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御驾亲征
自北凌向西戎正式开战以来,西戎强势的攻击态势不复,东启边境的紧张局面得到缓解。
尤其在启轻珏被顾予初诛杀之后,镇西军一下子乱了阵脚,部分人见起事没有盼头,便转头重新归顺于启帧,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叛军下场必定是万劫不复,便铁了心的追随蔻桑。
蔻桑手里握着赫和举国财力及军备,又占着中原肥沃土壤,春秋收获之后粮草更是充足,再加上西戎人骁勇善战,辽远之境的异域人更是勇猛无比,东境将士天生体格、耐力不占优势,而南方的天气时好时坏,战事断断续续,因此即便东启、北凌两向夹击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战局。
顾予初领着赫和军在北凌号称狼牙、冰封两只大军的策应下,连攻下了好几座城池,但这大多都是西戎战略上主动放弃的,不值当高兴。
对于西戎至关重要的要塞和城池,蔻桑下令严防死守,即便有赤血浮屠开道,也不得攻陷半分。而后辽远之地又有援军赶来,东境战火燃烧欲烈,没有半点减退的意思。
另外就辽远之地白脸碧眼的异域人过硬的身体素质,在战场以一抵多过人的战绩,让东境三国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问。
好在,顾予初在琼州之战上生擒了一个白眼碧眼,当时因为语言不通,只得秘密送往云京,经过大半年的时间,也不知道凌子域那个浪荡子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和他顺畅的沟通起来。
他不断休书给前线的兄长,将他得来的消息发来,不管有没有用,至少给行军打仗的辛苦凭空增添了几分乐趣。
据他说,那个白脸碧眼的俘虏名字叫乔一,辽远之地是在西境荒漠以西很遥远的地方,再渡过一片海,就是乔一的国家所在,他们的国家叫做乌托,那里四季如春,地域广阔堪比两个东境,当地人的皮肤天生雪白,头发金的、红的、褐色的都有,大多卷曲,眼睛也是五颜六色。
他们那里男人一般都有九尺来高,女人也有七尺,男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媳妇,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他们喜欢喝奶水吃肉,酒呢都是用一种叫做威乐母的果子酿造而成,呈红色。
这些消息稀奇的很,顾予初每每得了书信都会津津有味的细细读上个两三遍。
直至最近,才有一两个消息勉强有益于战事。
乔一说,蔻桑将自己以及东境的丝绸、瓷器进献给辽远之王,也就是乌托的皇帝,说是东境遍地黄金、珠宝,山川河流里流淌的**美酒,蔻桑还说自己愿兴兵六十万为乌托征服东境开路,于是乌托的皇帝才答应出兵援助。
因东西两陆相隔万万里之遥,他们分三次出兵奔赴东境,每次三十万军马,途径西戎长生天城休整之后,总共要过一年才能抵达,乔一则是第一批在去年寒露抵达长生天城的乌托人,因为乌托人受不了严寒天气,便停滞了四个来月再向东境开拔。
细细算来,今年清明左右西戎正式向赫和、东启宣战,今年立冬又有一批援军抵达,时间上与乔一的说辞基本一致,如此看来,还有第三批三十万大军可能在来年的夏至左右抵达。
另外,云京地处北方,立冬已经下起了大雪,凌子域说乔一素来体健,可到了冬日畏寒的厉害,居然接连病了几次,若不是有炭火养着,差一点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些个线索串联起来,让凌不惑和顾予初忧心不已,但也觅得些许机会。
若这些人异域人真的畏寒,祁云山以南广褒东境南陆的战场,立冬的时节树木还是绿色的,真正的慑骨寒冬还未开始。再加上第三批乌托国援军要到来年才能抵达,那么这个冬季便是他们扭转局面的关键所在,若错过这个好机会,战事恐怕要拖上好几年。
凌不惑立马书信发往东启,告诉启帧这个消息,两国应合力争取在大寒之前压制西戎主力。
北凌在凌水冰封之前通过水路将消息快速送往东启启都,再由绣衣使者送往禁军统领肖远的府邸。
肖远得了密信连夜进宫转交圣上,启帧整整思量了三天三夜,不仅仅是这消息真实性,还有行军的长远规划以及王朝政治的稳固。
接连三天,他将朝中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将先帝遴选就给他的遗老忠臣及御史大夫甄从新组建临时内阁,代为处理朝政,同时调回一批征战疲惫的北齐旧军,他自己则率领十五万北齐新军、十五万全数并不擅长陆路作战的东定军大军御驾亲征。
若按常理来看,他接任帝位不足两年,还不算稳固,御驾亲征实在有些冒险。
不过半年前在他得知顾予初当着西戎、北凌、赫和三军的面亲手了结了东启叛臣启轻珏,此举釜底抽薪一般平息了东启内朝政治暗潮,分化了叛乱镇西军的军心,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此时,若御驾亲征可以一举压制拖沓快一年之久的西南叛乱以及西戎进犯,那么无论是朝堂还是臣民,东启便再没有人能够质疑他作为九五之尊应有的威严及名份。
他不是冲动之人,以上种种都是他考虑好退路,经深思熟虑后所的决断。但如果非要说这个决定里有无法忽略的个人情感在的话,那一定是与那封密信的落款人有关。
凌不惑。
这个名字很陌生又很熟悉,可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的封城一战之后被他特意打发走的那个查证无数遍后仍是身世清白的军中大夫,那个在顾予初远走江湖之后一直默默陪伴她身边的叫做萧令的男人。
如果萧令就是这个凌不惑的话,那么他可能遇到了比凌子域还要强劲的对手。
至于事实到底如何,他必须去亲自去看一看。
十天以后,启帧出征,带走了顾帆,留下了肖远。
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北凌大营。东启景帝御驾亲征,束渊接到消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旁人都不知晓之前,他悄摸摸的潜入凌不惑的大帐中商量对策。
“不惑大哥,不好了,东启那皇帝御驾亲征了!”
“知道了。”
凌不惑毫不意外,只是应了句,头也不抬,仍在认真的研究着作战的地形。
“不惑大哥都知道了?”束渊先是一惊,然后仿佛瞬间反应了过来,更懒得追问,现在让他最为操心的是顾予初已经稍有平复的心境可能又将被搅乱,于是三两步上前,直愣愣的杵在悬挂的牛皮地图前。
“什么毛病?”凌不惑皱眉责怪道。
“那个启帧真要亲自来拿人了?我那傻姐姐可怎么办?”束渊满脸忧虑。
凌不惑翻了他一眼,“这话你敢亲自同你姐姐说么?再说了,他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抢亲的。”
“有什么分别?!”束渊仍是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再看眼前这位没事人似的,更是气恼,嘟囔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小舅子。”
凌不惑抿嘴笑着,正巧顾予初掀门而入。
“什么急死小舅子?谁的小舅子?”
“没什么。”束渊第一反应还是想掖着这个消息晚点让她知道,便想着搪塞了过去,谁料凌不惑竟然毫不犹豫的抖了个干净。
“东启来消息,启帧已开拔大军御驾亲征了。”
“哦。”顾予初心中一下子不自觉又起了波澜,可面子上却是像听到什么事不关己的家长里短一般。
“装什么波澜不惊。”束渊一幅嫌弃的模样。
“找死是吧?”话音未落,她已然从身后单手扣住了弟弟的脖子,狠狠得掐着他的脸蛋子。
“疼疼疼疼疼,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得了,束渊你快去中郎将哪里问问最近十天的天气如何。”凌不惑一句话打发了这个仗着是亲姐弟有恃无恐的臭小子。
“你得好好管管这个傻女人,太不像话了!”临走前,束渊还不忘嘴贱,结果被顾予初一脚踢出了帐外。
“不怪你弟弟说你,真是太......”凌不惑眯着眼睛,一幅难以形容的模样。
“太什么?一个个阴阳怪调的干什么!”顾予初没有什么好脸色,径直坐了下来。
“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他为什么急吼吼的要御驾亲征?”
“没什么,喜帖而已。”凌不惑绕到她面前,半座在桌案前,抱着胳膊说道,那笑容里看不出真假。“我和你的。”
顾予初盯了他半响,她知道这个男人又在调戏她,于是笑着站起来,在他面前来回踱着步子,“呵,我可是答应了凌子域要嫁给他的。”
“过来。”没有丝毫怒气的男人勾勾手。
“干嘛?”她一脸狐疑,不肯上前,凌不惑这才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前额。
“予初小娘子真的是貌美如花、倾城倾国,吾为之神魂颠倒。”
第一百九十七章 红雪埋骨
小雪节气一过,西北风一吹,祁云山以南广褒的土地也日渐寒冷了起来。特别是与西戎军交战的中原地区,也飘起了雪花,虽不够大,却足够让身着棉衣在河边浣洗的妇人缩手缩脚,更何况是在野外扎营,身着冰冷铁甲的士兵。
北凌军冰天雪地作战的经验丰富,军备齐全,这点子霜雾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东启军本地作战,对这种湿寒的天气也是习以为常。
与他们相比,西戎方倒显得被动很多,西戎自有军从小迎着狂乱的西北风长大,荒漠上杀伐驰骋什么恶劣天气没见过,所以东境的寒冬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让蔻桑始料不及的是,她向辽远之王借用的六十万身强体壮、以一敌多的援军在这样的天气下竟然集体水土不服、溃不成军。
蔻桑这才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这群乌托国人常年生活在温暖宜人的国度,虽在长生天城有几月的过度,但毕竟没有完全适应东境四季分明的气候,初来之时,没有水土不服已是万幸,如今寒风之下身体的不适才逐渐暴露出来。
可眼下西戎渗透东境的关键时期,启轻珏已死无人出谋划策,镇西军立场动摇,再加上这凭白无故多出来的障碍真是雪上加霜,于是她只得下令冬季全军以防御为主,不准主动出击。
以西戎目前攻势,最远向南有叛乱的镇西军的接应,到达南昌王封地充州;最远向东赫和国土沦陷,快要临近东海,西南方因为有了玉门关的坚守,但还未有所进犯,整体来看像一只戈矛插入东境土地。
而这只戈矛的链接处有五处重要军塞,方通、大顺、韫城关、彤城、亚湾,而这五处要塞中要数彤城和韫城关最大、相隔最近,若是能够在这个冬季攻陷其二,北凌军、东启军能够会师并军,将西戎军力一分为二,再各自分头消化殆尽,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凌不惑与启帧不约而同的选择声东击西,各自选了五座要塞中最南、最东的两座施压,以求转移西戎主力的注意力。
当然蔻桑也不是什么那么容易被算计,自然晓得这五处要塞的重要,于是她秘密从南境、东境调兵,放弃一些易攻难守的城池,将狭长分散的兵力稍稍向中心集中。
同时,她还分出小部分精锐军队,就北凌后方、东启前线进行游击骚扰,握着从前被火烧连营、暗度陈仓的经验,有模有样的学了几手,效果还是不错。
为保证关键要塞强守的物资,她收刮了百姓、商贾、市场上所有的皮毛、棉衣,用作军备。还搜遍辖区所有的民间治疗伤风、水土不服的方子,组织小部分人分别尝试,最后选定最适合西域人体质的方子全军投服。
再以八段锦、五禽戏等等强身健体的五行操辅助调节体能,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初见成效,恢复了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战斗力。
冬至当日,北凌及东启像约好的一般,几乎同时像韫城关、彤城发起了攻击。
北陵方还是老样子,以赤血浮屠压着俘虏为先锋开道。但未到城门前,就在韫城关前狭长的山谷口?与埋伏的西戎军大干了一场。
耗时多半月,这一仗让本来人数就不多的赤血浮屠消耗殆尽,想来,他们也是赫和古国逆天无道的产物,如今灭迹在阻击西境宿敌的战场,也算是死得其所。
突破了韫城关前狭长谷口,北凌的主力大军向城门开进。东启一方,启帧先命东定军从凌水水路切断西戎退路,然后亲率北齐军正面挺进。
但两座要塞城内只守不攻,即便在如暴雨一般的火油弓羽箭弩袭击之下,他们也只是竭尽全力推倒云梯、割断绳索,除此之外按兵不动。
强攻之下,北凌及东启也见识到了蔻桑将计就计之下的万全准备,你万只箭雨袭来,我千块顽石攻去,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月,两军都不能破城而入。
北凌退兵十里之外,大寒之后,中原得天气已经冷到极致,凌不惑命人大张旗鼓的联营休整。
韫城关上遥看,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炊烟缭绕,一连三日,城中守将有些按耐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就在第四日深夜,城门悄悄打开,五千名西戎人悄悄潜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北凌扎营地火光连天,乱成一片,韫城关守门将领激动的拍着如冰一般城墙石台,闷哼一声:“成了!”
再过了一个半时辰,城下有队军马叫门答复军令,厚重大门哐哐吱吱打开之际,深夜埋伏在城门附近的北凌大军蜂拥而上,厮杀而入。
几日里天地间入让人不安的的静谧终于烟消云散,北凌诱敌深入、瞒天过海,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两军阵前厮杀,已经殊死战斗的西戎军马有些撑不下去了,那些水土不服强行征战的乌托人但凡上了战场就再没有活着回去的,城外红雪埋尸,城内腐肉丛生。
终于,在轮番不歇的强攻之下,韫城关、彤城接连失守,但蔻桑也算是熬到她期盼已久立春。
大战之后休整,顾予初就一直衣不解带的伺候在凌不惑床前。
她领兵突击韫城关城内,西戎人见到她就像豺狼见到血肉一番,拼命向她一人袭击围攻,凌不惑为了保护她,右腰被射了一箭。
后来抓了俘虏细细问了才知道,琼州城一战后,蔻桑在全军下了通告,但凡能取顾予初头颅者,封骁勇将军,领万金。用她的原话,‘杀我爱着,必万劫不复’,听起来也是悲怆不已。
凌不惑的伤势不重,顶多算个严重的皮外伤,但顶着凌子域太子的名头,军中大夫不敢怠慢,更是玄乎声称可能伤及肾气,需要悉心调理。
顾予初心中内疚不已,端茶倒水,上药擦身必定亲力亲为,谁让她那个煽风点火的弟弟说,哪里不伤非要伤到腰子,那是可是断了一个人男人的根基啊!这让她更是愧疚不已。
凌不惑本来就是个大夫,自己的伤势自己有底,但架不住美人春风化雨。多日照顾下来,顾予初也不是傻子,但她也不知怎么,装傻充愣就是不挑破这层窗户纸,即温柔又有耐心的伺候左右,毫无怨言。
可能是积压在心头的愧疚太多,终于让她找到个机会好好报答这个屡次三番救她于危难的男人一番,但也可能是些别的什么缘由,她自己也不清楚。
就在昨日,东启有国书送?上,为共商御西大计,启帧要求三日后两军主将一见细谈。
这下,凌不惑再也装不下去了,这样因内疚而来的温柔,他心里虽欢喜却是再也消受不起。
“还疼么?”顾予初见他起身自己换药,包扎伤口,并不意外,但仍是习惯性上前帮忙。
“不疼了。”他低头看着认真忙碌的女人,说了实话。“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
顾予初抬头望了眼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用因为内疚,我救你何止一次,若要真算起来,三辈子以身相许也是够的。”凌不惑也不造作,故作轻松的调侃起来。
“呵,你想的挺美,若有下辈子,咱们还是不要相识的好。”顾予初为他穿上了亵衣,系好了腰绳,而后又去木施上找来了外袍。
“那他呢?”
她愣了一小会,然后迎上他殷切的目光,淡然的开口:“也没必要再见了吧。”
虽然以这样的答案来看,他们俩如今的待遇差不了多少,但凌不惑的整个心脉仿佛都被这个女人攥的紧紧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她。
顾予初一下子慌了神,想要推开他,又突然意识到他腰间有伤,便把手缩了回来,只得紧紧的拽着自己衣角。
“下辈子先不管,这辈子我希望有你陪着。”
凌不惑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着,而后轻轻在她的耳尖啄了一口。
耳尖的酥麻顿时荡漾至心头,仿佛晨曦中野草嫩芽上慢慢融化的霜雾,顾予脑子里雾茫茫一片,浑身动弹不得,只由他这样轻柔拢在怀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做个了断
两军主帅会面远在任何一方的驻营都不合适,原本北凌及东启选在彤城与赫和国土之间凌水的渡口之上,后来启帧为表诚意,决议乘东定军战船前往赫和国土岸边和谈。
渡口的上游下游区域事先由东定军分别看管把手,所以即便看起来启帧帝王气概,实则背靠水上大军,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事先搭建好的宽敞豪华的营帐顶端,插上了东启的红底启字军旗及北凌的蓝底凌字军旗,以昭示两军袍泽之义。
启帧着金甲下船,樊离、肖远、顾帆跟随其后,一行人气势豪迈。
凌不惑也整军迎接,几军将领恭候其后,顾予初也在其列,今日的她轻甲着身,头发简单的束起,横插一枚代表身份的忍冬木簪。
自那一日以后,她就一直躲着凌不惑,辗转几日睡不安稳,不断在心中预演今日见面可能的状况百出。
事实上,就目前来看,一切妥当顺利。
她看着那个熟悉人的人一步一步的走近,像极了梦中的样子,只不过这个梦做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她早已看尽这镜中水月的飘渺与虚幻,即便想装一装从前梦里的怦然期许和梦醒后的怅然心伤,也廖有兴致。
想来也是有趣,人心真是善变。
启帧走进她,瞥了她一眼,她甚至忘记了低头,只是淡漠又礼貌注目,而后接上了顾帆压抑不住如鹿欢脱的笑容满面。
帝王的脚步从不为谁停留,两军主帅携三名主将入帐,几乎没有礼仪与客套,双方直奔主题,当即商定御西大计。
顾予初代表赫和,自然要参与其中。可全程,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多看谁一眼,只是静默的听着两个男人之间气势山河的议军及共谋。
最终,两军商定,互为后防,北凌向东、东启向南以最快的速度围剿西戎残寇,待夏至乌托国援军抵达,两军后防再合力阻其前路。
启帧、凌不惑合掌盟约,和谈达成。
“今日,两国盟约,战船上简席静候凌太子及各位将军。”说是邀请,可启帧却毫不避讳的盯着顾予初一人这样说道。
“却之不恭。”凌不惑欣然答应。
一行人出了营帐,顾予初的尴尬才勉强缓了过来,可谁料门外站着两个鼻青脸肿还互不服气的龟儿子,瞬间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束渊和顾帆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和礼节,拉着这两个让她焦心和无奈的弟弟,去了别处,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及各种猜疑。
凌不惑与启帧互相礼貌的笑了笑,没有多言,仿佛这个突如其然的插曲和彼此的严明治军毫不相关。
直至有人通知开宴,顾予初才卸了军甲兵刃,带着两个又添新伤的王八羔子入了席面。
战船二层被收拾的很是宽敞,一张圆桌置于正中主位,启帧、凌不惑常服各正坐其上。圆桌之下,两张长方桌各摆一边,樊离、肖广带着东启将军各坐一桌招待北凌重要主将。
放眼望去,只有圆桌?上空出三个座位,仿佛是特意为他们而留。
顾予初领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弟弟愣在门口,无从下脚。
“十一公主。”
“尉迟将军。”
启帧和凌不惑几乎同时开口,四下静默,她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那个无法逃避的位置。
一场冠冕堂皇的祝酒词之后,宴席才正式开始。有主帅在,各路英豪也细腻了起来,喝酒吃肉不做声响,直到一扇屏风隔绝主位之后,他们才悄悄放松下来,愤愤然的聊起了西戎贼寇的丧尽天良行径以及诛杀绝尽的良方。
相比之下,主位之上很是安静。面对满桌自己爱吃的小菜和点心,顾予初更是悲从中来。
启帧坐在她对面,笑盈盈的穿着那件她亲手做的长衫,腰间挂着她送的那枚赫和永昌长吉的铜钱。
凌不惑也坐在她对面,面色冰冷,仿佛天生就是这样顾傲不群、六亲无故的冰疙瘩。
这哪里是一场两国友好的席面,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迟来的审判。
她的两个弟弟更是不言不语,方才在外面她已经狠狠教训了一番,更是逼他们拿刀将她一劈两半,若是还是计较谁一毫多谁一毫少,就直接将她凌迟片肉碎骨,再拿称杆子称上一称,否则她定变成厉鬼,将他们全部带走。
如此威逼利诱、连哄带骗才浇平了俩泼猴心中争的不死不休可笑的公平。
顾予初抿抿嘴,管他是审判还是席面,管他什么昨夕流火还是什么今朝暖阳,这一刻,她心中只想有自己。
“好饿!”她轻松的张罗了起来,还给两个面对主上已然成了呆头鹅的弟弟夹了菜,这样他们这个席面才勉强有了些烟火气。
“这第一杯先敬两位主上,预祝两军马踏西贼、旗开得胜,也愿两国永修盟,东境和乐升平。”
这是她心目前心头最大的隐忧,面对了太多了生死,才让她看的清楚,自己那些个造作扭捏的儿女情长,在破碎山河面前轻如飞烟。
她渴望平和喜乐的日子。盼望再能在和风暖阳、余燕绕梁的廊间,看着隽娘、言风、御白三人的嬉笑怒骂、妙语连珠;更怀念在雨打芭蕉、?月洒东篱的夜里,听着蓝叶数落她的种种怯懦犹豫和自以为是。
“这第二杯,还是敬两位主上,我这两个不争气的弟弟,还望两位各自照拂恩待,若是日后闯了什么大祸,难逃责罚,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棍棒加身的时候,稍微轻一些,家中有人惦念。”
今日她两个弟弟目无军纪,难逃责难,她不如就此大方的求情,更是坦荡。而这两个泼皮猴子还算是有良心,满满的悔意,哀怨的望着她又一次一饮而尽。
“少喝点。”凌不惑蹙眉,有些不悦。
“凌太子看来是不清楚小初的酒量。”启帧得意的回敬,一句小初叫的亲昵。
“这三杯,要单独敬圣上。”顾予初不以为意,一句恭敬又冠冕的称呼,让本来还怡然自得的启帧一下子脸黑到极致,“感谢圣上还我尉迟满门一个公道,对吾妹多年的悉心呵护,对我的用心栽培。”
束渊气到发抖,又不好发作,一把抢了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而启帧却没有举杯,事实上他也很想立即掀了这碍眼的席面,可顾予初又自顾自的倒了满杯。
“第四杯,当敬凌太子,感谢凌太子对景横的悉心调教,多次救我于水火危难。”
凌不惑知道也该轮到他了,他强迫自己笑了笑,难不难看也着实顾不得,未等她话音落地,便饮尽杯酒。
“这第五杯,我要敬敬我自己,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愿往后天舒云阔、随心随性。”
这句话与其说是送给自己,实则也是说于他们,她尉迟予初往后余生只会在乎自己喜乐,再也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分毫。
启帧听的清楚明白,他再也坐不住了,陡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入了内舱:“你妹妹有书信给你,你随我去拿。”
顾予初挑起眉梢,也不扭捏,起身跟随其后。束渊见此也情急的站了起来,可还未开口,便被凌不惑生生拦了下来。
她也跟着回头,用手指他的鼻子默声警告,再转头时瞥见凌不惑正襟危坐、不动声色的侧脸,心中起了些细小的涟漪。
推门入仓房,启帧将她狠狠的扣在门扉上,卷着无尽思念的怒意向她袭来,她躲闪着,最终恼了这自信的纠缠,一个弓肘将这个男人推的老远。
“这些年,越发长本事了。”启帧身体平静了下来,可眼中的火却越烧越烈。
“我来是与你有个了断。”她整了整衣襟和腰束,微微喘着气。
“了断?!呵,你想要怎样的了断?”
顾予初从袖中掏出了那枚凤羽金簪,轻轻的放在离她最近的桌案上。
“这个还你,我不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了?”启帧定定的看着她,问的很是迟疑。
“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是不喜欢金簪,还是喜欢上了旁的?”
“这不重要。”
“那你告诉孤现在什么对你最重要?是门外那个人么?!”
“和他没有关系。”
“你要什么?真心么?门外那个人难道就从未骗过你?若你因为尉迟之祸迁怒于我父皇及我,那北凌老王和乐嘉还瑜又能脱得什么干系!”启帧怒不可遏,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不得已提起了他根本不愿再提也不愿让她知晓的往事,“你知道他是谁么,北凌十几年前就薨逝的储君,凌子域的同胞兄弟,他又算的上什么良人?”
顾予初心中百转千回,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想拿那些个糟烂的往事捆住自己,还是如此小觑了自己的决心,她的眼眶终于盈不住泪水,流了下来。
“你为什么没来?!我苦苦挣扎了那么久,终于下定决心拿着那枚玉簪踏入通运钱庄,你为什么没来?”
“那时西南叛乱,朝堂不稳,孤......”启帧没有想到她竟提起这件让他悔恨不已的事,心中本来万分的笃定一下子没了根基。
“你看,总有那么多事情比我重要,我对你也就任性了那么一回。”顾予初压着悲愤,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那一次我告诉自己,若你来,无论从前如何,无论用谁的名字,都再不离你左右。若你不来,便与君长绝,一别两宽。”
“和亲已定,你做为赫和的十一公主迟早要嫁我为后!你从前不总是在意那些个名正言顺么?再说,在得知你支取一文铜钱的消息,孤也当即派了顾帆去了琼州接你,你怎得如此较真?”
“可我不是什么十一公主!我有自己的名字!”她骂了出来,这个男人没什么从来不问问她的心意,她的渴求,难不成真是她太过娇作了?顾予初顺了顺气,继续说道:“巽影遍布赫和,你早就知道我在哪,可我还是向你底了头,你如此自信,怎得就怪我较真?”
“小初,不要故意说这些气话。”
启帧突然意识到她心中那颗解不开的盘扣,不想被替代着或是替代着别人走进自己,他的那些为她的算计和筹谋仿佛变得透明,也许方才在堂间叫出十一公主的时候他已经输了,但是他怎么可能承认。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贤惠的人,是你看走了眼。”她定了定心,两手抹尽了眼角的泪痕,笑了起来。“你伤了我的?心,我杀了你的孩子,你为我家门昭雪,我为你斩杀宁王,你我二人如此也算是扯平了。”
“我欠你多少,你欠我多少,哪能算的如此清楚。”
“算不清就当是两清了,不好么?你以后自己多多保重。”
顾予初起身要走,却被启帧从后背环住,她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可过了很久他始终不发一句。
于是她用尽全力剥开他缠绕在腰间的手指,夺门而出。
之后的席面是否依旧和乐,顾予初懒的知道,她早早的下了船,回了自己的营帐。
即便发现自己营帐外面多了一倍看手,她也懒得计较,自己的好弟弟她又能多说什么。
直到帐外的看守被撤走,军棍执行的混乱声响起,她才知道那场可笑的宴席结束了,而她的弟弟无疑是帐外军纪棍杖下的主角。
“活该!”顾予初愤愤的骂道,心里又不自觉的心疼起来。
就在这时,凌不惑掀门入帐,听到她这句有口无心的责骂,笑了开来。
“骂我呢?”
“你来做什么?”
“不能来么?”凌不惑一脸的轻松,后来的席面上启帧冷峻的脸色再无一丝光泽,他心里那块大石头也才真的放下。来日方长,只要她不走,他就有的是办法。
顾予初见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已经被百般压抑的沤火又冒了出来,她一下子跳了一来,没有丝毫预兆的上前狠狠踢了这个男人两脚。
凌不惑虽没有躲闪,却也有些懵了。
“我告诉你,老娘不是非此即彼,天下男人这么多,我愿意选谁就是谁,天王老子都管不着!”
叫她如此泼辣刁蛮,不可一世却又认真致极的模样,凌不惑傻笑了出来。
“你笑屁啊!滚滚滚!”
可在她刚把那个男人赶走之后,门外又有人叫门,原来她的傻弟弟疼的睡不着觉,命令下属把他抬到她的营帐放下就跑。
这都是些什么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期而遇
束渊屁股挨了杖刑,骑不来马,好在凌不惑说是罚他护卫伤兵残军回琼州将功补过,实则特意为他准备了软垫马车和上好的药膏,可随残军缓缓而行养伤。
顾予初心里领了这份情,可嘴上还是骂的厉害,又关心弟弟,只得陪着他一道。
这一路上,她仔细回想了自己那日无端对凌不惑发的邪火,还说了那些个没羞没臊的胡话,悔的肠子都青了。还好,凌不惑快马加鞭返回琼州点兵调将、排兵布阵,否则,见了面不知道得多尴尬。
整整十五日,冬季征战的伤兵基本上护送回了琼州城医治休整,而束渊屁股上那些个皮肉之伤也好了七七八八,他也实在是受不了姐姐整日的凶神恶煞、絮絮叨叨,一到营地,便脚底抹油一般出去交差恭求新令。
而顾予初左思右想,寻思着她那傻不愣登的弟弟日后还在凌不惑手里办差,还是和气点好。再说自己也不是骄纵跋扈的人,说了不好听话,还受了人家的恩惠,赔个不是也掉不了一块肉。
于是,她下定决心去找凌不惑说句好话,可走到门口,双脚硬是捆住迈不开半步,她又一想,特意跑来太过掉价,也太过招嫌,不如有公事的时候,主动问了好,也就过去了。
可就在她转身离开不过四五步,凌不惑的贴身侍卫吾芩捧着两件旧衣从屋里出来,连忙叫住她。
“尉迟将军。”
“吾芩啊。”顾予初躲也躲不掉也只得硬着头皮故作轻松的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免不得被屋里的人听见。
“将军有事找殿下么?殿下现下不在。”吾芩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子。
“不是不是,恰巧路过,恰巧路过。”顾予初一听他说凌不惑不在,便也放开嗓子说话。
“那是巧了,属下正有一事发愁,想来将军也是女子,不知能否帮帮属下。”
“好说好说。”
“昨日殿下说两件里衫破了,让我想办法缝补一下,这里不比云京,破的衣衫丢掉便好,可现在行军军资紧张,不可铺张,无奈我一个粗人,握刀可以,这拿针缝补就太难为我了。军中我只认得将军这么一个女子,旁的红钗军的姐姐属下从未说过话,这......”
吾芩满脸愁容,很是为难。
顾予初想了想,这么好的台阶不好好把握岂不是傻子,于是她欣然接下衣衫,拍着胸脯打了保票。
“这点子小事,交给我好了。”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属下先谢过将军。”
“不客气,逢好了给你拿过来。”说罢,她高高兴兴的抱着衣衫离开。
吾芩恭敬的大礼感谢,至待顾予初走远,身后屋子的大门半开,凌不惑悄悄探出头来,吾芩又转过头挠挠脑袋冲他憨憨傻笑,他虽不动声色,却是极其满意的重新关上了房门。
其实,凌不惑早知道顾予初在门外左右踟蹰,于是特意授命吾芩演了这场戏。
那日宴席,她未来之前,他可谓是坐如针毡,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东启皇帝变着花样炫耀这女子从前对他是何等的情真意切,温情款款,又是裁衣又是绣花还做糕点。
当时可真是把他气的够呛,她顾予初对自己摆脸、撒泼、动粗,任性妄为到极致,怎么就能待旁人如此温柔体贴。这些日子,只要一想起来,他心里就一万个不服气,左思右想,才想出了这么一出。
她若真喜欢缝衣服就让她缝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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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达成一致之后,分别按照原定计划行军,但西戎也极力突破两向围堵,以免兵力过于分散、功亏一篑。
惊蛰之后,雨水渐多,两军交战也耽误了不少功夫,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剿灭向东贼军,北凌再从本土调派五万大军,由东北向东南行军,两翼包抄。
顾予初这边顾着行军打仗,不常与凌不惑见面。可休整待命的时候,每每吾芩总要送上凌不惑几件衣裳让她缝补,起初她还不在意,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她就开始纳闷,那个人向来周正,可衣衫破的为何如此之快?
后来她才意识到是那个男人故意在消遣自己,于是本来就不怎么精细的针脚更是粗糙,有的时候她更是故意缝的七扭八歪、甚至假装遗漏个把个缝衣针在衣服上,让凌不惑吃了不少苦头,再之后这个凭白无故多出来的差事才得以终了。
期间,顾帆、尉迟予心偶有书信送来,说一些趣事和思念,她心情好时会回上一两封,束渊本想偷偷截胡,凌不惑为此狠狠的训斥了他,并警告如若再犯则军法伺候。
春渡小城会战,北凌大意轻敌,西戎虽大败溃逃,但以小部分人牵制,掩护大部分精锐向西突围,以求在夏至左右与援军汇合,卷土重来。
北凌此次因小失大,错失良机,凌不惑大怒,所以在后发军马与主力汇合之后,他责令春渡之战主将带领疲于一年征战的部分军马回国修养,为大军押送粮草供给,而后重整三军继续追伐敌寇。
这后发军马虽人数不多,但却很不简单,是由北凌声明远播的胜羽单勇将军领兵,其独女单明曦也随军出征。
这个单明曦将门虎女、英姿飒爽、桀骜不驯,十岁开始跟随父亲出征,学习兵法及武功,是北凌老王唯一一个钦点的女将,除此之外她还芙蓉如面、柳叶如眉,是赫赫有名的凌水八美之一。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也难怪能让浪荡的凌子域从小对她就魂牵梦萦、求而不得。
胜羽将军的母亲是北凌老王的姑姑,所以单明曦十岁以前因父常年征战在外得以养在宫中,与凌子域、凌子期一同长大,直至那件旧事事发,她才被父亲接回身边抚养。从小她就喜欢温和稳重的大哥哥凌子域,讨厌顽劣不堪的小哥哥凌子期。
最近几年她随父回朝,见到行为乖张、浪荡颓靡,整日里寻花问柳、荒度光阴的凌子域甚为失落,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有勇有谋的样子,她也曾多次规劝无果,失落至极,因此疏远于他。
可在军营中,单明曦见到凌不惑那一刻,先是一惊,而后又充满疑问,因为在出征之前她还在云京见过凌子域,现下他又怎会在千里之外领军征战多日?
而后凌不惑锐利、冷峻的眼神,沉稳持重的举止,与云京那一位简直大相径庭。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人可能才是她朝思暮想的大哥哥。
为此,她频繁出入凌不惑的营帐,以求得真相,然而凌不惑也没有瞒她,直接了当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大哥哥!我就知道你没死,凌子期那个王八蛋这么多年把你的名声败坏殆尽,真是气死我了!”单明曦激动的搂着凌不惑的胳膊,笑的明媚灿烂。
“明儿,这么多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凌不惑也如长兄一般,拢了拢她的前额,从小玩伴多年再见亦是心中欢喜。“凌子域这个名字那小子喜欢就让给他去,没什么大不了。”
“你可真是大方!那你现在叫什么?”
“凌不惑。”
“凌不惑...四十而不惑的不惑?哈哈,哪有你这样求老之人?”向来横眉冷对的女子娇俏起来也是可爱,单明曦瑞风眼如星闪烁,当即就改了口,唤道:“不惑哥哥。”
“人前还是要把我当作凌子域,父王暂未示下,恐惹人猜疑、军心不定。”凌不惑笑着警示道。
“明儿知道啦。”单名曦不住的点着头,很是听话。“不过,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大火之后,为什么他们说你死了,而凌子期又顶了你的名字浪荡如此。”
“故事太长,以后有机会再同你说吧。”
第两百章 一栖两雌
西戎虽不负先发汹涌之势,可天气渐暖,乌托国士兵的战斗力恢复,北凌、东启虽联手,也不得不费一番功夫对抗。
蔻桑见势头不对,遂打起了拉拢东启,对抗北凌的念头,但以目前两国联盟较好的局面,她实在很难找到突破口,只得徐徐图之。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启轻珏的种种温情款款,于是心中越发恨毒了顾予初,将悬赏她性命的筹码又硬生生提高了一倍,这下西戎全军每个人都牢牢记住顾予初的模样,誓要在战场上博得这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这几日北凌军营,束渊也如机警的野兔一般,竖起耳朵,紧紧盯着凌不惑的营帐。
半路杀出的单明曦如此殷情他看在眼里,着急眼看就要到手的姐夫被人截了胡,遂今日骗着顾予初来请主帅去用大锅军灶,谁料一进门就见到单明曦亲密的撑在凌不惑的肩膀上,两人仔细的在看着什么家书。
顾予初连忙拉着弟弟识相的要退出去,结果被凌不惑一口叫住。
“呀,打扰了打扰了。”她连声抱歉。
“不打紧。”单明曦也很是识理,立马立了身子回道。
凌不惑定定的瞅着她们俩,“正好,前几日没来得及介绍,你们俩可是全军唯二的女将。”
听到唯二两个字,单明曦心里有些不乐意,她虽争强好胜、不喜与人相比,可刀淋剑雨、攻齐伐谋下长大,性子如男儿潇洒,也如淑门贵女般谦逊,面子上却无他恙。
“哎呀,不着急这一时,您先忙啊!”顾予初满脸谄媚,一副要成人之美的慷慨。
“尉迟予初。”凌不惑严肃的喊出她的大名,刚才的放松一下子化为乌有,满脸的阴郁。
单明曦察觉到他的转变,女人犀利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对她的不惑哥哥来说很不简单。
“幸会。我叫单明曦,是不惑哥哥从前青梅足马的玩伴。”她的自我介绍简单明了,虽没有拈酸吃醋的意思,却也大大方方宣示了主权。“这位姑娘,我有所耳闻,是那位赫赫有名得公主将军。”
“再下尉迟予初,担不起赫赫有名这四个字,倒是单将军女中豪杰、人中龙凤,还是凌水八美,久仰久仰。”顾予初不自觉又将启都阿谀客套搬了出来,大加恭维了一番,可她心里却是真心羡慕单明曦的身世和拥有的一切。
“不惑哥哥,你的手下都这么......客气么?”单明曦眯着眼睛有些不屑笑道,对她第一印象本就一般,如此就更是不对她脾气。
“不不不,就我这样。”顾予初依旧低眉顺眼,打着原场。
“我可没那个本事让尉迟将军当我的手下。”凌不惑站了起来,不客气的插了这句,一下子让顾予初的谦逊没有来由,她也越发觉得尴尬。
“我想也是,如此逢迎谄媚可不像是不惑哥哥的治军之道。”
顾予初听罢,反对单明曦真诚一笑,说不上什么原因,竟然还挺喜欢这个一针见血、简单明了的单明曦,自己的确是逢迎阿谀的厉害,如此不假思索的本能反应她自己很是唾弃。
“嘿,单明曦,你怎么和我姐姐说话呢。”束渊再也听不下去了,握紧了拳头,哪里能容得下别人如此数落她姐姐。
“你束家男丁兴旺,这代不曾有女儿,你何时多了一个姐姐?”单明曦怼道,单家与束家都为北凌武将,平时虽来往不多,却也是知根知底。
“你甭管,反正这是我亲姐姐,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小心我揍你。”
顾予初推搡了下弟弟,连忙摆手,“小孩子不懂事,这打女人的恶害可不是我教的。”
单明曦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而后转向束渊骄傲的挑衅道,像是在逗不懂事的泼皮小娃:“就凭你个小毛头?你打的过我么?”
“好男不和女斗,这种事自然是我姐姐自己亲自上了!她武功可是比你厉害多了!”束渊一把把顾予初推了出来,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凌不惑连忙上前捧住了她的手肘。
单明曦看在眼里,顾予初很是尴尬。她站定后迅雷不及掩耳一个巴掌扫过弟弟的后脑,然后连忙道歉:“单将军,家弟莽撞,实在抱歉。”
“不打紧的,小孩子玩闹我怎会记在心里。”
“你说谁是小孩?”
束渊很是不服气的,若不是凌不惑拦着,险些又跳了出来,大大闹上一场。
总而言之,这场见面,两个女人心里到还好说,左不过一个不知不觉,一个不以为意,都是见惯了刀淋箭??雨、不拘后宅的女将,自然不似寻常女儿家弯绕心思,肤浅的为一个还为有所表态的男人大动干戈。
当然,所谓的这个男人本人倒是非常的憋屈,顾予初显然一副成人之美的做派,丝毫不因他与别的女人的亲密而有异样,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得以明白那句‘老娘不是非此即彼’的厉害之处,是啊,她只是不回东启而已,不能代表其他什么。
再之后,西南、西北战场,东启、北凌联军虽节节向前,但前路或是植被茂盛或是沟壑纵横,有了这些天然屏障,让西戎大军得以喘息,十几处重要城池要塞仍旧牢牢坚守。
东北战场,得以向西突围的西戎精英部队,化整为零,绕过官道及城池,绑了熟悉地形的当地村夫,一边在山林见田野与北凌开始了游击伏击,一边向西继续秘密突进。
此时北凌虽人数众多,可面对西戎突转的战术刚开始有些措手不及,可毕竟是赫和本土作战,没过几日,北凌也制定了对应的策略,在充分预估西戎剩余战斗力之后,从大军分出五支三万军士的游动作战队伍,其余整军严守凌水外的西线东线。
赫和军马如此才真正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他们细细分析当下所有地形及天气,圈出了西戎最佳涉伏击的地点。
除此之外,他们也化整为零,每一百人的小队中当有一名赫和本土士兵作为现场勘测和向导。游动作战每次出击,先行五千人,剩余埋伏在选定好的退路之中,若正面不敌,便诱敌深入。
单明曦自束渊那时的挑衅以后,便暗暗计较起了顾予初的未显山漏水的实力,她本是好强之人,在女子征兵黩武之上还从未遇到对手,在加上凌不惑对这个女人的看中和在意,更是激发了她的好胜心。
于是她不听父帅劝阻,在调军议会最后主动要求领兵游击纵队。
“游动作战太过凶险,让女将冒险实为不妥。”狼牙军主帅贺亚图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女将又怎样,贺伯伯纵横沙场多年,竞也如酸腐粗人一般见识。”单明曦俏眼一瞪,很是不屑。
“明儿,不得无礼。”单老将军告诫道。
“诶...议军之会,不分大小,单将军无须苛责。”贺亚图笑嘻嘻摸着胡子,虽被驳了面子,但却半点不在意,想来也是从小看着单明曦长大,心里惯着的。
“可西戎蜇伏于暗,动向不明,游击应战需灵活多变,风餐露宿,凶险莫测,小单将军虽有勇有谋,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冰封军主帅邹华干倒是说了句中肯的意见。
“邹将军还不是一个意思,左不过就是我经验不足,恐坏了大事呗。”单明曦依旧不服。
“小单将军十岁便随父征战,年纪虽小,可也是沙场横扫十几年,若说经验不足,实在是太小觑自己啦。”邹华干也是依着顺着。
顾予初看在眼里,心里羡慕极了,单明曦大家出身却肆意洒脱、驰骋自如的长大,还有这些个叔伯、兄长的宠爱呵护,真真儿是幸福。
“那为何不允我领下军令,带兵游击?”单明曦不依不挠。
“明儿,主帅还未发一话,不要任性。”单勇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硬拉着单明曦坐了下来。
凌不惑来回望了望在座的各位,笑着开头,“游击之战不比大军出征,各位将军之顾虑很有道理”,他顿了顿,收了单明曦递过来娇锐又殷切的眼神,继续说道,“小单将军主动请缨,其情可表、勇气可嘉,可满军营就两个女将,虽巾帼不让须眉,但此等凶险的差事,于情于理都实在不应你们冲在最前面。”
“主帅所言甚是。”单勇及在场将领皆表示赞同。
“请问主帅,何为情何为理?”顾予初实在没忍住开了口。“我们虽为女流,但身在军营非军令不从,无需其他托词。”
“呵。”凌不惑抬手指了指她,欲言又止。
单明曦为顾予初的一番话,心里不由佩服,倒是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有些无理取闹了,于是她转了态度,言辞谦虚了起来。
“游击作战虽凶险,可女子也有女子的方便。”
“从何说起?”凌不惑问道。
“贼寇蛰伏乡野,行踪不定,现下正值农耕时节,我们在追杀贼寇同时,也要保护当地百姓的安危,除了地形之外,行动之前需先摸清敌方的人数、伪装等情况,才能百战不殆。若都由陌生精壮的男子去查探,不免惹人怀疑,打草惊蛇不说,更有可能暴露我方的行军和计划。这时候,女子的身份便是最好的掩饰,扮作迷路的村妇、过路的商旅不会太惹人怀疑。”
“倒是有些道理。”在座将领三三两两窃语,纷纷不住的点头。
“尉迟将军,你有何看法?”单明曦当即点名顾予初,像是求援又像是挑战。
“小单将军所言很有道理,但乡野之地本就闭塞,村落邻里都各自相熟,即便是女子伪装,初入圈地,又怎能确保不惹人怀疑?”她答道。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但事在人为,智勇缺一不可,尉迟将军莫不是怕了?”
“既需女子为大局效力,我红钗军又怎会推辞,一切但听军令。”顾予初表了实态,她是想要带兵出征,又恐凌不惑不允,他人觉着她要冒头争功,便忍了下去,现下单明曦主动要挑大梁,顺带捎上她,她心里是极欢喜的。
“若无其他特别考量,即便是军令也需优先考虑将领意愿,我愿带兵出征,请主帅应允。”单明曦再次恳求凌不惑下达军令。
凌不惑心中是不选她们二人冒险,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拒绝就真是有些瞧不起女人的嫌疑,但又不能只允单明曦,留着顾予初,这样未免太厚此薄彼,惹人绯议。
于是,他许这个两个女人各帅一军,其余三军由各大将军举荐机敏善战的年轻将领担任主帅。
单明曦毕露的争心,顾予初未发的不服,凌不惑心里清楚明了,既然如此,那就给趁此给全军所有年轻将领一个机会,他们脑子灵活、手段多样、身强体壮,又有多年的征战经验,游动伏击再合适不过了,如此好的立功机会,他们必然牢牢把握。
“此战关键,许领兵主帅自行挑选辅将和手下。行军战术因地制宜,各自负责。”
他为最大程度的照顾这两个女人的自尊心,调派精英部下跟随,下了这样的特许,既最大限度的保护了她们的安全,也宽宥了自己及单将军的忧虑和担心。
“臣领命!”单明曦向凌不惑莞尔一笑,顾予初也起身恭敬接令,两个女人四目而视,倒是有了些许刀光剑影。
“尉迟将军今日之高见明曦很是受用,但实战凶险,还请不吝赐教。”
“小单将军客气了。”
这场没有说破的挑战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都说天无二日,一栖不两雄,可两位红妆征伐斗勇,确是旷古少见。
第两百零一章 各显神通
除了女将两军之外,北凌的狼牙军、冰封军、边戍虎军各抽调二万人组成三路游击军,由各自主将推举的将军统领。
五将点兵之后,夜色渐黑,他们连夜悄悄出发,按照既定的五条迂回山路,赶往距离最近的设伏地点,目的就是为了将蛰伏山林田野的西戎余寇驱赶至主战场,撒网式围剿。
可这名义上因地制宜,利用赫和军士熟悉地形的优势分兵作战,实际不过想趁机拆分赫和大军,将两**马融成一片,北凌此举无非是为了日后收拢赫和大军、吞并赫和国土做好的准备。
顾予初心里清楚明白,范越顷更是心中有数,于是她就着凌不惑给的特许,在范越顷的默默推波助澜下,最大范围的保留了赫和的精锐,连着毛遂自荐的束渊,带着凌不惑安排的一行精英护卫队,组成了自己的战斗力。
红钗军被整整齐齐的分成了五小队,随各军出发,但范苑仍旧跟在顾予初身边。除她之外,还有一个人是顾予初非要不可的,那就是当年与她骑射一决高下的戍城军羽箭营参领邱野,此人箭术了得,之前战事上英勇机敏,最适合配合冲锋、掩护伏击。
单明曦这军,是由她的父亲亲自为她挑选自家精锐,再加上熟悉地形的赫和军,战斗配置也是了得。
兵贵神速这个到底谁都懂,凌不惑来不及与顾予初交代一句,便只得送她们出征,自己则带领主力大军守好西线、北线的主战场。
五日之后,前线传来的塘报,五军在潜行至第一个预计据点时,其中三军遭到西戎伏击,其中就包括顾予初那一军。
好在事先研究备战充分,并未冒头突进,在有限的伤亡下,三军各自剿灭了第一批西戎残军,探得了第一份有用敌情。
西戎残军东西线战场目前还剩余二十万人左右,他们与西南线主力军联络被隔断,粮草勉强可以撑过谷雨,若孤注一掷在东南线主战场与北凌大军硬碰硬,基本毫无胜算,于是他们迫于无奈拆分为十支部队自谋生路、自行秘密突破西线,争取生机。
若他们所言不虚,也与之前的预估不相上下,北凌这次派出军力与他们现下的实力相当,若不出意外,胜算很大。
接下来,西戎想要以静制动,北凌必须以动破静,下面就要看哪一方可以先发制人了。
没过半月,凌不惑再次收到最新塘报,单明曦以几车假粮草为诱饵,行至山野水田边,引出了林见埋伏的百来个西戎残寇,接着追杀蛰伏的另外一千余人,他们慌乱撤退之时,被狼牙军逮个正着,无一生还。
冰封军一侧,四十来个人,化妆成土匪押送多个姑娘入山,姑娘哭哭啼啼,土匪叫叫嚷嚷,诱引敌军半路劫杀,然后顺藤摸瓜,摸进了西戎三千余人的营地,内外接应之下,整个营地被袭,西戎撤营的过程中,又被戍边虎军截了后路,两相夹击之下,这部分敌军全军覆没。
虽然喜报频至,但顾予初这边却毫无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这让凌不惑坐立不安了起来。
事实上,她们这军,在先头小队化妆成当地老百姓侦敌的路上,遇到了不明身份的官兵伏击,但对方人数不多,更谈不上什么功夫和军纪,却身着北陵、西戎、赫和不同军服铠甲,先头小队留下活口抓到顾予初面前,才弄清楚是土匪冒充想要趁火打劫。
留有的活口说,前天有官兵冒充土匪在前几个山头劫持良家妇女。他们大当家最看重自己的名声,这从天而降的屎盆子气的让他掀了桌子,发誓要报仇,于是命他们扒了些死人的衣服铠甲,准备去村里干上一票,去抹一抹官兵的脸面。
顾予初寻思着官兵冒充土匪劫持良家妇女八成是其他几军诱引西戎的计策,但这小土匪的一番话倒是让她心生一计。
这帮草寇盘踞此地多年,各个山头都有隐蔽又成熟的哨岗,消息最是灵通,如果有西戎军马秘密藏匿此处,最先得知的必然是他们这些个地头蛇。如此一来,她们自行侦查冒险又废时,不如利用好这现成买卖,让这些土匪做她们的行军的耳目,如此便可事半功倍。
于是她命束渊、邱野、范苑盘踞在凤凰山石谷两侧,原地待命,若遇敌军,只利用地形设伏,不许强攻。而她则在小土匪的带领下,独自一人深入那个让当地百姓闻风丧胆的凤凰山金牙寨。
过了山寨的重重关卡和堡垒,深入土匪巢穴,她就当即解了自缚的绳子,不费吹灰之力放到了几十个小打手,引出了金牙寨三个当家人。
瞎了一只眼睛的大胡子老三和油头粉面戏文装扮的老二争相要上前与这个突然闯入、不知天高地后的女人博上一博,可都被大当家给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大当家睨着丹凤眼质问道。
顾予初定循声望去,竞是个仪表堂堂的主儿,若不是右眼睑上边狰狞的刀疤,连着断眉,乍一看还以为是文弱的白面书生。
她捧着佩剑,仰头朝他莞尔一笑,仿佛夏日林间的晚风,让这个素未蒙面的大当家心中酥麻一片、荡漾开来。
“鄙人有事相求。”
“可以。”大当家没有问何事,便毫不犹豫的当即应了下来,这让身后的大胡子和油头粉面,以及全寨的兄弟们都大惊失色。
顾予初本人也惊的掉了下巴,“不知大当家有何条件?”
“我看上你了!”大当家直接了当的表白,“这就是戏文里所说的一见倾心。”
顾予初愣了一会,然后竟然没忍住呵呵呵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她竟然第一次用上了自己那无迹可寻的美色,毫无征兆的摆平了手里的麻烦事。
“有什么好笑的?”油头粉面故作潇洒的摆弄着额头一缕垂下的鬓发。
大当家却不以为意,“我金玉堂从来不欺负女人,你我单打独斗,若你输了留下来给我当压寨夫人,若你赢了,我便以身相许,你看如何?”
“哈哈哈哈,你要不干脆以身相许得了,费那功夫。”顾予初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什么话来怼他。
“如此甚好。”金玉堂也不逞强,欢喜应下,下了台阶,拉住她的胳膊,“那立马拜堂成亲入洞房!”
“别别,有事求你。”
“**一刻值千金,入万洞房再说也不迟。”
顾予初的耐心有限,当即垮了脸,手里的剑柄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娘子有话直说,在兄弟们面前多少给我点面子。”金玉堂不动声色的轻轻推开了挟制,嘴上却服了软。
“近日,可有西戎军马蛰伏凤凰山?”
“你是官家的人?”他立马警觉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
“别废话,有还是没有?”顾予初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点也不输这些个乡野土匪。
“有。”
“大约多少人?”
“前山后山估摸着有五千余人。”
“知道他们藏在何处么?”
“知道。”
“不知,大当家可否愿意为我带路?”
三两句简单又直接的对话,让双方都差不多摸清了各自的底细,顾予初本还想着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谁料这金玉堂也是敞亮爽快之人,硬是说认定了她这个娘子,就一定倾尽全力为她铲除后患。
以山下这帮土匪的反应,与官兵是不对付的,三军铠甲行头也傻傻分不清楚,所以顾予初初步断定他们没有与西戎勾结。她堂而皇之的单刀赴会,也是以最小的动静和损失去确认她的猜测。
果然,不出她所料,金牙寨各自为守,没有西戎人的痕迹。如此一来,她心中的胜算越大。
这蛰伏的西戎兵将对金牙寨来说本就是极大的威胁,所以她算准了金玉堂无论是为了民族大义,还是为了自保,都应该会帮她,唯独着一见钟情的筹码她是万分没有想到。
金玉堂当即吩咐手下确认西戎藏匿的最新动态,为让顾予初安心,他竟然一个人体贴的随她一道出寨作为人质,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着急寻来的束渊。
“这人是谁?”束渊拉着顾予初的胳膊背着金玉堂说道。
“你拉我娘子做什么?”金玉堂上前拉扯。
“娘子?半天功夫你到底干了啥?”束渊满脸惊愕。
顾予初挤眉弄眼,看不出是真是假,“给你白捡个姐夫,不好么?”
“原是小舅子,幸会,在下金玉堂。”
“滚,我已经我姐夫了!”束渊恶狠狠的怼了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回去,带五千兵马,邱野、范苑留守。”顾予初吩咐道,“我带着他在半山腰等你。”
束渊虽心里有气,可行军事大,只得照办,只留下半队人保护姐姐安全。
说来可笑,粗野土匪可有可无的信誉有时候比朝堂上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冠冕之辈要可靠的多。
就这样,在金玉堂的带领下,他们顺利的挨个围剿分散隐蔽山中的西戎敌寇,只可惜无人接应,只得让隐藏最深的千余名贼寇闻风而逃。
顾予初心中扼腕叹息,若是她不留着心眼,担心金玉堂暗地里搞鬼,没有让邱野率剩余的大军断后,否则那些西戎人怎么可能在她眼皮着地下轻易逃脱。
她自诩武功精益、经历不凡,可久在混沌,竟然比不上这些快意恩仇、披心相什的土匪,真是悲哀。
想来与人相交,的确应赤诚相待,可这混混恶世,报诚守真之人又能否次次得以温柔善待。
第两百零二章 争与不争
金玉堂自从看上了顾予初,便寸步不离的跟随队伍,在他为行军探路,与各山头的牛鬼蛇神交涉商虞,恐吓哄骗无所不用其极。他也不愧是这百来个山头最有势力的土匪头子,顾予初得了他的帮助,一路少走不少弯路,势如破竹,捷报频发。
当然随着塘报一起送到凌子域手里的还有束渊的私信,他信里说他姐姐被土匪头子下了迷药,答应了去做压寨夫人,这可让本来担忧不已的凌不惑又添新愁。
呵,为了打仗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然而,小暑过后,东西线的游击围剿仍在继续,第三批乌托国及西戎的援兵抵达,西南线的战况欲烈,凌不惑也实在抽不出什么功夫去琢磨那个女人的心思。
五路大军,狼牙单家、冰封虎军两两相扶、互为左右,唯独只有顾予初这路撂了单,即便天将奇兵,得了金玉堂这个活地图,也不能保证每次都那么幸运,事事顺利。
南屏谷一战,顾予初以一匹毛驴为饵,先拔了西戎的几处暗哨,本以为可以突袭,实则却是掩耳盗铃,向前挺进时,遇到深谷两侧敌寇的火木、巨石、箭羽的攻击。
这一战甚是惨烈,还好顾予初没有冒进,留有后发援军,在邱野箭羽营箭无虚发,强力掩护之下才可全身而退,却也一下子损失了千余名战士的性命。这也是自游击出征以后损失的最为惨重的一次,范苑、束渊、金玉堂皆有受伤,这让她内疚不已。
退去山林休整了十日后,西戎驻扎险要处有烽火骚动,顾予初派探子探明了情况,确定是北凌单家军猛攻南屏谷,于是当即决断亲自率领五千军士前去接应。
果然,单家军马也遭到了伏击,情况危急,顾予初分两翼秘密从后山拔掉了山谷之上的西戎掩护,谷下北凌军才得以喘息,全力攻陷西戎的险要驻地。
没了谷上易守难攻的武力挟制,西戎人寡不敌众,再加上顾予初的援助,南屏谷驻地终于得以攻陷。
方才两军混战中,顾予初为单明曦截下一枚暗箭,单明曦也为她挡了背后一刀,如此她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大获全胜后,夜晚两军就地修整,顾予初坐在火堆前拨弄这火堆。
束渊估摸着馋嘴溜去庖厨那里偷嘴,但也时时不忘拖着金玉堂,以免他纠缠自己的姐姐。
邱野坐在她对面悉心照顾范苑,她望着两人之间不言而喻的感情升华一时有些失神,木材断裂,火苗蹿升,单明曦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显然她是有话要说,顾予初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随她去了别处。
在这个月朗星稀静谧的山林营寨,两个沙场万里、鸳鸯袖里握兵符的不世女将赶了哨岗的小战士去喝刚炖好的野菌骨头汤,小战士感激涕零一步一回头,两个女将只得连连摆摆手,催他赶紧离开。
“今天多谢了。”顾予初先开口,打破这宁静背后心照不宣却又有些找不到北的尴尬。
“彼此彼此。”单明曦收回了如鹰一般察视四周情况的视线,没有半点矫情。
“不知道小单将军找我来有何事?”
“你我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当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就直呼其名吧。”
“好。”
“我觉得你这个人假的很!有时候阿谀谄媚,有时候清寡自傲。”
“我有时候也这样觉得。”顾予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此简单直接,真真是她喜欢的性子。
“你就是这么勾搭我不惑哥哥的?”单明曦瞪着眼睛质问道。
“冤枉啊,我眼睛又没瞎。”她甚是惊讶,连忙否认,刚刚似乎有些破冰的关系,在这兴师问罪的口吻里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没没没,你不惑哥哥英俊潇洒、丰神俊逸,可这样的人并不是人人都惦记是不。”
“那你和我不惑哥哥到底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上属下属关系。”
“可他说你不是他的下属。”单明曦显然不相信她的这番解释。
“听他瞎掰。”顾予初本能的啧怨道,不小心漏了两人之间随意和亲密,便敛取嫌弃的深情,改了改这不太妥的语气,端肃诚恳的说道,“我和他认识不足两载,你与他青梅足马,当不必将我放在眼里。”
可她虽嘴上这样坦荡,心里却无法与之持平,这样的言不由衷像是一触即蜷缩的羞草,说来像是女儿家云霞般的羞怯,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除却巫山不忍回望的自我保全。
“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是军旅之人,已然不会草木皆兵。”单明曦靠在围栏上,抱着胳膊,若有所思。
“我不会与你争的。”顾予初也走到她靠着的围栏边,双肘撑在其上,遥望着皎皎明月。
“为什么?”她喃喃的问。
“因为我没相中他。”顾予初半调侃道。她哪里会承认自己的怯懦,只能用这样的云淡风轻来安慰别人、麻痹自己。
“你少框我。我看的出来不惑哥哥待你的不同,你不必和我装傻,更不必示弱。我与他幼时的情谊虽在,可那些陪伴太过模糊,抵不上两年的新鲜记忆。”
身边得女子突然别过头来,盯着她半响,这还是顾予初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如此泄气的话。
单明曦转过身子,同样遥望着苍穹,坚定的说道:“但是,谁与我争我都不怕。”
顾予初没有作声,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做小伏低太过刻意,称赞鼓励更是讨嫌,不如沉默。她心里也着实很欣赏这样的自信,倘若自己有她一半,也不会有从前那些故事。
“嘿,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不惑哥哥,不需要你的谦让,从今往后我们公平竞争。”单明曦微笑着,一副豁然开阔的样子,顾予初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河璀璨。
“可不可以不要稍上我?”她无奈的叹气。
“你躲的掉么?要不这样,战事平息之后,你我擂台比武,谁输了谁就与不惑哥哥结拜兄妹。”
“无不无聊?凌不惑若是知道半夜都得笑醒吧?”
“不,他会气到爆炸,鼻子嘴巴全歪了。”单明曦调侃道,而后笑开了,这样爽朗的笑声,终于打破压抑很久的氛围。
顾予初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似乎从来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揣摩凌不惑该有的情绪,却从来不曾问问他是否真的如此。
“那我认输行不行?”
“不行!就这样定下了。你若是放水就是承认认尉迟一门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单明曦威胁到。
“别闹,这也太狠了。”
“那能不能换成赢的人去认兄妹?”
“大言不惭,倒时候可别哭着求本姑奶奶手下留情。”
“想得美!”
两个女人你一嘴我一嘴倒是有了几分闺阁斗嘴的样子,这个时候洒下的月色似乎都变得柔和了很多。
就在这时,金玉堂一边登楼一边不停的唤着“娘子”,抬头瞧见了顾予初,便满脸的春风笑嘻嘻的要冲上来。
“什么情况?娘子?!”单明曦一脸惊愕,她无可奈何的怂了怂肩,丢下一句“美人计”的戏言,便告了别。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这么叫我,否则拔了你的舌头。”顾予初怒骂着。
“我看你挺享受的。”金玉堂仍旧像狗皮膏药一般跟着他。
“享个鬼!”
单明曦抱着胳膊吹着晚风,哼哧一声。
当天夜里,顾予初辗转难眠,回想着她对单明曦那句不与相争的回应,虽然听起来可笑,可却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不争不是因为她不配,而是她真的不敢。
她也有如单明曦一样显赫鲜亮的门楣家世,有与她不相上下的聪明头脑、甚至略高一筹的武艺,可她短暂的半生里没有的是单明曦眼里被呵护被宠爱的幸福亮光和哪怕是咄咄逼人也让人心生愉悦的自信魅力。
关于那个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感情,如果自己的尴尬过去、他的远大前程都不足以让她却步,那么“青梅竹马”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她心中最大的伤口。
她不愿做横在他人之间璞真深情的不速之客。
再也不愿。
第二百零三章 心力交瘁
游击围剿的战事仍在继续,西戎军分散过多,粮草断绝之后,不得不冒险下山劫杀百姓,这样自露踪迹,倒也省了北凌五路游蛇一路寻觅的功夫,效率一下子高了起来。
大约四、五个月的样子,四下逃窜的西戎军剩下的不足五万,且围堵的范围越小,不值当五军齐发浪费军力,又逢隆冬来临,野外风餐露宿行军实为艰难,单勇心疼女儿,便建议撤回两军支援西南战线。
凌子域也费心琢磨着以什么样的方式调回顾予初,正巧此时单勇建言,正合他意,于是当即下发军令,命顾予初及单明曦班师回琼州,余下三军除红钗女军外继续拔进剿杀残寇。
顾予初手下有好不容易保存的赫和核心军力,她也没有与单明曦比智斗勇的别扭心思,于是接了这军令,已然没有半分犹豫,调转方向径直回了琼州。
听到要回去,没有谁比束渊更高兴,从前的他勤于争功奋进,可今时今日没有什么比赶紧领着自己的姐姐回到他心仪亲选的姐夫身边这件事更为重要。
他也为此赶了金玉堂好几次,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可这土匪头子油盐不进,非要跟着一起回琼州城。
“你怎么如此无耻无赖,皮都厚到十长远了。”束渊骂道。
“我追随我妻,有合不妥?”金玉堂巧言令色,依旧吊儿郎当。
“放屁,你算哪根蒜头,竟敢痴心妄想,实话告诉你,我姐姐已经嫁人了,你死了这条心!”
“嫁人了?”金玉堂锁了锁眉,而后不知盘算了什么,又舒展眉头,“那又何妨,你姐姐是喜欢我的。”
“她喜欢你个鬼!”束渊气的眉毛都红了,若他以前的脾气,哪里肯费这口舌,可这些日子这个土匪的确帮了全军很大的忙,虽没到他亲自报答的地步,但知恩还是要的,所以动手是万万不能,只能嘴上言语厉害,“别逼我动手。”
“她若不喜欢我,怎么会突然闯入我的山寨答应我以身相许?她若不喜欢我,怎么会在两军混战之时屡次救我与刀下?”
“她那是在利用你,因为你能助益战事。”为了逼走这个狗屁膏药,束渊不得已开口诋毁起了姐姐的名声。
“我不在乎,我就要与她一起。”金玉堂不为所动,气氛一下子更紧张了起来。
“金玉堂,我弟弟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顾予初再也听不下去,便直接现了身,就着弟弟的幌子继续说下说。
利用他,这是事实,她卑劣又无奈,不想有所隐瞒,更不愿让他越陷越深。
金玉堂嘴上的笑意凝固,却不改初衷,“我真的不在乎,你就让我随你一道吧,送你回了琼州我再回凤凰山,如何?”
“姐姐,你别上当,此人居心叵测!”
“随你!”
顾予初想了又想,这但凡回去,单明曦定少不了误会,还有凌不惑的难以琢磨,不如就带上这个万金油以防万一。虽说很不地道,但若成全了他们俩,也算是功德一件,便也不再坚持。
就这样,他们一行队伍初雪之前连赶了二十天的山路,终于和单明曦前后脚回了琼州。
凌不惑在前线指挥,不在城中,单明曦修整半月之后便吵着要赶往前线,可顾予初却不肯前往。
而金玉堂果然变了卦,为了留下来他答应顾予初不再唤她娘子,才换回了她的好脸色。
修整的半月里,顾予初练练兵、耍耍剑,金玉堂异常乖巧的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许打扰。待到休息时,他们喝酒聊天、亲密却有间,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也算逍遥畅快了片刻。
顾予初估摸着来年春天战势会压倒性的逆转,那么东启、北凌只需乘胜追击,而无需投入过重兵力,且启帧作为帝王御驾亲征的时日终不会很长,所以她打算宅到年后再请命领兵冲锋,置换连月征战疲乏的北凌主力大军,如此正好能与凌不惑或启帧交错而行。
这两个人能够避开一个总是好的,省得三个人见面又有说不清的尴尬,可谁料前线的一封书信打乱了她的计划。
与西戎雪地大战时,顾帆受了重伤,加上之前得旧疾,这右腿恐怕难以保全,现在情况甚是危机。她焦心不已,连忙打发金玉堂回凤凰山,并承诺他日重金亲上凤凰山以表感谢。而后,连忙与束渊、单明曦一道赶往前线。
这样的反复,让单明曦大为不爽,这个女人言而无信,甚是可恶。
在两个女将达到驻扎营地时,凌不惑亲自迎接,见到顾予初那一刻起眼里尽是相思缠绕,单明曦看在眼里,心里有说不尽的酸楚和委屈。
这西南线北凌、东启联军,营帐驻扎在同一片区域,中间只留十丈间隔,设有两军主帅议事营帐。
顾帆伤重,若有不测,顾予初还不知道会怎样,凌不惑不忍,启帧更是忧心。
所以,凌不惑便要求将他送往自己军营亲自为他医治,启帧不肯,要求凌子域前往东启营帐。两相权衡让步下,便将他越制暂时安置在这个议事大帐之中,一来宽敞舒适,二来皆在两军的掌控之中。
单明曦一行初到当晚,为给两位女将接风洗尘,凌不惑下令加餐。军中简陋的宴会之上,凌不惑赞扬两位女将的英勇,提及了她们的经典战役,单明曦杀敌最多,顾予初损耗最少,都堪称三军表率,并未有所偏颇。
可顾予初根本无心庆贺,露了一面做做样子,连连忙赶往照顾顾帆起居,束渊也随她一起。
“小帆?小帆?我来了,你千万要挺住啊!”
掀开厚重的帐帘,顾予初一眼便瞧见他苍白没有生机的脸色,这个臭小子素来闹腾,哪里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她的心都揪在了一起,眼睛涩涩酸痛,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他们虽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昔年玉门关、启都的相依相伴却将这个孩子生生牵扯进他的生命,视如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她已经失了蓝叶,再不想见到身边人的人一一先于她道别。
“你个泼皮无赖,打不过我就躺着这里装死,真是丢人。”
束渊眼睛红着,他一边揽着姐姐,一边低声责骂道。他与顾帆这对冤家,虽见面出手的时间比讲话要多上许多倍,他也曾嫉妒姐姐的偏爱,可他也看的清楚,这个小子待他姐姐的赤诚和真心,亦复如己。
顾帆失血过多,有些神智不清,隐约间听到有人唤他,他用力的睁开眼睛,迷糊中似乎认出了扑在床前的顾予初,轻轻唤了声姐姐,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他右腿经脉几乎被射断,只有一丝链接,为了止住大出血,还要畅通经脉,保住右腿机能,凌不惑已经连续给他施了两次针,过五天还要再施一次。再之后是漫长而关键的二十日观察期,可即便熬过了这一劫,后面也要卧床休养半年以上方可痊愈。
可现下的条件实在是艰苦,大帐虽超规格陈设布置,又烧着火炭,可西北风实在是冷咧,新添兽皮棉毯又不敢给顾帆压的太重,怕压到伤口,这让顾予初完全慌了神。
凌不惑宴会之后也急忙赶来探视,顾予初三两步踉跄向前连忙揪住他,“为什么不将他送回城中医治?”
“以他现在的情况受不了一路颠簸,只能原地静养,待到再次施针后过了十日的危险期方可考虑移送他处。”凌不惑托着她坐到床边,答到。
“你可有胜算?”她的声音哽咽且沙哑。
凌不惑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温柔的安慰道:“我一定竭尽全力,相信我。”
“嗯。”顾予初木然的点点头,而后又吩咐束渊搬来一张小塌,这些天她要住在这里一直陪着顾帆。
“这里不方便,还是我来守着。”
束渊不肯,可无奈姐姐坚持再加上凌不惑的点头默许,他也只能照做。
顾予初衣不解带的守在这里,顾帆发着高热,她便取来雪水为他拭擦身体降温,待到凌不惑第三次施针,他的高热基本退去,也算是又安全了十分。
再之后的三日,顾帆仍旧昏迷不醒,她不知疲倦的伺候着,每隔一个时辰喂一点清水,每半天喂一副汤药,可时间一长她的身体也跟着吃不消起来。
看着疲惫不堪的姐姐,束渊急在心里。可营帐之外,战事随时再起,顾予初自己已置军法于不顾,所以她不许束渊擅离职守,他也只得抽空来探视,偶尔想着法子宽慰并逗着姐姐开心,可有一次他玩砸了,戏言说若是换他躺在这,也定不希望她如此辛劳。
结果,顾予初一瞬间崩溃了,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
“你若是想让我立刻去死,就学学这个王八羔子!”她再也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这多日来的担忧和疲乏被激发到顶点,而后晕厥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仍是继续悉心看护,谁也不敢再刺激她。
凌不惑不动声色,悄悄想了个好法子,他增加了顾予初每日服用的安神羹汤中柏子仁的剂量,每每夜间便由束渊送去,待她熟睡以后,凌不惑才将她抱至自己营帐的软塌上休息,换由束渊值守。
一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顺利,既照顾了她的情绪又保证她的体力。可有一次凌不惑太忙,未来得及亲自熬制,导致那日药剂加水过多,顾予初在梦中惊醒,才发现了他如此用心的“诡计”。
“你怎么在这儿?”她抱着晕涨的脑袋,叹着气,而后又跳了起来,“小帆怎么样?!”
凌不惑轻轻将她扶倒,交代道,“我刚去看过了,一切都好,束渊去守着了,你安心休息。”
“不行,我得亲自去,战事仍未平息,他还要保存体力打仗。”她仍旧是不听劝阻。
“你若是再倒下了,他战场分神一样有危险。”凌不惑真的很了解这个女人,不轻不重的两句话也是戳中她的心事,顾予初这才冷静了下来。
“放心好了,吾岑和束渊换着照看,费不了多少精力,你再睡二三个时辰,再去换他们。”
顾予初也实在是困极了,这些天的神经紧绷,让她很根本没头心思考虑什么男女大防以及单明曦的心思,她心里是万分放心凌不惑的,便也不再执着。
也只有每夜的这个时候,她才能放下忧惧,闭着眼睛听着碗勺搅动着让人愉悦的碰撞声,等待喂入嘴边的淡淡的蜜甜香。
凌不惑对顾予初的百般照拂,单明曦全都看在眼里,她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的心计和反复,可她执拗不过这个向来沉稳男人痴心一片,只道是被妖孽迷了心智、失了心神。
她曾有心帮忙,可涉及外邦将领,为避嫌,他父亲强拉着她不许她搅入这是非之中。单明曦虽任性,可也不是粗武冲动之人,虽然心里愤恨嫉妒,可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镇定,绝不会傻到在他的新鲜劲上撒泼做乱,这个一个沙场女将最基本的修养。
所以,这些天,她忍着委屈,不远不近的默默站在凌不惑身边,为他做的任何事打好下手做尽准备,真真是贤淑又良善。
第二百零四章 相生相克
顾帆伤势虽有好转,人却依旧昏迷,可这些天,启帧不曾去瞧过一眼,到不是他不爱惜自己的属下,而是那日战船上那个女人的决绝和冷漠,将他二十多年的自尊和骄傲全然踏在泥里,即使过了将近一年,他呕心的烈火仍未熄灭。
这些怒、恨、悔、欲交织再一起,竟变成了一根铁链,将他的双腿禁锢。
想来不过小小一个营帐,东启一个门、北凌一个门,从主帐到此不过半注香的功夫,可他踟蹰了好些天。
终于,在顾帆施针后的第十个夜晚,启帧迈进了那个营帐,此时的顾予初刚饮了弟弟送来的安神汤羹,晕沉沉的睡着了。凌不惑有事耽搁了些功夫,待他赶到时,大帐里再没了她的身影。
她静静的躺在床塌上,仿佛从前在王府时一般娴静,启帧坐在床边默默的看着,忆起从前的种种,甚至开始想念在刚入王府时那个怯懦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她,想来人心真是贪婪,得到了海蚌中的鲜珠,又觊觎烈焰里的金石。
军中的庖厨送来了刚刚顿好的参汤,蹑手蹑脚的端到他的手上便退了下去。
汤水很烫,他吹着气轻轻的搅拌着。碗勺碰撞的悦耳声又唤醒了顾予初这些天脆弱神经及习惯,她微微蹙眉,侧了身,喃喃的责难道:“凌不惑,你又在搞什么。”
启帧双手震颤,脑中千万条思绪闪过。从前这个女人再骄纵不羁,决绝果毅,他总是自信的以为那只是一时的任性,只要他用力拉一拉,这只外放的风筝总能回来。可现实还是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他手里的月光竟然从指缝中流走,添进了旁人枕前的灯烛。
他再也没有好心情再去管那碗筹谋已久的心意,将那参汤重重置到案上。
铛的一声,让半梦半醒的顾予初心里生了疑虑,这周遭也不是淡淡的药香,而是不熟悉却又浓郁醒脑的香饵,她缓缓的睁开眼睛,迷蒙间认出了那个大多数时对她都是这般怒气冲冲启帧。
“你你,怎么在这?!”她吓了一个激灵,端坐了起来。
“怎么,不该是我?”
“不是,不是。”她听出了这话的要害,连忙否认。
这时门外有人通传,说北凌太子要夜会景帝,其实不过是凌不惑发现顾予初不见了,急忙找了一圈没有人影,便断定在东启军营。
两国虽为盟友联军,可军营驻扎仍是泾渭分明,若是硬闯寻不到人,那便是意图不轨、刻意滋事,所以他不得不打着幌子先调出启帧,给顾予初争取机会逃脱。
顾予初听到这个消息,赶忙要爬起来,却被启帧强拉住,他料定凌不惑不会马上硬闯,便下了逐客令。
“告诉凌太子,孤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你想干什么?”顾予初拧眉质问道,可启帧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狠狠的摔在软塌上。
“你于床塌之上就是这样迂迎凌不惑的?”他实在是气急败坏,方才她的喃喃自语,让他断定这个女人的不忠。
“你胡说什么?放开我!”
“那好!证明给我看!”他狠狠的吻了下去,狂躁的扯开她腰上的软甲及衣襟。
接着,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用力的吮吸及啃咬着,要将自己这么多年单单对她压抑至深的**倾泄殆尽。
“你疯了么?!”顾予初微微肿胀的杏口喘着粗气,可身上的那个男人如野兽一般再没了半点心智。
“流光!流光!”
帐外不远处糟乱了起来,有人高声唤着她只在花楼里才用的名讳,她突然很想哭,这个时候那个人还在竭尽全力的保护她破碎不堪的名节和声誉。
渐渐的,帐外那些嘈杂似乎升级为争斗和骚乱。
“圣上,不好了,凌太子要闯进来了,说是咱们绑了他们的将军。”门外有人急忙传报。
顾予初几经挣扎,弓腿曲肘,很是暴力的挣脱启帧的纠缠,她站了起来,盯上了他血丝狰狞的双眼,抬手给了他两个响亮耳光,但启帧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两人动起武来。
外面骚乱随时都会升级为暴动,顾予初不欲纠缠,没有半分犹豫,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启帧向前一步,她刀刃便更近一毫。
直到刀刃见血,他才停了下来。他见过她面对自己无数种面孔和表情,可今日这般狠绝与恨却是不曾有过的。
顾予初就这样小心翼翼的退至出口,而后夺门而出。
还好,若再晚一分,凌不惑恐怕真是要持剑硬闯进来,若是如此,还不知道引发多大的骚乱。
在这征伐异邦的关键时刻,她必不能因为自己,动摇两国盟好,这场因她而起的意外,必须由她亲手平息。
顾予初头发微乱,衣衫不整,阖军上下看在眼里,她微微整整了仪表,收起短剑,奔跑至怒不可遏的凌不惑及杀心毕露的束渊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先不管她接下来要如何,凌不惑默契的赶忙脱下披风裹在她的身上,掩盖她的狼狈。他还想拉她起来,可顾予初的眼色让他明白,她心里有了盘算,于是,他不得不狠心站了起来,让她如此卑微的匍匐在自己脚下。
“罪臣流光,奉命诚邀景帝商讨要事,可因半夜迷路,误入盟军军营,又突遇野狼袭击,侥幸逃脱,误了主帅大事在先,又因一人无能愚钝惹两军不宁,还请主帅降罪!”
顾予初说的很大声,就是要在场的人都听的真切,一切都是她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
启帧从军帐中悠然踱出,步步逼近,这个女人所言所谋无一不是在为凌不惑考虑,他心里的烈焰又窜了起来。
束渊远远见到这个人,气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若不是凌不惑拦着,他当即就要拔剑冲进去与他拼命。
“怎么回事?凌太子好大动静。”启帧装腔作势的开口。
“我来带走我的人。”凌不惑眼中从未如此阴鸷狠绝,仿佛只要一眼,百里繁花都将化为灰烬。
“呵,你的人?”启帧弯着眼睛,笑得邪佞,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景帝息怒,都是我一人之过,有负主帅之托,擅闯东启军营,扰了尊驾清净。”顾予初又转向跪在他的脚下,黑暗中看不清她隐忍至深的神色。
“孤不过多留你一时半刻,你非着急回去复命,瞧把你的主帅着急成什么样子了?”
启帧半蹲了下来,低头朝着脚下的她笑着说道,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公事的名义是假,与他私会才是真。
“人既已找到,就不打扰了。”凌不惑见状,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顾予初,牵着她往北凌军帐快步走去。
“凌太子不是说有要事相商么?”启帧要喝着叫住了他。
凌不惑本充耳不闻,可顾予初却停了下来,今日之事因她而起,他若不配合,那这谎又该如何去圆。
“我想一个人呆会,顾帆那边让束渊守好。”她低着头,丢下这句话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凌不惑看着月光下她疲惫又悲伤的背景,心里乱成一片。
议事军帐因顾帆养伤而占用,这两个如泰山压顶般气势凌云的男人未带任何手下,披着裘毛大氅,走在两军营帐中间那条浑若天成的大道上。
“私底下,你和凌子域都该叫我一声表哥。”启帧慢悠悠的开口。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凌不惑很是不屑,停下了脚步。
“离你的表嫂远一点。”启帧嘴角阴冷的笑容浮起,让本来就寒冷的北风更加冷咧。
“景帝运筹帷幄久了,前尘往事却反倒记不清了。”
“你的记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呵,我与你不同,我从不勉强她。”凌不惑也笑了起来,眼前这个看似自负的男人若对那个女人的心意当真有丝毫把握,当也不会此时此刻跑来向他宣示对她那早无根基的主权。
启帧沉默了,平静又冰冷的正视这这个势均力敌对手的眼睛,北风吓的都凝滞不动了。
过了一会,他接着开口:“若是两国因她而开战,你觉得小初该如何自处?”
“以东启现在的国力,你好像没有资格同我这样讲话。”凌不惑怼了回去,说起以暴制暴,北凌铁骑何曾惧怕过威胁。
“呵,只是一个小小的假设而已。她那个人呐,聪明又脆弱,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别人为她所累,若是她知道自己身负两国万民的性命和期盼......”启帧话说一半,他的表情在月色下诡异又癫狂,他自己甚至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你这是要逼死她!”凌不惑彻底被激怒了,他拎起启帧火狐皮领襟,如一只被红绸幌眼狂暴的公牛。
启帧眯着眼睛,用力掰开他双手的禁锢,而后抬手弹了弹被强力扯下火狐毛发。
“你瞧,她总是能轻易的拿捏住你,不巧的是,我也同样轻易能够拿捏住她。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说罢,他转头回了自己的军营,只留下凌不惑一人在原地凝重不语。
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夜里走了很久,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顾予初营帐的门前,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掉头离开。
卧榻上女人睁着双眼,仍旧惊魂未定,手冒虚汗。
方才真得太过惊险,细细想来若是稍有不慎,就落入了启帧的圈套。
她身为女流,无缘无故出现在东启军营,之后引发两军骚乱,露面时衣衫不整,实在惹人怀疑和非议。
此事一出,启帧贵为一国之君,她顶着赫和公主的虚名,名义上与东启还有婚约在身,此事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桩风流笑谈。
但凌不惑不一样,无论他是顶着凌子域的放浪形骸、不成气候的破名声还是死而复生的皇储遗君,也不论这一两年他领军出征,拔犀擢象,有多么的智勇果敢,战功彪炳,都将被一笔勾消。
这些时日,他对待顾予初的特殊,谁都看的清楚,觊觎一个已有婚约女人本就荒淫无耻,有损清誉,再加上今日他不顾两军盟约之大局,刀剑相向友军的鲁莽冲动,是要被世人诟病指责一生的,那么今后他又该如何立信于三军、赢得北凌朝野的信任和拥戴。
东启、北凌本来国力不相上下,可五年来,两次西戎来范再加上镇西军叛乱,内忧外患下,国力损耗虽在控制的范围之内,但也大不如前,更不要提与北凌抗衡。
启帧此举,这是要置凌不惑、凌子域两人于不孝不义的境地,撕开北凌朝野平静下的暗潮汹涌,怂恿那些争而未发的狼子野心,动摇北凌的根基!
万幸,她与凌不惑默契配合,才勉强平息这场骚乱,寻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想到此处,顾予初不禁后怕起来,她不敢相信启帧阴险疯狂到了如此境地,而凌不惑为了她竟然不顾大局,糊涂至此。
这些个忧惧和自责缠绕着她,直到拂晓困到极致才得以睡下,待到她醒来后,才发现凌不惑失神又安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醒了。”他回过神来,面色如水,看不到任何情绪。
“嗯。”
“那我去端些汤粥。”凌不惑站了起来,颓然的转身。
“凌不惑。”顾予初爬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
“什么事?”他没有回头。
“我求你”,顾予初低着头,憔悴不堪,“以后再也不要为我做任何傻事,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也还不起。”
凌不惑这才转过身来,他本想开口安慰她,可无意间瞥见她脖子上刺眼的血印及欢迹,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
他单手抬起了顾予初的下巴,逼她看看清楚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他嘴角才浮出一丝丝自怜的苦笑,之后便出了营帐,再也没有来过。
第二百零五章 舍近求远
冬季难得的艳阳,联军连破了西戎几次偷袭,正面战场又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残军向南向西撤退,自此,赫和全境收复,但东启仍有十二州握在寇桑手中。
西戎即已退兵,大军驻扎在野外实在太过辛苦,东启及北凌决议班师各自回最近的城池。
此时,顾帆跟谁走是萦绕在顾予初心头最大的忧虑。
照理说,他效忠于东启,自然是跟随启帧回彤城,可近日他的病情又有反复,仍就昏迷不醒,若无凌不惑亲自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事关人命,不得已,顾予初请来了启帧和凌不惑,提出带顾帆回琼州医治,待伤势痊愈再送回东启,但启帧不允。
“这普天之下,遍布名医,难不成我东启的大夫治不了自己的将军。”
启帧悠闲定坐,凌不惑始终不发一话,一时间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如今兵荒马乱,哪里有那么容易寻访名医,小帆的病情耽误不起!”顾予初急的坐立不安,小小的营帐中盛不下她来回纷乱的脚步。
“孤自己的爱将,孤自会照顾,十一公主不必挂怀。”
自那日之后,启帧或是东启上下军士见到她都会尊称一句十一公主,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顾予初身有婚约,早晚是要嫁入东启,好决了旁人的念头。
顾予初无话可说,她偷偷瞥了眼凌不惑,心里想着他能帮自己说上几句好话,可上次之后她内疚的厉害,实在再没有脸皮请他为自己出头。
启帧见胃口吊的差不多了,凌不惑又似要出手解围,便抢先一步投下了最后一把鱼饵。
“你看啊,两国就算结盟邦好,但北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带走孤的手下爱将,孤也实难与三军交代。不过,若是两国互换将领交流军政就另当别论了。”
“互换将领?”顾予初心里大致明白了他的盘算,心虚的又瞥了眼凌不惑。
“顾帆既是景帝的贴身护卫,不如就让我的贴身侍卫吾岑代替他保护景帝圣驾,也很公平。”凌不惑终于开了口。
“吾岑既是凌太子的贴身爱将,孤怎好夺人所爱。”启帧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上次听闻十一公主痴迷异国风俗趣闻,愿随孤一道回东启走走看看,不知道凌太子是否肯割爱?”
“我没有。”顾予初本能的否定。
“赫和国境收复,尉迟将军要忙的事情很多,恐怕没有这个时间。”
“那不如这样,凌太子手下有个叫束渊的小子,甚是机灵,与顾帆也很投缘,不如就换他随孤回东启吧!”
“不行!”顾予初惊诧之下当即否定,她一个弟弟生死不明,又怎肯让另外一个弟弟深入虎穴,受人挟制。
“我愿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束渊从帐外突然冲了进来,不顾姐姐的反对跪在凌不惑面前请命,“臣愿意与顾帆互换。”
“你给我闭嘴!”顾予初急了,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赶忙单膝跪下,“束渊太过顽劣,难堪重任,请主帅三思。”
凌不惑盛怒之下平静看起来很是艰难,他又怎会不知道,启帧步步为营,不过就是为了诱骗这个傻女人自投罗网,他用一个顾帆姑且就将她吃的死死的,更何况再加上一个束渊。
“既是这样,那本太子亲自随景帝回东启,待治好了顾将军,再回北凌,如此可好?”
“不行!”
“不可!”
未等启帧回应,顾予初与束渊不约而同的反对。
启帧轻蔑斜睨了一眼凌不惑:“孤当好奇,凌太子平日里就是如此管教手下的?你我主上谈话,下属竟敢随意插嘴。”
“闭嘴。”凌不惑凌厉的扫了眼跪在地上姐弟,责骂道,“起来赶紧滚出去!”
可顾予初充耳不闻,反而双膝跪地跪行两步至他的面前:“西戎虎视眈眈,全军上下事务还需主帅定夺,此时万万不可移驾他处,臣无德无能,愿随景帝回东启。”
“姐姐!”束渊恼羞成怒的喊道,狠狠的瞪着启帧。
凌不惑怒目切齿,说不出话来。
东启经此一战,军力损耗过大,根本无力与北凌硬碰硬。再说,这件事本全系于顾予初一人的态度之上,若她坚持不退缩,非要带走顾帆,他必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心安。
可眼下,她竟蠢到舍近求远,倒逼自己随她一道跳入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圈套,他不禁想起那晚启帧的挑衅和嘲讽,真是呕心又无奈。
“滚出去!”他咬着牙,抑着雷霆盖顶的怒气。
束渊当即起身,硬拉住姐姐要往外走,可顾予初死也不从。
“若是凌太子肯屈尊救我爱将,孤真真儿是感激不尽。”启帧冷不定的又冒了一句,笑着抿了口茶,一副云淡风轻,势在必得的模样。
顾予初剜了他一眼,甚是冷漠,仿佛从不认识他一般。
她心里清楚的很,与拿下自己相比,启帧更想拿住的是凌不惑。北凌势大,若再有个英明的领袖,更是难以相抗。所以,他此去凶多吉少,她决不能让他再为自己身陷险境。
“萧大哥。”她含着泪,揪着他的衣角,轻声唤了这个从前在玉门关她、顾帆与他相知相惜的名字,深深的叩了下去。
“萧大哥,答应我,别去。我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死不足惜,不值得你拿自己及北凌冒险。小帆,我留给你了,请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一定要救救他,好么?”
凌不惑盖顶的怒气倾泻至全身,他紧握着的拳头颤抖着。
“萧大哥,好不好?”
顾予初带着哭腔继续哀求道,门外站着北凌的大小将领,她真的害怕他会为了自己不顾大局,孤注一掷,那怕只是万一中的万一。
若北凌因此上下军心浮动,那不正是启帧乐见其成的么?
这些厉害轻重凌不惑怎会不知,但他也实在见不得她如此凄惨怯懦的模样,一把将她强拉起来,忍着鼻尖的酸楚,屏息应道。
“好。”
启帧说的很对,她总能轻而易举的拿捏住自己,而后轻易被他人所控。
听到这句承诺,顾予初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门外北凌大小将领也皆是如此。
“既然十一公主愿意,那我们当即启程。”
启帧站了起来,看了这么一出好戏,终于得尝所愿,但他心里并不快活,顾予初眼里对凌不惑的信任和依赖他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又恍然流失指缝,心里的嫉妒和愤恨到了极致。
“等一下。”顾予初没有理会他,反而向凌不惑身后不发一句,憋的满脸通红的束渊招招手。
可气极了的他怎么也不肯上前半步,顾予初无耐,只得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用力展平紧握的拳头,宽慰道:“乖乖听话,等我回来。”
此时,束渊再也撑不下去了,死死拉住姐姐的手不放。
启帧冷漠又不耐烦的催促着:“十一公主,时间不早了。”
“相信我,等我回来。”她低头重复着,可自始至终都不敢抬眼看一看近在迟尺的凌不惑,她这样拿捏他的感情,利用他的不忍,哪里还能再恬不知耻的与他安然道别。于是,她挣脱弟弟的牵绊,随启帧而去。
过了很久,凌不惑才惆怅的出了营帐,再看到大小将领缄默又紧张的列成一排,心中颇为震动,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江山和美人难以兼得的无奈,明白了为君的不易和艰难。
他当即下令,大军分两路,一路驻扎赫和边境城池,一路折返琼州。另外,命悄悄吾岑快马加鞭回云京报信。
两日回琼州的路程走了四日,终于顾帆安全完好的躺在军营的厢房中,当夜,凌不惑为他换药施针后,疲惫又落寞的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月凉如水,让桎梏的心和影子更加悲寂。
单明曦跟了他很久,直到凌不惑唤她出来,她才知道自己很早便被发现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凌不惑轻松的问候着。
“不惑哥哥,我本来想去帮忙的,可是...”单明曦很是抱歉,这么多天眼睁睁看他辛苦,却什么也做不了,更寻不到机会与他聊上几句。
“你当避嫌的,没做错什么。”凌不惑淡漠的安慰道。
“顾帆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如此在意他的生死?”她问出了心中多日的疑虑。
“早年我化身军医,在东启的军营?中认识了他们俩,我们三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顾帆这个小子滑头的很,总喜欢缠着我讨酒喝,缠着她学功夫......”他稍稍顿了顿,似乎不愿提及太多,“所以,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可他毕竟是北凌的将领。”
“所以呢?”凌不惑蹙眉质问道。
但见到单明曦内疚又委屈的模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悄悄收起了眼中的厉色,“对了,我该谢谢你才对。”
“什么?”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迷惑。
“那夜的骚乱,谢谢你帮着吾岑一起稳住全军上下、遮掩封闭消息,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这件事本是凌不惑最不愿提起的,他从未想过向来自己沉稳镇静的自己也有失魂落魄、慌不择路的时候,而这所有的一切竟然源于一个女人。
“没什么的。”单明曦低下头犹豫着什么,而后又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不惑哥哥,你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孤注一掷、糊涂致此。”
“若是为了你呢?”凌不惑虽明白这个道理,但却听不得这样话。
“我才不会让你为我深陷险境、弃大局于不顾!”她激动了起来,信誓旦旦的说道。
“她也一样。”凌不惑怅然的闭眼,语气轻飘,却道出了他心中无数次的确认和坚持。
“你怎么变成这样?!”听到这样的答案,单明曦惊诧又失落,事到如今他竟然还在维护那个女人,一下子怒了起来,“难道北凌的江山抵不过一个阿谀谄媚、不知羞耻的女人么?!”
“够了!”他吓止住她,眼里的怒意再也掩盖不住。
“你到底要被她蒙蔽、欺骗到什么时候?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不如云京那个荒诞无耻的凌子域,至少他活的还像自己。”
“我的事我自己有数。”凌不惑冷漠又坚定。
“我才懒得管你!但她若是再敢利用你,我一定杀了她!”单明曦吼了出来,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凌不惑轻功点地,飞上了屋顶,抬头眯望着月亮,苦笑了出来。他胸怀天下、运筹帷幄,却唯独拿不住一个她,这种病,他医不了自己,也只得放弃抵抗。
第二百零六章 以退为进
顾予初被卸了匕首和任何可以用作武器的饰物,被困了手脚,与启帧同乘天子辕车回彤城。
一路上,她基本上都在闭目养神,顾帆在凌不惑手里没有危险,那便是没了顾虑和掣肘,所以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这些日夜消耗的体力和精力,打消启帧对她防备,再想办法伺机逃走。
所以,她不拒绝启帧亲自给她喂饭,更不介意与他共躺一榻,五日的艰难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彤城。
下车之前,启帧帮她解开绳索,而后率先下了辕车接受城中留守军士的参拜,可在他挥手示意臣下平身之时,竟然发现古南溪一身戎装笑嘻嘻身在其列。
“你怎么来了?”他蹙眉,并没有多少惊喜。
“我为什么不能来?”古南溪杏眼一横,很是不满,“北凌有单明曦、赫和有十一公主,我也是将门之后,自然也不比她们差。”
启帧没有回应,只是斜了一眼樊离,想来也只有他没有拒绝南昌王的拉拢,给古南溪安排这么一个宫外邀宠的机会。
可就在古南溪洋洋自得的时候,顾予初默声从辕车上跳了下来,让她的笑容凝固殆尽。
“怎么是你?!”
“好久不见,南溪郡主。”她笑呵呵的打着招呼,而后也顾不得什么情分和体面,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挑衅起来,“啊,不好意思,我就是你方才说的十一公主。”
顾予初本还愁着还如何熬过这些天,巧的很,老天都帮她,送来这么一尊大神,启帧想要囚禁自己,可有了冲动又无脑的古南溪助攻,自然不怕寻不到机会。于是,她三言两语,挑了挑她俩之间那从未熄灭的火线,所有的新愁旧怨她一并收着。
“贱人,你杀我孩儿,我要你尝命。”古南溪见到她,又忆起往昔,当即抽出佩剑冲了过来。
顾予初也不躲闪,三五招轻松卸了她的武器,还拔了她发髻上的葡萄银簪,顺手插在自己的头上。
想来,同为将门虎女,南溪郡主差了单明曦不是一星半点,从小娇惯放纵,不可一世,即便学了些功夫,在淑女后院逞逞英雄也就罢了,真要比起武来根本蹬不得台面,更别说上战场,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戎装,顾予初心里嘀咕道。
古南溪气急败坏,即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仍想强上。此时,启帧一个眼色,肖远立马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够了,丢不丢人,还不赶紧退下!”君王横眉厉色,古南溪心有余悸,不敢造次,便灰溜溜的躲开了。
再之后,顾予初被关在重兵看守的厢房里,每一个侍卫都是巽影一等一的高手,启帧本想给她服用压制内力的药剂,又担心古南溪会趁虚而入、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思来想去只有给她套上玄铁脚镣,除了一日三餐,不允许任何探视。
除了一枚从南溪那里夺来的银簪,顾予初再无利器傍身,门外守卫武功高强,一时间寻不得任何机会,但她相信古南溪不会坐以待毙,便劝慰自己安然静候。
启帧忙完军政,每日傍晚都会来看她,他特意准备很多精美的衣裙,逼她脱掉戎装日日换新衫,更接来莲生每日晨起为她梳妆,抹粉点绛,一切都按后妃规格打扮,这让顾予初甚为不爽,但也忍心没有发作。
来彤城第三日夜晚,启帧又入了她的厢房,并带来了皇后的嫁衣吉服,正红色的绸缎柔暖丝滑,巧夺天工的金色凤凰绣样栩栩如生,衣裙?嵌有百来颗萤亮璀璨的东珠,皇后冠冕华丽、庄重、精致、精美绝伦,赤金的冠底,宝石与珍珠步摇坠于皇冠后侧前额,走起来路开摇曳多姿。
可这些,顾予初都不为所动,她反感的扯掉冠冕枯坐在铜镜面前,不禁才意识到凌不惑一直以来对她不动声色的尊重、迁就及呵护,他是真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憎恶什么,默默丰盈她的翅膀、守护她的希冀,可她似乎从未在意、珍惜过。
启帧见她出了神,便轻轻踱步至她的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头温柔的讨好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惜字如金,不愿于他过多交谈。
被女人讨好谄媚惯了的启帧并不计较,反而笑了起来,从袖口里掏出了那枚他们定情的冰种素簪,插在她的发髻上。
顾予初瞥了一眼,“我丢了很久了。”
“不要同我撒谎,明明琼州大战之前,你悄悄藏在城北的观音庙里,这么看来你心里还是放不下我的,不是么?否则怎么会藏起来,是怕打起仗来被人偷了还是摔乖了?”他今日的心情颇好,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我就是扔了,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一身红妆的女人拉着脸,矢口否认。
“这就是真相,无论你承不承认。”启帧一把拉起端坐的她,骄傲的说道,而后将她横抱起来。
“封后大典待回启都再补办,可洞房花烛是拖不到那个时候了!”
顾予初心中惊惧不安起来,可她强迫自己镇定,漠然的盯着他的双眼,“我已经是凌不惑的人了,景帝若执意要了我这幅残躯,那也只能悉听尊便。”
启帧僵在原地,她感受到了那股压顶而来的怒意,不禁心中忐忑,可他踟蹰了两步,但仍旧迈向那张雕花木床,将她放下,而后覆了上去。
床上的女人没有挣扎,没有娇羞,更没有怯懦,反而笑了起来,主动扯开了他的衣襟,环上了他的脖子,暧昧又无情的调侃道,“景帝可要慢一些,他从不粗鲁待我。”
本就艴然不悦的帝王哪里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和嘲讽,顿时停了下来,单手捏住这个胆大妄为女人的下巴,脸色难看的吓人,最后他还是屈服在她坦荡又轻蔑的目光下,愤愤然的摔门而去。
顾予初重新坐了起来,揉了揉被捏疼的脸蛋,重重的瘫倒在床上。
没办法,拼的过这一次,难免不会有下一次。所以,不如釜底抽薪,启帧霸道又自负,所以她不得不编着谎话打破他心底的预期,再接着绝了他占有的兴致,如此她才最安全。
这也是在赌,好在她赢了。可她心里清楚这一招保持不了多久,但只要给她争取一定时间也就够了,若是下次他外用强,也只得硬碰硬了。
幸运的是,自那次之后,顾予初不在被逼着梳妆打扮,虽被关在屋子里,却也宁静清闲,有空细细摸清楚自己目前当下的境况。
事实上,她没有被带到更为隐蔽的地方看管,而是直接住在彤城城池内军营。
这彤城城池有三道闸口,虽功能不同,但规格一致,向城外凸起。主城墙?上建有三层指挥殿宇,中间一道闸门高台上设有两层箭楼,一楼是箭矢弓弩兵器库,二楼用作瞭望及士军休憩场所。凸出的两道闸口都有回型走道通至主城墙的之上,将两个封闭性极好的瓮城套在一起,最里的一个得有三十丈长、二十丈宽,是用作伏击的最好场所。
而她被关的地方则是箭楼二层最当中的一间厢房,门外的走廊上可俯看最后一道厚城门,房间内除了有一扇小窗之外都是敦实的砖墙。
她被看守的很严,门口全天有四名高手守在门外,那如此看来,那扇小窗便是她唯一的突破口,可推开一看,正对最外一道闸口及护城河。
俯身而视,从厢房到地面如断崖一般,笔直而下,毫无任何借力,足足有三十丈之高。这样的高度,就算她轻功再好,不借助绳索直接跳下去必死无疑,可就算有幸到达地面,也还是在彤城城池防御的围墙之内。
这启帧为了防止自己逃走,真是煞废苦心,只是她非常好奇,为什么非要选在这个地方。
顾予初的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整日里都盘算着该如何逃走,脚下的玄铁脚镣则是阻挡她行动的管教。
可她本就身无武器,就凭从古南溪头上抢下来的银簪根本撬不动玄铁,现下又惹毛了启帧,近日里人都没个影子,就算她想偷奸耍滑、讨好卖乖也不顶用,实在是头疼的很。
日子无趣却又过的飞快,顾予初的一应膳食都由肖远按照军中的规格日日送上,用完再去讨取餐盘,除了莲生伺候左右,无人逗留打扰,一切都按启帧计划一般进行着,可一次意外却打破了这些日相安无事得平静。
一日晚饭送来之后,顾予初想讨口酒喝,命莲生去和肖远商量,可就在这小丫头离开不久,屋里碗碟碎了一地,门口侍卫拔刀谨慎又小心的进门查看,谁料竟发现顾予初呕吐了一地,晕厥在地,生死不明,这让启帧始料不及。
第二百零七章 一决生死
启帧得了消息,立马带军中大夫赶来,一番切脉之后,断定是中了毒,若不是病人自己有意识的催吐自己,毒气没有侵入心脉,性命才得以保住。
启帧勃然大怒,查看了当日的饭食,除了正常的饭菜之外,还多了一盘点心,细细验来里面的确是参了足量的砒霜!
顾予初三天三夜昏迷不醒,脚上的镣铐反而变成了累赘,启帧便主动命人卸了去。
至此,她的目的终于达到。
其实,早在那一日的饭食送上以后,她便察觉不对,便支开了莲生去讨酒。自己掏出了那枚银簪试了试,尖头发黑,果真是有毒。
这样的毫不遮掩,她想都没有想,便断定是古南溪所为。
她素不爱甜食糕点,从前在秦王府时就算妹妹顾予心做的桂花糖糕她也只能勉强吃下去半块,这些外人并不知情。
记得有一次,南溪怀孕,她为了套路朝阳长公主,狠下心来一口气吃了三块甜糕,为此还被嘲笑了一番,想来此番古南溪也是有心,这么久的事情她居然还记得。
既是确认了这些,那么问题来了,郡主恨毒了她,这糕点必然不会是吃了闹闹肚子那么简单,所以,她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若吃了必死无疑,若不吃便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搞不好古南溪脑子开窍,下回翻出什么新花样出来,那更是防不胜防。
于是再三权衡之下,顾予初先口服了凌子域开给顾帆剩下的清热解毒药丸,然后咬了一小口糕点吞了下去,再及时将自己催吐,闹出大的动静,才演了这么一场半真半假的苦肉计,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而肖远的调查很快也有了眉目,但古南溪推出了刚来军营没多久的小厨娘做了替死鬼,物证俱全,又死无对证,但细细想来,一个农家小厨娘怎会做皇家糕点,实在太过可疑。
启帧心如明镜,可南方战场还需南昌王古白及上阵杀敌,他又怎能现在发落了他的女儿,君王统筹全局,必须避重就轻,有所取舍,于是,他忍着愤怒,命人连夜将古南溪送回启都皇宫秘密软禁了起来。
这一回,顾予初险中求生即便有了措施,但叶还是中了毒,近几日里精神不佳,吃了不少苦药也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但换来脚下轻快自如,也是值得。
说来更巧,肖远调查下毒之事,让军营庖厨各个胆战心惊,小厨娘死后需后补一位,启帧又吩咐不许是女人又要保证厨艺的水准,火头军的军头没办法,便临时在彤城最大的酒楼新聘了一位大厨。
而这个大厨不是别人,正是顾予初打发回凤凰山土匪头子金玉堂。
这金玉堂逗留在琼州城没走,凌不惑大军归来之后,他发现顾予初不在其中,打听了很久才得知了实情,情急之下,快马加鞭横渡凌水前来救她。
换了大厨,菜色口味自然有了变化,顾予初尝到了金玉堂在琼州时给她做过拿手绝活蘑菇鲜肉汤时,惊喜万分,接着她细细查看了一应餐具的蹊跷,终于在空心筷子里取出了一张纸条。
“三日后寅时,开窗。”
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自那日以后,顾予初的胃口变得极佳,每每餐食都吃的干干净净,也许是心里松快了,她睡眠也变得好起来,说来很是奇怪,她中毒后精神萎靡的毛病也渐渐好转。
一切本来都很顺利,可不凑巧的是,行动的前一日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雪,一夜之间,天地间白成一片。
这下,即便深夜行动,也如白天一般显眼,彤城军营又守卫森严,这该如何是好?顾予初本想推迟行动,可奈何红绸高挂整个箭楼,她也是等不到天时地利人和了,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一试。
可稀奇的很,行动之日从白日出芽到月亮高挂,她的厢房始终无人问津,她以为自己走运,可直到子夜,启帧还是来了。
为了预备今日的突发状况,讨他欢心,顾予初装做一副别无二心的模样,早早换了件不太繁复、却是朱红色鲜艳裙子,还插上了那枚素簪。
可那个人全然不为所动,他命人送上很多酒菜,一个人不言不语、怡然自酌起来,全然不顾对面的女人是何态度、是何脸色。
丑时很快就要过去,可是这尊大佛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顾予初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她逃不逃的掉姑且不重要,但金玉堂万一因此暴露,恐有性命之忧。
丑时三刻,肖远突然进来通报,低声说了句:“来了。”
启帧这才悠然放下酒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让孤等了这么久,既是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而后,他看都没看顾予初一眼便径直出了出去。
没过多久外面就骚乱起来,寅时一到,顾予初打开门窗,就着不远处的打斗声做掩护,一个铁钩托着绳索不偏不倚的叩在窗棂,真是吓了她一大跳,她循声望去,绳索斜拉至最外一道城墙上,尽头有人在向她招手。
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顺着绳索向下,借力稳稳落在那人面前。
“媳妇!”金玉堂很是激动。
“你挺有本事的啊,金玉堂。”顾予初笑着给了他胸口一拳。
“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行当的。”男人洋洋自得起来,将顾予初落在琼州的佩剑递给她,期间还不望上下打量一番,啧啧赞叹道:“你穿女装可真是好看。”
“别废话,快走。”
可顾予初拖着他没走两步,便听见最里的瓮城城墙上不停有人呼和,“在那!快追。”
难道还有其他人来救她?她不由的停下脚步,想到启帧方才的反应,更是可疑。
“金玉堂,你一个人来的?”
“当然。”
“说实话!”
“半路上遇到个大盗,他说他要来彤城军营寻件宝贝,我便和他搭伙,你别管那么多了,快走!”金玉堂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正准备顺着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出城,顾予初一把拉住了他追问道:“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萧令。你认识?”金玉堂一脸疑惑。
这下,顾予初的心都揪成一团,凌不惑这个疯子还是来了,寻了个这个破借口,以身作饵,好让金玉堂趁乱带自己离开。
而这些天,她也不是因为心情放松才吃的好睡的好,是他悄悄通过膳食调理自己的身体,好将体内残余的毒素全部分解掉。
“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时间不等人,金玉堂硬拖着她下城墙。
“不行,我得去救他!你走,别管我。”顾予初甩开挟制,向翁城方向行去,谁料没走两步,便被在门外看守她的四名侍卫给团团围住。
“带我去见启帧。”她转头给金玉堂使了个眼色,而后转身交出佩剑投降。
对于明知道打不赢的仗,她从来不想白费功夫,况且现在动手还不是时候。
“别跑。”有侍卫见金玉堂跑了,试图想追,可被为首的一个拉住,“不打紧,无关紧要的人。”
彤城军营的另一边,瓮城上的城墙走道上,凌不惑杀了一圈围堵的人,可在启帧赶来之后,上百人前前后后将他围个水泄不通。
“为了一个女人,当真是不顾一切。”启帧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侍卫,上前讽刺道。
“你这么大张旗鼓,不就盼着我自投罗网么?”凌不惑扬起下巴,指了指箭楼上醒目的红绸。
“即是来了,你我二人便做个了断。”启帧拔了剑,屏退了下属,要与他单打独斗。
“圣上,万万不可啊!”肖远等一行重臣全都连忙阻止,可启帧心意已决,这件事无关家国,必须由他亲自动手,所以他下令无关人等不许帮忙,否则军法处置。
西风卷雪,吹动了凌不惑月白色的长衫以及启帧腰间的永昌长吉的铜钱同心结长穗。
他们两人持剑相向而弛,长剑剑韧长向摩擦,丝拉声刺耳,火光而起,点燃了他们彼此眼中战火和怒意,简单一招之下,两人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可这不是一场单纯的高手过招,而是必争高下的你死我活。
境由心生,剑拔弩张之下天空竟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花落在他们的肩膀,轻点他们的剑锋。
启帧三两步跃起,长剑横扫直逼他的咽喉,凌不惑仰身躲避,单脚踢上他的手肘,而后长剑一扫,墙角积雪扬起,自下而上袭来。启帧反手一档,却也没伤到分毫,他接着跃上女墙,借力向前刺入,速度之快让人望而生畏。
凌不惑连退三步,侧身之余右手手腕后垂,剑身挡臂,可启帧剑柄飞转,他反向受力不敌,刹那,右臂白衫被划破,渗出血来。
他眉头一锁,右手张开扣住启帧的握剑的手腕,剑笔直向下落地的瞬间,一个转身左手握住飞速提起向对手腰腹袭来,还好启帧旋身躲闪,虽未受伤,但腰间那枚铜钱同心结挂件被一剑斩断,铜钱连同同心结以下部分掉落雪中。
两人怒目而视,没过三秒,又继续向对方要害杀了过来,启帧剑剑凌厉、大气磅礴,凌不惑招招精绝、一气呵成。
二十多招下来,伴着大雪,城墙上圈圈曲折的轨迹慢慢显露出来。
紧接着,凌不惑屏息凝神,运剑而起,剑气纵横,启帧聚气合力,扫雪成箭,倾泻而出,霎那间,两股暴风狂浪般的攻击两两相抵,剑锋缠绕剑刃相吸相斥,重力之下,两人的长剑双双落地。
“曾祖父果然还是偏爱你,三行书院藏了你那么久,就连我也以为你死了。还找来药灵子、袖白做你师傅,传你医术和武功。”
启帧愤愤开口,今日凌不惑的武功之高他是见识到了,不免心中埋怨已故多年的三行书院老院首,他们二人母亲的亲爷爷,除了偏爱姨母之外,竟然爱屋及乌到如此地步。
“你也不差,曾祖父特意请乾坤两门师尊授你谋略兵法,又寻远遁红尘的苍梧大师传你武功,说道偏爱,他老人家为你我都计了长远。”凌不惑凌厉回敬。
长风闭耳,沉默之后,启帧不顾属下的阻碍,与他又拳脚相向起来。无论是掌力拳风,他们二人招招相似、千变万化却不尽相同。想来武功之极就是异曲同工、本同末离的。
启帧侧身回旋连踢,凌不惑纵身向前双臂挡下,然后两极柔力牵拉住他的脚腕,用力一拳直中脚心。启帧受力,单手撑地,空翻而下,接住凌不惑接着袭来的掌风,反向扣住他臂膀,侧身曲肘,撞向他的左肩。再之后,两人背向转身,左手相扣,右手运全力击中各自腹部。
过此一招,在惯性的冲击?,他们双双退后数步单膝曲弯,掌撑于地。
启帧吐了一口血,凌不惑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咳出鲜红。
“凌不惑!”顾予初被带到此地已有多时,她亲眼看着这两个人男人大大出手,直至重伤而止,实在没有人住喊了出来。
启帧回头,双眼血丝密布,恨到极致,这场还没有结果的决战似乎有了胜负之分,可他并不认输。
他勉强站了起来,右手扬起,吼道:“弓箭手准备!”
“启帧!”顾予初吓止住他。
“怎么,有什么话要最后同他说?孤可以成全你。”
“他是北凌太子,你杀了他,不怕北凌举兵讨伐么?”无奈之下,她只得拿家国大事压住他。
“北凌太子?”启帧很是轻蔑,指着凌不惑继续说道,“自古帝王家诞下双生子都是一死一留,他早该一死,奈何拖到今日,孤这是再为北凌铲除后患。”
“你胡说!”顾予初吼了出来,可她不得不信,帝王之家为了江山永固的确也什么做不出开。
“你大可以问问他自己。”
“可即便是这样,你与他母族同根,又怎能痛下杀手!”
“母族同根算什么?他们兄弟一母同胞都可刀剑相向,孤也只是一个表亲而已。”
顾予初大惊,逼问道:“你什么意思?!”
启帧看着她,阴鸷笑容弥漫在嘴角,“今日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孤就让他死的明明白白!”
凌不惑凌厉的望向他,似乎也在等待着他迟来的坦诚。
“你以为孤为何会笃定他今日会来,提前部下这红绸以待?若没有他的亲弟弟凌子域书信提前告知,孤又怎会算的如此清楚。说到底,不是孤让你死,而是你的亲弟弟容不下你!”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凌子域!”顾予初失神的望向凌不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答案,而凌不惑则远远的朝她淡然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似乎是这难以消化的真相击碎了顾予初所有的信仰,情义是什么?血脉是什么?好似在利益面前什么都能抛诸脑后,践踏成泥。
她捂住胸口,五官揪在一起,滑了下去,身边的侍卫惊慌伸手去扶,结果被她趁机抽出佩剑,三两步向前,精准的搭在启帧的脖子上。
“让他走!”
没错,刚刚只不过是她为了挣脱挟制演的一场戏,但她是真是对这个世道绝望,眼里再没有亮光。
“为了他,你会杀了我么?”启帧心凉之极,悲寂的看着她问道。
“放了他!别逼我!”关于这个选择题,她没有答案,但她可以确认的是,她不会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因自己而死。
启帧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逼近顾予初的剑刃,狰狞的像哭一样笑着。
顾予初步步后退,坚定的念着:“放了他!”
启帧的笑容逐渐隐去,眼里的悲伤和失望化作疯狂和仇恨,他果决的吼道:
“放箭!”
第二百零八章 只影向谁
“放箭!”
启帧不顾自己的生死又或者说他是在赌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会忍心动他分毫,遂下令埋伏在箭楼之上、主城墙女墙之后、平行的最外一道城墙的弓箭手三面向凌不惑齐齐射击。
可他的臣下见他受制于人,在第一次命令下达之时竟无人敢轻举妄动,启帧怒目圆睁,坚持下了第二重死令。
顾予初见事无回旋,当即快速后退两步,后脚跟向后将掉在地上的佩剑勾起,凌不惑迅速接住,而后快速点地飞奔向他,与他背靠背互为防守。
就在几乎同时,十几枚燃烧秸杆球投掷上箭楼以及启帧左右,伴随着燃烧,白色烟雾缭绕,模糊了射击的视线。
而外城墙、主城墙上的弓弩手也在瞬间被暗夜中发出冷箭射中倒地,紧接着二十多个白色夜行服高手从城墙外飞跃而出,杀了出来。
“黄磷!”肖远喊了出来,“有毒!保护圣驾!”
顾予初和凌子域见状,迅速向主城墙?撤去,可此时启帧带着一众高手很快从烟雾?冲了出来,他们又陷入了围攻和混战。
这一次,启帧没有亲自上阵,他站在不远处,手持弓箭,向凌不惑瞄准射了过去,前两箭,皆被目标或挡或躲,可这第三箭,启帧却在发箭的刹那,陡然瞄向了顾予初。
凌不惑刚破四人围攻,惊诧之余来不及反应,只得本能的从身后抱住她,那枚箭从他左肩穿出,鲜血奔涌而出,在他的白衫上绽放了开来。
顾予初感受到身后已然极力控制的重压和自己后项上温热,她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机械的挥舞着长剑,刺穿了眼前向她袭来的身体。
右侧又有人攻来,凌不惑强忍着巨大的疼痛,踉跄直起身子,护在顾予初左右,一剑横劈连斩三人。
待身边的威胁暂时消除,她这才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全是狰狞的红色,心中一沉,回头又正瞄见启帧满弓待发,她疯了一样,纵身飞跃,张开双臂护在凌不惑身前,像是一顿愤怒绽放的红蔷薇。如此,才逼的启帧幌开了这决定生死的最后一箭。
那箭从她身边呼啸穿梭而过,虽未射中,却比直挫她的胸膛还要疼痛万分。
本来就不宽阔的城墙走道上已经堆满了尸体,积雪也被染成红色,可还有士兵不断要冲上来,本是一蹴而就的功成,可此时,启帧突然扬手制止了这快要沸腾到极点的杀戮。
“你若是肯回来,孤可以答应放了他!”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向这个女人下了最后通牒。
“快走,别管我!”凌不惑虚弱在她的耳边说道,那一箭的厉害程度再清楚不过。
她吃力的托着凌不惑的身体,站在原地,没有回应任何一个。
雪越发大了起来,即便是夜晚,她的红裙也鲜亮的刺眼。雪花飘上她的睫羽,眯了她的眼睛,化在她的心头,可她强忍着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她曾今深爱过的男人。
启帧本以为事有转机,可她毅然决然的抬手拔掉头上的冰种素簪,向着他的方向狠狠摔去。
叮的一声,素簪碎成两半,那个她绣在心中多年的名字也被撕扯的鲜血淋漓,从今往后,她与他之间所有的恩义情仇,真的一笔勾销了。
“要死一起死!”顾予初眼眶温热,反手扣住靠在她身后男人的五指,这样的选择再清楚不过了,凌不惑眼里的雾霭一下子散尽,侧着头看着她倔强的侧脸,不自觉的笑了开来。
启帧愣神了很久,身边的将领也不敢轻举妄动,在他回过神来以后,红着眼睛只轻轻说了三个字:“杀无赦!”
不过是背水一战罢了,凌初二人持剑,齐齐使出了玄黄掠影剑三一,威力之大令人震撼。也正在此时,白衣高手清断了后路,冲了出来将他们两人护在身后,掩护他们撤退。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涌了上来,他们寡不敌众,也实在不宜恋战,还是迅速撤退为上。
他们一众人退至主城墙与最外城城墙链接之处,这时金玉堂也在追兵追赶下绕着城墙环道反向奔跑而来。
凌不惑元气大伤,顾予初勾起掉落在地的弓弩,左右开弓,大杀四方。
“你大爷的,有帮手不早点用!”金玉堂见着了凌不惑,大声骂了出来。
“让你带她走,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他虽虚弱,却也没什么好脾气,举起弓弩似乎要对金玉堂不利,可在刹那,弓箭从他身边穿梭而过,直中他身后偷袭的敌军。
“别废话,快走!”顾予初架着凌不惑,金玉堂跟随其后,就着绳索快速下了城墙,出城而去。待他们弛马逃远,白衣高手便也不再念战,同样顺城墙而下,骑马紧随其后。
城墙?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启帧步步走进,捡起了那枚摔城两段的素簪,握在手中,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他是真的输了,而这个寒冬于他而言也将永驻不散,他默然向肖远点点头,便转身步入风雪。
肖远领了命,帅兵紧追而去。
顾予初三人弛马狂奔,风雪向刀割一般打在他们脸上,疼的厉害,但即便如此,也已是不幸中万幸。
事实上,启帧将她困在箭楼,目的就是将凌不惑引入彤城城池最里的瓮城之上,断了他出城的后路,这样就算他可以侥幸逃脱,也是落入城内,难逃罗网。可谁料凌不惑自入圈套不过为了声东击西,又有半路杀出的金玉堂暗度陈仓,将人先行救了出来。
可现下就算他们没有困入城内,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城外地广人稀,最适合骑兵围击,如此他们想要快速踏入北凌势力范围,那便唯有凌水渡口。
寒冬之季,凌水冰封,可骑马横渡,所以只要入了赫和国境,东启即便再想动手也不得作罢。
启帧虽对凌不惑动了杀机,可现在大局之下,他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违,带兵征伐越过国境红线,否则那便是主动撕毁合盟,挑起两国战火。
但是,最近的凌水渡口也有三十里地,他们虽快马加鞭,却也要小半个时辰,眼下凌不惑身受重伤,颠簸之下,流血不止,再加上身后追杀骑兵浩浩荡荡,形势不容乐观。
他们转头遁入山林?中,虽有了些许掩护,可凌不惑伤口遭树枝蹭刮,重心不稳摔下马去。
顾予初拉紧缰绳,当即停了下来,跳下马去,将他抱在怀里。
“你怎么样?”她焦急的问道,急的哭了起来。
“没事。”他虚弱的说道,肩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我怀里有药。”
顾予初连忙从他怀中掏出药瓶,给他喂了两颗,然后连忙撕下自己的衣料为他包扎伤口,不远处有人慢慢靠近,她机敏持起弓弩,可轻轻一句‘媳妇’,却让她放下心来。
“谁是你媳妇?!”本来为保留元气不愿多言凌不惑横着眼睛骂了出来。
“要你管。”金玉堂顶了回来。
“别闹了。”顾予初反感的打发了这两人,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拌嘴。
这个时候,白衣高手也陆续赶到,可身后的大军马蹄纷乱,怕是也离得不远了。
“我去引开他们!”
情急之下,未等顾予初反应过来,金玉堂便当即骑上马,另路而弛,高喊着尉迟予初,这下当即吸引白衣高手追随,转移了追杀大军的视线。
顾予初他们暂时安全,可此地不宜久留,凌不惑用随身携带的银针自行封住血脉止血,而后与顾予初共乘一骑,向凌水奔去。
白衣高手跟随金玉堂快要抵达凌水河畔,发现他不是凌不惑之后,便四下散去。
金玉堂大骂起来,“一群势利眼,老子的命就不值钱么?”随后,弛马踏上了凌水冰河。
凌水宽褒,冰天雪地,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百丈之外,顾予初稍稍比他的脚程快一些,已经行了小半。
凌不惑与她共乘一骑,他弓着背,头靠在她的肩膀,单手紧紧搂她腰腹,顾予初单手扣着他攀附的胳膊,单手驰骋驾马向前奔去。
凌水冰层虽厚,但也不能承受百来匹快马同时驰骋,肖远下令,分两个小队,各十人上冰分头追赶,若是抵达对岸前仍未得手,便撤兵作罢。
金玉堂这头,眼看就要被身后三名追兵围住,他虽机智急速调转马头,甩掉其中二位,但还是不小心被后方一柄长枪,刺中他的腰腹,若不是顾予初弓弩远发,击中攻击之人,他必定当场丧命。
金玉堂伤及肾脏,疼痛袭来,没过多久便摔下马去,顾予初身后的追兵也穷追不舍,千钧一发之际,从冰上驰骋出数名身着白衣、脚踏冰刀、持弯刀的不速之客,速度之快不输骏马,但凡接近之人,瞬息之间,马腿即被截断,马上之人摔下,再被砍杀。
顾予初回头瞄了很久,才看清是城墙上救援的同一波人。
没费多少功夫,两名白衣解了金玉堂的围困,将他双臂一勾,向对岸冲去。
第二百零九章 心中日月
过了凌水,他们便安全了。
这时太阳初升,冰面之上折射起了荧光,星星点点,成串而起,此番光景,任谁都也想象不到昨夜风雪里的血戮恩绝。
眼下,他们休憩在琼州城郊一处佛寺中,凌不惑与金玉堂躺在厢房中的两张床塌上。顾予初向庙中师傅讨了些止血的草药,为他们一一清理包扎。
凌不惑昏迷不醒,无人为金玉堂扎针医治,她唯有将他身上的药丸依样给金玉堂服下。
一应事情忙完后,顾予初枯坐在二人之中,发起呆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连番照顾了好些人,无论是相识已久还是倾盖如故,都是与她交心之人,可如今却一一因她受苦,她心里实在是愧疚万分,生不如死。
没过多久,金玉堂醒了,管她讨水喝。顾予初讶异这药丸的灵秒,可为何凌不惑还迟迟没有好转?
“媳妇。我好热啊。”他撒着娇。
“别闹,仔细冻着。”顾予初喂了他一口水喝,帮他掖好被子,极是温柔。
“媳妇,你真好看。”金玉堂痴痴的笑了起来。
“为何要为我冒险,命都不要了么?”她即心疼又埋怨。
“因为我喜欢你啊!”
“你......”
顾予初语塞,不知如何回应,金玉堂也不做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锁片递给她,她细细看了看,是孩童佩戴的护身锁片,一面刻着雪儿两个字,一面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赤鳞鱼。
“这是?”顾予初心中起了疑,她虽不识得叫雪儿的孩子,可这赤鳞鱼她却再熟悉不过了。
“我的本名叫齐鈺,我的外祖母与你同姓,叫尉迟雪儿。”
顾予初大惊!他既姓齐,外祖母又是尉迟家人,那莫不是与从前谋反被诛九族北齐王齐胜有关。
“你与齐胜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表叔。”他很是淡漠,仿佛从前往事与他毫无相干。
“那你...”
原是与她一样因那桩旧事不幸而又幸运的人,顾予初本想问一问他是如何逃脱,如何又有了这般境遇,可却被他拦了下来。
“过去的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人且都要往前看不是。”他干咳两声,接着说道,“这天下之大,姓尉迟可不多,我待你特别是因为这个,却也不完全因为这个。”
“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么?”顾予初故意调侃着,惹得金玉堂又咧开嘴,连连点头,笑的像个傻子。
“是呀,我看上的媳妇,自然是好看,以后呀,要多穿鲜艳的裙子,多笑笑,这个金锁片我当聘礼送你啦。”
顾予初扑哧一下,也笑了出来,“等你好了,再说。”
“不行,等他醒了还能再有我什么事。”金玉堂指了指睡在一旁的凌不惑,坚持又无奈。“我要抢先一步把你定下来。”
“惯会偷奸耍滑。”顾予初轻轻将金锁片放在他的枕边,金玉堂笑着,可眼睛里却暗淡下来,他不再坚持,只道了句很累很困,想再睡一会。
顾予初忙完了他,又倒腾到凌不惑身边,看看他有何异样,可他却像睡着了一般,只是脸色难看的吓人。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束渊带着马车和大夫来接他们回琼州。
姐弟俩见面顾不得多言,赶紧帮衬着医者查看伤口,转移伤者。
直到上马车之时,束渊才细细打量满是伤痕的姐姐,眼睛顿时红了,前些日子委屈和埋怨也烟消云散,那残破的红裙深一块浅一块,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啊。
这两辆马车经过改造,足能让病人躺下,并随侍两人。顾予初两辆马车换着奔走,也是疲累不已,好在一天一夜,终于抵达了琼州城内的一处院子,可金玉堂肾脏破裂,熬了一路,即便有玄来神医在,也无力回天。
顾予初来不及与金玉堂说上最后一句话,愧疚到极致,她让束渊帮着挑了个好地方,亲自掘土将他好生安藏,那件刻有赤鳞鱼的金锁片她也默默的随他一倒埋入黄土。
她傻愣愣的靠在墓碑旁很久,直到斜阳向晚才起身回。
半路上,她问起束渊顾帆现下如何,为何玄来会在琼州。
“顾帆的腿保住了了,但还不能下床,玄来是不惑大哥临走前特意寻了来照看顾帆的。”
“那就好,那就好,可玄来怎么肯?”顾予初感激他一应事情都安排的如此周到,又想到自己对他的威逼利诱,心中更是悔恨交加,无地自容。
“姐姐,你忘了,乐嘉彭康还在咱们手上。”阴郁了好些天,束渊得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可也是一闪而逝,“姐姐,我没去救你,你怪我么?”
“自然不会,怎么啦?”顾予初安慰着,“不过,幸好你没去,不然你若是有事,我恐怕真的要万劫不复了.........可.........金玉堂何其无辜,为了我这么一个无用之人,白白丢了性命!还有凌不惑......”
说着说着,她便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弟弟痛哭了起来。这些年,她不求其他,只想护身边人安好,可她越努力,与她亲近之人越是不幸,先是蓝叶、再是金玉堂,顾帆、凌不惑又身受重伤、缠绵病榻,唯有她安然无恙。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是不是只要自己死了,大家才能不再受苦。
束渊轻拍她的后背,顺着她发散发散心中郁结极致的苦和委屈,过了很久才开口。
“姐姐,你以后要待不惑大哥好一些,再好一些。”
“嗯。”顾予初抹着眼泪,不住的点头。
“我本要随他一起去彤城的,可他同我讲,若想你毫无掣肘,放手一搏,我就必不能深涉险境。但若...你心向他处,也当欣然接受。”
束渊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也是真心后怕,这次若不是凌不惑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书信凌子域来琼州主持大局,否则全军还不知动荡成什么样子。
“他处处为你着想,为你连性命都不顾,你若不喜欢他,也该让他尽早知道,他身上背负的可是北凌的将来。”
“我有.........知道了。”顾予初本想辩解几句,可想想还是忍了下来,先不说自己不堪的过去,就是在军营中三人纠缠的种种,也已是声名狼藉,凌不惑待自己真心赤城,可她却各种揶揄利用,原就是她千错万错,也怪不得自己的亲弟弟都来告诫自己。
回到安顿的院子,她本想再去看一看凌不惑,可单明曦还是拦着,她连半步也迈不进厢房。
“罢了,我去瞅瞅小帆,那边什么情况你代我去看看。”
她吩咐一通束渊,定定的望着紧锁的厢门很久,识相的退了下去。
顾帆那边见了她甚是开心,束渊心有怒气,但念在他重伤未愈,未曾向他说起近日发生的种种,只道她领兵出征去了。
“姐姐,你瘦了。”他扔掉了平时解闷的话本,一时得意都要下床。
“快别动!若以后还想上房揭瓦下水摸鱼,就一定要谨遵医嘱,好好吃药好好躺着。”顾予初虽嘱咐周到,眉间却也失了神采。
“我知道啦,姐姐你也要多吃饭多吃肉,不然圣上又要担心。”顾帆傻呵呵的笑着,一心一意念着自己的君上。
.........
“我......还有事要忙,你且好生养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顾帆不知情,提及启帧,顾予初不自觉回避,不过,想来也是奇怪,不过几日光景,原本从心头生生剜去的血肉竟也不是那么疼了。
过了两日,凌不惑清醒过来,第一时间要寻她来。
之前顾予初虽不得伺候左右,汤药也经不了手,只得亲自熬些清粥让束渊日日送去,但却都原样送了出来。今日得了凌不惑的召唤,才得以踏入厢房前,正巧遇见单明曦怒气冲冲的出来,一把拖她去一旁。
“明曦。”她欲开口缓和下气氛,可单明曦却不承她的情面。
“我与你并不熟。叫你来只是为了提醒你,若你还有点良心,就离不惑哥哥远一点!我不管你从前如何,但从今以后,但凡有我一日,就绝不许你再利用、伤害他!”
撂下这句话,单明曦便抽袖而去,留下顾予初一人怔怔发愣。
吹了吹冷风,清了清脑子,她才进了屋子。
凌不惑远远瞧见他,开心极了,仿佛所有的伤痛都化为乌有。
“你好些了么?”她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心像是被吊着个千斤的铁石,想要喘口气都十分困难。
“过来坐。”凌不惑向她招招手,“我好口渴。”
顾予初扭捏走上前去,端起杯子递给他,可他却歪着脑袋,称重伤未愈举不动杯子,硬要她喂。
她依着照做,可凌不惑得了便宜,又说自己饿了,要喝粥,顾予初便起身要去给他去做,可他却说有现成的,凉在一边,现下温度正好。
一个是病人,一个是万般补救都不为过的罪人,哪里有资格与他较劲,便也只得一勺一勺的喂予他吃。
凌不惑情深款款的望着眼前难得娴淑温婉的心上人,欢喜的厉害,乖乖的吞下每一口米汤,一滴也没有剩下。
“你怎么不说话?”他问道。
“你还病着,也不要多说话,仔细扯着伤口。”本是一句戏言,却被人逮着空子,又装起病来。
“还疼么?伤口我看看。”她关心则乱,也没有心思去分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股脑要把自己全部的柔情和真心捧出来,只要他心满意足。
“包扎的好的很,你若再动,怕是又要裂开了。”凌不惑假装蹙眉道。
顾予初木讷的收回手去,却被逮个正着。
“手怎么这样凉?”他心疼不已,仿佛她才是那个病人一般。
“还好吧。”
见她虽百依百顺,可眼神却是闪躲,凌不惑便下定决心,不再弯弯绕绕、不再镜中水月、繁花虚境,今日一定要与她说个清楚明白。
“尉迟予初。我有句话要问你,你一定要认认真真的想清楚再答我。”
“嗯?”她讶异的抬起头,一脸的茫然。
“我对你存了什么心思,也不用再多说。事到今日,我且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样突然而至的表白让顾予初沉默不语。这么多年,先有启帧、后有金玉堂,他们待自己也是真心,却从来不像凌不惑这般这样清楚问过她自己的心意如何,这种滋味,她说不清楚,但却是舒服欢喜的。
不自觉间,自己那颗久经曝晒皲裂的心突然像是泡在温热的汤泉里,慢慢的被清润、被抚慰,竟也晶莹剔透起来。
“十、九、八......三、二......”凌不惑倒数着,每一数声音便低了一分,但他始终不忍数尽最后。
顾予初不回答,可他数了几次,她心里便答应了几回,只不过束渊、单明曦的话又涌上她的心口,她万般矛盾煎熬,实在开不了口。
那日彤城之上,她的心意再清楚不过了,若是他不问出这番话,她必不问结果默默守着他,可真要回答的清楚,她却开始怕了。一个下堂弃妇、人人口中不知检点、追名逐利的卑鄙小人,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损了他的名声和前程。
所以她没有回答,一是不想说违心的话,更是不愿委屈真心待她的赤子之情。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不会强求你半分,我也是真的累了,再也追不动你了,你回吧。”
凌不惑松开了手,躺了下去,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顾予初不知所措,眼泪夺眶而出,默默逃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章 似答非答
那日之后,凌不惑便不再见顾予初,一应吃食换药都不许她再经手,小小的一扇门而已,任凭她武功再高,也不敢硬闯了进去,只得每日在换药的时候,巴巴的在门口望上一眼,换下的纱布血色越少,那伤定是好了一分,她心里也松快了一分。
过了几日,凌子域前来探望,顾予初在院子里撞见他,先是心里一惊,以为是凌不惑伤愈可以起身了,而后又想起彤城之上启帧的言辞凿凿,心中气愤不已,同胞兄弟竟然狠心勾结他人痛下杀手,可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看多了,没有确凿的证据便只能忍下去。
按兵不动的道理她虽懂,可却是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凌子域冲她笑嘻嘻的打招乎,她横眉冷对,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他一脸无趣的进了屋子,丝毫不管是不是来探病的,捡起屋里的小米粥自顾自的喝了个痛快。
“你饿死鬼投胎么?跑来病人这里抢吃的?”凌不惑靠在床上,心里为那个女人的烦心不已,见他如此这般,正好拿他撒撒气。
“你伤好了几分,我还能不清楚?都说一母同胞是有感应的,前些日子,我这左胳膊无缘无故像脱了臼一样疼,这些日子就好多了。”
凌不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凌子域便又不正经的开口:“不知道平日里我与美女喝酒开心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同样的飘飘欲仙的感觉?”
“滚,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他骂了出来。
“嘿,你和外面那凶婆娘到底怎么了,都黑着一张脸,快说说与我高兴高兴。”凌子域单腿盘起,坐在哥哥的床榻上像是听起了戏文话本一样,很是快活。
凌不惑瞪了他一眼,想了一会才开口:“我问她肯不肯嫁给我。”
“这么直截了当?嗯,有我几分潇洒风范啊!那她怎么说?”
凌不惑眼神暗了下来,没有接茬。
“你什么场合说的?可是濒死垂危,像是再无来日一般?”
......
“你可还说了别的,发了毒誓?比如一心只对一人,一世别无它愿?念汝之思,不可转也,否则天诛地灭?”
......
凌子域撇撇嘴:“得了,男人与生俱来的智慧你一个也没用上,还妄想撬开那个女人的嘴,唉,作孽啊!”
“说的再好听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得看行动。”凌不惑终于张嘴反驳道。
“对!看行动!那你有亲她?那种逼入墙角.........”凌子域淘尽脑汁想要描述清楚那种让女人脸红心跳的场景,却被扫来的冷眼砸了个稀巴烂,“算了,算了,所以说她到底怎么回你的?”
“她什么也没说。”凌不惑叹着气,半分提不起精神。
“呵,没表态那就是默认!你是猪脑袋么?你再接着死缠烂打,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反悔不成,这个年头谁还能像你这般死心眼!”凌子域白眼一翻,双手一摊,觉着就算倾尽他半生的智慧和经验也是救不了他。
“她那个人你不知道么!?狡猾善变,若不让她心甘情愿亲口说个清楚明白,搞不好以后说自己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到时候我又能拿她怎样!”凌不惑越说越上头,伤口又揪着疼起来。
“你能不能学学我?万花丛中过,满身芬芳留。”
“大言不惭!那明儿呢?”这些天,单明曦日夜照料,凌不惑拒绝多次,可她就是不肯。
他对她无意,又知凌子域的心思,怎敢让她心存幻想。哪怕他知道这也许是激顾予初坦然面对自己最好的法子,可还是不忍心让自负又自卑的她有丝毫的误解。
“明儿那是意外,人这一生还不允许有个意外么?”说到单明曦,凌子域竟有些伤感起来。
“明儿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你若真心,就抖搂干净自己一身的糟乱,从此洗心革面,好好待她;你若图一时新鲜,故意招惹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得得得,管好你自己吧,我虽暂时搞不定明儿,外面那个可还是有办法的,你若真心求教,我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军营和明儿的事安排好,其他不劳烦你操心。快走,我要睡觉!”凌不惑一脚踢下坐在床头不正经的兄弟,要赶他出去,而凌子域则笑嘻嘻的将床头单明曦亲手做的蝴蝶酥连盘端走,摆摆手说不能便宜了他这个病秧子。
再之后,但凡单明曦来照料凌不惑,凌子域都紧紧跟着,绝不容他们有独处的机会,他还特意送来了好些娇美温柔的女子伺候凌不惑的起居,这让单明曦大为不爽,拉着他去别处,大大出手起来。
“你如此粗蛮,怎么能照顾好病人。”凌子域武功不差,没让单明曦占到便宜,他得意的绕着她发髻上珍珠步摇,打趣道。
“用得着你管。你这人事怎么这样多?”单明曦虽一脸鄙夷,可凌子域武功不俗,让她颇为吃惊,竟也没有那么瞧不上他了。
“他身在病中,有美人在侧自然要好的快些,你若真心疼他,当不必如此动气。”
“不惑哥哥不需要!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沉湎淫逸,得陇望蜀么?”她推了他一把觉得不解恨,还连带踢了两脚。
“我与他一母同胞,相貌不二,你唤他不惑哥哥,对我却这样凶,是什么道理?不如自以后就唤我子域哥哥,或是直接把名字去掉,就叫哥哥,如何?”凌子域似有些不满,却仍旧嬉皮笑脸,玩世不恭。
“做梦!”单明曦一脚踹开他,愤愤而去。
凌子域送来的姑娘们来了几日,打扮的花枝招展,院子里好不热闹,有天夜里,一个胆大又主动的姑娘偷偷爬上凌不惑的床榻,因是姑娘,他总不至于动手,拉扯之下,导致伤口崩裂。
一晚上,为了止血包扎又闹出了不少动静,单明曦本想把这些狐媚祸水全部打发干净,最后在凌不惑坚持下,还是留下两个稳重的伺候。单明曦气急败坏,为了撒气,跑去军营不问三七二十一,又把凌子域狠狠骂了一顿。
糟乱之下,顾予初才得以混进屋去。她远远看着两个姑娘轮番为凌不惑清理包扎伤口,不能自己上手,着急的不行,凌不惑虽清醒,可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眉头深锁。
再接着几日,屋里的姑娘清理衣柜,将那些缝缝补补的亵衣全部扔了出去。
“这样粗笨的针脚公子也能忍下,真是太宽厚了。”
“是呀,闲来无事,咱们给公子做两件新的好了。”
“诶,这凶神恶煞的男人婆是谁,天天守在门外,也不见公子多待见她。”
“八成是个侍卫,别管那么多,公子说想吃牡丹卷,咱们去厨房吧。”
两个姑娘主意很正,自顾自的说着。
顾予初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些丢掉的衣物都是之前凌不惑各种借口让她亲手缝补的,如今他全部丢弃,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表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是闷堵得厉害。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忍下委屈,吞了苦水,默默的守在屋外。
凌子域这个闹剧,符合他一惯荒诞的处事风格,表面上是好心办坏事,实际上却是居心叵测,凌不惑身份暂未公开,院子里严格不许外人进出,可他到好,找了这些人姑娘来伺候,一来故意暴露此处,而二来打扰凌不惑静养,她还担心日后,会有刺客悄悄潜入对他不利,于是才怎么都不肯离开半步。
吾岑远远瞧见这一幕,向她拱了拱手,进了屋子。
“主帅,那两个姑娘把您那些旧衣都扔了。”
“嗯。我让他们扔的。”
“哦,我看尉迟将军脸色不大好看。”
凌不惑眉间微动,“怎么,这些天她一直在外面?”
“是。”吾岑恭敬回答,看自己的主子没有反应,便端来药品,要为他上药。
凌不惑想了一会,“放这儿,叫她进来。”
吾岑忍着笑意,退了下去,直至顾予初入了房门,他默默的关上门,守在门外。
“你...找我来什么事?”顾予初见他不理不睬,也只得先开了口。
“你守在门外干什么?”凌不顾散着头发,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着神。
“凌子域居心叵测,我怕他对你不利。”她低着头,每说几个字便偷偷察觉那人的反应,半点沙场征伐的气势也没有。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将军费神。”凌不惑不威自怒,冷漠异常。
“我不会打扰你的,只要你伤一好,我......”
“你什么?”凌不惑锁眉,睁开了眼睛,抢先截断,“只要我的伤一好,你欠我的就一笔勾销了么?”
“我不是......”顾予初惊慌摆手,连忙想要否认,可又被生生打断。
“那到不必等到那个时候。”凌不惑的转头望着她,神色淡漠如水,让她胸口涩涩发疼、身子阵阵发冷。
“江湖儿女,好聚好散,没有什么欠与不欠的,你若非要纠结,那就过来帮我把药换了,换好以后,该去哪去哪,不要在这碍眼。”
顾予初愣在原地,委屈的都想要哭出来,从前温润如玉,待她百般温柔的凌不惑一夜之间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果然情爱都是让人伤心脱骨的毒药,可她自己当真有如此大的魅力么?
“若是不愿意,现在就出去,以后再不要来。”
她被呵斥的有些微微颤抖,走上前,从前随意大方不在,甚至连床延也不敢坐??下,弓着背,探着身子,蹑手蹑脚为他解开衣衫,剪掉缠裹的纱布,那尚未完全结疤的伤口,黑焦卷着绚烂绽开的皮肉一览无余。
本是见惯伤口鲜血尸体腐肉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竟然有些眩晕,兴许是方才心窝子被戳得太厉害、脑子供血不畅,总之,她难受,难受的恨不得也刺上自己一剑,或许可以减轻几分心中的痛苦。
眼泪忍不住的滴下来,不偏不倚,落在还未包扎好的伤口?上,凌不惑肩头一抖,深叹了一口气。
“对...对不起。”顾予初连忙道歉,可凌不惑仍旧闭着眼睛,一幅见不得她这副楚楚可怜、惺惺作态的样子。
“快点!”他拧着眉头,催促着。
顾予初咬着牙,抿着嘴,屏着气,小心翼翼的上药包扎,比任何时候都要仔细和温柔,待一切都完成之后,她缓缓直起身子,轻轻说了句:“好了。”
可她傻站了半天,凌不惑都不发一话,这逐客令下的再明显不过了。
“那,那我先走了,我明日还来......可以么?”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就算他一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也没关系,她报自己的恩,不管他愿不愿意。
“不可以。”凌不惑坚定拒绝,打的她是措手不及,千辛万苦垒起的勇气又轰然坍塌。
“好。”她红着眼睛,喉咙像被利器刺穿,鲜血在嗓子里翻滚着,好不容易吞吐出这个字,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凌不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她落入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里,不小心碰幢之下,他白色亵衣肩头又渗出血来。
“你的伤......”顾予初吓了一跳,挣扎着要起来给他重新包扎,谁料,凌不惑单手扣住她的脖子,狠狠的吻了上去。
脑子一片空白的她机械的回应着,可凌不惑似乎察觉到她谈不上娴熟,更谈不上生涩的反应,心中的火又烧了起来。
一瞬间,温存变成了侵略。唇上电触一样的疼痛袭来,醒甜的味道充满口腔,而身下的那个人像一只嗜血的野兽一样吮吸着她唇间的伤口,霸占着她的意识,她也是真的疼,但她不敢反抗,直到这一吻又出乎她意料的戛然而止,她被推的直起了身子,直愣愣的反应不了半分。
凌不惑冷冷的看着她,他就是要她疼,要她体验一回这不到他心中完万分之一的锥心刺骨和伤心欲绝。
“我的问题你若没有答案,又或者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那么,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再来了,我实在不愿意再见你。”
他一字一句说出口,这是给她最后的机会,也留给自己最后的希望。
顾予初还是不说话,站在原地,默声的哭了出来,可凌不惑仍旧视而不见,比任何时候都无情冷酷。
“我明日还来。”她想了很久,擦了擦眼泪,撂下这句不是答案的答案,奔跑了出去。
凌不惑屏着的全部狠绝也全然松懈下来,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终于展眉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