回道:“陈年往事罢了,当年我既已伤了丁一和苏妃,那笔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那你为何还要出面?”
“乐嘉彭康虽十恶不赦,但毕竟年少,我可将他带回祁云山圈禁起来,也算对的上他的一番重托,丁一虽恶心,但他母亲苏妃确实无辜,一报还一报,也是公平。”
“我不同意!他杀了我女儿,我要他偿命。”
玄来当即反对,本来粗哑的声音更是瘆人,令人生畏。两位师傅对峙,自然没有顾予初插嘴的份,她只得默默退在一旁,听着这没头没脑的故事。
“你为了乐嘉还瑜,尽心尽力辅佐他的儿子,甚至不惜将自己亲生女儿推向深渊,而后罔顾师门,秘密炼造赤血浮屠,危害生灵,如此情深意重,为何又突然反目成仇?”孟修然反驳道。
“蓝叶不是你女儿,你当然这么说?”玄来气的摔袖子,背过身去,眼睛里已湿润一片。
“我知道你到处寻冰种莲心入药,我这里有现成的,作为交换,你可答应?”
“这天下不止你一人有五色莲心,我为何要答应你?”
“五色莲心长于极寒之地,五年方能开花结籽,虽然明年冬至就是花期,但你确定能等那么久么?”孟修然仍旧淡然,却一副势在必得。
玄来想了很久,又横了顾予初一眼,之后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好吧,但我一定废了他的经脉,你必须保证他不再出尘世半步,不许授他内功,只当个废人养着,若他又生邪念,绝不姑息!”
“可以!”孟修然一口答应,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玄来,而后转头和顾予初交代道,“大局定下后,我再来找你,你将乐嘉彭康交与我,可行?”
“既然两位师傅已经决定,学生自当从命。”顾予初恭敬的行李,目送她们出殿。
说来也是奇怪,顾予初竟然不知道玄来和孟修然竟然牵连甚深,按照她们的对话,她不自觉的脑补出一出荡气回肠的爱情纠葛。
那乐嘉还瑜定是个情场高手,而且极有可能男女通吃,他利用自己的权势和风流的做派,迷的孟修然和玄来不可自拔,与此同时,他不知收敛又与丁一纠缠不清,否则玄来不可能为了他深入北凌,而丁一又为他潜伏东启。
待丁一九死一生回了赫和,得知蓝叶降生,怀恨在心,认为乐嘉还瑜背叛了他。可乐嘉还瑜为了掩人耳目,给蓝叶一个名份,便将玄来指婚给丁一,方便他与她们两人幽会。丁一心有怨恨,便将蓝叶托付给自己姐姐抚养,不闻不问,后玄来不忍,从北凌偷偷带走蓝叶,回了三行书院。
至于,孟修然做了什么,不得而至,但大抵可以推测,她发现了乐嘉彭康特殊的癖好和欺骗,以她刚烈的性子绝不可能忍受,于是出手阉割丁一,又误伤了苏妃,导致她诞下乐嘉彭康之后就香消玉损。乐嘉还瑜与她决裂,扯烂了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但孟修然心中仍未放下,便留了几颗残珠串在手串上,时时随身携带,以祭往昔。
在之后,乐嘉还瑜将儿子托付给玄来后,又担心他意气用事,性命不保,便重新找了孟修然,求她在危难之际,保乐嘉彭康性命,孟修然因多年前伤了无辜之人,心有愧疚,便答应下来。
如此,一切似乎都说的通了。
不过这都是顾予初的猜测而已,陈年往事到底如何,除了他们这些当事人谁也不得知晓。
顾予初不禁佩服自己的想象,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想一般,真是冤孽一场,令人嗟叹。
第二百一十六章 红钗喜事
公选之后,顾予初成了新一代的赫和首领,她将公选的结果交与凌不惑,凌不惑则将其连同乐嘉彭康的归附陈表匣奉,三天后启程亲自送往云京。
东启边境战事仍在继续,北凌除了本土部分军马向北继续扩张之外,并不参与正面战场的争斗,因此,赫和军马能够得以静息休整,与此同时,一桩喜乐的大事也正在军中悄然酝酿。
顾予初完成民心顺服交接这桩大事,美美的睡上一觉,第二天大清早,范苑便候在她的门外。
“咦,起这么早。”她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笑哈哈的打着招呼。
“将军,我...”范苑红着脸颊,有些支支吾吾,还不停的向不远处的墙角瞟去。
“怎么啦?什么事这么不好意思。”顾予初打趣道,寻她的视线望去,七八个红钗女军猫在一角偷偷窥探。
“将军......我要成亲啦!”范苑咬咬牙终于说出口。
“恭喜恭喜,是和邱野么?”
范苑羞怯的点点头,顾予初瞧见她脸上的云霞及眼里的欢喜,想必这是她期盼已久良缘姻果。
“哈哈哈,真好,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后日。”
“这么急!不过正好,我去云京之前赶的上参加。”清早撞见喜事,顾予初抱着胳膊,披着晨曦的光泽,心情格外的好。
“不只是我一人哦!”范苑既已说出了自己的心里事,便也不在扭捏,眨着眼睛卖着关子。
“不只你一个?什么意思?”顾予初有些惊讶和懵然,成婚难道还能三个人一起不成?
“哈哈哈,还有其他八位姐妹,联军征战时,红钗女军受到戍城军的多翻照拂,所以......”范苑说到此处,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所以暗生情愫、情定三生了?”顾予初挑着眉眼,异常的老练,仿佛情场老手一般洞悉万千。
“哎呀,你们再不出来,我就不管你们了!”范苑羞怯的跺脚,说起儿女情长,就半点女将的风范也没有了。
接着,躲在角落的八个姑娘推推搡搡嘻嘻笑笑的闹了出来。
“将军。”她们拱了拱手,打了声招呼,互相瞥了几眼,憋着笑意,没再说一字。
“怎么着?都来给我送喜帖的?”顾予初得意的笑道,见无人回话,她便假意没了耐心,“再不说,我可就回去再睡上一觉了,今日明日都概不见客。”
“别别别。”姑娘们急了,直推范苑出来。
范苑翻了翻白眼,甩了甩胳膊,开了口:“我们几个商量一下,打算在集体操办婚礼,想请将军为我们主婚。”
“主婚?!我?”顾予初有些惊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到,“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太可以了!将军你就答应了吧!”
“对对对,能由将军为我们主婚,再好不过了。”
“有将军给咱们女人撑腰,才不怕那些老爷们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请求顾予初的答应。
“可我从未做过什么主婚人,万一做的不好......”顾予初有一些迟疑,这主婚不比打仗,流程繁复的很,她实在担心自己胜任不了,她虽从前做过王妃,可却未曾亲临自己的婚礼,更别提旁人的了,这一应风俗流程概不了解。
“带兵打仗将军何曾皱过眉头,这等小事无需担心,我们成婚一切从简,图个热闹罢了,这个是大致的礼成,将军看一眼便知。”范苑笑嘻嘻的将卷轴塞到她手中,“还有,我们想从红钗军营中出嫁,不知将军可允?”
“当然可以!”
顾予初经不住大家的热情,只有笑着答应,姑娘们开心的簇拥在她身边,被她们的喜悦感染着,她仿佛自己也要出嫁一般,与大家抱作一团。
时间很紧,后日礼成开始,可她作为首领及主婚人,甚至连一份礼物都没有准备,她很是着急,于是,下午准备上街置办,凌不惑不知道何时知道可此事,硬要陪她一道。
琼州城经过一年多的恢复和修葺,又有强军保护,已然恢复到从前繁华喧闹的模样,坐商走贩、叫卖说唱,好不热闹。
顾予初转了一圈,毫无头绪,她最不擅长打点这种琐事,特别是送人礼物。这下,还要一连挑上九份,更是头大。
“想好送什么了么?”凌不惑见她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脸茫然的样子,问到。
“没有,还要送九份!”她哀怨的看着他。
“难不成你每一人还要送不一样的?”
“不然呢?一样的太敷衍了。”顾予初捧着胳膊,沉思道。
“你就是太过认真,范越倾打的什么注意你不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他虽奉我为主,可又担心我越过他亲信重用红钗女军,所以想到连亲这一招,将红钗女军与戍城军绑在一起。反正女兵也是要嫁人的,又是你情我愿,旁人说不得什么,我更说不得什么。”
“即是知道,为什么还要烦心这些。”
“无论如何,她们是我的战友,如今出嫁,我自然要好生准备一份别样的厚礼,若是人人一样,到显得我不真心实意了。”
“不一样才麻烦好么?你能保证礼物价值都相当,每个人都满意?或者你还打算区别对待?”凌不惑停了下来。
“当然不是!”
“所以啊,一样的最为得体,礼物都是个意思,她们请你做主婚人,又不是贪图你送怎样的礼物,或者你直接包九份一样的红包好了!”
“红包也太没诚意了...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还是统一一下,不偏不倚,才好,可我不知道送什么,你可有什么想法?”
“你自己的下属,你自己想!”凌不惑单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问了也是白问,那你不要跟着我了,阻碍我思考。”说罢,顾予初顾予初揉揉额头,推了推凌不惑,很是不满。突然,她灵光一闪,似乎有了主意,“我知道送什么了!她们都是战士,我就送她们一人一把短剑!”
“你有病吧,别人大喜日子,你送凶器!”
“我那是祝福她们,婚后生活势如破竹,遇到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她本就是强词夺理的高手,更何况她送什么礼物本来就要想好托词。
“说的倒是好听。可大婚之日还是不要见凶光的好,战场上难道见的还不够多么?”
顾予初想了想,的确如此:“那送什么?绣花被褥还是珠花?可她们会喜欢么?我还是认为她们会比较喜欢短剑。”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不爱红妆爱武装,整日里一副不男不女的打扮,我看钗环首饰就挺好。”
“行吧行吧,哪里去买?”顾予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甩甩手,抢先一步向前走去。
凌不惑摇摇头,冲上前去,一下拉起她的手,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中。男子俊逸飘尘女子英秀灵动,也是引来了不少人的艳羡目光。
“大街上,和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拉拉扯扯,你当真不要面子?”方才他那样说,顾予初是气的,可生气之余也很是触动,与一个男人如此张扬又亲昵游走在人群中,还真是头一次。
凌不惑只是微微一笑,但手却是拉的更是紧,直至他们到了琼州城最大的珠宝阁。
顾予初站在这别致的店铺内,望着各式各样的精美首饰钗环有些发愣,上次她在珠宝阁选中那枚素簪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想什么呢!”凌不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方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
此时,老板笑盈盈迎了上来:“两位客,想要些什么,尽管挑选,本店可是琼州城最大的珠宝阁,上的货色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老板,可有百年好合、多子多福寓意的钗环?”凌不惑替她开了口,顾予初谄谄瞥了他一眼,有这个男人在身边,她真是甚少能用的着动脑筋。
“当然有,客这边请。”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之后翻出了好几个漂亮的锦盒,里面放着很多葡萄、石榴、百合、鸳鸯、黄鹂等主题鎏金的发簪,一看就是很会做生意的人。
顾予初翻开看看,是挺不错,她相中了葡萄藤上双鹂缱绻的样式。“这个不错,给我来九支一样的。”
“九支一样的?”老板有些惊讶,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还头一遭遇到这样的客人。
“嗯,没有么?”
“有是有,但小人敢问客是否要送与不同的九人?如果是,这样未免有些欠缺诚意。”
“那老板有何提议。”
“巧的很,我这里有同一种样式但十种不同形态黄鹂闹藤鎏金银簪,不过得十支一并出卖。”
“老板,你真的很会做生意呀。”顾予初佩服的笑了出来,果然二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此也行,那将十支还有这一对珍珠竹叶耳环都给我包起来。”
凌不惑掏了掏钱袋,正准备丢予老板却被顾予初当即截了下来,“别别别,我有钱。”
凌不惑有些不悦,可老板却笑了笑,很是恭逊的开口:“小人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顾予初瞪大眼睛,这做生意不赚银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你要什么?”
“公主大人光临小店,小人不甚欣喜,斗胆请公主赠与这十枚中的一枚银簪,展供在店中。”
“你认得我?”顾予初也是万万没想道自己成了人人皆识的红人。
“你这算盘打的真好,找了个活招牌帮你招揽生意。”凌不惑眯着眼睛,悠悠的说道。
“公主大人城墙大胜北凌女将,一战惊动全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时小人更有幸目睹,实在是三生有幸。”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白占了你的便宜,你若不收钱,我便不要了。”无功不受禄,顾予初连连胜推辞。
“都说无奸不商,一枚银簪胜过千金,以后店里的生意络绎不绝,你且占不到什么便宜。”凌不惑对着顾予初一语点破老板的如意算盘,惹的这生意人搓着双手,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顾予初琢磨了半天,的确这个意思:“那这样,耳环的银子我另付,其他就依你所言,可行。”
“小人谢公主大恩。”老板很是激动,连忙抱拳拂礼。
“老板你亏大了,还谈什么大恩,帮我每只单独包起来,多谢。”顾予初心情愉悦,随手选了一枚给老板,又连忙付了一定金子,更不接找零,自顾自的带上那对耳环,对着店中的铜镜照了很久。
第二日,待到顾予初换上范苑提前送来的老珍珠淡色的新衣裙,插上忍冬花木簪,配上珍珠竹叶耳环,很是明丽,她自己也很喜欢,不出挑却是精致。
推门出去,满眼高挂红绸,很是喜庆,让份外严肃的军营一下子活泼了起来。
凌不惑早早的候在她门外,见她一身新衣,眼睛一亮,他从前总是盼望着她能想旁的姑娘一般,每日只想着穿漂亮的衣裳,带好看的首饰,活的轻轻松松,不需忧虑其他,可因爱的小心,不想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惹她不快,逼她躲闪自己不及。
“好看么?”顾予初有些不好意思,与他在一起这么久,除了被迫参加乐嘉宗庙祭祀那次盛装和彤城雪天决战那次红妆,似乎从未认真装扮过,更别提特意为他。
想来有些奇怪,启帧想尽办法让她放下刀刃,做回女人,可他却似乎不以为意,无论自己穿什么都不多说一句,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有冲动想要妆扮给他看,特别是昨日他那样小瞧自己,她心里不服,便抓住这难得不刻意的好机会,让他看一看,自己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好看,我很喜欢。”凌不惑笑了起来,并不吝啬赞美。
“今日大喜,你可有准备贺礼?”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的理了理头发,岔开了话题。
“又不是你成婚,我准备什么贺礼。”
虽是一句戏言,但让顾予初心里一沉,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拥有一段姻缘,可他这话里是将自己与他撇了干净,却让她不自觉失落不已。
“若是我,不用你送贺礼......”她低头浅笑,过了一小会,稍稍调整了下语气,“可这不一样,赫和已然归附北凌,你顶着北凌太子的名义,自然要有所表示才好。”
“我若是成婚,你会送我什么贺礼?”凌不惑看出她眼里的黯然,不接这话,扯了别的。
“你想要什么,我就送你什么。”顾予初忍着心中的刀割,强颜欢笑道。
“当真?”凌不惑满意的笑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了起来。
“恩。”她低头承诺,很是坚定和诚恳。
“我要你。”
“......”
顾予初傻傻的看着他,她心里盘算着他可能想要些什么,却未想过是这样的答案,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记得你的承诺,你也要记着我的。”说罢,凌不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转身欣然而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御岭篝火
赫和国难之后,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此次成亲的九名红钗女军中有五人的亲人皆已不在尘世,她们无娘家可依,其他几人便一同决议,陪她们从红钗女军的军营一同出嫁。
顾予初作为主婚人又是红钗女军的统领,自然陪她们度过出嫁前的前夜,她也不拘于形式,提前将那九枚鎏金银簪赠与她们。
新娘子得了此簪甚是欢心,其他的姑娘们则羡慕不已。
“将军,若日后我们嫁人也有礼物么?”有人着急的问到,惹的其他人一通取笑,说她没羞没臊。
“当然,无论我在何地,但只要你们的喜帖一道,自然人到礼到。”
顾予初承诺倒,她拨弄着火把,见一群朝气蓬勃的女孩子笑呵呵围绕在自己身边,相信她、依附于她,她真的何其有幸。
经过大战洗礼,残余的红钗女军不足八十人,这让势单力薄的她们更为紧密的团结在一起,将彼此视为最亲的的家人。
可今日的欢喜背后,她们也不禁想起在战场上死去的同袍姐妹,顿时气氛伤感了起来。
“翠英、莲巧、秋华、莺莺......”姑娘们纷纷报出已故战友的闺名,无限惆怅。
“还有冉蓥公主。”范苑玲珑剔透,自然懂得顾予初的心思。
是啊,若此时大家都在在场,那该有多好。
“她还有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名字,叫蓝叶。”顾予初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耳上的珍珠竹叶耳环,暗夜里发着莹蓝色的光亮,今日她特意带着它,就好似蓝叶还在。
“愿她们往生极乐。”范苑双手举起酒盏,一句话说动大家的心思,姑娘们纷纷举杯,又洒酒于地,心中默念着逝者的名字,以示缅怀。
顾予初轻捏酒杯,沉默半响,也倾到于地,而后她又倒了一个满杯:“逝者已去,可我们还在,我敬各位一杯,愿你们此生安乐,再不为战火所累。”
姑娘们举杯一饮而尽,在这又悲又喜的夜晚里,有人唱起了家长的歌谣,那声音飘渺动听,让所有的人的心中都温暖了起来。
生之惬意只有生者可感,既然活着就当珍惜当下。
.........
第二日一大早,多位姨婆及妆娘同时为九位新娘梳妆,顾予初提着酒壶,靠在一旁,不禁又想到蓝叶和亲那晚,她也是这样无所事事的陪在左右。
待到新娘子一应装扮完成,各各如芙蓉出水一般,娇艳动人。其余瞄在门外的姑娘们蜂拥而入,见凤冠霞帔、娇眉红妆,羡慕得尖叫起来。
一番闹腾之后,她们才注意到顾予初,作为主婚人的她如此素衣寡妆实在太不像样子,于是,姑娘们闹哄着请妆娘为她上妆,顾予初经不住起哄,便也只得顺了她们的心意。
快至晌午吉时,九只迎亲的队伍早已候在红钗女军军营之外,虽新娘才是今日的主角,可上了妆换上女装的月升将军着实令大家眼前一亮,大为震撼。
言归正传,婚礼礼程一切从简,但久经沙场的红钗姑娘们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九位新娘盖着盖头,排列站成一排,让新郎凭自己对心上人的了解选出自己的新娘,若猜的对,新娘便拂礼回应,若是猜的不对,新娘便不予回应。
当然,也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们可以通过问问题或让新娘做动作得方式,赢得提示。当然,为保公正,新郎需通过比手腕的方式,决出先后顺序,第一名的有三次机会,第二名有两次,其余的只有一次。
戍城军迎亲的小伙子,纷纷表示太难。
但新郎们春光满脸,不以为意,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不论是几次机会,他们或是把握住要害问了两人之间才知晓的隐秘故事,或是当场献歌一曲,或是苦肉计装作旧伤复发,最终都选对了自己的新娘,想来新娘子也是故意放水,即是择定的良人,又怎会在大喜之日有意刁难。
他们一行人拜别顾予初之后,便各自回城中家宅行天地之礼,而晚间,在从前乐嘉皇室御岭还有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再等待着他们。
西北线休战之后,北凌和赫和联军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庆贺一下,正好趁着这桩喜事,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联络联络感情。
凌不惑特意拨了一笔银子,让范越倾去筹办,说算作他为红钗女军及戍城军联姻准备的厚礼,除此之外,他还再三吩咐,篝火晚会不设围禁,但凡城中百姓都可参加,这其中就包括很多未出阁的妙龄少女,如此算是为军中光棍小伙办一场盛大的相亲宴。
联姻这一招谁都会用,若北凌的小伙看上赫和的佳人,岂不妙哉,驻守赫和便以赫和为家,几十年以后,哪里分得出什么你国他邦。
晌午过后,消息灵通城中的小贩,便陆续将夜市几乎全部搬至从前的皇家御岭。
太阳渐渐西下,篝火没有点燃,但商贩的板车上红灯笼却陆续高挂。场地中央,有十枚燃烧的火环呈半圆型矗立在空中,军中战士换上便装,成群结对而来,远远瞧见,纷纷猜测这是何用意。
没过多久,九对新人穿着红色喜服牵着手,在众人的欢呼之下出现,很是恩爱和美,更为默契的是,新娘头上都插着一只样式相似的鎏金银簪。
新郎新娘是篝火晚会的主角,按照礼程,需由他们夫妻携手点燃第一批篝火,让观礼的他人沾沾喜气。
于是,在众人的围观下,他们步入事先搭好的高台上,两两协力执弓,射出沾有火油的羽箭,羽箭箭失通过燃烧的火环被迅速点燃,再之后准确的落入火环之后高耸的火把柱上。
一瞬间,在火光得映衬下,将晚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好看。
而这最后一箭,则安排由顾予初单人执箭射出,最终,最后一根火把柱之上也灿烈如辉。
“同袍同泽已是缘分,三生石?上共刻姓名更是难求,我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同护苍生。”
说完这祝词,九对新人叩谢将军主婚,而后现场观礼的人群中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顾帆坐在轮椅上,束渊推着他,他们二人瞧见今日姐姐的装扮,不禁异口同声的感叹道:“今日才勉强像个女人!”
紧接着,一阵刚劲又悦耳的琴声响起,吸引了大家全部的注意力。
不远处另外一座高台上,一位素衣头戴帏帽的男子淡然的拨弄开了琴弦,琴声悠扬浩渺,一曲过后,仿佛脚下的绿野中的鲜花盛放,而苍穹上微露的月亮也越发的莹亮起来。
“新谱的月下,祝愿新人良缘永缔,也祝有缘人不负韶华。”抚琴的人开了口,那声音低沉又悦耳。
“琴帝!”有见识的人喊了出来,大家掌声再次响起,不禁感叹月升将军的排面,竟然请的动行踪成迷的琴帝现身,甚至还为军中喜事抚上一曲新曲。
单明曦本不想凑这个热闹,可还是不知不觉来到御岭,听到了此曲,觉得甚是耳熟,而琴帝本人一曲罢了便隐遁而去,没有丝毫留恋的意思,这让她对这位神秘琴帝深感好奇,于是便悄悄的跟随而去。
一行开场仪式后,篝火晚会正式开始,无数个小火把陆续被点燃,男男女女围着火焰,吃着串喝着酒,开心的唱着跳着,沉浸在这欢愉喜乐的时光?里。
而顾予初这边,琴音未罢,凌不惑就出现在她身边,这着实吓了她一跳。
“你不是琴帝?”
“何时存了这样的疑问?”凌不惑抱着胳膊笑道。
“承露街。”她抿了抿嘴,那个时候她对他的猜忌可不只这一星半点,现在想来有些愧疚,“琴帝也是你专门请来的?”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却抬手理了理她肩上散乱的长发,她真是甚少把头发放下来,这样真的很好看。
不知是害羞还是不习惯,她悄悄躲闪,可这下意识的举动,却让凌不惑有些失落。
“公子,这边请。”一个闺阁女子,鼓足了勇气上前拉住凌不惑就向欢歌载舞的人群中走去。
凌不惑本想挣脱,可回头看见顾予初毫无波澜的面色,甚至摆摆手,似乎在示意他玩的开心,便就势赌气而去。
这赫和早有这样的风俗,凡许闺阁参加的篝火晚会,女儿家便可放下矜持,向心仪的男子主动发出邀约,只不过这姑娘的确是大胆了些,但赫和战火绵延两年不绝,但凡活下来的,谁还在乎什么虚礼,对于姑娘的这份果敢,顾予初心里着实佩服,本就是欢闹场面,便也觉得没头什么。
于是,她一个人游荡在欢闹的人群中,虽没有参与其中,却也能感受到他们当下的洒脱和快乐。
就在无意间,她居然撞见了好久不见的旧友。
“隽娘!”她欢喜的打着招呼,而隽娘则惊喜的上前的拥抱了她。
“流光,好久不见!”
“是呀!”顾予初也是开心的溢于言表,突然她注意到隽娘身边的男人,更是惊讶:“孟老板!你们俩......”
隽娘低着头,满脸的春风,而孟古单手搂住了她的肩头,大方开口道:“我们在一起了。”
“哇,真是恭喜恭喜了!什么时候的事啊?”顾予初差一点都要跳起来,从前的隽娘八面玲珑、精明客套,笑容时时挂在脸上,可今日这娇羞又幸福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说来,还是要谢谢你。”隽娘拉着她的手说道。
“谢我?”顾予初完全摸不到头绪。
“从前赫和与北凌貌合神离,暗自敌对,我和孟古在承露街分别为两国效力,虽心意相通却只能斩断情缘,如今,两国合一,我们俩再没了家国的忧虑,前些日子我与少主辞了官,便得以与他再续前缘。”
“那是上天眷顾有情人。”顾予初很会说话,“那今后你有何打算?”
“孟古本就是做药材生意,我打算与他携手打理城中药铺。”
“那太好了,你们两个高手联手,这生意恐怕是要做遍天下的!”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那你呢?”隽娘从始至终都知道她心中的纠结和苦楚,也真心期盼她能明辨自己的真心。
“我啊,都挺好,以后应该会更好。”她没说的那么明白,但至少心里是向着阳光的,终有一天,她可以走出自己的迷雾,勇往直前。
“那他...”隽娘本想问的更多,却被孟古拦了下来,“缘分自有天定,你急什么。”
隽娘心领神会,又瞄见她身后缓缓走来的凌不惑,便朝着顾予初笑盈盈的眨着眼睛。
“隽古药铺,有空来店里喝茶。”孟古很是客气,说罢,朝着她身后的人点点头,便拉着恭敬拂礼的隽娘实相的去了别处。
顾予初诧异的回头,见是凌不惑。
“你这样他都认得出你?”她问到,从前凌不惑以萧令的身份做掩护,又有易容,没几人知晓。可孟古方才反应很是奇怪,像是在与一位老友叙旧,可他为何能一眼认出凌不惑就是萧令,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也许是天色暗了,他认错人了。”
“不可能,你看这火光,像大白天似的,他又不是瞎。”
“那就是平日里我总找他买槐山树脂、东海鱼胶,他察觉出了什么。”
“这么说,是有几分道理。”顾予初摸着下巴沉思,可突然又像是想到别的什么:“咦,你不是和姑娘跳舞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本来忘记这茬的男人顿时又黑起了脸,不发一话。
“赫和的风俗就是这样,人家姑娘盛情邀请,你若是拒绝,就太没风度了。”她煞有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老者教育幼子一般。
这让本来还没有消气的凌不惑更为不爽,可眼看又有姑娘向他奔来,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单手搂住了顾予初的腰肢,凑近她的耳边,邪魅一笑:“入乡随俗,今日爷包下你了,你若是拒绝,就太没有风度了。”
未等怀里的女人反应,他便搂着她扎入了载歌载舞的人群,让愣在旁边鼓足勇气又落空失望的姑娘伤心不已。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云京风云
参加完红钗女军的婚典,顾予初托付范越倾安排好赫和一切事宜,推辞了他安排的随从,只身一人随凌不惑率领部分北凌军队回了云京。
此行,说是代表赫和与北凌交涉,其实无非是听封受命,但顾予初也不是全然没有要求。赫和目前的局势来看虽然是保持原样,由那些朝堂的老人继续各司其职,但她有信心,待她回来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帆身体好转,勉强可以站起来,为保万全,此行顾予初带上他一道。经过半个月的行车,他们终于踏上了传说中铸剑之都北凌云京。
穿过戒严的太华街,紫延宫正门大开,镶金长角响起,老北凌王亲自迎接,这么肃穆的阵仗着实让顾予初吃了一惊。
她跟在凌不惑身后,踏上柔软的黑色地毯,那上面用金线绣着朵朵莲花,皇家宫殿巍峨雄伟,皆以乌木而建,每两根支撑殿宇圆柱之间皆悬挂一张巨大的紫色丝织长巾,上面印有白色忍冬花的图案以及篆体的凌字。
说来奇怪,有了这紫色和白色的装点,让本来压抑的黑色宫殿,一下子灵动飘逸了起来,更显得皇家的气派和庄重。
顾予初不禁低头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那枚玉牌,那上面的忍冬花与其甚是相似,原来她的母亲早就给了自己提示,而她却懵然不知。
“儿臣叩拜父皇。”凌不惑跪地叩首。
“臣参见王?上。”顾予初跟着伏地参拜。
老凌王亲自将陵不惑扶起,满眼的慈爱和欣慰,而后抬手示意顾予初起身,同样如慈父一般的看着她,这到是让她始料不及。
“月升将军征战有功,辛苦了,先休整数日后与其他伐戎的有功之臣一道论功行赏。”
“臣领命。”顾予初恭敬的行礼,而后退在一旁。
老凌王对她的行事非常的满意,向她微微颔首,而后,他握着凌不惑的手腕,面向百官,表情又恢复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
“寡人今日有要事要宣告天下。”老凌王侧脸看了看自己儿子,转而俯视群臣,“十七年前,后宫大火,寡人的双生子中一人失踪,幸有皇天庇佑,吾儿失而复还,又领军征讨戎寇,收复赫和,寡人欣慰之甚,特封为靖川王,重获新生特赐新名‘不惑’,掌狼牙军、冰封军军权,享太子同等尊誉。”
一语惊破朝堂,百官为之震惊,北凌已立太子已久,凌子域虽荒诞不羁,却也未曾动摇国本,如今又突然冒出来一位身份不明的皇子,动辄分封毗邻云京的最大的州郡,又许掌北凌最强的两支大军的军权,虽不是太子,却与太子同尊。
先不说继位人选为双生子其一,旷古未有,现如今太子尤外,居然有王爷与其同尊同荣,更是让人难以理解。老凌王如此器重失而复得的儿子,莫不是有更替储君的想法?
凌不惑本人也很吃惊,他也是没有想到父亲会选了这样一个机会昭告百官自己的归来,更给了自己不下于太子的尊荣。
顾予初也看不明白,如今东启深陷外战,北凌国好不容易等来了统揽东境大权的机会,如今却纵容两子相争,这样的内乱轻则打破本来平衡如水的朝局,重则引发国之动荡,传闻中的老凌王素来睿智,现如今怎会如此糊涂。
就在众人纷纭的猜测?下,老凌王向不远处的凌子域招招手,接着开口:“太子仁孝有嘉,但多年耽于学业,未曾婚配。单家军三代忠良为国尽忠职守,明曦将军更是端庄持重、文武双全,着册为太子妃,择日与太子完婚。”
凌子域吊儿郎当的逛过来,站在老凌王的一侧,还没个正经的与顾予初挑着眉招呼一定。
“臣叩谢天恩。”单勇无奈跪地谢恩,单明曦更是不情不愿,但眼下这局面怎容她反对,便只有忍着满满的委屈,顺从俯首。
北凌铁政老王,从来说一不二,百官虽心中各种滋味,却无一人敢有所微词,他们恭敬的叩首,大呼着:“王上天威,万世长存。”
而后得令平身之后,抬眼望了望老凌王身边的两个儿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俩除了衣着不同,神态一个沉稳冷峻,一个轻佻不恭之外,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今后叫他们如何分辨!
但无论百官是何感想,如今也成定局。
晚间,宫中安排了简单的家宴,老凌王与三个儿子,还有顾予初和单明曦,围坐在一张大桌上。
这样一顿家宴放在寻常人家很是常见,但在帝王家,顾予初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从前在东启,明帝设家宴也是常事,但都是席位摆放都是君臣分离,尊卑有别。不过,也可能是北凌风俗不同,或许是老凌王总共就这么三个儿子,不必讲如此大的排场。
这用饭的长桌虽大,可这样与长辈吃饭,还是很不习惯。单明曦与凌子域既有婚约,照理来说,与未来父君吃顿饭也属正常,可顾予初觉着她同自己一般别扭尴尬,坐立难安。虽然两个男人对她们照顾有嘉,可尴尬之余都甚少动筷。
“姐姐,你们吃这个糕,我近日请御厨照着新配方做的口味。”老凌王的小儿子不过十二岁左右的模样,他将糕点端起来,一一递给她们两个,看起来天真又乖巧。
顾予初和单明曦也不好推辞,各自捻了一块尝了尝。
“见了漂亮姐姐,就忘了兄长了?小子,这可是我媳妇,少动歪脑筋。”凌子域揉了揉这个幼弟的脑袋,说是责怪却满是宠溺。
老凌王斜了凌子域一眼,他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说话没谱,于是亲手夹起一块烧乳鸽递给小儿子:“小苏,是担心两个姐姐没吃饱是么,真是乖。”
而后又笑盈盈对两个姑娘说道:“你们两个丫头若觉得菜式不合胃口,寡人让膳局再去准备。”
“怎么会?宫中的饭食自然是最好的,谢王上关心。”单明曦很知情知理,答复很是乖巧。
顾予初跟着点头微笑,没有多说什么,她本就多年未得长辈的关爱,都快忘记还如何相处了。
“那可能是两位姐姐舟车劳顿,没了胃口。”小皇子随口一句,倒是为她们解了围,“不过这么好吃菜吃不掉真是浪费了,那我就替两位姐姐多吃一点吧。”
听到此处,老凌王这个老父亲以及凌子域、凌不惑这两个异母的兄长,都不自觉欣慰的笑了出来。
顾予初与单明曦自然是陪着衬,只不过她更有些恍惚,皇家兄弟当真是有真情谊么?眼下这种情况,不是她见识太少,就是他们都在装腔作势。
昔日在彤城城墙之上,启帧的话她记忆犹新,若凌子域真是阳奉阴违,想要拌猪吃老虎,那么这北凌的风起云涌才刚刚开始。
“天色不早了,你要把明曦安全的送到府上才行。”晚饭罢了之后,老凌王开口向凌子域交代道。
“我您老人家还不放心么?”看来这凌子域泼皮无赖起来是不分场合的。
老凌王半点没有生气,继续说道:“还有,靖川王府园子还没修好,这几天你们俩就暂时住在宫中。小苏,你带尉迟姐姐去中阳殿,不惑,你留下来,寡人有话同你说。”
他们一行人识相的退下,单明曦得了机会赶紧逃了出去,凌子域到是不急不燥,行至门口,不自觉的回头窥探屋里的动静,这一举动,被顾予初逮了个正着,可他不以为意,扬眉一笑,仍旧一副玩世不恭模样,追着单明曦而去。
路上,这位小皇子不停跟顾予初介绍宫里的情况,妥妥话唠一枚。
“小殿下,你和凌太子关系很好嘛。”顾予初还是没忍住,问了起来。
“当然啦,我从小娘亲就去世了,父君太忙,都是太子哥哥陪着我,教我钓鱼、射鸟、马球、投壶,还带我下馆子、听说书。”说起这个兄长,小孩子一脸的钦佩和欢喜。
“尽不带你学些好的。”她不自觉嘟囔出来,这凌子域的确是狡猾,表面上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实则不过是惯出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小跟班,还博得一个慈兄的好名声,真是一举多得。
“你和明曦姐姐怎么都这样说?”小殿下显得有些无奈,“你们不懂,读书武功有旁的师傅教,我也是很用功的,只不过太子哥哥最知道我喜欢什么,他说寻常人家儿女为了活命不得不争锋冒头,我们可比他们幸福多了,只要守着规矩不给社稷添乱就是尽了本份,当然人生短暂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每日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的事,若还能有些本领为国尽忠,就再好不过了。”
顾予初不自觉笑了出来,这孩子到真是毫无心机,被人卖了还乐在其中,先不说凌子域是何居心,单从这些话里来看的确不失一个很好的建议,皇家子孙出类拔萃不再少数,但荣蹬帝位的只能有一人,若他们都有这样一份好的心态,史官又怎会下笔苛责嗟叹夺嫡之路的血雨腥风。
“好吧,那小殿下最喜欢做什么?”
“我呀,最喜欢做糕做菜,今日那芙蓉水晶糕就是我的新作,我希望全天下人都能吃上我独家配方的糕点。”说道爱好,他一脸的兴奋。
皇子一心想要做个厨子,这是什么样的远大理想,顾予初有些想不明白。
“姐姐,你以后就叫我小苏吧,我虽没和不惑哥哥相处过,但我知道他是太子哥哥最喜欢的哥哥,那么我自然喜欢不惑哥哥,你又是不惑哥哥的心上人,我也喜欢你。”
小皇子开心的拉着她手,很是亲密。顾予初哭笑不得,她弄不清楚凌子域到底是人是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在东启的经验告诉她,一切都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到了中阳殿,小苏殿下撒开她的手,说什么男女有别,便不再相送。她也只得笑笑,自己步入了这座宫殿,殿内明亮如新,一应家具陈设虽不如东启宫殿那般辉煌,却也是极其讲究的,去繁从简,简单大气,更显得端庄高雅。
伺候的宫女虽不多,但做事麻利话又不多,很是精明干练,这一点让顾予初更为满意,她坐定用了些事先准备好的果子,没过多久凌不惑便推门而入。
“你来干嘛?”她讶异的问道,刚准备收拾干净睡下。
“我来安寝啊,这里是我的寝宫。”凌不惑不以为意的一屁股坐在床??上。
“那我住哪?”
“自然与我一个屋檐。”
“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客人,紫延宫这么大,多收拾一间空房都不行?”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么晚了,宫人累了一天,你忍心再麻烦他们?这屋里不是已经准备了一张大床了么?我的伤还没好全,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你那个小弟弟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装什么糊涂?”
“是谁说要做我的丫鬟的?”凌不惑瞪了她一眼。
“这是两码事!”
“丫鬟就是要伺候公子起居的,你若不愿意当初就不该自告奋勇,得了,我本就没有勉强你,今日你就忍一忍,睡旁边的软塌,明日待我择个漂亮的宫女换你可以了吧?”说罢,他便褪了外衫直接躺了下去。
顾予初觉得再争下去也是没趣,便从柜子里捧了被子出来,合衣躺在软塌之上,可今日的种种却让她全无睡意,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个身。
“喂,你睡了么?”她忍不住还是得问个究竟,可内房里毫无动静。她起身探了探脑袋,犹豫再三还是悄悄踱步至凌不惑的床前。
“别睡了,有事问你。”顾予初也不温柔,推了推他的脑袋。
“干什么?又反悔了?你要是想和我一起睡床就直说!”凌不惑皱着眉头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你爹喜欢你么?”顾予初盘着腿,沉思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男人也跟着坐了起来,裹着被子,一副怕别人占了便宜的模样。
顾予初想了一会,起身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而后放下大床的帏幔,紧张兮兮的爬上了床,与他凑的很近。
凌不惑不自觉紧了紧自己裹在身上的被子,吞吞了口水,很是视死如归。
顾予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的笑了笑,低着声音说道:“隔墙有耳,还是小心点为好。”
“你方才说我父君什么?”
“他今日,撂我在一旁,不提赫和归顺一事,我可以理解,毕竟要拿捏赫和那群老人几分,不急在一时。可他当众如此大张旗鼓的分封你,实在是让人担忧。你刚正名归朝,就被如此器重,又是军权又是封赏,还与太子同尊,这凌子域能忍的下去么?”
“所以呢?”
“皇家之争,最忌风头太盛,千万只眼睛盯着你,凌子域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忘彤城他陷你与何种境地了么?老凌王一世英名,可你一回来就推你至风口浪尖,这不是明摆着要看你们兄弟俩斗起来,自古夺嫡就是风起云涌、朝堂动荡,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凌不惑笑了起来:“夺嫡?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也不是人人都想坐拥天下的。”
“你觉得你能逃的了么?你若是真心不想,就该老老实实做你的大夫,回来趟这淌浑水干什么?!”顾予初横了他一眼,“再说,凌子域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做太子十几年了,朝中根基本来就深,现在又与单家联姻,更是如虎添翼!你爹怎么想的,觉得你们俩赤手空拳打的不过瘾,非得再给你们递上一把刀才安心么?”
她越说越气,脸都涨的通红,想着自己若不是欠他一条命和还不尽的人情,鬼才愿意再入这朝堂争斗的漩涡。
“凌子域是不正经,可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凌不惑掀了被子盖了一半在她身上,宠溺的说道,“不过,我知道你在担心我,那么以后你可要一直守在我身边保护我呀。”
“我担心你个鬼。”顾予初没忍住踢了他一脚,“凌子域虽狡猾,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我就不懂了,那个位置当真就这么好,值得兄弟反目、六亲不认么?”
“你说的这些在北凌不会发生。”凌不惑保证道,眼神很是坚定。
顾予初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她也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凌不惑身在局中,心里怎么会不比她还要清楚明白,她也没问方才老凌王与他说了什么,人家父子之间如何相处实在轮不上她一个外人去说三道四。
“最后提醒一下你,你那个小弟弟是凌子域的狗腿子。”说罢,便蹬开被子,准备下床。
“我也有话要问你。”凌不惑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若我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你当如何?之前说的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还作数么?”
顾予初被擒了双手,怔怔看着俯身而下的他,垂落的头发挠的她下巴脖子发痒,一股淡淡药香充斥着鼻腔,好闻的竟让她有些想哭。
“若那是你的选择,我又能说什么。到时候,你就给我谋一个御前侍卫或是女官的差事,也算是信守承诺了吧。”她故作轻松,避重就轻的答道,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可她还未做好准备,更不想踏入那个围墙,为了一个男人短暂的喜欢和怜爱,与一群女人浑浑噩噩的争上一辈子。
“不算。”凌子域负气得起身,掀开了帏幔,寻了软塌躺下,不再说话。
第二百一十九章 靖川王府
单明曦出了紫延宫门便甩掉了凌子域的纠缠,一个人逛荡在已然宵禁的太华道?。她心里还没完全放下凌不惑,如今又糊里糊涂的与那个混蛋订了婚,心里实在是难以平静。
可她明白皇命难违,看父亲当时的反应可能对这门婚事早就知晓,她幼年丧母,没有兄弟姐妹,这么多年父亲一边带兵打仗一边教养自己实在辛苦,若不是发现凌不惑还活着,此生她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希望父亲能够平安百年。
可如今的局面,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若去争一争,卖上父亲的军功和单家的门楣,似乎还是有一些余地,可老凌王若心有不满该怎么办?自古帝王之心深似海,他的父亲已经年迈,她又怎么忍心让他残生不期。
她可以委屈自己,不过是今后漫漫余生也心如槁木,可她仍旧不甘。可若不委屈自己,来日凌子域登基,单家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拖着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落寞,单明曦不知不觉的眼前湿润一片。突然间,熟悉的音律随风飘入耳边,她不自觉的转向太华道两侧的小路,绕过弯弯绕绕的巷子,终于在一间不大却精致的庭院前停住,后门的门扉虚掩,穿过园中层叠错落的盆景,一个月白色侧影映入眼帘。
单明曦静静的听完一曲,抚琴人察觉有人闯入他的秘境,伸手取了帏帽戴上,缓缓站了起来。
“抱歉,这么晚,唐突了。”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失仪。
“不妨事,姑娘唐突也不是一次了。”男人慢慢走近她,声音很是好听。
“你认识我?”
“如果说琼州城那次也算,大抵是认识了。”
“你......你是那位琴帝。”单明曦有些语塞,那时在琼州城篝火庆典?上,琴帝一曲之后,她因为好奇的确跟了他很久,但最终还是在城中跟丢了,难不成他那日早就察觉,甚至认出了自己。
“有礼了。”帏帽微微点头。“姑娘今日可是有心事?”
“那先生今日呢?”单明曦不答反问,“我虽不善音律,却也听出这曲子里的‘不知何事萦怀抱’。”
“姑娘过谦了。我虽琴艺不俗,却也是个凡人罢了,不然,如意顺遂怎么会成为人人爱听的吉祥话。”
“想来今日,我们是一样的。”单明曦更是落寞,可面对陌生人,她似乎更能敞开心扉。
琴帝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古琴旁,又抚了一曲,这一回琴声依然悠远,却不似方才的低沉与怅然,而像是一种埋于冰雪的静默以及等待新生的淡然。
“境由心生,物随心转,心之所向,境之所在。”
“会么?”她颓然的答道。
“也许吧。”琴帝漠然。
“今夜实在多有叨扰,告辞了。”过了很久,单明曦才起身招呼离去。
琴帝颔首,没有挽留的意思。可她走了两步便又回头,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先生近日都住云京么?”
“暂时未定来日,姑娘若不弃,可随时来愚园小坐,只不过不要告诉旁人便是了。”
单明曦拱手行礼:“多谢先生,我的名字叫明曦。”
“明曦......”待到她走了很久,琴帝播弄了几根琴弦,喃喃的唤了出来。
............
顾予初睡得不错,早晨醒来不自觉伸懒腰,无意间被枕头下的什么硌着疼,翻出来一看,竟是一对紫玉环扣耳环,小而精致,很是好看。
她捧着看了半天,没有多想,便又放回了原处。等她起床才发现凌不惑早就不在寝殿中,于是梳洗用过早饭后便在殿前的空地上练了好一会功夫,直至两个熟悉的身影冒了出来。
“流光!”
她循声望去,只见言风笑嘻嘻奔跑而来,御白沉稳的跟在其后,也是一脸的春风。
“你们怎么在这?”顾予初又惊又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言风开怀的笑了出来,甚是得意,御白更是笑而不语。
“这里是紫延宫,看你们这穿着打扮可不是什么仕女或女官,莫不是两位公主?”顾予初摸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们的行头,这绸缎的质感、衣裙的款式绝非凡品。
“猜对了一半。”言风仍旧卖着关子。
“得了吧,我来说。她是公主,我是复诚王的女儿,她的堂姐。”御白仍旧简单直接。
“我就说,隽娘对凌子域战战兢兢,但你们俩却不一样,还有那桑儿姑娘跋扈的很,对你们却也不敢造次。”
“观察的够仔细的啊!”言风一把搂着她的肩膀,毫无半点公主的样子。
“那当然,看在我也对你们有所隐瞒的份上,大家就算扯平了吧。”顾予初搂着她的腰肢,说道。
“便宜你了。”御白也捧着胳膊,三个人笑做一团。
“走走走,去我宫里坐,你这殿里估计啥也没有。”言风瞅了瞅这寡淡的宫殿,提议道。
于是,她们三人移步至凝露阁,别看言风这平时风风火火、整日江湖情仇挂在嘴边,这宫殿布置的还是别致的很。
仕女摆上一桌子的糕点小食,还有几壶桃花酒。
“所以说,你们早知道萧令的真实身份了?”顾予初问了出来。
“萧令?”御白和言风同时嘣了出来,一脸的惊愕,顾予初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谄谄的抿了一口酒。
“哦,我明白了!”言风拍了桌子,猛然站了起来,“难怪我说他怎么那么像我父君,原来是我的大哥哥!这人心机太深也太深了吧!”
“他第一次来锁星宫我就觉着不对劲,那么胸有成竹,与凌太子讲话也是毫不避讳。”御白也恍然大悟。
“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不然今天怎么会来中阳殿找我。”顾予初也有些意外。
“我们只是以为你和靖川王战场结缘,但压根没把他和萧令联系在一起。”御白摊了摊手,很是无奈。
“你觉得隽娘知道么?”言风拖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我想她应该知道。”未等顾予初开口,御白便说了出来。
“这死鬼,口风挺紧。”言风嘟囔道。
“绣衣使者不都这德行。”御白倒是看的开,“话说她个妖精跑哪去了?”
“我没多久刚见到她了。”顾予初凑近说道,“她和隔壁老孟好上了!”
“见色忘义!”言风愤愤然骂了出来,“居然真得手了!”
“她说她辞了官,和孟古一起经营一家药铺,恩爱的很。”
“不可能!绣衣使者无死不出。”御白很是肯定,这到让顾予初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巽影也是同样的规矩,而她自己不也脱离而去了么?
“不提了,快说说这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和我那走丢的大哥哥勾搭到一起去了,看来以后我们俩得改口叫你嫂子了。”言风打趣道,御白也激动的点着头。
“别别别。”顾予初一脸尴尬,就大致说了说这几年的经历,可经不住这两个人各种抽丝剥茧,刨根问底,接连被问了好多细节,直至到了天黑也肯放她走。不过趁此机会到可以不再与凌不惑共处一室,也是不错。
言风早就打发仕女去中阳殿打了招呼,说请了顾予初来自己宫中小住几日。可没过三日,凌不惑便再也忍不住了,亲自来凝露阁领了人走。
.........
过了七日,靖川王府开府之喜,群臣明白老凌王对他的器重,无论诚不诚心,皆过府相贺。
凌不惑只是收了贺礼,没有设外宴款待,各位大臣送完礼不得多聊更混不到脸熟,便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但光看靖川王府门楣装饰以及前厅的富丽堂皇,一看便知这个儿子在老凌王心中的重要地位,更是觉得没有白来。
直至晌午过后,送礼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凌子域领着凌子苏以及未出阁的几个妹妹,一起前来庆贺,他们把王府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逛了个遍。这靖川王府一共九十九间屋子,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园子再加一个内湖,整个云京城,除了太子府,没有哪个府邸能有这样的规格。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按照本太子的喜好建造的。”凌子域很是得意的介绍道,仿佛在自家府邸一般。
“得了吧,太子哥哥,你的太子府还不够你折腾的,居然还管到靖川王府来了。”言风斜着眼睛怼道,惹得御白使劲憋着笑。
“你懂什么,不惑哥哥初来乍到,一切都还不熟悉,太子哥哥念在兄弟情深,待为打典再自然不过了。”一位穿着妖艳又考究的女子,睨着丹凤眼凑近凌子域,很是维护。
“初来乍到?他们俩可是双生子,你还在吃奶的时候,大哥哥就住在中阳殿了,你说他初来乍到?!是不是脑子被那些胭脂水粉给腌坏了?!”言风一脸的不屑和反感,不管御白的提醒,张口就来。
“你......”丹凤眼姑娘气的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这么热闹!”
凌不惑从不远处走来,顾予初跟在其后很有兴致旁观着这场热闹。
看那位艳丽姑娘的装扮和语气,能与言风较上劲的,定然也是个公主无疑了。从前在东启,公主都矜持的很,甚少跨出宫门一步,即便出席宫宴,也安静的像个透明人一般。现在看来,这不同的地方,风土人情果然不同。
园子里的几位循声望去,已经见过凌不惑的自然不觉得什么,可另外一男二女却惊的合不拢嘴巴。
凌不惑斜睨着艳色女子的一眼,吓的她脸都白了。
“就你那品味,还好意思在这炫耀,你看这府里被你倒腾成什么样子?”他丝毫不给太子面子,责难道。
“呵呵,要不咱俩换换,太子府给你,靖川王府给我。”凌子域半开着玩笑,却惊的旁人一身冷汗,这换府事小,可连着背后的易储却是惊涛骇浪的大事!
凌不惑笑着,没有接话,只是悠然的环顾一周。
“你们仨就不说了。”他看了看言风、御白和小不点凌子苏,点点头。御白和小殿下没什么,倒是言风还是有点后怕。
凌子域虽早就被立为太子,可他平时爱玩闹,与兄弟姐妹们素来都是和蔼亲近的,所以言风从不惧他,可凌不惑却不一样。一来不够熟悉,二来他沉稳严肃的样子像极了老凌王,所行之处总带着泰山压于顶的气势,让她不自觉总有一种想喊“父君”的冲动。
“你是贺兰小姑姑家的长子姬桓,你是小妹妹姬和。”
“靖川王安好。”他们兄妹俩行礼问好,这哥哥姬恒仪表堂堂,举止得体。而这妹妹姬和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圆溜溜乌黑的大眼睛,甚是可爱。
“家母说今日庆贺的人定然很多,先让我带妹妹过来看看,过几日再亲自过府相贺。”姬恒很是客气。
“贺兰姑姑是长辈,自然是我去探望才是。”凌不惑对待旁人倒是客气的很。
“大哥哥,你和太子哥哥真是长的一模一样唉。”姬和一把拉住凌不惑和凌子域两人的袖子,仰着小脸,满眼的星星。
凌子域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凌不惑对这个天真的小妹妹也是满脸的温柔。
过了好一会,凌不惑才想起来那个妖艳又多嘴的妹妹,转头收敛起笑容:“如果没猜错,你是慎辞斋的滟阳。”
“嗯。”她这回没了方才的神气,只是低着头不再敢冒头,这个吃瘪的神情若让言风看到肯定开心的不得了,只不过,此时的她正和御白、顾予初陪着凌子苏蹲在一旁挖着园子里的蚯蚓,没空理会他们。
“别这么凶,滟阳都快给吓傻了。”凌子域单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凌不惑懒得理他,眯着眼睛瞥了一眼不远处围成一圈挖的正在兴头上的四个人,不自觉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在之后,新厨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宴,他们这些个兄弟姐妹热热闹闹吃喝尽兴后,靖川王府方才安静下来。
第二百二十章 同根异果
就在靖川王府开府的第二日,城中的热议还未淡却,太子府上新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正在上演。
凌子域花重金从东启运来了两块形似罗汉的太湖石,下帖请了很多贵府豪门的朋友前来赏玩。这事要放在从前,也没有什么,凌太子的行事风格大家心里多少有点谱了,毕竟比起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这还算风雅。
只不过这一次,他几乎邀请了在京的全部官员,而且时间挑的不早不晚,就在靖川王开府却不开宴的第二日,明摆着是在拉拢人心,与靖川王府公开叫板。
说起来也能理解,当年北凌君后诞下双生子,宠惯后宫,虽带着一个儿子失踪多年,老凌王却不曾再立后,这被留下来的凌太子自然就成了他的心头肉,谁也说不得谁也碰不得。他被捧了这么多年,眼看就快继承皇位,突然同胞兄弟归来,老凌王欣喜若狂又愧疚不已,恨不得一下子将多年未尽父亲责任全部弥补过来,对凌不惑疼爱更甚于他。
从前唾手可得,不想要也偏要塞着给的皇位,如今生了变数,再加上心上人又偏偏对自己的哥哥倾心许久,这让凌子域一时间怎么可能坦然接受,好在他太子之位犹在,老凌王虽看中靖川王,但毕竟还同时给他选下了世代忠良单家这个助益,也不算太过偏颇。
所以这场赏石的张扬宴请不过就是凌太子的一场试探,一来摸一摸群臣的忠心所向,二来探一探老凌王宠爱的底线,就算玩脱了,他也是不怕的,毕竟有恃无恐惯了。
那些个被邀请的百官也有些骑虎难下,昨日他们不请自来里纷纷向靖川王表达恭贺之意,今日接了太子的请帖若不露面,不免会落下见风使舵的嫌疑,让太子不快的同时又惹老凌王猜忌,得不偿失,所以他们不得不来。
当然,他们之中也有人因昨日的闭门羹而心生不快,不菲的贺礼送过去居然连句话都没多说上,这靖川王好生狂妄,既然自己在他那里得不着面子,不如就名正言顺的投奔近水楼台的太子府去。
今日的太子府邸真是异常的热闹,高门显贵就快踏破了门槛,当然这顿宴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在精心准备的宴会上,凌子域也玩了把指鹿为马的把戏。
那一方精美的太湖石,形似金鸡独立举着戟的罗汉,极为栩栩如生,但凡眼不瞎,都能分辨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腿,甚至连罗汉身上衣服的褶皱,以及脸上的神态,每个人都能描述基本无二。
凌子域将它置于庭院中央,宴席围其而设,一番诗词作赋附庸风雅之后,凌子域酣畅之盛,他从席面上爬了起来,指着这石头,非说是单手倒立的醉卧罗汉,之后开始挨个问在座宾客是何看法。
有些胆小又阿谀的人直接赞同,有些世故又圆滑的人表示不同的方向去看,石头形态似有不同,也有些耿直的直呼眼拙难以分辨或坚持自己的看法。
凌子域笑着看着众人,未作任何评价,也没有因为旁人的赞同或反对而有任何的波澜,反而大手一挥,让家丁搬上很多个礼品锦盒,回赠给予不同答案的宾客不同的礼物。
赞同的人他送一方蓝碧玺倒立醉卧罗汉,反对的人他送一块玉雕的太湖石,模凌两可的送了一块赤金镶边的手握铜镜。
这样的结果,让在场所有人都未想到,细细想来,今日这顿宴席到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凌太子是荒诞么?并不是。
他一句戏言竟然在顷刻间将这些表面顺服之人分的个清清楚,然后最重要的事,他用一份礼物说尽了自己处事待人的态度。
忠于他的,他欣然接受待之不薄。反对他的,他不计恩怨反而赞之清明,立场不明的他更是坦然容纳,静观以后。
这样的别有用心以及与往日不同的谈吐和气度,到让所有参加宴席的官贵很是刮目相看。
这则趣闻今日未至宵禁便传遍云京城,有人说凌太子礼待宾客,出手阔绰,随手金玉相送。相比之下,这新封的靖川王狂妄又小气,不敬百官甚至连顿饭都不舍得安排,实在是自损威严。
也有人说凌太子故意抢同胞兄弟风头,哗众取宠、招摇过市、拉拢人心,无容人之量,更不思进取,取拙计试探人心,实为荒谬至极。而靖川王却耿直坦荡,不拒虚礼,对权贵一视同仁。
当然,还有另外一则传闻不胫而走,说靖川王府开府当日,靖川阳就不满府邸规格不如太子府,竟扬言要与太子换府,僭越礼制,尊卑不分。
但无论如何,其中各种,最终总结成同根异果,同室操戈,北凌要大乱了。
这些市井传闻皆传到老凌王耳里,可他老人家仿佛失聪一般,对两个儿子未有一句苛责,对百官也无任何警示,反而拆了自己最爱的斗茶器皿,将四个可洞观星辰的琉璃蓝色的曜变天目建盏其中两只各送给这两个儿子,以示一碗水端平的公正。
这些天也不乏有肱骨之臣建言,双生子取其一做储君,君臣极容易混淆,不利于帝位的巩固,可老凌王也只是笑笑,摆摆手说他自有分寸,那些个相信他又忠于他的老臣虽心有焦虑,却也不得不从。
除此之外,那些虽有阴封但未出仕的世家子弟、怀才不遇的寒门幕僚以及朝中人微言轻不得器重的臣子却不这么想,他们虽有祖辈的功勋却也尘封太久光鲜不再,相比从前凌子域毫无悬念的继位,新朝朝局全由老凌王意志而定,如今太子和靖川王之间不温不火却又在所难免的争锋相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重振家风、仕途通达、扬名千古大好机会。
无论是凌子域还是凌不惑,甚至是那个未行冠礼的凌子苏,都成了他们费力心机,左右求之荫翳蔽日的大树,只不过看谁更有被利用的价值罢了。
只可惜,这第一场眼看要被煽点起的风火,就在老凌王不罚同赏的睁一眼闭一眼中草草收场,亲兄弟俩快意恩仇一笑了之,看不出什么不满和嫌隙,但更是鼓舞了那些盼望趁乱而伺机而动的旁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根基初稳
半个月过去了,顾予初被凉了很久,老凌王终于想起了赫和被迫的拳拳忠心。
当日朝会,顾予初一身宫廷特制的琉璃蓝衣裙搭配黄玉燕子发簪,半披散着黑亮的长发,飒爽又不失端庄。
她恭敬的捧着前乐嘉国主的归附上书及赫和万民的请表迈入巍峨的万和殿,跪在老凌王那玄铁打造的丰翅王座之下。
“臣尉迟予初呈赫和归附请表,愿王上天威万世长存。”她声音洪亮又镇定。
“月升将军请起。”老凌王心情很好,连忙喊她起身,大监官上前取了明黄色的娟帛递给上了王座。
老凌王看了之后,脸上的温和敛去,这让整个万和殿都跟着凉却了三分。
“赫和归臣之心,北凌自当不负。只不过,看起来,这赫和的百姓对于谁来管治倒是心中有了人选,无需寡人多管闲事了。”
“臣不敢居功自傲,即赫和已然归附,如何管治自当有王上裁决,百姓之意无需理会。”
面对老凌王的弦外之音,顾予初并没有惶恐,因为她知道无论北凌乐不乐意,眼下这过度阶段除了她没有谁更适合去接管赫和,老凌王今日的态度不过做给百官看看罢了。
“即是如此,为何要将这万民请表一并呈上来?”王座上的老人刁难道,眼里的精明和洞悉人心的老辣一览无余。
“赫和百年古国,归附必须是全国上下的共同抉择,若只因一人的私心而定,即便结果已成,却也不是人心所向,北凌大国之威也恐因此而损,所以臣以为,呈上这万民请表更能表明赫和归附之赤诚,北凌接纳之坦然。”
“呵!好一个‘赫和归附之赤诚,北凌接纳之坦然。’”老凌王摸了摸胡子,淡淡笑了出来,“如此,赫和百姓也是我北凌的百姓,民心不可逆,既然他们信任你,那么寡人自当成全。着今日,封月升将军为郡主,掌赫和一切军政大权。”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有人站出来当即反对,老凌王并未因臣下的忤逆而动怒,反而乐见其成。
“臣以为,王上封郡主乃家事,无可厚非,但郡主掌一切军政大权实为不妥,赫和既已归附,自当按北凌既有的地方政策予以接管,不应有所例外。”
他人听后纷纷表示赞同。
“臣也惶恐,如此重担恐难胜任。”顾予初也抓准时机,上前推辞。“臣虽带着赫和百姓的信任而来,却也只求地方些许自治的特许,不求邦国之立。”
“此话怎讲?”老凌王来了兴致,问到。
“赫和既已归顺,自当不必以附属邦国而立,否则不利于当地的长治久安及民心顺服,但凡事总有一个过程,尤其是当下战火刚平,百姓难免仍有国破家亡的伤感以及对往昔生活的怀恋,若此时强行与北凌政令一致,实则有些操之过急,若此时王上能够给予特许,允许当地保留一定的自治,这会让他们感恩您的仁德宽和以及北凌的博纳怀柔。这是其一。”
顾予初首先摆明忠心顺服的态度,一切可商量条件都必须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上。
“赫和自有军力不足四万,内防安治尚可,但西戎未退东境,东启强国毗邻,实难自守边境,如此边防之重事还需北凌铁骑亲自护佑,方可护赫和归臣之?心。这是其二。”
这都是废话,边防军权,北凌绝不可放,但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重意思了。北凌管外不容质疑,但赫和的内序必须握在自有兵力的手上,这样即排除了边境外患和北凌的隐忧,又能保持了赫和境内军权的独立,更让赫和百姓心安。
“赫和归附、两国融和大势已定,百姓绝无异心,但地方管理也需因地制宜,所以臣认为由赫和旧朝暂时接管更为合理,这样不仅有利于百姓生活安定、桑织农贸的恢复,同时也利于北凌政令在赫和上下迅速的推行,当然,赫和旧朝必须重新按照北凌的官制调整,以便统一。这是其三。”
顾予初一力要保全那些旧臣,百姓只要生活安定便无心异动,但那些旧臣不同,权势一朝在手,若一夕之间全然剥夺,必然心有不甘,他们大多数人得民心,有根基,若真心怀叵测,有意勾结外势,那么赫和国境难得劫后余生恐又不复。所以,即便是权宜之计,她也要保全他们当下的权势。
“赫和遭戎寇重创,摇摇欲坠,实难当即自行恢复,臣斗胆请王上免除赫和五年的税赋,并在前两年给予一定的补给与支持,赫和一夕复苏,凌水以北冬饱仓足,如此取舍可保全局之利,望王上成全。”
老凌王不置可否,顾予初便跪了下来,“臣不过战场可驰骋,对于地方治理之事实在毫无经验,请王上考量赫和当下特殊情况,另派贤能总掌督查监管之职。”
群臣纷纷小声议论,老凌王这才开口。
“众位大臣有何看法?”
“月升将军所言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只不过赫和既已归顺,赫和残余的军力就当就地编入北凌,至于职责如何,再另行分派。另外,赫和毕竟百年历史,百姓虽顺服但一时难以释怀可以理解,但太多特许难免不公,地方管治就地任命官员并无大碍,但也需由北凌予以督导。还有就是,赋税免缴、财力支持虽有利赫和复苏,但时间不免有些过长了。”
尚书台七十多岁,老当益壮,说话条理清晰,点拨全面,即肯定了赫和的忠心,又守住了北凌当下的利益,户部、兵部、吏部纷纷表示赞同。顾予初深感佩服,她以为自己步步为营,其实还是考虑不周,看来在政事之上,她的确是太嫩了些。
“儿臣以为,老尚书所言极是,儿臣愿自荐督监之职,三年之内,确保赫和平稳过渡。”凌子域的毛遂自荐,让众人惊讶不已,从前的他从来无心政事,参加朝会全凭心情,更别提发表意见,主动请缨了。
老凌王深感欣慰,顾予初心里很是不满,自己的五年计划一下子给他敲掉了近一半,这下就算以退为进,想要争取,也不得不有所取舍。
“靖川王呢?”王座之上声音再起,将万和殿所有人的心重新拎了起来。
“儿臣以为,老尚书与月升将军所言不过是立场不同,见仁见智罢了。赫和归顺大势已定,军权不容旁落,这是关键。但赫和地方治理和复苏仍需最大限度的因地制宜,儿臣也同意赫和当下一切政令需在北凌的督导下推进,但不能完全否决和限制他们原有并且百年长存的政令及制度,所以督导之人,必须要熟悉赫和管治的传统和习惯。”
凌不惑开口道,即扣住了老凌王的郁结所在,又为顾予初争取了商榷的可能,话里话外还否定凌子域的自荐之请。
“月升将军可有把握在三年之内复苏赫和,军政一切全然融入北凌之下?”老凌王突然问向顾予初。
“臣能力有限,恐有负重托。”顾予初并未松口。
“倘若,寡人派贤能辅助于你呢?”
“臣自然希望一切顺利,可若无过度良策,未来之事实难预料。”她还是不入圈套。
“靖川王,太子说三年之内可成,若换成是你,你可有把握?”
“未来不期,但臣相信无论是谁,领了王命,自当竭尽尽力。”凌不惑不急功冒进,答的很是中肯。
“很好!”老凌王拍了拍大腿,“那寡人便准了赫和的自治之权,给予一年财资支撑,三年免赋之策,月升将军封为郡主,掌赫和政令,但需经靖川王督导。另外,赫和军力如何分化、调派,由兵部全盘考虑。”
“臣领命。”
“儿臣领命。”
顾予初再不谦虚,凌不惑也未推辞,两人齐齐跪地谢恩。她侧脸瞧了一眼他,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她以退为进,无非就是想督导权落在他手里,那样,自己便没了大的掣肘,赫和在短时间也算能安稳恢复元气了。
大局已定,谁也没有想到,靖川王成了这场博弈最大的赢家。
他本就掌管兵部,手握狼牙、冰封两支铁军,赫和军力自然分化在这两只军队之中,虽然人数不多,却经过战火洗礼的钢铁强军,势力不容小觑。
同时,赫和国土虽不大,却也抵得过北凌八个州郡,更何况它地处凌水腹地,土地肥沃,百年富足,北凌王许了顾予初自治之权,却又将督导监管之责交与靖川王,这无疑是变相的将赫和划入他的封地之内。
如此,那就是真的势比太子了。
凌子域表情难看到不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参与政事,却不被看好,从前他可以自诩无事一身轻,可对比自己同胞兄弟,自尊心一下被激发到极致。
老凌王默声审视着殿下深色各异的一众人,又缓缓开口:“一月后,黑水十二部落朝奉由太子全权操办,库弩山十八县并州之事,尚书台近日与太子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凌子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一扫脸上不快,转而欣然接受。接待黑水十二部朝奉,本就是太子储君之职责。库弩山地广人稀,但矿产丰富,况且十八个县属地范围堪比赫和,这么看来,老凌王并未太过偏心。
下了朝会,顾予初一身轻松,她也算是对赫和有所交代了。
刚出了前朝,正遇见言风和滟阳两位公主准备出宫。
“流光,走走走,和我去太子府瞧一眼那块罗汉石去?”言风见到她,一个激动,冲上前去,不小心撞了滟阳公主一下,只见她眉头一拧,暗暗骂了出来。
“张牙舞爪,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言风不以为意,顾予初斜了一眼,刚准备回怼回去,谁料凌不惑突然开口。
“我当记得,慎辞斋原叫淑芬台,可为什么会改名,你可记得?”
滟阳吓的不发一话,脸?上的颜色就快要与她的红裙无二。
“月升将军,既然你我接了赫和的管治之权,就当赶紧商榷各种政令,恐怕没有闲工夫去观赏奇石了吧?!”他又接着打发了言风。
“那是自然。”顾予初尴尬的迎合着,言风虽气却也不敢反驳,只好眼巴巴的目送了他们两人跨?上马并骑离去。
“你似乎对你那个妹妹很是不满?”在回程的途中,顾予初没忍住问了出来。
“有么?”凌不惑面无表情,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慎辞斋又有什么故事?”
“当年我母亲因那事而伤心不已,缠绵病榻时,淑芬台那位婕妤时不时假借侍疾之名前来挑唆刺激,以后父君大怒,改了她的殿名以示警告,可那个女人不知悔改,最后逼的我母亲怅然离宫。”
“后来她怎么样了?”
“”父君逼她以死谢罪。”
“啧啧啧。”顾予初嗟叹帝王有情和无情的天差地别,“滟阳就算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对当年之事也是无辜,你未免也太记仇了。”
“你以为换府之传言是谁散播出去的?!”
顾予初这才恍然大悟,这么说来,那这个公主不但妖里妖气,也是煽风点火、搬弄是非的主儿。
“我不过是提醒一下她要谨言慎行,否则谁也救不了她!”
“好吧。”她抿抿嘴,老话说,祸从口出,果然不假,当日开府之上,滟阳一副巴结凌子域的模样,她记得清楚,若谣言是她所传,那必定和太子府脱不了关系。
顾予初刚想与他讨论一番朝堂之上凌子域的反应以及老凌王的用意,可抬眼已然到了靖川王府前。
他们二人下马,夸过正厅,只见两位英姿挺拔的少年立于内厅前的庭院之内。未等她反应过来,两位少年齐齐转身,笑着唤着她。
“姐姐。”
“阿姐。”
“小帆!你的腿好了?!”她欣喜若狂,冲上前去,弯着腰仔仔细细、小心翼翼么检查了半天。
“好啦,前些日子就可以站起来了,这不束渊陪着我练习了好久,如今行走是没有问题了。”顾帆也一脸欢愉。
“确定么?可不要逞强。”顾予初还是有些不放心,谁料顾帆一把横抱起她,来来回回走了好些步。她搂着他的脖子,先是紧张,后又笑的温暖和煦。
唯有在一旁的束渊留意到凌不惑铁青的脸,一把拉下她,很是责怪道,自己的姐姐竟然连他都没多看一眼。可本是好意讨好自己心目中的姐夫,仔细想来,又似乎又一脚踢翻了旁人的醋坛子。
顾帆这才意识到凌不惑站在一旁,于是上前拱手行礼。
“什么时候学这么客套了。”他捧着胳膊,点了点头。
“哎呀,不是,这不是开府之喜么?”顾帆挠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束渊见他平时野猫一样泼皮,见到凌不惑竟成小鸡仔子一般,捂着嘴幸灾乐祸的偷笑着,顾予初随手掐了掐他的大腿,疼的他龇牙咧嘴,满脸的无辜。
“我特意寻了一块上好的紫檀木,亲手做了这块镇纸作为贺礼,请萧大哥不要嫌弃。”顾帆一来不习惯改口,二来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得依旧唤他萧大哥。他递上一个朴素的锦盒,凌不惑当即接下,翻看一番,镇纸简约,上面雕刻着山峦孤帆,很是清新雅致。
“手工倒是不俗。”他似乎很是满意,却也没多说什么,方才那一幕他还耿耿于怀,即便是姐弟,也不能如此亲密,更何况还当着他的面儿!
顾帆微微松了一大口气,转头又朝顾予初傻呵呵的笑着。
“你的呢?”凌不惑突然看向束渊和顾予初这边,分不清是在问谁。
束渊讪讪的把胳膊从姐姐肩头挪开,嘟囔着开口,“我没有钱,军俸全给阿姐了。”
顾予初横瞪他一眼,心里想着这死孩子居然敢拿自己做挡箭牌,但又不能拆穿,只有陪着笑,装着傻。
“下回补?上。”凌不惑悠悠的开口道,径直入了内厅。
顾帆一脸茫然,想来也是奇怪,从前在军营,萧大哥可不是如此小气的人,但他也没有多想,凑到顾予初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紫檀的木簪。
“姐姐,这是送你的。我猜你不喜欢俗艳的花草,就刻了葡萄藤的样子。喜欢么?”
“喜欢。”顾予初捧着木簪,两只缠绕的葡萄藤,精致又特别,翻来覆去欢喜的看了好半天。
“就知道讨好卖乖。”束渊不服气的数落道。
“说风凉话你一个顶俩,好好学学,你说钱都给我了,在哪呢?!”顾予初笑着怼了回去。
“嘘。”束渊猫着腰连忙挤眉弄眼,示意她小点声,不要被凌不惑听了去,可转头偷瞄去,那人正站在前厅前,将所有尽收眼底。
“你不是要拜师么?”此话一出,庭院里的三个集体傻眼,根本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一份拜师礼可是不够。”
这下顾帆才反应过来,欢喜的有些结巴,“我我我...这就去准备。”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凌不惑叫住了顾帆,他眯了眯眼睛,扬了扬下巴,“我看那只木簪就不错。”
顾帆有些为难,这刚刚送出去的怎好拿回来,更何况那是他特意给姐姐做的。
顾予初无奈的翻了眼台阶上那人,将顾帆招了过来,把木簪递还到他手里,再推他向前,叨咕道:“别愣着,拜师要紧。”
顾帆三两步向前,行了拜师礼,不情愿的双手递上木簪。凌不惑轻松的踱步下了两步台阶,得意的瞥了眼予初,然后单手接下。
“即是拜了师,以后就改口叫师傅了。”
“师傅。”顾帆虽不情愿转送木簪,可拜师确是真心实意,日日殷切期盼的,如今得偿所愿,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府里屋子多,东院挑间清净的住下,做不到心无旁骛,学不出个名堂,立即逐出师门。”凌不惑假意恐吓道,这东院离他和顾予初住的南院隔着内湖,这小子想都别想整日里粘着他的人。
“好!”顾帆一口答应,顾予初满脸欣慰,这下轮到束渊急了。
“我也要拜师!”
“你拜个什么名堂?”凌不惑怼了回去。
“学玄黄掠影剑三一!”束渊一脸的兴奋。
“先打过你姐姐再说。”他一口拒绝,可束渊仍旧不死心,“那总要给我间屋子吧。”
“你不住束府,跑来凑什么热闹?”
“靖川王府这么大,屋子这么多,怎么这么小气。”束渊有些不满,又不敢死皮赖脸,只得小声嘟囔道,这回轮到得了便宜的顾帆在一旁幸灾乐祸了。
“住我那。”顾予初拉了拉他的胳膊,好让他别在闹腾了。
“东院,自己选!”凌不惑咬着牙松了口,吞了胸口涌起的不悦,心里暗暗骂着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多弟弟!
第二百二十二章 贺兰姑姑
赫和管治的特许诏书一下,瞬间传遍整个国境,其中褒贬不一,但无论如何,对于赫个来说都是极其有利的,从前那些个反对女人掌权的人面对她只身一人争取来的各项优待,除了讽刺几句以色利诱之外,也说不出旁的什么风凉话来。
接下来,赫和当下地方治理官制调整,北凌吏部拿出了大致的框架,具体如何设置,她还要与凌不惑细细商榷。
另外,赫和军力如何调配,凌不惑早就拿好了方案,编入狼牙军,但不参与边防事宜,只负责郡城中巡防,范越倾仍统握巡防之职。
如此,也正合顾予初之意。
但说道地方管治,她必当要回去亲自坐阵才是,但凌子域虎视眈眈、居心叵测,朝堂暗潮汹涌,她实在不放心凌不惑一人孤军奋战。
还有就是,她威信初立,赫和那群旧势力趋炎附势、一丘之貉,她实在难辨真假,更别说寻得嫌隙,重整赫和地方吏治。不如隔岸观火,让他们放松对自己的警惕和防备,等他们之间内耗严重,再回去据证治罪,各个击破,统握全局。
于是,顾玉初以参详北凌吏政为由,继续留在云京,一应统辖之权皆以书信代传。
而凌不惑、凌子域两兄弟,领了老凌王的王命,忙于各自的差事,尤其是凌子域,流连于尚书台商榷政务,勤奋的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顾帆拜了师,醉心于医术,日日捧着医书,品百草记药性,虽不能得凌不惑时时点播,但好在靖川王府医书、药材齐全,他一个人也学得乐此不疲。
过了些日子,贺兰公主府呈上请帖,老凌王的小妹贺兰公主四十岁寿诞,请靖川王参加。
顾予初不在受邀之列,她也无心这样的场合,可凌不惑非要她陪同一道方可,否则就回复公主府,月升将军就地方政事叨扰,无暇分身。她不想因此惹人话柄,得罪这位有头有脸的老公主,便也只得不请自来。
说白了,她去与不去,都是招惹闲话的,所以她暗暗决心现场离凌不惑远一点。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公主府,她还是躲不过旁人异样的眼光。好在这是言风和御白都在,在随着凌不惑一同客套的恭贺以后,她便被拉到一边。
“贺兰公主是王上的妹妹,她过生辰,怎么这样多的小辈在?”顾予初很是纳闷,张望着满院子的红男绿女,问了出来。
“这是寿诞的第二场,第一场老一辈客套昨日办完了,今日是小辈们的席面。”御白解释道。
“乖乖,北凌风俗果然不一样。”
“贺兰姑姑寡居多年,不曾改嫁,可她喜欢热闹,为了不让自己的两个孩子觉得孤单,隔三差五的办堂会开席面,遍请世家的公子千金,十几年不曾有变,公主府东西好吃,贺兰姑姑又随和,久而久之,我们这些个年纪的人没事就来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这不,她过生辰,全云京的世家子弟基本都过来庆贺。”言风终于嚼完了嘴里的蜜饯,跟着与她说着缘由。
“可不是,家里有人管,这里有吃有喝还自在,好多人都把公主府当避风港了,与贺兰姑姑的关系很是亲密。”连御白都忍不住夸赞,想来这贺兰公主的人缘的确是好。
顾予初煞有其事的点头,“可我怎么觉得男男女女一多,有点鹊桥牵线的意思。”
“哈哈哈,近些年我也觉着有点那个意思。”言风和御白皆表示赞同。
她们三个抱作一团,坐在回廊一角,说说笑笑,不往来应酬,也是乐的自在。
不远处,只见滟阳一身粉衣满头珠翠穿梭在人群中,接应着女人的奉承男人的示好,无限的春风得意。
“你瞅瞅你那姐姐,同是公主,怎么你这副德性。”顾予初忍不住取笑起了言风。
“得了吧,和她一样,不如一把刀抹了我的脖子,就她那故作矜持还要招风引蝶的做派,还不如锁星宫的姑娘实在。”一说起滟阳,言风就一脸不快,御白跟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整个院子,也就她敢这样说。
顾予初也笑的不行,这时候,她们又远远瞧见单明曦无所适从的穿梭在人群中,偶尔与人说上两句,却也没有兴致或是话不投机的模样,御白向她招了招手,她犹豫了一会,竟主动走了过来。
“单将军。”
“月升将军。”
两人客套的开场,互相拱手,仿佛军营罩面一般。
“你们俩至于不啦,若不是特别熟,就不要强行客套好么。”言风实在是看不下去。
她们俩也有些尴尬,还好御白是单明曦为数不多的玩伴,虽多年间偶尔只凭书信往来,但幼时的情谊深厚,有她在,就有台阶可下。
“别闹,这满院子还能找到比咱们这里更让人舒心自在的地了么?”御白自吹自擂着缓解着气氛,这让大家不自觉点头同意,轻松起来。
“我回来这么多天,都不去看我。”单明曦有些责怪道。
“知道你心情不好,难道送上门去吃瘪?”御白显然很了解她的脾气。
“得了,咱俩成摆设了。”就在言风小声与顾予初嘟囔之时,单明曦又问相御白:“你们...认识?”
“不仅认识,简直不要太熟。”言风抢着答道,御白表示认同。
“哦。”单明曦应的不轻不重,今日看御白与她的交情非同一般,即便她对顾予初再有意见,可还是相信御白的性情,若不投缘,是断不会与人来往过密的。就这样看,她对顾予初似乎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
就在这时,两位身着考究公子哥上前作揖搭讪。
“言风公主、御白郡主,怎么不去厅里吃茶,谈谈诗词。”
“不识字。”言风一脸的反感,张口就怼,御白更是没有笑脸。
“这两位姐姐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个贵府的千金。”那两位仁兄并不气恼,似乎对她们俩的反应早就习以为常,他们此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行酒令输了,被策应前来探一探顾予初和单明曦的来历。
“谁是你姐姐?”单明曦更不是好惹的,她素看不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这上赶子找骂的,她怎能放过。
“这可是十二岁就上战场的小单将军,一个人可以打你们一屋子的窝囊废。”言风来了兴致。
“原是小单将军啊,从前就听闻将军英姿飒爽,随单将军多年征战,不常回京,是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了。”一位公子恭敬的说完,瞥了眼在旁的另一位,似乎压中了头彩一般,很是得意。
“那这位姑娘呢。”另外一旁似有不甘,开口问道。
顾予初连忙起身,她虽有将军、郡主之名,可不比这三位实实在在的北凌豪门大家,不敢太过驳外人面子,更何况她现在身上背着赫和,又身处当下归附特权之下,可不能让人觉得她不懂礼数、目中无人。
可她刚想回应,又被言风抢了个头:“姑娘?她不永出手,都能一招之内把你俩打残废!”
顾予初蹬了眼她,两个公子哥也一脸的惊悚,她连忙打着招呼:“再下尉迟予初。”
“原来是传说中的月升将军,失敬失敬。”站在身后那人明显有些后怕,前面招呼那人还算镇定,硬着头皮逢迎道。
云京传说顾予初是个在世罗萨,嗜血而生,从小被乐嘉还瑜丢弃荒野被狼群养大,因善武好斗,敌戎侵犯时赫和少主不得不请她出战,谁料她恩将仇报,不但诛杀了弟弟,还毁了赫和的百年社稷。
接着,两人推推搡搡说还有事,不再多有叨扰,便匆匆逃走。
“怂包!”言风骂了出来。
顾予初觉着他们的反应有些奇怪,好奇问了缘由,御白才告诉她京中这些传闻,她听后觉得不甚荒诞,无奈的耸耸肩,不过这谣言永远都是这样,看似无稽之谈却又有模有样,还足以惑人,空生偏见。
就在这时,言风突然激动的拉着她们,指向了庭院之中。
只见十几个姑娘争风吃醋的围着凌子域,拉拉扯扯很是热闹。
“太子哥哥,最近忙什么呢,之前说好陪我去踏青放纸鸢,还算数么?”
“您还说要亲自给卿卿画一幅丹青呢。”
“人家最近刚学了一支小曲,改日唱于太子哥哥听听呀。”
“太子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记得安然了...”
............
这些个小姐们你一句我一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矜持。
自从凌子域秘密从琼州回来之后,就快刀斩断所有桃花,再不与女人亲近。这些从前他的红粉知己,瞧着巴望着嫁入太子府希望不再,很是焦急,今日得了机会,可不要好好争取一下。
对于旁人来说,也见怪不怪,这样的阵势,无论是府邸邀请还是私人聚会,凌太子身边总是莺莺燕燕不断。
可今日,稀奇的是,凌太子本人一脸的清寡,面对姑娘们的热情,没有丝毫回应,甚至眼里满是愤怒和嫌弃。
“糟了,那是大哥哥。”言风反应了过来,这下御白来了兴致,上前几步,凑近她,扶着栏杆探出身子也看起了热闹。
见那衣着,和人前的寡淡,顾予初一早就清楚那人是凌不惑,这场景和之前在锁星宫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时移势易,她竟然心里生出了好几分不快和厌烦。
单明曦同她一样,恨不得上前撕了那些女人的衣服,可如今她已有婚约,实在没有那个资格去公然维护。一想起这婚约,她又气得不行,凌子域这个挨千刀的,她忍不住揪断了廊间摆放的花草。
“大哥哥,我娘亲的茶煮好了。”姬和清脆的声音,穿过人群,然后那些小姐们诧异了几秒,顿时反映了过来,纷纷松了手。
“靖川王...安好。”稍微镇定些还知道行礼问安,但大多数却是神色慌乱到不行。
凌不惑这才挤出一点笑容回应姬和,只见她梳着双丫髻,鹅黄色的留仙裙上腰系和田玉珠银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白皙的皮肤,珠圆小嘴,十分的可爱和无邪,这样的女孩子任凭谁看了都会喜欢的。
姬和笑嘻嘻的上前,自然又大方的搂着他的胳膊,转身之时,凌不惑盯看着在旁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的顾予初,很是不满,可他没有拒绝这个小妹妹,在大家的注目之下两人迈出了庭院。
“厉害了,我这小表妹。”言风啧啧的称赞道,“难道她就不害怕?!”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遇见狠的就怂了。”御白嘲笑道,顾予初和单明曦都各有心事,相视之间竟然有些心心相惜了。
“也就父君和他好么,我就奇了怪了,两个人明明长的一样,为什么性格差那么多。”言风接着嘟囔道,“对了,太子哥哥今天怎么没来?”
“听说为了某人专心忙政事去了,从此不闻窗外繁花争艳。”言风拍了拍单明曦的肩膀,煞有其事的说道,“得了,快开席了,接着看热闹喽。”
贺兰公主的生辰宴席摆在府邸最大的花园之中,大家的席面层叠围成一圈,两两而坐,有花草簇拥,又歌舞助兴,很是热闹。
凌子域今日是真没有露面,凌不惑同贺兰公主毗邻共坐主位,滟阳带着凌子苏特意挑了主位其次尊贵的位置又不挨着凌不惑,姬和姬恒两兄妹坐在凌不惑一侧,其余人按照身份尊贵程度依次向外。
顾予初与言风、御白和单明曦各一席,挨着凌子苏。她们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是斜对凌不惑和姬和最近的地方,能够将他们俩谈笑之间眉间眼角的欢喜一览无余。
言风凑近与她咬起了耳朵:“我这贺兰姑姑恐怕对大哥哥起了想法,居然让女儿大于儿子而坐,你可长点心,谁能吃的消天真烂漫的豆蔻华年。”
顾予初虽表面上不以为意,可心里还是有了些计较。豆蔻年华?她的年纪都快翻上一翻了,想想真是可怕!从前她只觉得他身边只要不是单明曦,她都可以安然不惧,可如今才意识到,所有年轻貌美的都不容小觑。
为一人永陷争宠夺爱的漩涡多么的可悲,她明明不想的,所以才不愿回应他的第二个问题,现在想来,只要心中挂念,无论如何的逃避,都是一样的。
在多人举杯恭祝贺兰公主大寿之际,顾予初思绪纷飞,最后还是被言风拉了回来同她一道敬贺主位。
“言风祝姑姑青春永驻,笑口常开。”
“尉迟予初祝公主娘娘千岁为春,岁月无伤。”
除了对言风,贺兰公主似乎没有那么高兴,虽然她脸色还是堆着笑容,可不知怎么,就是让顾予初觉得不舒服。
“原来你就是月升将军啊,果然不同凡响,是我思虑不周,竟然忘记派一张请帖了。”主位上开口,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顾予初是不请自来。
席面??上窃窃私语起来,如此唐突的外族将军,真是不懂礼数。
言风和御白刚准备解围,凌不惑悠然开口道:“是我恳求小初与我同来的。”
如此亲昵的称呼,又加?恳求二字,让在场所有人对他们的关系都无限遐想起来。
顾予初见他公然维护,居然未生尴尬,反而心里欢喜起来。
“人人都道,整个云京城就属贺兰公主最懂小辈们的心思,我初来乍到,就能给公主娘娘祝寿,实在是三生有幸,与此同时,还能借着公主府的台面,认识云京的一众人杰佼楚,虽然有些唐突,却也值了。”
单明曦听她又如此谄媚阿谀,不自觉的轻声嗤笑了出来。
“月升将军如此伶牙俐齿,当真是文武双全。”贺兰公主看在眼里,恭维之余全是讽刺,“听说连武艺超群的明曦将军都失手于你,可是当真?”
顾予初笑了笑,放下酒杯坐了下来,既然这个女人不给自己面子,她也着实没必要继续装腔作势:“拳脚之上,一时高下太过平常,想来是单将军太得人心,这么些个小事竟然人人都知道了。”
单明曦当然知道自己被做了筏子,惹起这口舌,她心里是气的,即便这人是贺兰公主,她也不能容忍,于是她自然而然接过顾予初的话:“当真是这样,我随父帅久卧边疆,不善交际,竟不知得云京如此关注,看来我也要敬各位一杯。”
说罢,她举杯,现行与顾予初默契的碰杯之后,再向众人聊表敬意,一饮而尽。
众人见没了他们想看的热闹可看,她又是未来的太子妃,更不敢惹,便也知趣的不再议论。
贺兰公主面色不太好看,凌不惑转脸又敬了一杯酒,夸了夸她教子有方,儿子英朗,女儿可爱,与他幼时见姑姑的风采如出一辙,如此才勉强缓和了局面。
其他席面上开始了走动,顾予初也回敬了单明曦。
比武之事过了很久,单明曦输的坦荡,早就不再耿耿于怀,可顾予初当时的心思太多,于心有愧,正好借此机会,聊表歉意。
“不必客气,我对你还是很有意见,只不过个人恩怨而已,不想被他人利用罢了。”
“明白明白。”顾予初笑着没有多说,她知道单明曦的心软嘴硬,倒不是为了自己,却也是真心实意为凌不惑考虑。
就当下的局势,人人都盼望着两兄弟之间剑拔弩张,她们俩一个未来太子妃,一个靖川王近臣,自然而然被旁人划为对立面,若就此公然不快起来,就当真是应了捕风捉影的猜测,谣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两个男人因误会当真起了嫌隙,动了争心。
“什么恩怨?你们俩都是敞亮人,就算为了男人也不至于。”言风插了嘴,无独有偶,到真是说中了痛楚,她们二人勉强挤出笑容,心里却虚的厉害。
“御白,好久不见。”一个男子的出现,转移了她们的注意。
“你是?”御白有些发愣,她仔仔细细在脑中回忆了好多遍,确实不认识此人。
“我是宁逸。怎么,不记得我了。”男子彬彬有礼,温润如玉,与席间大多数贵府公子相比,清逸不凡了太多。
“我的天哪,你是遭雷劈了么!半个身子都没了!”言风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御白推了推她,皱着眉头警告着。
言风吃了憋,闭了嘴,却向顾予初和单明曦挑了挑眉。
“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御白应道。
“是嘛,你倒是一点没变。”宁逸笑到,嘴角的两只酒窝乖巧的陷了下去,“今日你朋友都在,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说罢,他便识趣的走开了。
“老白,什么情况?”单明曦来了兴致,顾予初跟着点头。
“他......就是我之前逃婚的对象。”
“他看起来很好啊,又高又瘦,清秀俊朗,举止得体,一表人才,你是怎么想的?”顾予初用肩膀蹭了蹭她,御白低头不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现在,从前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胖子,快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言风笑的险些呛着自己,“我可是听说,自你逃婚,他再未谈及婚嫁,看来还是对你贼心不死,堂堂工部尚书之子,现身居刑部侍郎,为了你连一身膘肉都舍得割了,有才有貌,你还能嫌弃他什么?”
“滚,我的事别管。”御白心里乱极了,骂了出来。
“我是怕人把你抢了去!我为什么不是个男人,不然就把你们三个都娶回家。”言风继续嬉皮笑脸,另外三个人被她缠的没辙,无奈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今日的宴会,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各自人有各自人的圈子和热闹,不是随便几句客套就能破缔而容的。
人生在世,总有你看的惯的,看不惯你的,若不能舒服相处,却也实在不必强行说和忍耐。
第二百二十三章 履行承诺
赫和一切如常,旧臣们见权势得以保住,百姓也得到惠利,当下管理以基本不变的旧制继续施行,特别是尉迟予初名义??上虽有实权但实际高高挂起的态度,整体来看,在归附北凌之后,一切过度顺畅,安定如常。
顾予初觉得是时候履行对孟修然以及玄来的承诺了,于是她第一次主动敲开凌不惑的书房。
“在忙呀?”她讨好道,自上次公主府回来,凌不惑似乎并不怎么开心,虽然她觉得好笑的很,美人在侧,谈笑风生,明明应该是她该闹别扭才对,可事实上她并没有。
从前在东启王府,亲亲我我的场面看的多了,还是她的心上人和亲妹妹,那些她都尚且逼着自己忍得下,如今只不过是过于亲密的表兄妹罢了,就算她心里再有什么,看看自己与顾帆之间,不也是那样姐弟情深,自劝一翻也是勉强可以接受。
“什么大事劳您大驾亲自过来。”凌不惑放下手里的紫檀狼毫,阴阳怪气的问到。
“我想见一见乐嘉彭康。”她堆着笑容凑近。
“好端端的见他做什么?”
“如今赫和大势已定,我答应玄来放乐嘉彭康回三行书院。”顾予初边说边磨着墨,动作非常娴熟,她没有提及孟修然,免得事情变得复杂,越发说不清楚。
“玄来?她有本事可以管好那小子么?”
“赫和对他而言,已再无机会。况且,我会废掉他的手筋脚筋,就算玄来有本事让他行动自如,但也不过是个废人罢了.........他还那么年轻,就放他平淡度日吧。”
按照顾予初的本意,囚禁他半生外放他归老,这样既惩罚了他,也守住了自己对蓝叶的承诺,可修然师傅的半路杀出,让她不得不顾及情面,再加上玄来师傅也同意,她便再也不好说什么。
“放虎归山知道有什么后果么?即便他手脚尽废,无人依仗,但保不齐还会受人唆使,被人利用。”凌不惑眉头一横,并不赞同。
“赫和旧臣趋炎附势,不足为虑。东启战乱未平,想要恢复实力还需数年,届时赫和已在北凌完全的掌控之中,他失了民心,就算有了助力,也成不了什么事。再说,有你在,难不成还担心一个小子。”
顾予初知道他得担心所在,可既然已经答应了修然师傅,她就要说到做到,否则凭修然师傅的本事,独闯牢狱,想救出乐嘉彭康不过轻而易举。她索性拍拍马屁,想着将事情做的不伤和气又顺顺利利才好。
“你倒是对我很是放心。”凌不惑脸上终于有了些颜色,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再走近。
“干什么?”
顾予初满是狐疑的,虽绕过宽大的黄花梨书案,挪近他的座椅,结果还未站定,一不留神间被一把拉入怀里,身下的男人很是暧昧的调侃道:“若是我还不松口,你预备怎么办?”
她挣扎几下没有成功,便索性放弃,调整一个坐在人怀里舒服姿势,迎上男人温柔又狡黠的目光,眨眨眼痞气的开口:“美人计呀,你吃这套么?”
凌不惑盯了她半天,渐渐笑了开来,而后一步做二不休干脆直接吻了下去,心里暗暗骂着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劫数,有时候淡漠清冷到不动声色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候卖乖装傻却字字诛心,而现在不轻易间的一颦一笑摄魂醉骨于无形,更可气的是,这些种种她似乎都收放自如,叫他怎么能不心动。
“可以动身了么?”绵长又不舍的唇齿纠缠之后,顾予初微微喘着气,煞风景的来了一句这个,让男人实为扫兴却又无可奈何,目的性如此之强,可看在她难得如此乖巧不拒绝份上,便叶懒得计较。
于是他带着顾予初乘马车出府去了一处闹市中的酒楼,点上了一桌酒菜,欢畅的用到天黑之后,假装晕晕寐寐的闯去了后院,再下了酒窖,经过三重关卡,一方坚固的石门才赫然印入眼帘。
“嚯,置于闹市,这谁能想的到?!”机关制动,石门半开,顾予初不禁感慨起来。
她走进一看,这是一座极小的地牢,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一方矮桌。铁栏杆之外探监的地方不过四个男人并排站着的方寸。
乐嘉彭康抬头迷蒙了半天,见是顾予初,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姐姐,你来了,快救朕出去。”
他被囚禁了将近两年,暗无天日,皮肤惨白,但却并不瘦弱,想来除了没了自由,伙食定是不差的。他这样本能的示弱求救,应该不知道赫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是你姐姐,你的姐姐早就被你亲手杀了!”
顾予初语气冰冷,面无表情,她并不觉眼前这浑身散发**气味的囚徒可怜,尽管他本应是一个十七八岁意气风发,坐拥一方天下的少年天子,可他偏偏要亲手撕裂心中的光明、摒弃了百姓的信任、断送了手中的权柄,眼下的囹圄和落魄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哈哈哈,那你们来做什么?看朕笑话的么?”乐嘉彭康低声笑了出来,眼里的癫狂与没落透过散落发霉的发丝一览无余,这些日子里他也曾回忆起蓝叶待他的真诚与全心全意,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更憎恶以真心感化的戏码,谁的一生不都是为自己活着。
“赫和如你所愿,归附了北凌,北凌王还特许赫和旧朝照旧。”
“即是如此,那为何不迎朕出去受封?”乐嘉彭康激动的站了起来,眼里有了波澜,心中的希望又再度燃起。
“因为赫和已有了新主。”凌不惑侧着身,背着手,很是无情的回道。
“不可能!朕才是赫和的国主!”
牢中的人吼了出来,血丝充斥着狰狞的双眼,就算窘迫狼狈致此,也还是一副不容质疑的帝王姿态。
“西戎兵临城下,屠城灭族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自己是赫和的国主?!百姓流离失所,军民拼死杀敌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顾予初愤怒的指责道。
“那是朕被小人骗了!!!朕不过是为了赫和将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小国主握着牢笼的铁栏杆,低头狡辩道,而后他抬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是谁?是你么,抢了朕的王位,骗了举国下上!”
见他如此执迷不悟,顾予初很是痛心疾首,她最好的朋友为了这样一个自私怯懦的人白白搭上了性命,而他除了狡辩和逃避,竟然一刻也不曾反思过。
既是如此,她不想瞒他,与其让他出去后听旁人不实不全的挑唆,不如自己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她对他,对乐嘉一族,费尽心思的报复与恨。
“恰恰相反,是赫和的万民,是你的一众忠臣,举荐由我来接管你的山河。说来还是要感谢你和乐嘉还瑜的费心筹谋,抬举我这个外姓人成了公主,好名正言顺的统管赫和。”
“你无耻!”乐嘉彭康眼球外突,咬着牙骂了出来,如何可以,他恨不得上前咬断这个女人的喉管,吸干她不纯的血液。
“你当不必如此激动,若是乐嘉还瑜还活着,看你将赫和山河糟蹋到如此地步,还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凌不惑转过身来,冰冷的看着牢笼里的空有杀心却无利爪的猛兽。
过了很久,乐嘉彭康渐渐安静了下来,可他的胸口依然起伏,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睛里湿润一片。提起父王的嘱托,他无限自责和悔恨,自己的孤注一掷,将父亲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乐嘉皇族百年来的荣耀一夕之间崩塌殆尽,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家族最大的罪人和耻辱。
“朕已经知道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你自己好自为之。”顾予初回道。
“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乐嘉彭康见她再无话可说,本来平复的心情又激动起来,质问道。
“因为你背叛的人......临死之前恳求我......留你一条性命。”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凌不惑盯着后知后觉瘫倒在地的少年半响,也踏出了这间阴暗地牢。
“方才你自己也看到了,他无药可救。”回去的马车上,他打破了了沉默。
“我知道。可我欠蓝叶的承诺,我必须做到。”顾予初侧着脑袋,闭目叹息着,如果可以,她早就一刀了结了乐嘉彭康,又何须纠结至此。
凌不惑没有多嘴,一直到了王府的内湖边,颓然的女人才缓过神来。
“三日内,可否昭告天下,乐嘉彭康因愧对百姓,内疚至深,暴毙而亡。”
他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一把拉她入怀:“好!我还会为他准备一场体面的葬礼,以郡王之礼安抚赫和旧臣之心。”
顾予初疲惫的笑了出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腹,轻声说了句:“谢谢。”
“傻瓜,不必。”男子的臂弯收紧,吻了吻她的发丝,原本暴怒的心脏也渐渐平静下来。
很快,三日内,乐嘉彭康早逝的消息传遍天下,在北凌极不情愿的抬举之下,规格不俗的葬礼如期举行。
就这样,那个曾经让赫和万众期待至切又失望至深的少年君主被宣告了死亡,从此苍茫人世,人们只记得他无尽的野心和罪孽,却忘了他不过还是个未行冠礼的青葱少年。
人的一生谁都会犯错,可他的错却一生都不能弥补。
再之后,孟修然如约来到了云京城外,在茂密的雪松林??中,带走了被挑断手筋脚筋、尽管及时止血包扎好了伤口,可仍旧昏迷的乐嘉彭康。
临行之前,孟修然静静地看了顾予初很久,而后将一块小小的红绸放在她的手里。
“留个纪念吧。”
待到马车行动,顾予初才摊开掌心,打开红绸,一枚纯金的素面指环,内嵌一枚透明的石头赫然印入眼帘,她心头一惊,抬头遥望渐行渐远的马车许久。
这是巽影令无疑,却又不似一枚普通的巽影令。
可她已然与东启再无瓜葛,这些修然师傅都知晓,可她这是意欲为何,她并不知道。但既然师傅说是纪念,她也不好轻易丢弃,只得好生收着,再不示人便好。
即便乐嘉彭康之事了结,她骑马归程,但收到这样一份并不期待的礼物,顾予初心情不免有些忧虑,可她还是特意去了云京酒楼,买了酥肉带回靖川府,打算向凌不惑致谢。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到王府,绕入内院,便见到凌不惑、束渊、顾帆以及刚探亲回府不久的吾岑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姬和亲手做的茯苓蜜饼。
“予初姐姐,你回来啦,快来尝尝我的手艺。”姬和最先发现了她,弯着月牙般的眼睛,举着帕子开心的和她招着手。
“呀,什么好吃的?”顾予初虽心里不乐意,可面子上还是如常,毕竟战场杀伐都见惯了,这算得上什么场面。
“姐姐,你坐。”
顾帆很是识相,连忙站起来,让顾予初坐下,自己和吾岑站在一旁有说有笑起来。
“阿姐,姬和小姐的手艺真是不一般,我还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束渊连忙递过一块给她,还没等她咬上一口,顾帆又接着吹捧:“茯苓降火,这个天气吃最合适,姬和小姐真是用心。”
“你们都有公务在身,我日日在家只会在厨房弄些个花样,大家能喜欢就太好啦!”姬和天真浪漫,又精通厨艺,的确是讨人喜欢。
顾予初心里抗拒,却不得不配合吃了一口。
嗯?怎么回事?这味道是真心不错!
糕点薄如纸片,香脆可口,心里虽不想承认,可身体却很诚实,跟着连连点头。
“比你的手艺是不是好上十倍?”凌不惑观察了她很久,开口竟是这般的气人!
“手艺真是好。”顾予初眯着眼睛夸赞道,但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这是什么呀?”姬和无意间瞥见她放在一旁的食盒,问到。
“喔喔,我去酒楼买的酥肉,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全然都忘记了,快尝尝。”她兴致勃勃的打开食盒,可酥肉被闷的太久,早就不再酥脆可口,这一对比,让大家兴致全无。
“酥肉得现做现吃,我也会做嗒,下次我做来给哥哥姐姐吃,好不好?”姬和歪着脑袋笑嘻嘻的看着大家,似乎很是期待肯定的回应。
“好呀,靖川王肯定求之不得,是不是?”顾予初瞥了凌不惑一眼,急着替他表态,凌不惑没有回应,可束渊和顾帆却很是激动,就连内敛的吾岑也不住的点头。
“那太好了,真是巴不得日日就能吃到。”
“就是就是。”
......
就这样,在这帮男人口腹之欲得催促?下,姬和隔三差五就往靖川王府跑,从送吃的到最后发展成现做现吃。
即便,她每次挑的时间都异常精准,都是在凌不惑休沐在府的时候,但顾予初也不敢妄加揣测这小姑娘的心思,毕竟自己年长那么多,就软是腹诽都像是欺负了她一般,再说,姬和真的太过率真可人,换做她是男人,估计也很难抗拒。
但有件事她一直有些疑虑,于是寻了机会特意问了束渊。
“公主府设宴当日遍请贵府豪门儿女,束府名望虽不及单府,可也是二品武将,束关风将你视如己出,旁人也不敢小觑了你,为何你没有参加?”
束渊见她提及贺兰公主,不自觉冷笑出来,而后反问道:“阿姐,你那日去贺寿收到了请帖么?”
“没有。”
“那就对了!”束渊觉得神机妙算,轻拍了下桌案,“贺兰那个老公主,别提,十几年来她即便是邀请束府,也是指名道姓的邀请,从未提及过我,小爷我也不稀罕去。”
“这是为何?”
“这个要从上一辈的事说起,我听义父说,当年乐府令姬思埠与母亲情投意合,可贺兰公主非要横插一脚,用皇命逼乐府令与她成亲,乐府令心系母亲,整整冷落了贺兰公主四年,直至知道母亲在东启成了家,有了孩子才渐渐不再执着。但尉迟家灭,母亲去世的消息传入北凌之后,乐府令伤心欲绝,称病足不出户,没过八年便郁郁而终了。”
“你的意思是贺兰公主因为乐府令而憎恨母亲,于是接连着憎恶我们?”顾予初觉得非常的可笑。
“不然还会是什么,女人啊因爱生恨太稀松平常了。”
“那她怎么会知道你我的身份?”
“我的身份虽隐蔽,但她好歹也是个公主,况且我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想装瞎都难,而你半路杀出,尉迟之姓不改,她心里是有数的。”
顾予初不禁点点头,这么说来那日见面的贺兰公主莫名其妙的不太友好是有原因的。
“其实那个乐府令也是痴情之人。”
“得了吧,要不是他软弱,母亲至于伤心不已,远走东启,不过话说回来,但凡他有点骨气,这世上也没咱俩了!总之,就是他配不上咱母亲。”
“也不能这么说,皇权之下,有几个人能有胆量抗争,他也算是有心了。”
“有心个屁,若是真是愧疚自伤,怎么临死前还生了个女儿?!瞎扯吧,你们女人就是莫名其妙的心软。”束渊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些年因为贺兰公主,他没少遭排挤受委屈。
“嘿,臭小子,你不心软?那我看你对姬和那小丫头很是关切。”无论是凌不惑还是自己的弟弟,如此看重一个小姑娘,顾予初面子上如初,心里则是难以平衡的,于是故意这样说道。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再说她一个小姑娘,我与她置什么气。”束渊很是坦荡,而后他似乎反应过来,狡黠一笑,“你吃醋了?”
“笑话,我吃什么醋,你可是我亲弟弟!”她赶紧矢口否认,该死,居然被这个臭小子给嘲笑了!
“你就装吧!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有贺兰老公主在背后,姬和对不惑大哥恐怕没那么简单,老一辈争不过,总要寄希望在女儿身上不是,你可别大意了!”束渊一边嘱咐道,一边双手拉着顾予初的胳膊,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说道:“和姬和比,你是老了些......”
可话还没说完,顾予初弓腿直击他的腹部,他疼的弯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可嘴依旧不怂。
“脾气也差......”
她接着要动手,这小子麻溜的躲到圆桌之后,不惧威胁:“还没有厨艺...”
“想死么?”
顾予初满脸通红,实在是忍无可忍,眼看就要腾空袭来,这时候束渊果断的服了算,抱住姐姐的大腿求了饶,才免了一场皮肉之苦。
第二百二十四章 闲散贵人
顾帆医术啃了不少,最近痴迷针灸之术,没少拿自己做实验。正巧,千里探亲回府的吾岑可能一路马不停蹄,稍稍染了风寒,凌不惑准了一天假留府休息,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练武的底子泡泡热水澡驱驱寒气即可,可无意间被顾帆知道,却像得了个宝贝一样,硬要拖着他给他扎针。
他们本就是差不多一般多大的年纪,自然是能谈的来,再加上顾帆一个自来熟,就算吾岑再内敛,也是经不住这种热情。
这一天,束渊和吾岑被顾帆缠的不行,两个人排排坐在院子里,随他一人折腾。顾予初远远瞧了半天,两个活靶子被扎的花枝乱颤,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赶紧上前解救一番。
“你会不会?不会不要乱扎。”束渊见吾岑憋着气,很是紧张,打断道。
“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呀,曲池穴,清泄阳明,疏风散热,泻热解毒,化痰散结,疏通经络。”顾帆很是笃定。
“位置找准了么?”
“图上画的就在这!”
眼看两个人就要掀桌子吵起来,还好被顾予初给及时打断。
“行了行了,就到这里吧,休息会!”
吾岑见有人来救,连忙收回胳膊,低头暗搓搓的后怕。
府里的丫鬟端上瓜果,其后一位家丁送上一张喜帖,说是复诚王府特意送来给尉迟将军。
顾予初随手打开,看完之后惊讶的差点跳了起来。
五月初六,御白、宁逸大婚!
“出什么大事了?”束渊、顾帆异口同声道。
“复诚王嫁女!”
“喜事,你激动个什么?”见不是要紧是,束渊缓了下来,和吾岑继续吃瓜,顾帆则低头继续研究他的穴位图。
她越想越不对劲,自上次公主府寿宴,明明才过去一个月不到,这两个人是如何做到破镜重圆、喜结连理的?御白向来沉稳,主意很正,不可能冲动行事,莫不是受人胁迫?
于是,她不再多想,丢下那三只野仔,赶往复诚王府去。因匆匆忙忙没有来得及带拜帖,只得递了腰牌,好在复诚王府规矩没有那么大,她很快被下人领着去了御白的院子。
推门而入,言风也在。她们二人见她神情严肃,不自觉的噗哧笑了出来。
“怎么回事?”她连忙问到,“是不是有人胁迫你了?”
“先吃点果子,怎么和言风刚开始一个德性。”御白张罗着她坐下,倒上一杯洛神花茶。
“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本想卖个关子的言风实在没忍住,说了个干净。
原来,宁逸在公主府宴会之后便就带着双亲再次上门提亲,复诚王自然喜不自胜。可生怕御白又做出像四年前逃婚一般的幺蛾子,那就当真毁了两家的交情了,于是,许诺只要宁逸能让御白点头,他绝无二话。
于是,自那以后,宁逸就干脆搬到王府来住,刚开始只是忙自己的公务,对御白的生活丝毫没有打扰。久而久之,作息规律、勤奋进取的宁逸开始引起御白全部的注意,特别是他张弛有度、不即不离的相处方式让她觉得特别的舒服。
再之后,御白惊讶的发现两个人志趣相投,性格相合。其实当初逃婚无非就是瞧不上他虚胖的体质,如今宁逸半路从武四年,真真是脱胎换骨。再者,御白体恤父母对自己的容忍和护佑,不想他们在为自己的任性妄为而勒,所以便答应了下来。
“四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一个月的时间真够了解一个人么?”顾予初还是有些忧虑的,就她而言,跟凌不惑相识了五年之久才肯全然相信,这样相比,一个月实在太短。
“流光你可能不清楚,云京这些个高门贵府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宁逸和我从小就熟悉,当初逃婚也仅仅是因为他的肥硕,从而觉得他不知节制罢、不堪托付罢了。”御白有些难为情,当年的确是她过于冲动了。
“前些天,我也找漂亮姑娘试探过了,他到是稳的很。”言风接着补充道。
“可他和他家丝毫不因你之前的逃婚而心怀芥蒂么?”
“说实话,我也有担心过,不过他刚回云京能说服双亲再来提亲,肯定是废了一番的功夫的。再说了,我给我自己卜了一卦,大吉,说来奇怪,同样一件事,四年前就是不行。”御白向来迷信时机,如今看来,是红鸾星动撞上心中有数了。
“好吧,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三年抱俩。”听到此处,顾予初也不再纠结,真心报以祝福,御白一脸欢喜。
“唉,你们一个个都有了着落,就剩我一个了!可怜啊!”言风摊摊手,很是无奈。
顾予初与御白相视一笑,“你的婚姻大事可算的上半个国事,要从长计议!”
.........
半月之后,复诚王府与户部尚书再次联姻,成了当下云京最热闹谈资。
成婚当日,顾予初、言风、单明曦陪在御白身边,复诚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也是这次,顾予初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最云淡风轻、醉心音律的复诚王。
今日嫡女大婚,本就闲云野鹤、保养得宜的他更是满面春风,即便与宾客相贺时眉眼间也藏不住的几条皱纹,亦不能掩盖他分明精致的五官,特别是挺拔如青年般的背影,让她一瞬间明白御白为何对从前的宁逸如此挑剔,毕竟有亲爹的这样的背板,她想闭着眼睛都不行。
不过话说回来,复诚王的确最谙熟如何当一个富贵闲散王爷,越是无心政事,越是得帝王眷顾,你看这王府的规格和装饰便能知晓。
整个云京都知道复诚王乃性情中人,为了音律知音肯散尽千金,这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再多家产也都有掏空的时候,好在复诚王妃是个勤俭持家的能手,凭一人之力撑起整个王府,这也许是她看起来比复诚王苍老的原因吧。
御白一身暗红色、琉璃蓝相间的嫁衣以及珍珠凤冠拜别父母双亲。
谁料这传统的礼节之后,复诚王还别出心裁的为爱女准备一场堪比宫宴的音律新章。
来自云京城各大乐坊的头牌伶人粉墨登场,有人规坐树下拨弄箜篌、中阮,拉奏四胡、潮尔,有人斜倚栏杆吹响长萧胡笳,有人独坐弹奏琵琶、托不秀尔,还有人盘坐叩响答腊鼓及编磐,各种不相及的音色混合在一起,竟然如此的和谐悦耳。
第一曲以琵琶为首,第二曲以潮尔为主,曲意延绵、余音绕梁。
若这些还不能打动素来要求极高的豪府世家贵人的金耳,那么这接下来的第三曲,则让他们不得不人人啧啧称奇,点头赞叹复诚王当真大手笔!
屋檐上飘然而至清婉回旋的琴音仿佛一条亦刚亦柔的长辫,将庭间宽纤音色重新打乱再编排,变得更加的扣人心弦。
素衣帏帽,一琴纤手,风骨卓然,是顶顶大名、浮萍行踪的琴帝!
“御白说嫁人千万不能嫁他父王这样的,等于养个败家又任性的儿子。”不懂风情的言风小声与顾予初嘟囔道。
顾予初对这位亦事琴帝非常的好奇,他到底是谁?今日莫不又是凌不惑特意安排的?
站在一边的单明曦也同样的若有所思,她与这位琴帝近些日子颇有缘分,虽那日深夜误闯他的院子之后再无联系,可她心里总觉得他不是随遇而安小住云京,更像是有意遁入北凌的风云一般。如果真是这样,他到底为谁若用?
三曲曲罢,众人拍案叫绝,琴帝飞身不见踪影,就在大家失望之余,伶人门齐齐起身,由叩响答腊鼓的伶人带队,上前弯腰行礼。
“我等受太子殿下之托,与云京艺绝伶人一道为复诚王府喜事奏乐添彩,祝愿新郎新妇百年琴瑟、花好月圆,也愿黑水十一部落与北凌永结同好、日久弥坚。”
这番话顾名思义,这琴帝也是太子门下之人,而黑水十一部落更是唯太子马首是瞻,但复诚王就是个闲散贵人,即便得君上信任,凌子域也不至于假借异族之力如此公然讨好,这让顾予初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殿下有心了!”复诚王摸着精心修剪的胡子,笑眯眯地答道,然后大手一挥,“赏!”
至此,在众人声色各异的猜测之下,一场别出心裁的送嫁才迎来了最令家人揪心令看客期待的时刻。
御白在新婚夫婿的搀扶之下,拜别父母,坐?上花轿,随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踏上以后的人生。
复诚王府的热闹犹在,王妃偷偷垂泪,王爷虽依旧容光焕发但抑制不住的失落袭来,就在这样矛盾情绪之下,宴席开场。
顾予初红着眼睛领着泣不成声的言风、心不在焉的单明曦,出了复诚王府,赶往宁府观天地之礼,可在无意间瞥见熙攘的宾客中有一位穿着北方异族却与启帧相似的侧脸,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顿时心提起了半截,可今日日子太过特殊,往来两府时间仓促,她终究还是来不及一探究竟。
第二百二十五章 别有用心
宁府红灯喧闹至夜下,单明曦与顾予初各自招呼分开之后,她没有犹豫,便向那个别致小院奔去。
没有意外,琴帝帏帽遮面,独坐月下,难得古琴空置,无心相对。
“来了。”他没有回头。
“你似乎总知道有人要来。”单明曦坐在他身边,拿起角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并不拿自己当客人。
“怎么说?”
“有谁会日日在自己的院子里带着帏帽?”单明曦捧着杯子,眯着眼睛觉得这酒味道真心不错,接着话锋一转,质问道:“你到底是谁?和凌子域什么关系?”
“呵,你似乎对凌太子很不友好。”琴帝不答,哧笑了开来。
“回答我!”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是我知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是么?”单明曦单手拿起酒壶,准备再斟一杯之际,甩手将美酒洒向了琴帝的帏帽,霎那间,月华烹酒,满院子香气绵延。
“一时大意!”话音刚落,她便伸手向不动声色的琴帝袭来,可三招之下却落了空。
“对我这样好奇?”他声音似有笑意,“这样很危险。”
“危险什么?”单明曦手脚不歇接着攻击他的上路,誓要将那可恶的帏帽摘下,看一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琴帝是何模样。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凭轻功飞来绕去,你追我躲,很是热闹。
最终,单明曦成功扯掉了帏帽,但院子里的烛火也皆被熄灭,而她的身体则被琴帝从身后死死扣住。
“凌子域和凌不惑,若你必须选一个,会选谁?”他凑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清楚的问道。
“用不着你管!”单明曦见他如此嚣张不避讳,拧着眉头,咬着牙齿,甚是愤怒。
“跟我走吧,这样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他斜低着头,微笑从他的嘴角荡漾开来,月下,鼻尖以上阴影笼罩,看不清眼中的颜色,但棱角分明的下巴在月色的侵泡下,显得格外的好看,皮肤也如水般清透。
“我什么也不担心!”单明曦几乎是吼了出来,可越是这样,越是证明她的言不由衷。
“他们兄弟之间终究要有一个决断,你不担心,又何来与我相扰?”男人的手臂收紧,似有挑衅,他们俩贴的更近。
“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我只管忠人之事,不过......也不一定。”他刻意拖长声音,意要勾起怀中女人最大的好奇,“或许,你可以阻止我。”
“你太高看自己了,他们兄弟绝不会被你所利用。”
“那么,就等着看吧。”
男人手劲有松,被挟制的单明曦乘其不备,刹那间转身,撤出腰间的火折子并吹燃,举向前方,可依旧扑了空。
此时,琴帝的帏帽重新戴上,酒香又扑面而来,火光朦胧,半穿透了素纱,却看不清面容,她只觉得那轮廓甚是熟悉。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单明曦怒气的开口,火光映着她小脸通红和毫不修饰的愤怒。说罢,便转身负气离去,可没走几步,身后的古琴悠扬响起,似送别又似挽留。
可她没有再回头,踏着火气,径直出了院子,绕进了深浅交错、树影婆娑的巷子。
巷子里空空荡荡,连只猫都没有,巡街铁甲及配剑的摩擦声和整齐的脚步隔着砖瓦传来,心事重重的单明曦,一时间竟然迷了方向。
干脆,她蹬腿轻松飞上屋檐,本想要寻一寻前路,却在无意间,远远瞧见一些异常。
一个黑色斗篷的人影从不远处大宅的后门被送了出来,宵禁之际,居然有人如此神秘鬼祟的出府?!
她出于好奇,悄悄潜行而近,竟发现是贺兰公主府的后门!
这么晚了,究竟是公主府的人外出,还是外人秘拜后告辞,她无从知晓。也许是无事可做,她本想跟着,不料,在街道拐角处被巡逻的军队逮了正着。
黑色斗篷已没了踪迹,单明曦也不想惹事生非、横生枝节,便亮了腰牌,与巡军草草招呼一番后,便回了将军府安置下来。
凌子域到底想做什么?
王朝更迭的残碑血迹让躺在床榻上的单明曦不自觉的脊背发凉。
她从未想过会置身这样的漩涡,可事关那两个兄弟,她绝不能袖手旁观。可她到底又能做些什么?如此种种成了她枕边最新堆叠的愁事。
除此之外,凌子域讨好复诚王府的别有用心,让另一处的云京贵府也不得安眠。
顾予初翻来覆去想了几日,实在是憋不住,待凌不惑点兵回城的当日便去了他的书房。
可这月色渐深,姬和与他,一个处理公文,一个安静练字岁月静好的模样,被撞个正着,她本想做个贤惠的,悄悄退出去,却又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的搅了局。
“予初姐姐。”姬和依旧天真不染纤尘的微笑。
“我有点事借用一下你的大哥哥可以不?”她礼貌却又赌气的回应。
“呀,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哥哥姐姐们有事慢慢聊。”姬和似乎很是贴心,拂了拂礼,便乖巧的退了下去。
“叫吾岑送你回府。”凌不惑这才抬头开口道,语气稀松平常,可顾予初听起来却觉得格外的不舒服。
“好呢。”她微笑如暖阳,不扭捏,软声应下并退了下去。
随着嘶~啦~的关门声,屋里的气氛顿时变的微妙起来。
“用过晚饭了?”凌不惑目光转向她,慢悠悠的打开话题。
“嗯。”顾予初仍站在原地,琢磨着这对男女方才的默契。
“即是借来的时间,就要珍惜,没话说我可就要安寝了。”凌不惑的语气并不好,脸上更是没有颜色。
“春风拂面,这么早睡的着么?”她回过神来,走进那黄花梨的宽大桌案,无意间瞥见了姬和练字的草稿,心里五味杂陈。
盘龙玉台镜,唯待画眉人。
这萌动的心思,真真是一览无余。
“到底什么事?”男人眉头微锁,有些不耐烦。
顾予初懒得纠缠,也不愿去坐姬和方才的椅子,便就斜靠着桌案之后的书架,抱着双臂,进入了正题。
“复诚王是个怎样的人?当真是个闲云野鹤,逍遥散人么?”
“为何这样问?”他向后侧身问道。
“复诚王嫁女,凌子域特意请了黑水一代异族部落的伶人为御白送嫁,恭贺新婚不假,却又公然提及邦交永固,场合未免不合时宜。若复诚王当真无心作为,凌子域又何须如此废心去讨好。”
“复诚王虽不理政事,却深得父君信任。醉心音律又慷慨随性,伶人投其所好,讨些赏赐也属正常。至于凌子域,大抵是领了接见朝拜的差事,找个由头显示一番他的功绩和面子,更是借花献佛讨好一下皇叔,争几分好感罢了,没有多大的事。”
“就为了复诚王能帮他说几句好话?这未免做得太过引人注目了。”显然,顾予初对凌子域的成见从未改变过。
“复诚王年轻的时候是有过抱负的,且与北凌西北边境的游牧散族、远山部落是有些许渊源。”
说着说着,凌不惑也站了起来,朝着顾予初身边挪步过去。
“听说他和父君都还是皇子时,北方不稳,先王派他们二人带兵镇压,本以为是武力解决的事,却在他们二人的配合之下,不费一兵一卒,化干戈为玉帛。”
“怎么做到的?”
“传说是复诚王只身一人携一玉笛,以音律为邦交赢得了异族的好感,但实际上是我父君重兵在后压阵,异族不敢造次罢了。事罢,他们俩又合力上表敞开边陲互市,许异族在边陲划定境内与北凌百姓杂居并通婚。不过最终,异族百姓将以上惠利全数计入复诚王的名下,便对其敬重有嘉,其后新令下达,唯复诚王担保才从。”
“所以老凌王继位,复诚王担心上君忌惮才不问世事、两袖山水的?”
“大抵如此,不过也和他的性格有关,无论如何,多年来他颇受父君信任,恩宠不衰,也是个厉害人物。”
“即使如此,我很好奇,你为何不去讨好一下你这位皇叔?复诚王府的喜事靖川王府除了备上厚礼,可就再无表示。”
“表示什么?”凌不惑摊摊手,“物极必反。我若再去,父君会怎么想?与皇子太过亲近,会让复诚王惹君王忌惮,可太子是储君,他必然不会避讳,但若是我,恐怕就不会有什么好颜面的,让旁人知晓,更是横生非议,说我心怀不轨又不得脸面,何苦呢。”
顾予初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话说回来,复诚王弓藏收羽这么多年,犯不着为了你们兄弟俩失了君?心。反正地位尊贵又不缺富贵荣华,家有贤妻美眷,日子安稳又悠闲,也没什么多求的。”
“贤妻美眷,嗯,听起来是不错。”凌不惑抱着胳膊,也靠着书架,挑眉点头道。
“是呀!最好还要天真烂漫,善厨艺通诗词,对么?!”顾予初见他如此憧憬的模样,白了白眼,意有若指,可话说出来便有些后悔,便转身装作去寻书。
她撇过脸去,不禁自责。
从前喜怒不形于色还是游刃有余的,可为何眼下这般沉不住气?大抵是这些日子见他和姬和相处多了,渐渐累积了火气,不是时时都能控制得住吧。
“美眷易得,贤妻难求,若是贤妻亦是美眷,唯一人足矣。”凌不惑单手穿过她的侧脸,取下一本兵书,笑着应道,这份醋意他终究是闻到了。
“咳咳...要求还挺高。”顾予初没有回头,嘟囔道,可又生怕又露了些什么心思,便不续原茬,侧过脸来接着问到:“琴帝到底是谁?他不是为你所用么?怎么又与凌子域有了瓜葛。”
“他什么时候为我所用了?”凌不惑有些诧异。
“当年承露街花魁决选,御岭篝火献曲,不都是你安排的么?”
“不是。”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是凌子域派他从赫和到北凌,一直默默的监视我们?”顾予初眉头紧锁,自言自语起来。
“我和姬和没什么。”凌不惑将刚取下的兵书又穿过她的肩膀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而后凑近她的耳边低头解释道。
“什么没什么?”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一丝幽兰吐息轻轻绕过她的耳鬓,脸竟不自觉的热了起来。
“所以,你不必担心,更不要说什么气话。”
“我没有......”
“如果你再气我,保不齐我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凌不惑抬手环上她的腰,从背后抱着她,咬着耳朵,温柔的警告道。
“那个,我有些困了,你好生歇着吧。”顾予初想逃,可腰腹被锁的很死,男人半步上前,她几乎要趴在书架上。
“过几日,我打算将小帆送去三行书院,跟着玄来,吾岑可都块被他扎成筛子了。”凌不惑搓磨着她虎口?上的茧子,对怀里女子不老实似乎并不在意。
“这个年纪书院会收么?”
“依然是晚了些,不过有我的书信,给玄来当个药童自然是行的,我近些日子实在是没功夫教他,他又真心实意要从医,不能耽误。”
“说得好听,还不是担心乐嘉彭康,派小帆一边学艺一边盯梢。”顾予初假装负气,手肘弯曲向后戳了下身后的男人,可实际上心里却是赞成的。
“自然是谨慎些好。”凌不惑并不否认,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