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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昨日伤风     夜深歌txt下载     夜深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暗战之始

    顾予初拿了玉牌,骑马行至赫和、西戎、北凌交界的边境小城,在客栈住了两日,盘算着以怎样的方式潜入琼州,这时,竟有人主动找到她,说是西戎的将领喝不惯赫和的清寡绵酒,要运送一批上好的烈雪烧去琼州。

    那人说自家的老板娘惜命不肯亲自去,但又要打点新朝权贵,赶巧见顾予初与她有七分相像,给了一袋银两问可否代劳。

    顾予初接过钱袋,那上面绣着一只白色的木槿花,便明晰了这人的身份,于是,第三日她们便押送着五百坛烈雪烧启程前往琼州。

    半个月过去,一路上经过四座城池,通过重重安检之后,顾予初终于进入了琼州城。

    还好她提前做好伪装,琼州墙上贴满了乐嘉彭康、束渊、以及自己的通缉画像,看来这启轻珏真是做了充足的打算。

    入了琼州城,顾予初先是跟随商队去尚食局做了交接和登记,启轻珏推行稳定民心的政策,与百姓做生意一律不许压价和迟付,当即领到酬金的商队很是开心,出了尚食局便径直去了琼州自家的酒楼庆贺多日的舟车劳顿。

    “启禀大人,他们去了丰谷居自家酒楼,第三天便离城,可一行人之中少了两人,一个账房,还有那个女掌柜,我们暗中进店搜查,只找到账房先生,却不见那个女的。”

    玉泉宫中有探子即时将他们的行踪回禀給启轻珏。

    “传令下去,严密监视丰谷居及各大城门,从现在开始,琼州城只许进不许出。”

    启轻珏眯起眼睛摆弄着案上兰花,等了这么久,她可终于来了。

    他哼哧了一声,这个女人还是像从前一样自负。他费劲心力张贴她的画像,让各个关卡秘密记录每一个入城的可疑之人,就是为了尽早将她抓住。

    他的家眷扣在启帧手里,他心里虽不在乎,可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德信义的好名声,也必须摇起这个大旗。所以他需要这个女人,无论她有没有用,也不管启帧是否会因她受制于人,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便不会放过。

    大不了当着启帧的面直接了结了顾予初,只要能让他后悔难过,也是不枉费尽心计。

    而顾予初这边,在城中绣衣使者的接应下,从丰谷居偷偷转移到一个绣坊,在那里她见到了弟弟束渊以及他的师父束关风。

    “姐姐,这是母亲的师兄束关风。”束渊介绍道。

    “束大人,感谢您对景横的救护之恩。”顾予初跪拜行礼,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不必多礼。”束关风扶起了顾予初,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眼里满是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惊喜与惘然。“尉迟予初,你和你母亲虽长的不像,但眉眼间的神韵和气质却是一模一样。”

    顾予初同样怅然的笑了笑,若没有乐嘉还瑜给她的那副画像,她哪里还会记得母亲的样子,就更别提什么眉眼间的神韵和气质。

    “你们俩个要不要这么客套,师父你以后就叫我姐姐小初,姐姐你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叫师傅。”束渊打破他们初次见面的尴尬。

    “那到不必,小初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风叔吧。”

    “风叔叔,眼下琼州这个局势该如何是好。”顾予初也不扭捏,直入正题。

    “东境三国虽各有计较,但面对西戎,还是同气连枝。如今东启战事焦灼,西戎刻意讨好,北凌秘不发兵也是权宜,所以少主才让我和束渊赶回赫和,秘密潜伏,趁机打乱西戎后防。”

    “如何打乱?我听说西戎宽宥相济的政策对赫和遗民是很受用,如今新朝统治稳固的很。”

    “可西戎也抹不掉屠杀五城的滔天劣行。西戎为制造赫和朝廷无能的假象,散步大司马欧阳群芳在乐嘉彭康的怂恿下逼沙城守城军首领自裁,亲自开门投降的谣言,但据我们所知,事实正好相反,若是我们可以加以利用,到不难激发旧民的爱国之情,仇敌之恨。”束关风分析道。

    “我们已经秘密联络很多赫和的正义之士,他们正奋力联络力图推翻新朝统治的力量。”束渊补充道。

    “我曾在红釵军中任职,也认识几个戍城军军中之人,也许可以帮上忙。”顾予初说道。

    “这个给你。”束渊将一本册子递给姐姐。

    顾予初接下翻看,这里面记载的都是红釵女军的背景及住址,她欣喜不已,看来就算自己不回来,这凌不惑也做好了对策,可翻看一遍之后,她眉上的喜色突然转成担忧。

    “大多数女军家住万里之遥,如今城门看守之严密,我出城恐怕费些功夫,但何时返程却无定数。”

    “琼州城外女军,我们自有法子,至于城内的女军,仿若惊弓之鸟,可能需要你亲自走一趟。”束关风说道。

    “好。”顾予初应下,“另外,还劳烦风叔叔关注下丁一的行踪和乐嘉彭康的下落,我还有一笔账要与他们算。”

    “姐姐,这笔账我当同你一同与他们算个清楚,但你切记不要冲动。”束渊生怕她纠结蓝叶之死,做出什么不顾生死的事情来,赶紧上前劝戒。

    顾予初点点头,勉强算是答应,这让他心中轻松了不少。

    “西戎此次出征仅派出自有的人马,至于丁一仍旧负责琼州的守卫,虽与皇城内平和处之,可不得重用,心里恐怕还是生出不少不满,他的府邸日日有我们的人守着,等时机到了,办他是首当其冲。”

    束关风摸着胡子,眼中却是凌厉,他生平是最讨厌这样背信弃义之人。“至于乐嘉彭康是躲进了祁云山脉,就凭他手里百来个赤血浮屠暂是翻不出什么花来。”

    “他会不会入了三行书院?”顾予初蹙眉问道,毕竟现在的常院首也曾破例判乐嘉彭康为通才,想来是和乐嘉皇族的私交颇深,否则也不会如此庇佑。

    “不会,书院有任何风吹草动,少主会第一时间知晓,小初,大可不必担心。”

    “还有东启韩王启轻禹,他们是姑表兄弟,会不会秘密联合起来于东启不利?”

    顾予初仍旧放心不下,下意识的盘算着东启之战可能的变数,可她关心东启之甚,让在一旁的束渊误认为她还是放不下启帧,他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抬头瞧见弟弟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多虑和失言,于是不再追问,找了休息的借口躲一躲这宝贝弟弟说来就来的脾气。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近筭远略

    顾予初清早起床,准备根据束关风提供的线索,当即开始一一拜访琼州城内女兵的家宅,以求在最快的时间内重新集结红釵军,共抗西戎贼子,助益东启战事。

    她虽无国无家,但此次西戎大举进犯,战火纷起,三国若不同心协力合力抗击,那么赫和灭国仅仅只是个开始,恐怕东境的百年平和也将随之烟消云散。

    她虽不在乎赫和国破与否,但百姓何辜?她实在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所以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顾予初理了理自己的乔装,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甚是满意,然后推开房门,发现弟弟束渊已然站立在门口。

    “这么早啊。”她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束渊见她的打扮,愣了一下,但仍气她昨晚对东启过分的关心,只是闷嗯了一声。

    顾予初心里暗骂着男人都什么怪毛病,生起气来比女人还难缠,但无奈是自己的亲弟弟,也得陪着笑脸好生的伺候着。

    “陪姐姐去吃碗老陈家的混沌吧。”

    “你以为还是从前的琼州么,可以随心所欲到处走动。”束渊还是冷着一张脸。

    “没看见我易过容了么,怎么样,我跟你不惑大哥学了几招易容术,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顾予初扯了扯自己的小胡子,摸了摸头上包巾帽子,一副江湖算士的模样,竟还学着风流才子弯着嘴角涓狂的假笑。

    束渊憋住笑意,仍旧不为所动,嘴里轻轻的念道:“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俏丽温柔,也不知道不惑大哥看上你什么!”

    “小横横,你嘀咕啥呢。”顾予初直接双手捏住了弟弟的两个脸蛋,搓揉了起来。

    束渊也不躲闪,任凭姐姐将自己的脸蛋当成面人来捏玩,可眼里还是冰冰冷冷。

    事不过三,顾予初没了耐心,笑容敛取,双手用力夹拍。

    啪的一声,束渊也是愣住了,他心里大叫不好,玩过火了,于是立马陪着笑,亲昵的叫了声姐姐。

    “嗯。”顾予初抱着胳膊,斜着眼睛得意的应下,熊孩子都是这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有顾帆在前,她谙熟其道。

    “这是你丢在玉泉宫的配剑,乐嘉彭康逃城之后,宫里的内线特意寻来的。”束渊讨好道。

    顾予初连忙的接下自己的这把“无往”剑,反复看了半天,失而复得欣喜全然写在脸上。

    “不惑大哥真是偏心,这把剑我都求了多少年了,也不肯给我,你一来就送你了,可你这脑子里装漏斗的不好好保管,稀里糊涂的給弄丢了,最后还要送礼的人费心费力的再给你找回来。”束渊一脸鄙夷的摇摇头。

    “嘿,你脑子装的是啥?狗屎么?”顾予初无往剑柄横在他的脖子上,威胁道。

    “我走我走,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你那剑别带着在街上乱逛,西戎狗贼抓的就是你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江湖术士。”束渊过完嘴瘾,拔腿就跑。

    顾予初目送他狗颠的离开,也懒得与他计较,回房放好配剑之后,从后门出了她们潜伏的绣坊。

    根据手里的住址,她决定从远到近一一走访。

    她化作游历琼州算命先生,背着画有“灵芝”招牌蓝布背囊,以相术之名在琼州郊外敲开了好几家的大门。

    可连续两家的女儿都已出嫁,还有几家闭户无人,对于出嫁的两家她费尽口舌从她们家人口中打探出嫁于何处,可跑去之后还是扑了个空。

    果然,如今这乱世,自保为上,量是谁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城郊路途遥远,一天下来,顾予初不过走访了四五家,失望之余,她连忙赶在宵禁之前回了绣坊,整整一天徒劳无功,好在只是开始,但她挂念东启战事,心急而无眠。

    月光皎皎照尽心事。

    玉泉宫的无极殿中,整个东境三国的牛皮地图平铺在地,启轻珏孤坐在上,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此次东征,他打着蔻桑的名号带着三十万大军闯入赫和,但蔻桑本人却未同行,她秘密带着从西境辽远之王借来的二十万大军直接挺入东启西南,支援镇西旧部叛乱,而后授命自己带着三十万西戎大军浩浩荡荡向赫和挺进。

    她虽对自己放权如此,其实也未完全信任。

    与三十万西戎大军相比,西方辽远二十万军力归心不定、镇西旧部与她而言更是毫无根基,若由启轻珏带兵,蔻桑恐他拥兵自重,以后难以控制,所以她必须亲自指挥。

    同时,她带走此次东征粮草十分之九,以供前头开战的二十万辽远军,剩余三十万大军的军备则逼着启轻珏深入赫和就地解决。

    因此,启轻珏带着西戎大军压境,屠城实乃无奈之举,为了抢占粮草和军备,稳住军心,他比无他法。

    之后,他以蔻桑名义接管赫和,手握三十万的掌兵之权,负责为先行军队源源不断的提供粮草供给。

    长久作战,粮草的重要性无需多说。

    照此来说,他管有赫和,便是控制着西戎此次东征的命脉,但蔻桑并不担心他就此反水。

    其一,三十万大军表面上由他指挥,实则诚服于草原女王,与西戎人来说他不过就是个外人。

    其二,启轻珏能够依靠及调动的十万镇西旧部脱于他的管控,已然落入蔻桑的挟制及实际掌控之中。

    其三,东启皇位一日不夺,声名一日不正,启轻珏就还是东启已死罪人,他必不敢轻易的截断向前线运送补给,怠于应战。

    所以,就现下来看,启轻珏表面上是赫和掌权者、蔻桑的盟友,实则充其量就是西戎后备府官。

    倘若,究其长远,于他更是不利。

    蔻桑谋略不输男儿,即便东启大定之后,自己有丝毫的异心,她一声令下便可围剿镇西旧部,再将辽远军及西戎军合而为一,那么自己又是桅杆之上的俘虏,再无翻身之日。

    启轻珏清楚的知道,当务之急,在支援好东启边境之战的基础之上,必须利用好赫和遗留下自有的军备力量,培植自己的另外一只队伍,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丁一这个人于他而言至关重要,他虽需要丁一为其笼络赫和旧部,但同时也对其有所防备,担心他拥兵自重,绕过自己直接联盟西戎、投诚北凌或是自立为王。

    启轻珏换了个座姿,敲了敲已然麻木的小腿,如何权衡好利弊,让他焦虑不已。

    西戎大军在丁一的帮助下顺利入城之后,他并没有按照往日的允诺将赫和军马全权交由其统领,如此他手里的军力仍旧保持十万。

    数月前,支撑东启战事,他以赫和溃不成军不堪大用为名,抽调外放二十万军力全部归属西戎,最大限度了保存了赫和残余的军力,剩下十万,正好可丁一手里的十万琼州戍城军力相互制衡。

    这些,丁一心中自然清楚,虽有不满但碍于西戎铁军却不敢有所异动,但不不代表他日后不会。为了安抚他,就在昨夜,他秘密潜入丁一的府邸,与他促膝长谈。

    好在丁一本就与东启及乐嘉皇族有仇,但即便为了报仇叛国,却不肯与西戎长久为伍。

    于是,他们二人初步商定,由丁一打着为匡扶乐嘉皇室,保存实力不得已诈降为名,秘密集合赫和军力,待到东启、西戎两败俱伤、北凌趁虚而入后,盘局而看,静待时机。

第一百八十三章 父慈子孝

    北凌云京,凌不惑、凌子域快马加鞭赶回紫延宫,劝说北凌老王发兵,然后一切如他们料想的那样,并不那么顺利。

    北凌老王在听说两个儿子一同回来之后,高兴的来不及换掉紫色的亵衣,只是外披一个黛色的披风,就命内官唤两个儿子进卧房续话。

    “父皇,这么晚了还怎么精神,说您六十,真没人相信。”凌子域一上来,行礼带拍马屁,一贯的没个正经。

    老凌王似乎习惯了这个泼皮儿子,不但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

    但他转眼望向凌不惑的时候,眼中竟然闪现丝丝的愧疚和不安,而后他主动笑着问候,似有讨好的意思。

    “你也回来啦。”

    “嗯。”凌不惑颔首,态度不错,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敷衍。

    “嘿,怎么着,我在,你们俩说话不方便是么?”凌子域插嘴道。

    “当着你爹和兄长的面儿,休得胡闹。”老凌王假意发怒,实则也是宠着惯着,连称呼都寻常家宅的一般,半点没有帝王的威严。

    “总共就差半炷香的时间,凭什么他就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凌子域很是不满。

    “别扯些有的没的。”凌不惑瞪了他一眼,而后对着自己父皇客气的问道:“陛下打算何时出兵赫和?”

    “老大,你心里知道还不到时候。”老凌王面对这个儿子,总是不自觉的紧张。

    凌不惑不做声,只是盯着他的父亲,凌子域这时也安静下来。没错,他们三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如果想一举雄霸东境,现在出兵的确不是时候。

    可若北凌不能抓准时机,那便也是将东境的繁华拱手让給西戎蛮夷。

    “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您有把握么?”凌不惑想到尉迟予初对自己的期盼,不禁握紧拳头,反问道,仿佛北凌的霸业与她的信任相比,不值一提。

    “今日的西戎不同往日,有辽远之王的介入,东境未来如何,谁也没有把握。”凌子域悠然的开口。

    “所以,若东境的稳固不在,又何谈北凌的霸业。”凌不惑补充。

    “东启与北凌共存几百年,此消彼长,相持不下,如此好的机会,不可轻易放过。”北凌老王很是坚持。

    “东境共同御西旧盟仍在,您是唯一一个还健在的君王,就当真不怕万夫所指?”凌不惑似有威胁,凌子域听罢,很是紧张的瞥了眼自己的父皇。

    “若今日换做明帝启衍昭,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你。欲成大事,何患诽言。”

    “父皇,您老人家不要这么固执,当下的局势真的很危险,若东启都抵抗不住西戎的铁军,北凌就一定可以么?”说到关键处,凌子域还是帮着凌不惑,兄弟连心可见一斑。

    北凌王思索了一会:“当即出兵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个命令寡人不会下。”

    “父皇,刚还夸您不老,现在怎么又糊涂了呢。您是一国之君,您不下令,谁能做的了这主儿。”凌子域抱着胳膊一脸的讶异,凌不惑也是锁眉沉默。

    老凌王这时递给这个龟儿子一个眼神,凌子域瞬间明晰。

    “父皇年迈,糊涂的很,这军中大小决断恐怕得让储君做主才行。”

    “那好,若是您没有意见,那就让他来做主。”凌不惑没有多想,立马赞同这个提议。

    “我做不了主,我又不是储君。”凌子域耍起了无赖。

    “太子不是储君是什么?”凌不惑瞪着他问道。

    “你心里清楚的很,凌子域才是太子,我是凌子域么?”凌子域突然站了起来,颐指气使指着自己这个没心肝的哥哥的鼻子质问道,十几年前的一幕幕又浮上眼前,如海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

    东启北齐叛乱被镇压后,姑奶奶被诛,姨母投井,在这双重打击之下,他们的母亲常乐水本就是心碎不已,长病不起,谁料当时赫和潜伏在北凌皇宫女医馆细作玄来,故意泄露老凌王借她之手以达成搅乱东启局势的目的,常乐水这才意识到自己丈夫才是这桩惨案的始作俑者,而她自己则亲手害死了妹妹及姑姑,万念俱灰之下,她决议离开皇宫。

    可她放不下两个儿子,又感念往日凌王为她遣散后妃、独宫专宠的情谊,便决议只带走一个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作为母亲实难割舍,到底该带走哪一个?

    好在两兄弟的性子截然不同,小儿子凌子期痴心音律、不拘一格,大儿子凌子域沉稳老练、有志社稷,那便随了他们俩心性,也可不因自己的私心而枉度此生。

    可大儿子机敏,发觉了母亲的异样,又在无意间偷听到了她与贴身侍女的计划,才知道自己被母亲抛弃。他知道母亲心里的苦楚,不敢劝阻,况且他心里清楚母亲的秉性,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在计划实施当日,常乐水本想支开大儿子去贤哲殿听凌王议政,谁料凌子域诓骗弟弟凌子期与自己护换衣服,好戏弄父皇。

    凌子期本就是个泼皮猴,自然满心应下,可就在自己兴冲冲的离开后,母亲放了一把大火,带着穿着自己衣服的哥哥,通过事先打点好的路线,偷偷出了宫去。

    后来大火被扑灭,没有找到母亲和哥哥的尸首,凌子期才幡然醒悟,原来哥哥为了跟随母亲一道,算计了自己。

    一个十岁的小孩被抢了母亲,气都发了狂,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整整十天。

    等他再出来之后,凌子期就改叫哥哥名字凌子域,而后表现的比从前更加的顽劣不堪,长大之后故意沉迷声色、纵情纵欲,越是人多越是得意狂悖,为的就是将他哥哥的名字败坏至极,好解了他多年的心头之恨。

    如他所愿,十五年的时间里,全天下都知道凌子域是北凌荒诞浪荡、扶不起的太子,而凌子域本人虽恨的牙痒痒,但自己对不住弟弟在先,不得已另改了凌不惑这个新名字。

    老凌王对兄弟俩的恩怨都清楚,他也比谁都清楚小儿子不是一个能继承江山的主儿,但因为心中有愧还是越发宠爱纵容,甚至不顾朝臣反对立他为太子。

    不过,他心里还有另外的打算。

    他秘密前往三行书院多次,那个从小就精于谋算的大儿子终于答应回来帮他打点内朝隐秘的一应事务,这可让他高兴坏了。

    至于凌不惑,他心里在意父亲对母亲伤害,始终不肯叫他一声父皇,凌王也不并不在意。

    他这俩个儿子,他比谁都了解,看起来性格迥异实则都是一样的孝顺和通透,虽然他们不一定能理解他作为丈夫的残忍,但却一定可以明白作为君王的凌云壮志和殚精竭虑。

    “不管以前如何,你现在就是凌子域。”凌不惑不欲与他纠缠。

    “我干不了皇帝的活,抗不下这江山,再说了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先选,你不要就非硬塞给我要,这不公平。”凌子域见不知悔改的哥哥,愤怒的吼了出来。

    “比起我,你早就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了不是么?”凌不惑习惯了潇洒肆意,这江山的重担之下他担心自己会沉溺于权术,失了本心。

    “耍起泼皮无赖,你当真是兄长。”凌子域嘲讽道。

    “你想想,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天下美人尽得你先选,多合你心意。”凌不惑话题一转,又开始忽悠上了自己的傻弟弟。

    “用权势征服美人可不是我的做派,本太子是凭的是玉树临风的好样貌、风流倜傥的真性情和温柔账暖的好功夫。”

    如此的大言不惭,凌不惑只得频频翻着白眼。

    老凌王则在旁听得津津有味,非但未因他们肆意置喙皇位的失礼和僭越而有所怪罪,反而满脸宠溺和享受。

    “要不要脸。”凌不惑骂了出来。

    “反正是‘凌子域’不要脸,又不是我。”凌子域方才的激动一下子平复,笑哈哈怼了回去。“再说了,我要是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把尉迟予初娶来做皇后,然后再让她独守空房、孤独终老。”

    “你敢!”提到他心爱的女人,凌不惑跳了起来,狠狠的瞪着吃了豹子胆弟弟。

    “你敢把江山甩给我,我就什么都敢!”

    “咳咳。。。。”

    这个时候,老凌王咳嗽了几声,提醒下两个兔崽子注意沟通的下分寸,毕竟自己还好好的活着,况且社稷之权,哪朝哪代兄弟之间争的不是争头破血流、六亲不认,可到了自己这里到好,两个儿子竟然谦让至此,完全不把北凌的三百六十八州郡的江山放在眼里,他也真是无话可说。

    “寡人怎么听说那个尉迟予初是启帧还是王爷时的王妃,顾影的孩子当真是了不得啊。”

    “他们已经再无瓜葛。”凌不惑听不得这个女人与启帧的从前,强调道。

    “想来还是有情分在的,不然为何他登机之后,后位一直虚悬。”老凌王悄悄给小儿子递了眼色,已然与他沆瀣一气,一致套路老大。

    “这尉迟予初虽一般般,可挡不住启帧喜欢。人家可是一国之君,你是啥?乡野大夫?人家略使小计,那个笨女人恐怕就又丢了魂回东启去当她的皇后。上回是她侨情,可还是收下了那枚凤羽金簪。”

    “她不是犹犹豫豫的人。”凌不惑谁相信她的果决,可若真让她在自己和启帧两个人中选一个,他也实在没有信心。

    “反正她不是东启的皇后就是北凌的皇后,你不接这千金担子,那就我来接,到时候我娶她,你可别有意见。”凌子域继续刺激道。

    “怎么回事,商讨出兵的事儿,怎么就扯道她头上去了。”凌不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偏移话题很远很远。

    “寡人认为半年之后可考虑出兵,到时东启西戎两败俱损,正是我北凌坐收渔利之时。”老凌王正襟危坐,不再与两个儿子说说笑笑,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威严。

    “西戎此次以赫和做后备据点,明显是有备而来,半年的时间虽不长,但就算东启全力抗击也实难将西戎铁军驱赶,若是西戎就此稳坐东境,那么三国鼎立的局面我想北也是不愿意看到。”凌不惑分析道。

    “三国鼎立?!”凌子域和老凌王安静了下来,心里不断的盘算着。

    “我们现在无法判决半年之后,辽远之王是否还有后续的援军抵达,若真到那时,北凌和东启则错失了合力反击的时机。东境之火彻底点燃,哪个国家都不能幸免,更有甚者,整个东境将拱手让人。”

    “那老大,你认为北凌何时出兵?”老凌王拢了拢披风。他年纪虽大,但却不顽固,更何况按着不出兵就是为了让他这个大儿子主动来找自己,他好趁机托付江山,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东境之火愈烈,他也着实没有必要为了天下霸主,趁火打劫枉做小人,放纵让蛮夷外邦撕裂了东境的平和。

    “二月。绣衣使者在赫和煽动奴民反抗,到时候北凌出其不意发兵支援,一举端掉西戎后备据点,在与东启两相夹击,如此便可反扑西戎,届时就算辽远援军抵达,没有充足的粮草支撑,想要吞并东境也是枉然。”

    “好,这是兵符,从此北凌一百万雄狮由你全全统领。”北凌王也不纠结,当下从枕头下掏出赤金狮面兵符交予凌不惑,这个儿子是天生的帝王之才,他从未怀疑过。

    “您最近身子骨不爽健?”凌不惑上前给他的父亲把起脉来,可那脉搏起伏有力,并无丝毫异样,他皱着眉头问道:“身体壮硕如牛,至少还能再活个二十年,急个什么?”

    “若整日束在这宫里勤于朝政,与父王而言,再活个二十年简直是诅咒。”

    “嗯嗯,”老凌王盘着腿,与凌子域一唱一和,“寡人统领北凌四十余载,也只走过寥寥几十郡,剩下的岁月是一定要尝遍天下美酒、听遍各方小曲儿方才不枉此生。你若是孝顺,忙好了这桩大事,就赶紧接班登基,你娶谁做皇后寡人都管你。”

    “那他呢?”凌不惑提起下巴,意指凌子域。这话里心酸,他听的真切,帝王从来就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囚徒,这其中滋味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最为清楚。

    “我陪着父王一起啊。”凌子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冬枣,咯嘣咯嘣的吃了起来。

    “你倒是真孝顺。”他嘲讽着。

    “那可不。”

    “那成,就这样定下了,两个兔崽子别打扰你们的老父亲休息了,都散了吧。”

    “诶,您。。”凌不惑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凌子域笑嘻嘻的拖了出去。

    “干什么你,你特意跟着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出了门口,凌不惑便怒不可遏的质问着凌子域。

    “只许你给我下套,还不许我以牙还牙?”凌子域可算是报了大仇。

    “国家大事岂能儿戏!”

    “哥,父皇若是百年归天,你当真会眼睁睁看着北凌败在我或是那个老来得的小稚子的手上么?那个位置没人比你更合适。”凌子域突然恭敬的唤他一声兄长,这让凌不惑惊诧不已。

    “你不会。”他眼中信任闪烁,他这个弟弟他再了解不过了,狂悖不羁的背后藏着的是不轻易显露的聪慧、担当与善良。

    “我的梦想就是肆意畅快,衣食无忧,就这么点小小的奢求,哥你可要成全我。”凌子域笑了开来,快步向前。没走两步,他见凌不惑没有跟上来,回头又扯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再说,你是你欠我的,不还可是不行。”

    凌不惑这才跟着笑了起来,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逃脱了一圈还是枉然。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灵芝木簪

    顾予初游荡琼州城数十日,基本上已经将所有红釵女军的住处全都跑了一遍,但她们对自己不是假装不认识,就是避而不见,只有一两个琴馆红楼伶人满声应下。

    她有些泄气,想着自己一个外人尚且关心赫和的国运,可那些麻木不仁的城中百姓,竟然不如卑贱的风尘浮萍颜色,莫不是赫和国子民各个都是软骨头,换做谁来统领国境,只要不影响他们过日子,都无大碍。

    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赫和国左州都统庶女范苑。当年她初入红釵军为官,就是这个范苑率先不服,几经较量之下才全然信服自己。

    乐嘉彭康逃走之后,赫和国但凡投奔西戎的文武官员皆保持官位,不过武官的实权必须交出。为保家人性命,他们也只能隐忍,就这样,文官继续管理民生,而武官则是闲赋在家,俸禄暂停。

    左州都统范越顷为人低调,又逢乱世,他命府中上下都谨言慎行,女眷无事不得出门,顾予初一时没有寻到机会与范苑取得联系。

    再说,出入武将之府,再用江湖术士当作幌子,恐怕也会被人打出来,她还需好好绸缪。

    可巧今日,范家官邸后门前后悄悄有两辆马车进入,顾予初暗中观察很久,决议今日行动。

    她跟随采办送菜的板车进入了范府,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顺利的找到范苑所住的院子。

    范苑本就在房间里偷偷练着武功,见到有人闯入,自然迅速反应,两人大大出手起来。

    顾予初怕惊动府上,不予纠缠,单手揪住她的腰带,将她重重摔在地上,而后单膝压在她的胸前。

    “顾大人。”范苑认出顾予初头上的忍冬红檀木簪。

    顾予初这才扯下面巾,笑着松了手:“好久不见!”

    她一把将范苑拉起来,两人坐下。

    “你怎么。。。”本要先问来意,但范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便转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个院子,府里上下多少都是会些武功,你是怎么做到迅速辨识目标又不引人怀疑的。”

    顾予初笑了笑:“你是女儿有是庶出,自然不能住东边的院子,你父亲虽是武将出身,但送女儿去军营这等大事必然得由当家主母首肯方可,这说明你与大房关系不好,你姐姐虽已出嫁,但她必然不会让你入住嫡女才能住的西厢,仔细想来,还是西南方向的院子最为适合。再加上今日府中有要客来访,看守集于前院,我进出更是方便。”

    “佩服。”范苑合手称赞。

    “还有问题么?”

    “你怎么在琼州,大街上到处都是你的通缉画像。”

    “知道。他们还说我勾结北凌、通敌叛国,你信不信?”

    “不信。”

    “为何?”

    “赫和国已倾覆,又何来叛国,再说西戎张贴的告示,自然视你为敌,敌人的敌人便就是朋友。”

    顾予初抿嘴浅笑,她这话说的倒是中肯。

    “顾大人来此意欲为何?”范苑继续问道。

    “集结红釵女军,合杀敌寇。”

    “顾大人找到了几人?”

    “说来惭愧,仅有春红及绿巧。”

    “区区三人,顾大人却是信心十足。”

    “我这公主的由来,恐怕你也有所耳闻,赫和于我而言并非母国,但东境之火燎原,无论是赫和、东启、北凌都当齐心协力共同御西。”顾予初无意拿公主之名,再端出为了匡扶乐嘉皇室的狗屁由头,欺骗与她。

    毕竟,谎言越多,猜忌便愈多,到头来更不好收场。

    “我如何能信你绝无私心?”

    “信不信由你,赫和眼下苟延残喘,你们愿意奉贼为主,我没有什么意见,反正我已经被拒绝惯了,不差你一个。”

    “那你为了什么?”

    顾予初想了想:“为了奔走在街头巷角的孩童嬉戏玩闹时不怕生人,为了女子待嫁闺中无家国大事可恼,为了清明时节烧香焚纸有乐事可说。”

    范莞沉默不语,她以为顾予初要说一些为了东境昌平的官话,如此朴素之语,到真是让她感同身受。

    她起身,走进梳妆案台,从妆匣的最深处,取出那枚灵芝木簪,然后,再次坐回顾予初的面前。

    “不知顾大人有何打算。”

    “杀丁一,夺兵权,集结一切可以集结的力量,借着东启的战火,北凌的介入,对抗留守赫和的西戎残军。”

    “然后呢?”

    “赫和复不复国我不知道,但至少可以保证杀尽蹂躏家国亲人的贼子,让西戎再不得踏入东境半步。”

    未等范苑回应,屋外有丫鬟传话,说是客堂主君有请。

    “跟父亲说,我身体有恙,不便前往。”

    “大人说丁一将军点名要见小姐。”丫鬟隔着大门回话。

    一听到丁一的名字,顾予初猛然站了起来,她与范苑对视良久。

    “那我收拾一下,待会就去。”范苑先行打发了丫鬟,而后与顾予初商量对策。

    “你爹原先掌握左州五万军马,丁一此时前来莫不是要与你爹讲和?那又为何要特意见你?”顾予初思索着。

    “先去见见再说。”这范苑倒是沉稳又有胆识。

    “我同你一道。”顾予初提议道。

    “不行,丁一认识你,万一他向西戎告密,我范家也要牵连下狱。”

    顾予初反问道:“你我今日所谋之事远要比这个凶险万倍,你就不怕牵连父母亲人?”

    “与西戎正面较量即便是死我也无惧,那叫死得其所,我想我的父亲也支持我的,但若是被人陷害,无缘无故就丢了性命,实在是得不偿失。”范苑边说边将木簪收入妆匣。

    “好。”顾予初点头应下。

    “后日未时一刻,玄虚观后院见面。”临走之前她们俩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顾予初本打算直接离去,但走到半路想起来今日来府的是前后两辆马车,现在知道其中是丁一,那么另外一个又是谁?

    她本不是好奇之人,但眼下的局势,知道的越多,举棋不定时参考的信息就越多,反正自己的易容术得凌不惑真传,虽然学习的日子短些,但就去瞅一眼的功夫,想来也不会有人发觉。

    于是她又偷偷折返,进了南苑下人的房间,换了身丫鬟衣服,垫了个两个馒头在胸口,贴了面皮,去了厨房。

    果然有贵客登门,后厨手忙脚乱,不用她想办法,就有人命她赶紧将荷塘乳鸭端上客堂。

    还好与人一道,她也不怕迷路漏了马脚。

    入了客堂,范苑此时也刚刚坐定不久,顾予初虽时时都低头,却也听出客堂的尴尬气氛。

    在她端菜入厅,才看清楚主坐之上赫然坐的是启轻珏。本想事毕就退,谁知道垫的胸过于显眼,启轻珏、丁一皆瞟了两眼,范大人机敏就留了她下来伺候。

    本就是来人家做客,启轻珏和丁一也还是留有分寸,除了惊诧的第一眼之外,就只当她是个透明人,这样也好,倒是听他们聊些什么。

    “听闻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曾为红釵军一员,今日一见的确是飒爽英姿。”

    范苑点头客气。

    “丁将军过奖了,小女从小顽劣,送入军营就是长长规矩,来日嫁了人也好得知进退。”范大人圆着说辞,新朝之下,他怎能再提旧朝之事,更不愿让启轻珏认为他存有他心,招惹是非。

    “我也曾听闻红釵女军,想着女儿家毕竟是要嫁人的,总是待在军营那样的清苦之地,父母必然心疼,如今看到倒是迂腐了,女儿家也当有女儿家的天下。”启轻珏品了一口美酒,顾予初识相的上前斟满酒杯。

    “殿下高看了,后庭自当是女儿的天下。”范大人仍旧谦卑。

    “练武强身倒是无伤大雅。”丁一也饮尽杯中之酒,顾予初又上前斟酒,她心中暗骂自己对自己下手太狠,这男人可都没什么好货色。

    “那确实,练武得量力而行,可别学丁将军,上回的腰伤今日还没好全。”启轻珏笑着说道,可就这平平常常一句戏言,倒是提醒了顾予初。

    范统领不知何意,只得陪着笑提醒丁将军多注意身体,丁一闷笑了一声,又喝了一杯。

    腰伤!当年乐嘉彭康祁云山遇刺,用剑刺了杀手腰间,为了排查朝堂的细作,绣衣使者及乐嘉彭康都命人细细筛查过,只不过那时候乐嘉还瑜病危,外人都觉得是丁一一直守卫在玉泉宫外,所以便没有人怀疑过他。

    若他的腰伤是真,那么他可能就是那个神秘人!如此西戎大军军临城下,丁一城门大开,原是他一早投奔启轻珏!

    启轻珏此举也绝非戏言,无非是提醒丁一,他是有把柄握在自己手里,若是他敢有异心,自己也是有本事断了他所有的根基。

    丁一对此也一清二楚,戍城军本就对他置家国利益不顾、私开城门之事耿耿于怀,好在城中百姓生活没有多大变化,他又有西戎依仗,他们才因此也忍了下来。

    倘若让将士们知道他一早就与启轻珏沆瀣一气,还曾弑杀储君,启轻珏再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那么自己将必死无疑。

    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了起来。

    启轻珏主动岔开话题,冷不丁的问道:“二小姐最近可曾见过顾予初。”

    “回大人,她是新朝通缉的要犯,我与她并无瓜葛,为何要见她。”范苑答的干脆。

    “别紧张。”启轻珏笑了开来,“只是随便问问。”

    “小女自红釵军解散之后便深居闺中,不予外人接触。她在军营之中与那顾予初也只是点头之交,绝无私交。”范统领继续解释道。

    “看来是我失言了,这个女人危险的很,倘若有半点消息,二小姐也不要担心家里受牵连而瞒着掖着,交与官家处理就好。”他继续提点道。

    “自当如此。”范统领满口应下,范苑也跟着点头。

    顾予初觉得好笑道很,自己怎么就危险了,她上前斟酒,半杯之后,酒壶已见底,她正好找了借口退了下去。

    回到绣坊,她躺在床上,仔细盘算着今日丁一和启轻珏突然造访范府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启轻珏想要提拔范苑的父亲?利用赫和的兵力?他既是投奔了西戎,为何又要处心积虑的拉拢不成气候的赫和旧部?

    想来赫和虽亡,但残存的军力仍旧是几番势力争夺的筹码,谁若胜出,极有可能改变当前的战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众志成城

    两日之后,顾予初按时抵达了玄虚观,令她惊讶不已的是,范苑竟然带着二十几个姐妹同时出现。原来红釵军遣散之后,住在琼州城内的早就暗暗的集结在一起,等待时机,共复国仇。

    她们也并非对顾予初避而不见,只不过家人担忧她们红釵女军的身份,不是搬家就是着急将她们嫁出,为的就是不想让她们冒头涉险,再加上满城张贴的顾予初的通缉文书,让她们矛盾和犹豫,单凭自己实在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见她。

    好在有范苑牵头,她们有了主心骨,后来又知道顾予初与她们所谋相同,便答应在此相见。

    战乱纷起虽暂未祸及赫和本土,但百姓心中仍旧焦虑,于是,玄虚观中每日祈求平安之人很多。她们都是女子,不同时间从城中各处而来,不会引人怀疑。

    再加上这玄虚观主虽为出家之人,但也是忠义之士,所以在红钗女军每每集结在此,总会特意腾出一间空屋,并吩咐观中道人为他们打好掩护。

    “顾大人。”众人行礼。

    “不必如此,你们就直呼我的名字。”顾予初感谢她们的信任,赞叹她们的勇敢。

    “既然要重新组建红釵军,我们之中唯有你的武功最高,自然继续由你统领。”众人说道。

    “我许久不回,范苑有勇有谋,自当听命于她。”顾予初回绝,她只想驱逐西戎,并非想帮她们复国,当这个首领实在问心有愧。

    “顾大人,不必客气。国家倾覆,我们悲愤不已,只要能带着我们杀尽侵国敌寇,谁是统领都没关系。”范苑不在乎这些歌虚名,也推辞道。

    “顾大人,请不要再推辞。”众人言辞恳切,顾予初也只得应下。

    “顾大人,请问下一步有何打算?”范苑问道。

    “城外的女军我在想办法集结,昨日你家里的酒宴倒是让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顾予初也不再扭捏,范苑心中惊讶不已,那日伺候的丫鬟她觉得眼生的很,但客人在场不好追问,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这个女人,她可是真是胆大。

    “什么主意?”众人惊奇。

    “西戎盘踞在赫和国土的军力不过十万,但赫和本**力十万有余,想要与之抗衡胜算很大。我们先暗杀丁一,再由范统领取而代之,到时候赫和军队起兵,万民自然跟随。前有东启战场牵制,我们后侧反扑,驱逐西戎不是难事。”

    “我父亲?”范苑睁大了眼睛。

    “范统领是除了丁一之外,掌握赫和兵马最多的武将,在军中根基颇深,即便他辞官归家,威望犹在。丁一一死,西戎必然要招一位本国的老将出马,否则军心不稳,与大局不利。这时,范统领就是不二的人选。”

    顾予初也是做足了准备,但看范苑有些不知所措,便又补充道:“当然此事过于凶险,也是要问过你的意见,是否可以说动令堂。”

    “若是为了国家大义,父亲自当不会推辞。”范苑想了一会,认真的说道。

    红钗女军们默不作声,国仇家恨面前,个人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可是还要连带着家人的性命和安危,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仅仅是丁一,还有所有趋附西戎的官员!”有人愤愤然打破了沉默。

    “对对!”众人这才缓过神来,附和道。

    “那是自然,不过丁一首当其冲。”对于这个提议,范苑表示肯定。“但是要如何暗杀?”

    “丁一的武功深不可测,若是硬拼,我也没有把握,所以一定要智取。”顾予初回应。

    “我听说丁一这个人,无妻无子,不喜交际、更不近女色,要如何智取?”有人插嘴道。

    “之前他遭遇过几次刺杀,定是有所准备,夜里直接冲进去他府邸暗杀恐怕不妥。”

    “是人总有缺点,不能操之过急,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等来等去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家各抒己见,却没有想出一个好法子。

    顾予初与范苑对视了一眼,而后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刺杀计划必须万无一失,否则大家都会有危险。这样,我联系大家分为三队,密切跟踪丁一五日,将他行踪和习惯一一记下,看看能不能寻得什么机会。”

    “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样了!”众人心中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仍是心中不甘,恨不得立马将丁一老贼就地正法。

    “顾大人、我、春红分别代领一队,大家按照家宅远近划分。”范苑补充道,随后姑娘们迅速做好分组,没有一点脱离带水,虽遣散回家许久,但红钗女军果决刚毅的军纪她们一刻也没有忘记。

    “六日之后还是老时间大家这里集合,切记不要跟的太近,不许冒进出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顾予初再三提醒,大家点头应下后各自散去。

    接下来五天,这二十几个女子按照之前的分队,密切跟踪丁一的一举一动。

    她们或是扮作买菜的妇女,路过的行人、招揽客人的红楼姑娘或是酒楼的客人,一切伪装用到极致。

    与此同时,顾予初告知束关风,城内的红釵女军已集结完毕,绣衣使者便着手向外发送消息,秘密召集其他的红釵女军入城。

    顾予初本还纳闷,即便是像巽影一样有引环人,但城内巡查如此严密,只有城东城门经三层确认后方可出城,能顺利飞出城外的鸽子都所剩无几,更何况是人,如此情况之下,绣衣使者该如何向外传递消息而不被察觉,这让她很是好奇。

    事实证明,还是她想的太过简单。

    除了最原始的飞鸽传信外,近日城中还发生了件大事。

    琼州城最大的酒楼新启了窖藏百年的陈酿,竞价之下,被一个青楼女子以一千两银子购得,这本就令众人哗然不已,但之后更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这个青楼女子得到佳酿之后当场置地摔的粉碎,她见众人惋惜之极,悲愤之下,毅然投湖自尽!临死之前,她含着热泪,指着旁观的看客大骂道:“亡国不足三月,商贾无心无国”!

    此事一出,满城风雨。

    本来若是寻常客人,文人墨士定要檄文讨伐不断,不肯罢休。

    可妙就妙是一位如此有气节的风尘女子。世态炎凉,国破家亡之恨,唯有这毫无身份地位,蝼蚁一般的女人记得,这让那些本来看不起勾栏颜色的文人一改常态,纷纷写诗赞扬她的大义和忧国之愤。

    铁甲难消青鬓茂,金樽识尽罪梦人。

    但笑后庭花易改,不提玉楼破经年。

    如此,未出三日,事情不断发酵,这个故事就此传言开来,甚至连街头小儿都会念这两句诗文。

    赫和依旧车水马龙,走贩商铺吆喝起伏,但永昌长吉的铜钱叠串声响再也掩盖不住整个赫和子民心头的国破之殇。

    五日的密切监视之后,红钗女军集结在玄虚观中,再次共商刺杀大计。

    她们发现,丁一每日都按时按点应卯巡查,但有两日放衙之后会去一家叫穹苍的茶馆喝茶听书,而且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

    经过多番查探,那个茶馆不过是伪装,实际是个暗场,一两黄金的入场门槛,牌局也皆以黄金为筹码。

    丁一不近女色,从启轻珏手里得了千金万两无处消遣,于是便迷上了博彩,再加上他手气极佳,十有七八都是赢的,挣得是金银满钵,这更激发他的热情和动力。

    但寻常赌场碍于身份特殊过于招摇,输赢又左不过百十两,时间久了,他自是提不起大兴趣。

    后来,得知这个好地方,便常光顾。丁一但凡出手,每每都要赌到月黑风高才肯罢休,出来正好可以巡查一下戍城的守卫。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进赌场之前,总要去城南莫老太太家吃一碗酸汤笋米粉,他将赌局之上的运气全都归结于此,所以经常光顾。

    顾予初从凌不惑那里要了一瓶绵骨醉,她吃过这种药的亏,无色无味,敛取内力,只对有内功的人有用,寻常百姓即使是误食也于身体无碍。

    于是,她们决议就从这汤米粉着手,先给老太太下米粉的汤锅下药,待到他深夜归家之时,由顾大人出手了结他。

    事实上,以上这些情报,顾予初早就从绣衣使者哪里知道的清清楚楚,她之所以多此一举的让红釵军的姑娘们共同打听,不过是想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之前,增强她们的信念,丰富她们的经验,让这次只有她一人可以完成的刺杀变成一群人的同心之作。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投新主

    三日内,若丁一再去穹苍馆,便就是刺杀之日。

    可顾予初心中还有些犹豫,年前得知丁一可能与蓝叶的身世有关,因当时乐嘉彭康仍旧在位,她摸不清这人底细,若与他刨根问底,恐乐嘉彭康有所行动,可能离真相越来越远。

    后来,蓝叶出嫁、她们二人被囚,再到皇陵死战、远渡北凌,她更是没有机会找他问问清楚。

    倘若这次刺杀成功,他这条线索便是彻底的断掉了。再看东境这局势,恐怕也不能再等下去,无论是红釵女军的期盼,还是东启战事之焦灼,丁一都必须早早除掉,以防养虎为患。

    顾予初不是不懂北凌按兵不动的野心,若此时丁一投靠北凌,与东启来说更是不利,就算她与启帧已然无缘,但东启毕竟是自己的母国,她也实在不忍心看母国利益有损。

    晚间,回到绣坊,她竟然瞧见了许久不见的故人。

    隽娘正与束关风正在秘密的说些什么,见自己出现,竟也毫不避讳。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丁一秘密找到隽娘,愿带戍城十万军马投靠北凌。

    顾予初心中一惊,想着还是晚了一步。

    但她没有多此一举去问北凌如何打算,十万军马归降,何乐而不为?想来绣衣使者叶暂时不会对丁一动手。

    后来她转念一想,不如利用北凌这只高枝,探一探她心中的疑问。于是她向束关风直接表明要求密会丁一,好问一问蓝叶的身世,而束关风显然是知道顾予初的心结,便也没有犹豫,答应尽快帮她安排。

    当日,顾予初与隽娘许久再见,甚是欢喜。晚饭过后,她们躲进屋里畅快的聊了起来。

    “你怎么来琼州?锁星宫的生意不管了么?”

    “乐嘉彭康得了启轻珏的帮助,秘密拔掉了东启细作多处驻点,拂云店早就关门,赤血浮屠跟着绞杀了赫和境内不少的巽影,还好我们提前撤离,否则也难逃劫难。”隽娘一副大难不死的轻松。

    “御白、言风还好么?”顾予初很是关切。

    “她们撤回云京了,我留下还有事情要做。”

    “言风怎么肯!”

    “她自然是不肯的,御白没了办法直接将她捆了回去。这样最好,赫和局势不稳,我自保尚且可以,若带上她们就不好说了,如是她们有个什么不测,我也是没办法和太子交代。”

    顾予初心里大致清楚,从前就隐约觉得她们三个关系虽好,但言风、御白的身份却有别于隽娘,想来猜测是对的。

    这时,隽娘不住的咳嗽起来,她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谢。”隽娘感激的喝了一口。

    “客气什么。你身体素来强健,怎么得了风寒?”

    “落水后又受了些风,不打紧的。”

    “落水?”顾予初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半天,而后转而恍然大悟,“莫不是琼州盛传投湖的忠杰烈女是你?!”

    “哈哈哈,是我,怎么样,可还当得上一段传奇?”隽娘顿时喜笑颜开,想来很是满意自己的大作。

    “当的上,当的上!”顾予初也跟着乐了起来,“这也是凌不惑安排的?”

    隽娘鲜少听到有人敢直呼这个的名讳,很是惊讶:“少主居然什么都与你说。”

    顾予初有些尴尬,连忙转了话题。

    “这赫和男儿怎的如此健忘,亡国之恨啊,只见读书人斗个嘴皮子,却没见人揭竿而起,还不如那些红釵女军,暗暗为国仇奔走。”

    “倒到也不是他们软骨头,只不过五十年间,赫和覆而又立,立而又覆,被东启、北凌、西戎连番强占,也是被迫习以为常。再加上启轻珏携西戎强军初入边境连屠五城,震慑之威在先前,厚待宽宥在后,百姓们实在是吓坏了。不过,我这一跳,着实让他们缓过神来,各路势力秘密集结,势要与西戎搏上一搏。”

    “丁一到底怎么回事?”顾予初实在没忍住,终于问了出来。

    “左不过启轻珏想要利用又多番挟制,他担心自己后路,只能投奔北凌。”

    “那他怎么找到你?”

    “他也曾是锁星宫的恩主,与我有几分交情,那日投湖,他就在人群之中,之后秘密找到我,才说要投诚。”隽娘也不瞒着,实话实说。

    “原是这样。”顾予初思索了半晌,当日在范苑家中,启轻珏的诸多暗示,的确是对他不太放心,可见丁一也对此心怀缔结,不过这才过了几日,他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可我听说他不近女色,怎么还会是锁星宫恩主?”

    隽娘翻了个白眼,这女人的好奇心真的是如出一辙。“自你红釵女军一战成名之后,他才来的承露,别家店一概不去,只是光顾锁星宫。可他每次来也只是包上邀仙阁,请上个把姑娘弹琴奏乐陪酒,除了打探一些你的消息之外,连手不拉一下,而且每每都是如此。”

    “打探我的消息?”顾予初不禁蹙眉,盘算着这人到底有何诡计。

    “以我多年识人的经验,他若不是看上你了,就一定是个断袖。”隽娘打趣道。

    “想什么呢。”顾予初无奈的推了推她。

    与隽娘畅谈之后,一连三日,丁一都没有再去穹苍馆,红釵女军也只能静待时机。

    第四日晚上,束关风派两拨人摁住了红釵女军、启轻珏跟踪丁一的探子,秘密安排丁一与顾予初见了面。

    两人初见之时,未等顾予初开口,丁一竟主动打了招呼。

    “顾教头,好久不见。”

    “丁将军,客气了。”

    “你带着红釵女军那些个姑娘,跟了我几日,莫不是想杀我?”

    “所以你才急不可待的投诚了北凌?”

    “那是顾教头好计谋。”丁一嗤笑道。顾予初见他误会自己设计逼他就范,如此机缘巧合,不如将计就计,于是她从怀里掏出那枚她不曾示人的绣衣使者令牌。

    “北凌肯不肯收留你,也并不好说。”

    “这是何意?”

    “这枚令牌将军恐怕不认识,但我可以告诉你,凭它可调动赫和国境中所有的绣衣使者,所以,若我不肯为将军说上几句好话,恐怕想要顺利靠岸也不是那么容易。”顾予初狐假虎威,拿捏着他的七寸说道。

    “你想我做什么?”丁一警觉起来。

    “将军无需紧张,只是问你几个问题,若你诚心投靠,北凌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就这么简单?”丁一似乎仍有迟疑。

    “自然。”

    “好。有什么你尽管问吧。”

    “将军何时投奔的启轻珏?”顾予初也不着急,稍稍摆了摆谱,带着北凌的立场问道。

    “封城之战后他前往赫和与北凌洽谈赫和边防的时候,他便与我有了联系。”丁一也很诚实,绣衣使者的本事他心里清楚,若是被发现说了假话,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那时候,东启似乎不占优势,为何那时不投靠北凌?”

    “是乐嘉还瑜让我与启轻珏秘密来往,为了日后利用东启打压北凌。”

    “这么看来,你是乐嘉还瑜的心腹,他让你统领赫和最强悍的戍城军,想来也是对你信任有嘉,可你为何还要背叛他。”顾予初不紧不慢的套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是他背叛我在先。”丁一不假思索的回道,眼睑不由的抖动,想来心里对乐嘉还瑜满是怨气。

    一个国主背叛一个臣子?听到这样回答,顾予初心中的好奇全然涌了出来。

    “他堂堂一国之主,何来背叛你一说?”

    “这你不必知道。”丁一不愿再提。

    “丁将军,我劝你想想清楚。”顾予初笑着威胁道。

    他犹豫了一会:“早年,我作为赫和的密探潜伏在东启的宗玉山庄,想要摸清东启国库之外的财资,后来身份暴露,明帝派巽影杀我灭口,我为国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全身而退,回来娶妻生子,谁料我的孩子竟然是乐嘉还瑜与那贱人的苟且所生,我为他戎马一生,他竟然这样对我!”

    顾予初心中清楚这显然不是实话,但既然讲到这里,便也撕出一点口子,于是直入正题。

    “你说妻子可是指玄来神医?那个孩子莫不就是冉蓥公主?”

    “你竟知道?”丁一瞪大了眼睛,而后稍稍平复了心情质问道:“既是知道为何还要再问?”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可心中却狐疑了起来,当年这旧事被乐嘉还瑜抹的干干静静,绣衣使者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的如此详实。

    “做这行做久了,总是不自觉的要抽丝剥茧,不然夜不能寐、食之不香。”顾予初挑挑眉,佯装不以为意。

    “你与冉蓥情同姐妹,她难道没有告诉你什么么?”丁一再问,想探一探顾予初到底还知道什么。

    “说来不巧,冉蓥只是告诉我,乐嘉还瑜不是他的亲生父亲。”顾予初顿了一顿,“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

    丁一听到此处,没有说话,表情异常的平静。

    “所以说,丁将军,你有可能冤枉玄来了,也冤枉了乐嘉还瑜。”

    面对顾予初句句试探,丁一还是沉默,在没摸清楚她的意思之前,他不敢多说一句,恐中了什么圈套。

    “丁将军怎么不说话?倘若是你冤枉了他们,可还会继续愿意投靠北凌?”

    丁一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顾予初在这里等着她,如此便稍稍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北凌还是怀疑他投诚的诚意,看来他必须实话实说,否则眼下这关过不了,又何谈以后。

    “我与乐嘉皇族恩怨已久,乐嘉还瑜弥留之际,我为了刺杀小国主,在祁云山与顾教头交过手。”丁一为表示自不可能与乐嘉皇族再有牵连,于是自曝自己神秘人的身份。

    “丁将军武功之高,自然不会忘。不过我们可不止交手过一次,琼州城外驿馆一站,将军可还记得?”顾予初也为了获得丁一的信任,也与他说了这个秘密。

    隽娘告诉她,丁一特意去锁星宫打探她的消息,说明他对她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若是让他知道,北凌太子那日舍身相救的人是自己,再加上她手中的令牌,更是能够说明她有本事绝了他投奔北凌的可能。

    这时,丁一心中才完全相信了她,他稍稍换了个坐姿,品了一口香茶,现在他握有主动权,必须牢牢握住。

    “冉蓥现在在乐嘉彭康的手中,若他是你的孩子,丁一将军会不会因为为此,受制于乐嘉彭康?”顾予初担心他知道蓝叶与自己的关系,故意要承认自己是蓝叶的父亲,好拉拢与自己的关系,于是,不得不废了这么多口舌,弯弯绕绕了许久,就是为了套他说出真相。

    “我与玄来并无夫妻之实,何来孩子。”丁一想了想,终于说出了压在自己心头的秘密。

    “即使如此,你为何还养了她几年?”

    “我与玄来之婚约,是乐嘉还瑜亲赐,他是一国之主,我又能如何,也只得把孩子养在姐姐家中。”

    “那你又怎知,那孩子是玄来与乐嘉还瑜所生。”

    “他们两个苟且,是我亲眼所见!”丁一凌厉的抬眼,恨意杀气藏都藏不住。

    “我养了那孩子四年,玄来从北凌回来之后便偷偷带走她,从此再无消息。刚开始我还不知道,原来这些年每年她都会带着冉蓥来琼州行宫小住,一家人其乐融融!后来乐嘉还瑜封了那个野种做了公主,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切么?”

    听到野种两个字,顾予初暗压着心中愤怒,她想到囚禁在灵芝殿之时,乐嘉彭康对蓝叶的决绝,前后反差如此之大,若不是真相如此,那便有人从中做梗。

    “既是如此,乐嘉彭康为何还会怀疑冉蓥的身世?莫不是丁将军背地里做了什么?”她问道。

    “我只是告诉乐嘉彭康,我与玄来早在书院便相识,十几年前丢了一个孩子。”

    “丁将军,果然是有仇必报。”顾予初忍住心中的杀意,笑着说道,这个人她是绝容不下分毫。

    “顾大人,当不会因为姐妹情深,误了军国大事吧。”丁一也跟着笑了起来,言语之间既是奉承,又在试探。

    “自然不会,将军这关算是过了。”顾予初拱手承诺。

    丁一不知道蓝叶已经不在,他听到顾予初这样说道,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殊途同归

    丁一走后,顾予初也悄悄潜回绣馆,推门入房,发现自己的弟弟已然在房中等她。

    “姐姐,问过了么?”

    “嗯。”

    “那。。。”束渊犹豫着,没有问出口。

    “丁一说蓝叶是乐嘉还瑜的孩子。”顾予初颓然的坐了下来,这个结果她不愿承认。与其是乐嘉还瑜,她宁愿是丁一,毕竟,她对乐嘉这个氏族,失望至极。

    “如此,对蓝叶也有个交代了。”

    “嗯。”顾予初点点头。

    “姐姐,我有话想对你说。”束渊欲言又止。

    “你是想劝我,不杀丁一?”顾予初回的直截了当。

    “不是不杀,是暂时不杀。”

    “有何区别?就因为他愿意带着十万戍城军归顺,北凌就不再计较他卖主求荣的过去?他前后两次倒戈,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话虽如此,可总要以大局为重!”束渊有些着急。

    “那是你们的大局,于我无关!他故意挑拨乐嘉彭康去杀蓝叶,我饶不了他。”丁一的阴险,乐嘉彭康善变,这些都让蓝叶伤心欲绝,一想到这些顾予初就恨的牙痒痒。

    “姐,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连我也要杀了不成?”束渊冷不丁的站了起来,满脸的严肃。

    “我杀你干什么?”顾与初皱着眉头问道。

    “丁一要是现在死了,我军令状怎么办?”束渊一着急,就编了个瞎话。

    “你没事瞎立什么军令状?!”顾予初跟着跳了起来,怒不可遏。

    “总之,就半年,过了半年,你对他做什么都行!”束渊求道,他受师傅之托,前来规劝她,必不能让姐姐乱了大计。

    顾予初没有说话,心中软了下来,束渊发觉自己占了优势,瞬间嬉皮笑脸的上前給她垂肩捏背。

    “滚!”她烦的不行,夸着脸輦了这个不争气弟弟出了自己的屋子。

    顾予初很是忧虑,束关风如此老辣,除了打出了这张人情牌之外,必然想尽一切办法阻挠自己的行动,刺杀计划看来还要见机行事,但红釵女军那边该如何交代?

    第二天,她急匆匆的赶去范宅,告诉范苑要更改刺杀计划。

    “为什么?”范苑很是不解。

    “我们八成已经暴露了,否则,不可能一连五天,他都没去穹苍馆。”顾予初没有说实话,毕竟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尴尬。

    “也许他手头有点紧,或者有别的什么事情?”

    “丁一这个人非常的狡猾,武功底子很深,之前是我大意了,你们毫无经验,的确很容易被发觉。”刨去丁一变节,关于跟踪本身,顾予初有些自责。可她明明就已经很主意,再加上跟踪丁一的不仅仅是她们,还有启轻珏和绣衣使者,丁一为何会分的如此清楚。

    “那后面怎么办?”范苑有些着急。

    “先告诉姐妹们,不要再从早到晚的盯着,只守着那个米粉摊子即可。”顾予初想了又想,自顾自的嘀咕道:“这药还是得下,否则没有胜算。”

    “下药这件事就交给我。”范苑听出了她的忧虑,主动接下这桩难事。

    “你千万要小心。”顾予初提醒道,“今晚我先去探一探丁宅,看看有没有机会。”

    “知道,顾大人也一样。”

    夜间,顾予初一身黑色夜行衣,偷溜进了丁宅,但她根本不想与他硬碰硬,只是杀了两个护卫,房廊走了一圈,引了丁一的主意。

    顾予初在前,丁一在后,两人在丁府追赶了很久,直至无路可逃,她才开了杀戒。

    她故意没尽全力,落了下风,就在这时,四五个人从墙外飞跃而下,护在顾予初的面前,与丁一纠缠了起来。

    他们每个人武功都很高,于是在他们合力之下,丁一被死死的压制住,就在他命悬一线之时,另外一群人又突然杀出,帮着丁一共同反击。

    两方相持不下,见此,顾予初一声口哨,一行人从丁一家大门口堂而皇之的撤了出去。

    半路杀出的那一路人跟出门外,便没有再追,只是四顾确认无人之后,方才默默的关上大门。

    为首的摘下面罩,是北凌的绣衣使者。

    “丁大人,没事吧。”束渊问道。

    “没有。”丁一颔首致谢,“那些都是什么人?”

    “看身手像是东启巽影,想来大人投靠北凌的消息被东启知道了。”

    “怕是你们有意放出的消息。”丁一笑着,眼中闪着阴诡的光亮。

    “丁大人说笑了,您既是诚信投靠,北凌自然时时护你周全,无论是东启巽影、玉泉皇宫还是那几个黄毛丫头。”

    束渊一一点破可能的威胁,很有自信的说道,可他心里还是狐疑的不行,他的姐姐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没有回去,现在半路杀出了东启巽影,他不敢肯定与她的姐姐有没有关系。

    没有多说,丁一转头,笑容隐去,回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府上发生了如此大的动静,玉泉宫很快就会知道,他真的再无退路了,无论是启轻珏还是东启,现在可能都已知道自己投奔北凌的事实,绣衣使者当真是好手段。

    而顾予初这边,在一座土地庙中,与东启巽影揭面相对。

    这次与巽影联和也是意料之外,她扮作丫鬟,在范苑的府邸游荡之时,有人拉住她说她丢了东西,可一看竟然是一枚寡面的素环,她才知道对方的身份。

    今日,她故意借东启巽影之手共同向丁一下手又手下留情,不过是为了顾及束渊的安全,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束关风这边为了北凌利益,一定会派自己的弟弟亲自暗中保护他。

    所以,刺杀不是她最终的目的,而是借此告诉启轻珏、西戎,丁一的再度叛变。

    这样一来,便是断了丁一所有的后路;最重要的是,将丁一暴露在各方势力的刀刃之下,所以既便自己今夜没有得逞,也总有一方会要了他的命。

    同时,丁一这边,也不至于狗急跳墙,毕竟还有绣衣使者在暗暗保护着他,从此便只有对北凌衷心不二。

    顾予初此举似乎在帮助北凌,实则她有自己的打算。

    “姑娘。”东启巽影行礼。

    “你们不必如此,我与巽影已再无瓜葛。下一次行动我再另行通知你们,总之丁一必须要死,就当是为东启做的最后一件事。”顾予初这样说道,她转头走出半步,又回头。

    “我很好奇,在范府,我有伪装,你们是如何认得出我。”

    “顾帆大人离开琼州之前悄悄留下一枚玉簪、一枚木簪、一枚金簪的描图,引环人交与我们之时,告诫若遇到此簪的主人,都必须听命于她并且全力保护,而那日在范府您正好带着的是那枚木簪。”有人答道。

    顾予初这才回忆起,虽然进客堂伺候的时候她特意拔掉了簪子,可之前都是插在发髻上,看来还是大意了。

    可率领巽影的授命哪里是一个顾帆能够下达的。

    “知道了。”顾予初点点头,心中怅然不已,那个人还是算准了自己。

    “姑娘是要去哪,引环人让我们务必保护好你。”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要明白,眼下这个局势,你们虽潜伏在异国他乡,也同样身在战场,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及无辜的百姓。”

    “是。”

    顾予初沉思了一会又开口问道,“你们在赫和皇陵是不是也有人秘密潜伏?”

    “平日里都是引环人下达命令,我们各自之间并无联系,也是赤血浮屠赶尽杀绝之后,我们几个话下来的才凭素环确认了身份。”

    “嗯。”她点点头,心中还是怀疑那日在皇陵之中救自己出石室的大夫也是巽影的一员,即便自己被蓝叶银针封脉,气息微弱,但那个大夫配合的太过顺利,当时情况危急,目的达成未有所深究,现在看来的确是非常的可疑。

    顾予初心中百感交集,与启帧明明已然了断,可冥冥之中还是有所牵连。

    大战之际,他料定自己无论身在何处,还是心系东启,所以一早就给自己留下了一柄利剑。

    可眼下,自己虽与绣衣使者就丁一这件事上立场不和,但顾予初也不愿就此与北凌为敌。

    所以,她身份尴尬,也矛盾至极,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好手里的这点力量,除掉两强相争可能的得益之人,调转所有的刀刃一致对抗西戎。

    顾予初与巽影各自散了之后,为防止他们顺藤摸瓜找到绣衣使者的秘密据点,她躲去范苑的闺房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才回的绣坊。

    而她的弟弟气急败坏的在她房中等了她一夜。

    “昨晚你去了哪了!?”未等她坐定,质问便劈头盖脸迎而来。

    “范府。”她气定神闲的倒了杯茶水。

    “做了什么?”束渊一副审理犯人的气势。

    “帮你们啊。”

    “帮我们?”

    “东启巽影明明可以杀他,但又为何半路放弃?然后堂而皇之的从丁府正门撤退,又是为了什么?”她反问道。

    “表面是在帮我们,但实际上呢,你到底又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东启巽影要杀他,绣衣使者来救他。丁一现在只能死心塌地的追随北凌,别无他路。”

    “这就是你和东启巽影混迹在一起的借口嘛?”

    “嘿,你这臭小子知道自己再跟谁说话?”顾予初没了耐心。

    “你跟我实话,是不是又要丢下我去做什么东启皇后?”束渊压着嗓子问道。

    “你是不是吃坏脑子了?”顾予初伸手去摸弟弟的脑袋,很是担忧的问道。

    “你回答我到底是不是?!”束渊不依不挠。

    “当然不是!如果东境战火平息,我就带你隐居祁云山。”

    “不去。”

    “那我跟你回云京好不好?”

    “真的嘛?”束渊脸上的怒意一扫而光,满眼精光盯着自己的姐姐追问道。

    “当然。如果再回东启,只可能是去看你予心姐姐,别无他想。”

    “那也不许回去。”

    “你不想她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想她。”

    “那我不也。。。”顾与初话说了一半,看到弟弟转冷的表情,顿时识时务的停下。

    “总之,我不会丢下你的,以后我要嫁谁,一定以先问问你同不同意!”她信口开河了起来。

    “一言为定。”束渊终于释怀的笑了,昨夜无论是不是姐姐所为,都是对北凌极为有利,他本不纠结这事的本身,只是担心自己姐姐又受人蛊惑,现下得了这个承诺,也是求了心安。

    “走走走,陪我去吃早饭。”顾予初拉着这小屁孩出了屋子。

    “等等,你还没说为什么又和巽影混迹在一起。”束渊被拉出门外,不自觉的压低了“巽影”几个字,也是担心同仁会对自己的姐姐有所怀疑。

    但碍于出了房门,有旁人在场,就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多行不义

    有了之前的那出,丁一不得不抓紧时间,向手下的将领密谋对抗西戎的计划。

    “现下集合赫和全部兵力是能与西戎留守铁马抗衡,但一旦赫和国境全面开战,百姓如何免于战乱,万一西戎调转东启前线兵力反扑,又当如何应对?”

    有人抛出了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质问丁一。但他们并不是胆怯懦弱,相反,自忧国红尘投湖之后,赫和全境上下皆沉浸在国之危难却无人问津的自责自醒之中。

    各路领兵早就摩拳擦掌,准备揭竿而起,但他们不能容忍的是继续由已然变过节的丁一统领,再加上丁一面对质问,抛出与北凌联合的策略,更是让他彻底失去军心。

    各路将领以再做考虑、长远筹谋为借口,没有当即应下,却都不约而同的秘密前往范府商量对策。

    启轻珏这边得知了丁府那晚的异动,忧心忡忡,如何保存赫和军力为己所用,成了当务之急。

    于是他下定决心,除去丁一,扶持范越顷。与此同时,打着为前线增补兵力的借口,在赫和国境广泛征兵。

    征兵告示一出,越是激发了当下赫和国境的矛盾,百姓压抑的国仇家恨一下子翻涌出来,蓄势待发,而丁一则成了这股怨气下的众矢之的。

    丁府的刺杀不断,虽在在绣衣使者的掩护下好几次都化险为夷,但丁一为保性命,决心离开这是非之地。

    清明节当日,他匿名雇几名地痞无赖公然在自己的府邸大门抛洒纸钱,当雪花式的纸钱飞扬在丁府的院子中,府上的家丁察觉不对,冲出去与他们争执,两边互相推搡之下,进而大大出手了起来。

    卖国賊子如此嚣张跋扈,更是引发百姓公愤,一时间,丁府正门被前来接应或是看热闹的行人围的是水泄不通。

    “杀丁一!杀丁一!”民声一时鼎沸。

    正好,借着门口混乱,府外眼线无法分辨的情形,丁一乔装打扮成老翁跟着抄家伙的家丁从自家府邸的正门堂而皇之的逃了出去。

    大街上不断有人向丁府奔去,而丁一本人则不做声响逆行而出。

    他对于琼州城的巡查在熟悉不过了,所以很容易的躲开了一应的当街巡查。若不做停留,一鼓作气,便可以顺利逃离,可不知是他太过自负还是怎的,离城之前,居然转到那家莫老太米粉摊,点了一份往日里最为喜欢的“全家福”酸笋米粉。

    之后,他持着自己亲手签批的免查商贾文书,出了琼州城门。

    站在城门之外,丁一摸了摸胸口沉甸甸的银票,很是得意的回望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乐嘉皇族亲笔碑文,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在半路上,顾予初拦住了他的去路。

    “丁大人,如此好兴致,出城踏春么?”

    丁一气的红了眼睛,不予废话,他运气准备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拦路之人,可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内力完全被敛去。

    “卑鄙无耻!”他骂了出来。

    “临死之前好好发泄发泄,不然从今往后就再无机会了!”顾予初根本不生气,她一个女子,大可不必装什么正人君子。

    “我已向北凌投诚,你不能杀我。”

    “这些话你去和他们说去。”

    “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必知道。”顾予初话不多说,冲上去,一招之内,用无往剑抹净了他的脖子。

    丁一瞪着眼睛,轰然倒地。

    他本是武功超群,心思深沉,但多行不义,必有后报。

    这些天,红釵女军虽撤了盯住他的暗哨,但却日日都守着这个米粉摊子。

    丁一向来谨慎,直接下毒很容易被发现,为保刺杀万虞,绵骨醉无色无味,抑制习武内力于无形,所以,顾予初宁愿多费些功夫。

    但这下药之人,别说是丁一自己,就连顾予初也是没有想到,这也是范苑的厉害之处。

    下药的机会转瞬即逝,若时时刻刻守着根本不现实。

    于是范苑便找到了米粉摊莫老太太的住处,几经相处下来发现忠义不分年纪,莫老太太虽两鬓斑白,但嫉恶如仇的风骨犹存,她嗟叹国破家亡之际,百姓苟且偷生的软糯,也为丁一的投敌叛国、束手就擒而不齿。

    如此,范苑才向她摊牌,告诉她自己要刺杀一位经常光顾米粉摊的客人,他的名字叫做丁一,希望她能给予帮助。

    莫老太太震惊之余,当即应下,但思虑再三之后提议为保护姑娘们的安全,自己亲自给丁一下毒,才不会被发现。

    来她米粉摊客人的口味老太太都记得清清楚楚,说起这个客人,她再熟悉不过了,丁一每每都会点一碗“全家福”的酸笋米粉,少醋,多加葱花,结账之时出手阔绰,不计小钱。

    所以既便丁一乔装打扮,但只要他的口味不变,老太太一定可以认出他来。

    说到底,他终究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第天清晨,丁一的头颅赫然挂在城中闹市的旗杆之上,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

    玉泉宫中,启轻珏本因丁一的背叛和出逃无法和西戎留守将领交代,现在消息一出,他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于是当即下达通告,说丁一企图私吞军费出逃,被就地正法,名正言顺的捡了这个便宜。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以现在的民心所向,除了自己,谁杀了丁一谁就赢得了百姓的好感。所以启轻珏在选择借口的时候非常的小心谨慎,既不能使赫和民心凝聚,也不可让东启、北凌得了好处,又不能给西戎留下把柄。

    在此之后,他当即与西戎几位将领商议,赫和的十余万军马该由谁统领。

    西戎铁骑直视过高,素来瞧不起赫和那些没用的废物,要求将他们就地解散或是赶往前线当作马前肉屏,启轻珏自然不肯答应,打着稳固后防,留作耕作劳力为由,逶迤推举了范越顷为统领。

    启轻珏的统领之权是蔻桑亲允,所以商议虽然不欢而散,但三日后之后,范越顷便顺利走马上任,统领十万戍城军。

    绣衣使者的计划落了空,束关风很是惋惜,遂立马降琼州城道情形以及顾予初不停劝阻诛杀丁一一事秘密传递给凌不惑,请求下一步计划,但没过多久得到了“遂她心意,静观其变”的回复,再加上有人认领了诛杀丁一的大旗,他也只得全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束渊可没有那么好打发,他跟顾予初烦了几次,被狠狠暴揍了一顿才肯乖乖消停闭了嘴。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破釜沉舟

    范越顷就任不久,为人低调,对西戎将领客气谦让,就算是前线战事的议军晨会,不是缄默不语就是跟随大流,毫无建树,这让西戎将领很是不屑。

    同时,在治军方面,竟贯以中庸之道,戍成军除了城防照旧,每日辰卯的训练竟然改为开辟田野,普种麦藜。

    为了保留赫和军力,启轻珏不得不让范越顷韬光养晦,对于玉泉宫各种吩咐,范越顷很是顺从,对此,启轻珏非常满意。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以百童祈福为名,将各家文武官员家的儿女子孙扣压宫中,其中就包括范越顷的幼子和长孙,范苑为保护幼弟和侄子甘愿随之一同入宫。

    好在,前些日子,忠杰烈女忧愤投湖一事传遍赫和全境。在各路绣衣使者的安排下,集结的红釵女军以被贩卖的奴隶为幌子接二连三的入城,再在早市中被事先安排好的商贾、红楼、军中庖厨买了回去,但其中也有个把几个出了岔子,被不知情的官邸收了回去。

    就此,范苑与顾予初商量,将这些意外化为计谋,秘密安插红釵女军跟随质子入宫,一来保护孩子安全,二来以安赫和权臣之心。

    顾予初在宫中居住多时,地形极为熟悉,她将地图提前画好交于范苑,待时机成熟,拨乱反正之时,她们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正好里应外合,从玉泉宫荒废的角门突围。

    之后的琼州城内,依旧繁花似锦、车水马龙,但盘桓在宗亲士族心头的却是无法消散的阴郁。

    平静的日子不长,一月之后,蔻桑女王在接到西戎将领的密信之后,亲笔书写了一封诏书,要求启轻珏立即调拨十万赫和军作为先头部队,接应东启战事。

    启轻珏忧虑万分,但若是不允,蔻桑必定怀疑他的别有用心,他又如何保住眼下的战果,利用西戎为自己讨伐东启,夺得皇位。

    但这先头部队说来好听,其实不过是西戎铁军强开城门的战前肉屏,若是允了,这十万军力恐怕是有去无回,那么自己的长久之谋又当如何?

    范越顷入宫与启轻珏商量对策,但女王亲令,事无回旋,两相权衡之下,启轻珏不得不舍弃这把利剑,命范越顷三日内率领五万老兵,五万刚招募的新军赶往前线,如此,也算是保留了部分实力。

    范将军接到军令,沉默不语,恳求启轻珏允他再见一见幼子及长孙。

    在南北宫楼的架接的回廊上,范苑领着两个相差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但有人在旁监视,范越顷除了嘱咐孩子要听话之外没有多说什么,而后径直出了宫去。

    三天之内必须行动,否则再无机会。

    为防有变,范府前后被启轻珏的探子全天紧盯,一只苍蝇飞进飞出也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范越顷照常当值放衙,一丝异样都没有。但大军出发前夜,被军营庖厨买回去的红钗女军在锈衣使者暗中帮助下,将事先准备好的巴豆粉参入待发酵的面粉之中。

    第二天清晨,大部分西戎将士及小部分赫和新兵中招,上吐下泻不止。

    启轻珏城门点将发兵之际,范越顷一声令下,赫和军马当即万箭齐发,拉开了反抗的序幕。可城墙之上事先布置好的弓弩手也同时反击,掩护启轻珏慌忙撤退。

    于此同时,留守的五万精兵以及顾予初率领的红钗女军也分工协作,一部分直倒西戎留守琼州军营,一部分潜入宫中援救被扣押的官员家眷。

    当然,正如城门之上事先安插好的弓弩手一样,启轻珏并不是毫无防备,事发前夜他悄悄将这些孩子转移,顾予初一行人等虽顺利入宫却也扑了空,一应宫人早在她们到来之时全部被诛杀。

    当夜,琼州城鲜红染红了初发的绿芽,范越顷等人虽暂时控制住了局面,但只要一日找不到被挟制的孩童,他就一日无法凝聚军心及百官信任,还好他最终擒住了启轻珏,也不算是毫无头绪。

    启轻珏被关在军营的大牢之中,审了很久,从始至终只要求见顾予初,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范越顷无奈,只得找到顾予初,让她去套一套线索。

    牢房昏暗,启轻珏被锁在铁椅之上,脸色苍白,显然没少没折腾,他看见顾予初进来,有些艰难的抬起头来,对她笑了开来。

    “宁王。”顾予初面无表情的开口。

    “予初,好久不见。”

    “你我之间谈不上什么见与不见。”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他调侃道。

    “宁王真是好兴致,如此境遇竟然还逞这口舌之快。”

    “苦中作乐罢了,我是真的很高兴再见到你。”

    “被鞭笞的滋味好受么?若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赶紧说出那帮孩子的下落。”顾予初不想再与他废话,她用力摁了摁他勉强凝血的伤口,启轻珏闷哼了一声,疼的眉毛眼睛揪在了一起。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人。”他虚弱的说道。

    顾予初半信半疑,他竟然如此之快就招了?但为了早点探出孩子们的消息,她也没有功夫多想,于是稍稍探身向前,可启轻珏说的很轻很轻,以至于什么也听不清。

    “别和我耍花样。”她皱着眉头,狠狠又戳了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真是半分温柔也没有,我说我说。”启轻珏咬着牙,喘息粗气,“你再靠近一点。”

    顾予初又向前半步,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我若是说了,恐怕就更活不成了。”他邪佞的笑了起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顾予初挺直身体,退回原地,斜睨着他问道。

    “我要你救我出去。”

    “呵,你是疯了还是觉得我是傻子,我为什么要救你出去?”她嗤笑道。

    “那些宗亲士族家的孩子你可以不在乎,但那几个红钗女军的命呢?”

    “你什么意思?”

    “三日之后的午时,若我没有安然出现在城外的穆亭之内,那么第一个死的就是范越顷的女儿,以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红钗女军被杀。另外,从我被抓开始,所有孩子的水米断绝,你若耽误一日,他们都得活活饿死,哈哈哈哈哈哈......”启轻珏疯的一样笑起来。

    “你卑鄙无耻,阴险下作!”

    “我劝你早点想办法救我出去,否则她们都得给我陪葬!”

    顾予初气的给了他两巴掌,而后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威胁着。

    “不用等他们,我现在就可以一刀了结你!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你若是忍心见百童横尸,范越顷失信于全军,那就动手吧。”

    “你!”顾予初怒不可遏,见启轻珏丝毫没有退缩,才陡然收回了匕首,不敢再与这个疯子硬来。

    启轻珏满脸疲惫却得意的看着她,这个女人可笑的善良才是他拿捏的要害。

    顾予初当即出了天牢,立即请范将军将搜索范围从城内扩大到城外,特别是穆亭附近的山洞或村庄。但一日全面搜索之下仍是一无所获,这天罗地网之下,孩子们到底被藏在何处?

    若真像启轻珏所说那样,到时候不用任何人动手,赫和军马自然内乱四起,溃不成军,赫和国就再无光复的可能,这些都与东境战事百害而无一益。

第一百九十章 关心则乱

    顾予初告知范越顷人质可能的危险,却绝口未提启轻珏的要挟,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察觉到了全军上下对自己的猜忌与质疑。

    启轻珏之前全国通告,说她私通北凌,如今被囚之后又只肯与她一人沟通,实在是太过可疑,无论是私通北凌还是勾结东启,扛着赫和公主名头的她都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这个人如此阴险毒辣,只不过顾予初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费尽心计如此设计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全军上下两日以来日以继夜城里城外的搜查范苑等人质的下落,却始终没有结果。

    这不,派出去的各路搜查队子时才回营,顾予初忙的连口水都没顾得喝上,便接到通传,说有要事与她相商。

    刚到,她发现范越顷及各大将领全部都在,在他们齐齐的注目下,顾予初踏入了议事厅。看着他们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的模样,她心里差不多明白这帮人的来意,多半是找自己来兴师问罪的。

    “公主,事急从权,深夜叨扰,还请见谅。”范越顷客套的开口,态度是极好的。

    “范将军客气了。”顾予初点点头。

    “我等实在担忧子女安全,若公主知道他们的下落,还望体恤,早日告知,我等一定忠心跟随公主,绝无二心。”有一位将军言辞恳切的开口。

    “难道你们认为是我故意藏匿消息,为的就是要你们效忠于我?”顾予初大惊,这启轻珏真是好手段,身在囹圄可三言两语却能陷自己于这样不仁不义的境地。

    “你不要再装了!他点名要见你,还跟你说了那么久的话,你敢说你们之间没有任何勾结?!”有心急鲁莽之人不顾眼下的局面,脱口而出。

    “闭嘴!”范越顷警告道,而后转头向顾予初拱手赔着不是:“大家都是关心则乱,请公主体恤。”

    “如果我真的知道孩子们的下落,直接找到交与你们,岂不是更能拉拢军心,为何还要故意拖延这几天?”她反问道。

    “这么容易怎么能测出我等的衷心。”

    “你们一群武将,弯弯绕绕的肠子倒比得上朝堂上那些个文臣!”顾予初心里大骂,难怪这赫和会覆国,她忍了再三,斜着眼睛讽刺道。

    “就还剩最后一天了,就算你要考验我们也该够了,孩子是无辜的!”又有人忍不住插嘴。

    “我并不稀罕什么公主的头衔,更不觊觎赫和的权势,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一致对抗西戎。”越说越离谱,众口铄金,她为了稳住大家的情绪,也只得竭力解释道。

    “公主严重了。”范越顷依旧不轻不重的打着圆场。

    “你是何居心我们并不关心,但只要你肯放了他们,我们还是愿意奉你为主。”

    “是啊!”

    “说的对!”

    ......

    大家将顾予初团团围住,纷纷表示忠诚,这让她大为惊恐。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下落!”顾予初再三否认,可面前的那群男人显然根本不相信,无奈之下她只得道出那日监牢里谈话:“我若是真知道,启轻珏又怎么会拿范苑及红钗女军的性命相要挟,逼我救他出去。”

    听到这番,各位将军面面相觑,而范越顷更是紧张的捏紧了拳头。

    “你没有亲眷被囚,他为什么偏偏只要挟你一人?”有人反应了过来,满是质疑,其余一干人等点头表示赞同。

    “我怎么知道?!”面对这帮人的指指点点,顾予初真的是感觉非常的莫名其妙,场面也一时失控了起来。

    “安静!”范越顷双手展开,威严之下,手下的那群人也十分识相。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将计就计,若他肯说出藏匿的地点,就由公主假意救他出去!”他提议道。

    “我们如何确定地点的真假?”

    “对啊,若把他救出去之后又找不到孩子又该如何是好?”

    “那就先确定地点真假以后再放了他!”

    ......

    大家又七嘴八舌的争论了起来。

    “若给了消息,你们还会放过他么?启轻珏又不是傻子?!”顾予初捧着胳膊,语气很冲,这帮子人刚才猜忌自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现下讨论起对策脑子却卡顿的可以。

    “那公主说如何是好?”范越顷很是恭敬的请教。

    “老实说,我觉得这是启轻珏的圈套,但除了范将军说的将计就计之外,也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顾予初顿了顿,“所以,需要大家通力合作。”

    “怎么说?”

    “让启轻珏说出具体的地点他定是不肯的,但是可以要求他说一个大致的范围。你们得到消息便立即带队去找,趁这个时间差我救他出去,等到你们找到了孩子以后便在城墙之上放一束信号引,我收到以后便再押送他回来。”

    “有几成把握?”范越顷很是谨慎,毕竟他的幼子、长孙及女儿的性命首当其冲。

    “尽力一试吧。”顾予初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毕竟启轻珏狡诈多疑,也不知道能不能劝说的了他。

    没有多耽误时间,忍着困意,她直接去了监牢,一盆冷水浇醒熟睡的启轻珏。

    四肢被困的男人突然惊醒,睁眼看见是她,确实异常的平静,这个时候,顾予初心里突然改了主意。

    “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

    “一切尽在你宁王的掌控执行,我们搜了两天两夜还是一无所获。”

    “所以你想通了?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那些人与我无亲无故,我没必要冒险救他们。”顾予初不急不躁,反其道而行之。

    “那你为何现在出现在此处?”启轻珏忍着心虚,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宁王好谋略,这幅模样还能设计让范越顷他们怀疑我,这笔帐你说我要不要讨回来?”顾予初来回踱着步子,期间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你不敢动我。”他咬着牙很是自信的回应。

    “我为什么不敢?即便我回不去东启,但如今北凌绣衣使者找到我,只要我能杀了你,就可以收归凌太子门下,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范越顷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启轻珏大声回道,顾予初见有了点进展,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她不过也是在赌,只不过如果赌输了该如何收场,她没有想好。

    可现在这个男人显然已经乱了分寸,顾予初便趁热打铁,挑眉奸诈一笑,继续恐吓道:

    “但是你放心,你们毕竟相识一场,况且我还曾是你的嫂子,诺,你性命可以不要,但是......

    “但是什么?”

    “挑断你的手筋脚经,再毒瞎的你的眼睛,反正留你一张嘴就够了,这样范将军也不会多说什么,不是么?”

    “你!”启轻珏惊恐万分。

    “我可不比那些被你拿住把柄的武夫,虽对你用刑,却也都是些皮肉之苦。”顾予初拔出匕首,翻来覆去的比划着。“我们从哪里开始呢?哈,宁王素来最爱音律,谈的一手好琴,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如就从左手手腕开始吧。”

    “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女人!”

    “哈哈,彼此彼此。”顾予初上前半蹲下,揪住了他无处可藏的左手,拔刀毫不犹豫的插入了他的手腕,但是力度得当,并没有伤及经脉。

    斗大的汗珠从启轻珏脑门流下,手腕?的鲜血慢慢从紧握的手中漏在地上,可他还是嘴硬的很,不肯透露分毫。

    顾予初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匕首刃尖又深了半寸。

    “再忍下去,这只手恐怕再也保不住了了。”顾予初抬头笑嘻嘻的对上启轻珏充满恨意的眼睛,可他还是不说话。

    这下急的埋伏在外的赫和将领很是紧张,若不是范越顷及时拉住,恐怕要功亏一篑。

    顾予初见他死扛,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挑断他的左手手筋。

    巨大的疼痛袭来,启轻珏不忍住叫唤了起来。她接着踱步至他的右侧,这一次没等她拔刀,启轻珏很识事务服了软。

    “戍城军城南军营地窖的隔室内!”

    顾予初心中一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把琼州城翻了个遍,谁会想到他居然把人藏在赫和军队的大本营,果然是诡计多端!早知道这样容易,当初就该直接如此,顾予初看着狠毒的男人,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犹豫,现下既已得了消息,她当然不会救他出去,于是,便自己退了出去。

    躲在牢房之外的范越顷得了消息,立马行动。经过不到半个时辰的搜查,终于在城南大营地窖之下更深的隔室中找到了那群孩子,经过清点,被救下的人质并非全部,范越顷及几位重要将领的孩子不在其中。

    几经询问之下,被救的孩子们并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更有孩童说看见范苑她们几个受了伤,这让范越顷慌乱不已。

    现在离启轻珏最后通牒的第三日午时还有不到八个时辰,范越顷情急之下,马不停蹄的冲向监牢,质问启轻珏自己子女的下落。

    启轻珏被挑断了左手手筋,失了很多血昏迷了过去,范越顷急忙找来大夫为他诊治,还喂了名贵的山参,如此他才缓过神来。

    “殿下,我儿子孙子在哪里,如果你肯如实相告,我一定放了你,决不食言。”

    启轻珏嘴唇干涩,面色苍白,想了很久,然后费力的睁开眼睛,轻轻的扬了扬下巴,指着刚出现监牢门外的顾予初说道:

    “我要你杀了她!”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险象环生

    “我要你杀了她!”

    听到启轻珏开出的条件,范越顷惊愕不已!

    顾予初这个女人身份成谜,先是东启的王妃,后成了赫和的公主,如今又与北凌的绣衣使者搅在一起,如果真杀了她,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可如果不杀她,自己的孩子性命难保,孰轻孰重,一时间他真的拿捏不准。

    “怎么?你怕了?”启轻珏抬头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只要殿下肯放了我的孩子,我一定将她带到殿下面前任由您处置。”范越顷犯难,他不可能亲手杀了公主,但又不能置子女性命于不顾,所以他只能将刀递给启轻珏,让他自己决断。

    “别和我耍花样,见不到她的人头,你就等着来年清明节多烧几道纸吧!”

    听到这样的威胁,范越顷倒抽一口凉气,错愕的脸瞬间白了。

    顾予初站在监牢外愣神了很久,然后直接冲了进去。

    “呵,范将军,有人自动送上门来,还愣着干什么?!”启轻珏眯着眼睛,命令道。

    “启轻珏,只要你肯说出范苑她们的下落,我顾予初任凭你处置,决不食言!”顾予初咬着牙低声求着,让红钗女军潜伏进宫是她的主意,所以她必须对她们的生死负责。

    “任凭我处置?”启轻珏阴骘的笑了起来。

    “是!”

    “行!既然你不怕死,那不如就先自废武功,然后向我跪地求饶,我可以考虑救她们。”

    “你无耻...”顾予初气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刚才不还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这会儿就不敢了?”启轻珏靠着椅子,抬头斜视着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嗤笑着。

    顾予初不多废话,一个箭步向前,单手扣住启轻珏的下巴,用匕首刀背抵在他的鼻低。

    “你已经耍了我一回,这次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顾予初凑在他的耳边说道:”堂堂宁王没了鼻子,将来就算一统东境,该如何面对天下人?”

    “范越顷!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启轻珏再一次被揪住痛点,着急了起来。“我若是有任何闪失,就让你的子孙陪葬!”

    “公主!手下留情啊!”范越顷立马跪在了顾予初的面前,哀求道。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个女人功夫了得,若与她硬碰硬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功夫,更不利于军心稳固,不如揪住她的心软和不忍,逼她就范!

    “范将军,您这是何必!”她心中气着这关心则乱的将军,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顾予初摇摇头:“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你说出范苑她们的下落,我束手就擒,让范将军送你我一同出城。”

    “你当我是傻子么?”启轻珏反问道。

    就在这时,有人赶忙前来通报,说范苑及几位小公子已经安全逃出来,这让启轻珏错愕不已。而范越顷则喜极拍腿而笑,心中紧绷得快要崩裂的弦总算是卸了下来。

    顾予初也同样欣喜,她不是盲目自信也不是见死不救、寡恩刻薄,而是她知道除了赫和自有的人马之外,绣衣使者、巽影也在正马不停蹄寻找她们的下落。

    “看来宁王的运气差了点。”她得意撤掉匕首。

    启轻珏没有说话,范越顷向顾予初拱了拱手后,立马赶了出去,可在监牢外又被报信的小吏拦下,不过这个不似上一个满脸欢喜,反而慌张无措,险些摔倒。

    “什么事慌慌张张?!”

    “将将将军,城下...城下西戎三十万大军压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启轻珏肆意的笑了出来,他终于等到这个时候。

    “什么?!”范越顷一下子变了颜色,赶忙赶往议事厅去商量对策。

    顾予初也愣了半晌,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她单手指着启轻珏,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早就知道西戎有援军前来接应,是不是?”她质问道。

    启轻珏斜睨了一眼她,没有说话,心里的底气足了,就连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光彩。

    “所以这三天,都是你故意在拖延时间,转移戍城军的注意力,就连你故意说出的穆亭,不过也是想引我们主动出城去给西戎军探报信!”

    “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聪明又机敏,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你费尽心思劝他们造反,实则是在劝他们去送死啊,哈哈哈。”

    “那要看你自己有没有命看到那一天!”

    顾予初撂下这句狠话,锁上了獄门,也匆匆赶出去确认下当下的情况!

    议事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城下西戎大军叫嚣,放了启轻珏,投降不杀,并下了最后通牒,天亮之前不开城门,便立刻攻城。

    这场仗打与不打都已经迫在眉睫,每个人都如热火上的蚂蚁,慌做一团。

    有人战战兢兢说了投降二字,便被范越顷下令拖下去立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暗地里主降的那一邦从此缄默。

    就范越顷个人而言,他不可能做第二个丁一,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已再无退路可走。

    他们本就是亡国之奴,异国叛军,就算缴械投降,西戎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不是当场绞杀,就是赶往前线沦为东境的叛徒,冲锋陷阵于东启的剑戟之下。

    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上一搏。

    可问题在于,如何去搏。

    他们细细分析了琼州城的地形,毕竟是都城,西北环山,东南靠河,易守难攻。城内并非以传统的中轴线对称布局,除了一条主道之外,其余道路蜿蜒曲折,呈蜘蛛网式样盘踞交错,不利于大批兵马作战,与其正面迎敌,不如放他们入城迂回应战。

    但城中百姓如何快速撤离是最大的问题,现在距离天亮不足两个半时辰,根本没有足够时间。

    就在大家犯愁的时候,顾予初赶到,告诉大家北凌的绣衣使者早在两日之前已经开始遣散城中妇孺幼儿。

    “笑话,我赫和百姓怎会甘于受北凌趋势。”有人愤愤的说道。

    “眼下这个局势还分什么北凌、赫和?!”顾予初怼了回去,但她为了赶紧消除这帮人的质疑,便吞了吞火气,耐心解释着:“有大司马的遗孀胡氏的号召,百姓自然信服!”

    “你是说大司马早就投靠了北凌?”

    顾予初万万没想到,兵临城下之际,这帮人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一仗你们到底打还是不打?”

    “敌多我寡,实在没有多少胜算。”范越顷开口止了大家的猜测。

    “刚才我听各位将军的筹谋,利用城中地形,变被动为主动,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策略。”终于回归了正题,顾予初不自觉轻松了起来。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对方毕竟三十万军力,就算迂回应战不过勉强撑过五日,除非有援军支应。”一个行军司马说道。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援军?”有人骂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可能。”顾予初回应,她心里虽心虚的很,可面子上还是异常的笃信,事到如今,得让大家看到希望,才有可能尽力撑到最后。

    “公主的意思是北凌?”范越顷将手里的白色棋子扔进了沙盘。

    顾予初点点头。

    “可北凌凭什么会发兵支援?之前国主扣押凌太子不过数月尔,北凌也曾下国书讨伐,如今他们又怎会出手相助?”

    “就是,要是出兵早就出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乘火打劫,贼子之心,与西戎何异?”

    “你与北凌沆瀣一气,无非是趁机想吞并赫和!”

    ............

    一时间,就北凌援军的企图,大家又开始争论起来。

    “不能相信这个女人,她祖父就是乐嘉叛徒、谋逆罪臣,如今她不过想借外人之手报仇罢了!”

    “对对对...”

    “都给我闭嘴!”顾予初一下子吼了出来,气势之大,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我若想置你们与死地,在丁一投奔北凌以后又何必费心去除掉他,现在危机时刻,你们不齐心协力想着如何共度难关,反倒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难怪赫和会亡国!”

    “我等就算死也不能便宜了北凌!”

    “东境共同御西的旧盟已有百年,如今东启战事焦灼,赫和沦陷,与北凌又有什么好处?”

    “北凌称霸东境的野心昭然若揭,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白白浪费!”

    “一群贪生怕死的糊涂软蛋!”顾予初骂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这种卖国求荣的人就该凌迟炮烙,不得好死!”

    赫和将领愤然而起,准备动手捆了她,至此,顾予初退了几步,才明白凌不惑所说的危险不仅仅来源于西戎,更来自于赫和这帮武夫的刚愎自用。

    “我相信顾大人!”范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胳膊上缠着纱布,毅然决然的挡在她的面前。

    “范苑,你怎么样?”顾予初关切的问道,这种局面,还有人能挺身而出护着自己相信自己,对此她非常的感动。

    “苑儿,大人说话,你跑来做什么?”范越顷呵斥道,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淌这趟浑水。

    “爹爹,我和弟弟还有其他小公子的命都是绣衣使者救的!”范苑激动的说道,“我们按照计划准备带着大家逃跑时,被启轻珏抓住,然后他将我们分两波关押起来,我们几个被关在玉泉宫通往宫外的地下甬道中,那里面设满机关,没有水和食物,若不是绣衣使者及时赶到,我们全部都要死在哪里。”

    “那又怎么样?!”有人质疑道。

    “北凌若真有心滋事,何不直接拿我们的性命要挟我爹,带着你们一起投诚?”范苑义正严辞的反驳道,“大难临头,何分你我!有北凌相助,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啊!”

    “那她又如何能够保证北凌一定会出兵?”

    “难道北凌不出兵,你们就打算投降了?”顾予初再次质问道,“你们如果如此瞻前顾后,不如就学那个丁一,打开城门缴械投降,欢迎西戎军马入城!”

    听到此番话,大家缄默不语,过了一会,有人开口请范越顷定夺。

    “范将军,您说句话,我等一定万死不辞!”

    范越顷环顾四周,看到将士们紧张的涨到通红的脸庞自己殷切的目光,然后提手一把匕首掷入了行军推演的沙盘之中,正好折断了西戎的蓝色小军旗。

    “公主说的对,就算没有援兵,我们也不能再做亡国奴了!就算是死,也决不投降!”

    范越轻的一番话仿佛就像是定心丸一般,让各个将领也纷纷放下犹豫,决心拼死一搏。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兵行险招

    兵临城下,时不我待,大家共同商议,分四路同时行动。

    第一路,紧急护送未来得及撤离上山的百姓从北城门出城。

    第二路,砍断三座凌水桥的锁链,毁坏南淮磲,引凌河水入西城墙前的西阕河,阻断西戎前路。

    第三路,西南面临敌的城墙上弓弩手就位,运送石头将城门堵死,火油桶摆满城墙。

    第四路,分兵埋伏,街头巷尾埋设机关陷阱。

    与此同时,顾予初为了确保援军能来,逼着自己的弟弟快马加鞭回北凌报信。

    “不惑大哥最听你的,所以你得亲自去。”束渊也担心姐姐的安危,想着法儿的逼着顾予初出城。

    “我若是临阵脱逃,好不容易凝结的军心恐怕又要溃散!”

    “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没你,赫和就不能打仗了?”

    “你懂什么。”顾予初懒得与他解释,的确自己无足轻重,只不过现在的局面,自己身后代表的是北凌援军,那怕再虚无缥缈,也是是赫和最后的希望,所以她决不能走。

    “我若走了,红钗女军怎么办。”她求弟弟去送信,却隐瞒了自己已经向赫和全军夸下的海口,以免北凌不肯出兵,他过于忧心,置生死与不顾,与凌不惑起了冲突,犯了军法。

    “之前也不是你来统领,现在又瞎凑什么热闹!”束渊很是不满,语气不自觉的冲了起来。

    “你别给我废话,不然我不跟你回云京。”

    “出尔反尔!你是不是又想着回东启做你皇后?”听到这威胁,束渊一下子跳了起来。

    “又来这套?”顾予初翻了个白眼,将启帧托顾帆带给她的凤羽金簪递给他,“这个你拿给凌不惑,让他赶紧来救我。”

    “什么意思?”束渊一见是这个碍眼的信物,一把抢了下来,这东西平时他姐姐都不让他碰一下,如今怎么舍得拿出来了。

    “你说什么意思?”顾予初故弄玄虚,没有说个明白,让自己的弟弟去猜。

    “为什么非的是我?别人不行么?”

    “不行,必须是你。如果换成别人,带句口信就行,金簪就不必带了。”

    说罢,她伸手准备去抢,结果束渊一个躲闪,让她扑了个空。

    “就问你送还不是不送?”她下了最后通牒。

    “送!”束渊想了又想,似乎猜到其中厉害,立马喜笑颜开。

    于是,他找了匹马,当即出城北上。

    “小心一点!”顾予初叮嘱着,看着弟弟的背影,内疚的不行。

    琼州城危在旦夕,她就算再大义凌然、奋不顾身,也不忍心置弟弟于水火之中,于是才想了这个法子,打发他离开。至此,她才完全能够明白范越顷当时的心情。

    除此之外,她还昧着良心想要利用凌不惑对她的情谊。

    那枚金钗是启帧给她皇后之位的许诺,她现在交与凌不惑,就是将自己的前程压在北凌出兵这赌注之上,也许会更有一些胜算也未可知。

    但她也不至于天真的将希望全系于此,毕竟她心里也清楚,凌不惑与启帧是一样的人,儿女情长与家国之计相比,根本无足轻重,她又何苦执着。

    天亮之前,百姓基本上撤离,而西戎也发起了总攻。

    范越顷命人找来一百个屁尸,在城墙上每隔十五丈悬挂一个,皆穿着华服锦缎,头发覆面,分不清楚哪个是启轻珏。

    寇桑女王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率军主将下令禁用投石器及弓弩,只许步兵硬攻。

    而琼州城墙之上,五千个的弓弩手、弓箭手就位,弓羽箭头沾有燃烧的火油,用来压制步步紧逼的先发兵力。

    城门外护城河上的三座锁链桥的绳索已事先被砍断,纵是临时搭建的木桥,也陆续被远射的火油燃着,暂时,西戎无法靠近护城河半步。

    但西戎的强攻仅仅是个开始,五万只弓弩和羽箭眼看就要消耗殆尽,一波又一波的步兵在盾牌的掩护下冲过西阕河上的临时架起的木桥。

    渡过河,还有五十丈就要达到城墙门口了,千钧一发之际,西南边一股激流而下,西阕河的水位瞬间上升一倍,河面拓宽三十丈,西戎用来临时过河的木桩瞬间被冲散,冲锋的几千余名士兵瞬间被淹没,第一天的战事也因此戛然而止。

    这一场泄洪来得及时,也打乱了西戎分兵两路的可能,西南渡河汹涌阻断前路,西北依傍祁云山脉,道路崎岖蜿蜒,大批车马更是无法行军。所以他们只能连夜赶建渡河的连庄木筏,以琼州西城门为突破口。

    但就赫和而言,这个计策并不当得上是什么一箭双雕的好谋略,只能算是勉强的权宜退兵之计。

    因为泄洪阻止了西戎连番闪电攻陷可能的同时,也让城中十几万赫和军马及决心留守护卫家园的七八万青壮年百姓除了北城门入山之外,再无后路可退。

    西南临敌,东南十五郡隔着凌水连着东启的土地,都被西戎攻陷。还好,东南战事有东启牵制,西戎没有多少兵力能够反向支撑,否则,两面包抄,琼州城就算是再严防死守,不出三日也会被夷为平地。

    一夜平静以后,泄洪的凌水通过西阕河流入北浴湖以后,河水降低,河面变窄,而西戎连夜搭建的连庄木筏也足够渡河。

    城墙之上悬挂的百余个死尸也不再是西戎主帅用兵的牵制,他下令开投石器,弓弩与之齐发,不再有所顾忌。

    但他不知道的是,为保存实力,琼州城墙上的弓箭手早已撤离。一场磅礴的箭雨之后,万余步兵攻入城下,临冲车撞门,云梯攀爬而上。

    城内,赫和士兵迅速收集越城的羽箭以后,一百只燃烧的箭头齐齐射向城墙之上,事先已被枯木覆盖、火油倾灌的城墙瞬间燃烧了起来,肆虐着吞噬了刚刚攀爬而上西戎敌寇。

    水面腾升而起的火墙又一次阻挡了西戎军马的第二次总攻。

    本来这火势之大,可以烧上个至少三天以上,奈何天公并不做美,一场大雨浇下,一天半以后,火苗再也蹿出像样的气势。

    西戎抓准时机,陆续通过云梯再次翻越至城内,只不过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铁铸的城门之后堆砌着上百块巨石,而这焦黑的城墙之内竟然是一座杳无人烟的空城。

    “奶奶的腿儿,东夷的小白脸哪来这么大力气。”一个兵头看见堵的如此严实的大门,不禁骂了出来。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惊讶的发现,城中主道之间坐着一个人,他低着头,头发挡住了眼睛,青色的锦缎上渗出了好几块血色。

    “是月炔大人!”有人反应了过来。

    刚才还在骂门的兵头冲了出来,命令道:“五十个人跟着我,其他人想办法把这石头弄走。”

    于是,五十来个握着长刀的西戎兵士,小心翼翼的向主道上挪去,空旷的大街上连风都不带拐弯直直的吹来,两侧的店铺门前的灯笼及招牌番旗被吹的沙沙作响。

    突然间,主道两侧的小巷子中陆续飞出粗麻绳的套圈,不偏不倚正好套住了他们的脖子,一个使劲,他们纷纷被拖进巷中,速度之快,像是被一阵大风刮走,再随后,巷子里传出了此起彼伏异常惊悚的喊叫声。

    留在原地清理石头以及城墙上刚刚攀爬而下的西戎人吓了一个机灵。

    “娘娘的球儿,老子什么没见过。”

    感觉被戏弄的西戎人不断冲上前去,但他们都在靠近那张椅子不到十丈的地方,被巷子里不断的射出的羽箭击中倒地。

    之后,顾予初带着士兵中武功上乘千余人,从城墙根边犄角旮旯里窜了出来,西戎人来不及反应,被杀的措手不及,但城墙上没有阻碍,翻墙而过的人数增多,赫和方有些应接不暇,顾予初一声哨令,一干人等毫不恋战,瞬间隐退于弯绕不知深浅的巷子中。

    接着更多的鲁莽狂悖的西戎兵士冲向隐秘的巷子,却无人活着出来。至此,他们才有着慌了,没有将领进城授命,即便无惧生死、有心再追,但是因吃了前面几次大亏,便再无人敢轻举妄动。入城的西戎军力集中力量,全力疏通城门,为大军进城开路。

    万余人用数十根木杆联合撬动石块架上滚木上,再用绳索拉去别处。这城门内虽堵了严实,但经受不住人多势众,不到半天的时间,城门已然打开,西戎军马有条不紊的正式进驻。

    已有人向外通传了城内的情况,因为这两三日的强攻,西戎已经折了万余名军力,这次为防内有乾坤,率军主将下令,只让十五万兵士入城。

    刚开始,西戎军还是不分策略的分兵挨个巷子去搜,天色昏暗,他们对地形及其不熟,城内道路曲折更不便大面行军,结果就是不约而同的遭到了伏击,损失惨重。

    第二日,有了前车之鉴,西戎便不再冒进,更是想了一计,逼着赫和自露马脚。

    他们点了一把大火,燃起了琼州城城北千余座百姓的房屋,城北伏击的赫和戍城军受不了烟熏火燎,孤注一掷冲了出来。

    见此情形,城南埋伏的兵马也顾不得原先计划,只得鱼贯而出,与西戎兵马正面交锋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空口承诺

    两军对峙,刀剑枪戟,血流成河,整整厮杀了四天,赫和一方体力不支,只得边退边守,然而城外还有十五万西戎军马严正以待。

    红钗女军折损一半,范越顷手下的戍城军也伤亡惨重,若再无援军抵达,不出二日,恐怕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公主,援军到底何时能到?兄弟们快要撑不住了!”

    面对这个问题,顾予初无言以对,她是真的不知道,按照束渊的脚力,不出四日应该能够抵达北凌边境驻扎军营,即便大军当即出发也还需要两日才能抵达琼州,但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

    可眼下这个敌众我寡的局势,他们也实在也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赫和的兵力按照既定的撤退路线,集中修整在琼州城东北角。城中已无百姓,一应灯火全无,夜晚漆黑一片,西戎不熟地形,夜晚只得休战。

    赫和三军分散又集中的躺在狭窄的巷子里休整,四下静谧的只有头顶的星星才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顾大人......”范苑靠在一旁,虚弱的开口,她左肩受了一箭,幸有随军大夫及时包扎,止住了血,暂无性命之忧。

    顾予初以为范苑也会如其他人一样质问自己,眼神有些躲闪。

    “你不必内疚,即便援军不来,我们也会拼死一战,自己的国家,哪里能指望别人。”范苑笑着安慰道。

    “谢谢你。”

    突然,有人小声的抽泣起来,是个刚征召入伍,头微微有些擦破的小少年。

    “哭个什么!”有个老兵嫌晦气骂了出来,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我还不想死啊...”少年怯懦的哭着。

    “你跟我们说没有,你去找公主,她有办法救我们。”有好事之人撺掇他去向顾予初发难。

    于是乎,这个无知的少年在他人的指示下,摸到了红钗女军休整的巷子,扑通一声跪在顾予初的面前,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公主娘娘,你一定要救救大家,我还有妹妹要照顾,我还不想死啊!”

    “先起来再说。”顾予初上前想要搀扶起他,可他说什么也不肯。

    “如果公主娘娘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顾大人故意眼睁睁看大家穷途末路么?!”

    “就是!顾大人一直与我们生死与共,你不要乱说话!”

    ......

    红钗女军纷纷为顾予初报不平。

    “可是明明是她说的,北凌援军一定会来,可现在呢连人影也没有一个。”有瘸腿的士兵嘟囔道。

    这一句埋冤一下子激起千层浪,大家心中的恐惧开始无限发酵,仿如惊弓之鸟一般,纷纷簇拥而来,齐齐跪下哀求于她。

    “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啊。”顾予初惊慌失措,他们不过都是想要好好活着的普通人,而自己却是那一根最为无用,但于他们而言最后的救命稻草,这样万人请愿的架势她真的招架不住。

    “我们想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来,还望公主给个准信。”

    顾予初没有说话,她心中盘算了很久,当初在议事厅时她就没有说的特别笃定,但即便这样,消息走漏出去以后就变了味道,如今这个情况,她又怎么敢去骗他们。但是若他们心中没有希望,更是死路一条。

    “公主?”见顾予初不言不语,面有难色,这下让本来就慌乱的军心更加浮动。

    “什么都不说就是没有援军?那我们不是死定了?”尚有牵挂和亲眷的士兵忍不住哭了起来。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们去送死啊!”

    这下,大家的情绪由原本的惊恐转为激愤,甚至上前拉扯顾予初,想到对她动手。

    见此情形,红钗女军、绣衣使者及东启巽影纷纷挡在她的前面。

    面对纷杂吵闹的局面,顾予初下定了决心,剥开面前的护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想早死就给我闭嘴!”她吼道,“这么吵,是想把西戎人引过来么?”

    “闹什么?!”

    就在这时,范越顷也及时赶到,压低声音怒斥道,如此,四下闹事的兵士才闭了嘴,不敢再生事。

    “小的们就是想问问公主援军什么时候能到。”有人战战兢兢的回复。

    “难道没有援军,你们就甘愿将家园河山拱手让人了么?”

    “可是没有援军,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啊。”有人顾不得上下尊卑,说出心中忧虑。

    “国破家亡,大丈夫怎可苟且贪生。”范越顷骂了出来,一时间振住了场面。

    “话虽如此,可本来说有援军,现在又没有,也不怪大家慌了神。”静默间,谁料想他身边最亲的将领顶住了压力,开了口。

    看来今时今日,全军上下都需要顾予初给一句明确的交代。

    “我向大家保证,三日内援军必到!如若失言,我以死谢三军。”她横了横心,说出了这辈子最没有底气的谎话。

    有了范越顷的压制,看到希望的残军瞬间安定了下来,一场可能内乱因为顾予初一句冒失的承诺而平息,想来真是荒唐。

    第五日天明,西戎军四下搜索,眼看就要接近他们躲避的东北城行宫附近,屋顶的暗哨提前告知大家做好准备。

    巷子里的机关埋伏用到极致,无论是绳索,暗示,弓箭,也是斩杀了不少敌寇,顾予初以一敌百,可还是挡不住数以万计的西戎人涌了上来,受了不少的皮肉伤。

    赫和方死伤无数,可他们心中仍有希望,合力防御之下,西戎军马暂时退兵,他们也得以退守到琼州行宫之中。

    这是顾予初三军许诺的第二天深夜,也是琼州一战的第七日,她浑身酸痛、辗转反侧,一想到明天她要如何面对残破的大军,她就更无睡意。

    她一个人登上了行宫的阕楼,遥望天上的月亮,不禁想起远在东启的妹妹、身在北凌的弟弟,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缘相见。

    她还忆起凌不惑那个混蛋,说什么一定会来,结果呢,算了。

    就在她焦灼叹息的时候,遥看城南大门外黑烟缭绕,火光冲天,她心中一惊,莫不是援军真的来了!

    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竖起了耳朵,只听见琼州城主道上有连绵马蹄声,还有星星点点移动的火光向南延伸。

    顾予初赶紧去通传这个好消息,却在半路上碰见了急忙赶来阕楼的范越顷及其他将领,看来值夜的岗哨已经率先通知了他们。

    “公主,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范越顷确认了远方的情况,转头欣喜的问道。

    “现是黑灯瞎火,还不能确定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若真是援军,我猜大抵是偷袭,今夜,戍在城外的西戎军恐怕会全数入城,明日天亮,援军攻城,我们要做好内应,帮助他们打开城门。”

    “西戎会不会也学我们把城门堵死啊?”有将领问道。

    “我想不会,我们是背水一战,想要利用城内的地形与西戎周旋,所以要死守城门,拖延时间,但西戎人鲁莽好武,擅长的又是马上骑射,他们必定会出城迎战。”顾予初继续分析道。

    范越顷点头赞成:“从现在开始,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谨防西戎明日应战之前先消除城内后患,向我们提前发难。”

    果不其然,不出两个时辰,天刚刚翻了鱼肚白,马蹄声就向行宫纷沓而来。

    好在,赫和事先也做足了谋划,巷内埋伏无需战马长戟盾牌,所以他们便将大部分的战马以及军备事先秘密藏与行宫之内,以备不时之需。

    援军临近,残破的戍城军心头最后的希望被点燃,虽然四肢健全能够再上战场的人数不足五万,但求生的**支撑着他们忘记全身的伤痛,奋勇一搏。

    这次西戎的进攻全然失去了耐心,他们硬闯过东北街头的拒马刺,马蹄被横在巷子之中的麻绳绊到,惊马嘶鸣,摔下了不少骑兵。

    “还我河山!杀!”

    行宫大门敞开,一声令下,赫和将士并骑战马而出。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宁王之死

    城内争斗未止,城外北凌攻城,西戎腹背受敌。可北凌日夜兼程,只有先发军马十五万先行抵达,剩下的三十万还需要半日路程才到。

    西戎人天生体格强壮,耐力十足,又在马背上正面作战,况且他们人数上还占有优势,就目前情况来看,还是对赫和极为不利。

    城内赫和军一路攻至城门口,但却不知城外情况,只想着若城门不开,两军无法会师,那么即便援军就在城外,他们也难逃劫数。

    正在范越顷焦虑的时候,从城北冲出来二百余个持刀斧褐色面孔的兽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好在他们是帮着赫和向西戎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便也暂时放下心来。

    只见那些兽人刀枪不入,迅捷入虎,以一敌百,好不厉害。

    “赤血浮屠!”

    顾予初眯起了眼睛。怎么,乐嘉彭康这只小狐狸,这是要力挽狂澜、坐收渔利么?

    哼!可真是会挑时候!

    于是她横下心,调转马头,奔向城北一间破庙中,三声口哨之后,绣衣使者便压着启轻珏从地窖中出来。

    这就是那条从玉泉宫地下秘密甬道的出口,之前范苑等人也是被关押在此,及其隐蔽,城内人都极难发现,又更何况初来乍到的西戎人,于是她便事先派人将真的启轻珏藏在此处看守,以做他谋。

    这回时机到了。

    顾予初一把将他拉上自己的马背,启轻珏嘴巴被堵,双手捆在身后,顾予初用麻绳将他与自己的腰背捆在一起,向城门驰骋而去。

    “月炔再此!”

    她伏在马背上一路狂飙,有启轻珏再上,西戎人暂不敢弓箭偷袭。

    直至到城门口,在其他人的掩护下,顾予初下了马,挟制着启轻珏登上了城墙。

    “寇桑在哪?我要见她!”

    西戎人退避三舍,只是持刀怒视,没人接话。

    “怎么,没来?那他的命你们还不要了?”她继续恐吓道。

    这时,有个金盔白脸碧眼的将领上前叽里咕噜的对她说了一堆压根听不懂的话。

    “说人话!”顾予初皱褶眉头吼道,她扯开塞住启轻珏嘴里的破布,“你自己和他们说!”

    “转告女王,我手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启轻珏虚弱的说道,他也是相当担心眼下的局势,西戎要牺牲他一人。

    然后他又用西戎话补充了一句什么,西戎人面面相觑,更是缄默不语。

    “本事到还不小。”顾予初愤愤的嘟囔道。

    碧眼将军见身边的下属无动于衷,又冲着她操起了他的异国乡音。

    顾予初摸不着头脑,一脸反感,不自觉手中的剑刃更贴近启轻珏脖子方寸,悄悄划破了他的皮肤,有血渗了出来,这时才西戎将军模样的人开口翻译道:“他说随便你。”

    “就这个意思说这么久?”她撇着嘴,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

    那个碧眼见她不知好歹,眉头一横,下令手下向他们发起攻击。

    跟上城楼的巽影及绣衣使者掩护撤退,可顾予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轻功一越,登上了城楼的最高处。

    城内城外现场纷乱,看到此情景,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集中于上。

    “东启叛徒启轻珏,勾结外邦,毁我山河,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她对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喊道,东风吹乱了她高束的头发,却吹不平她眉宇间的决绝和刚毅。

    “别杀我。”启轻珏这才慌了起来,忍不住低声哀求着,“我有西戎的情报。”

    顾予初横了他一眼,不为所动,更没有半分的同情。

    “犯我东境者,此等下场无二!”

    她没有半点犹豫,用无往剑狠狠抹了启轻珏的脖子,再将这个罪人从琼州城楼?上推了下去!

    鲜血溅在顾予初的脸上、脖子上,可她却笑了开来。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谁也没头想到一个女人竟如此狂妄。

    凌不惑在马背上看到此情此景,一半震惊,一半担忧。

    震惊的是她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临危不惧、雷厉风行。忧虑的是,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她为了威慑敌方,振奋军心,竟然草草了结手里唯一的筹码。

    “杀!”凌不惑再次下令全力攻击。

    顾予初也飞身而下,扶正了被丢弃一旁赫和橙色军旗,不巧不射中了右背,疼痛袭来,她没时间反应,当即反手折断羽箭,继续与敌军厮杀。

    寇桑女王匆匆帅十万亲军赶来,正好看到了启轻珏被杀的一幕,她眼睁睁看着她的星河化做一摊肉饼,再不能照亮自己的黑夜,怒火攻心哭了起来,她嘶吼着命令全军一定要将城墙之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

    可眼下这局面对西戎已占下峰,再者又有前方探子来报,北凌另外三十万大军已经开进战场十里地外,为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寇桑在手下的万般劝阻之下,只得放了撤退的信引!

    顾予初在城墙上杀红了眼,她已经竭尽全力,身上鲜血淋漓,其余赫和军力也快撑不下去了,可在信引升天之际,西戎军突然不再恋战,迅速撤退逃散开来。

    城外的往西撤退,城内的撤往东南城门。范越顷等残军已无力追赶,微微发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撑了过来,第一时间敞开城南大门之后,纷纷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而顾予初则没有松懈,她跳上战马,奋力追着那个白脸碧眼的异域人。

    嗖的一声,一个绳索不偏不倚的套在异域人的脖子上,而后那人本能双手揪住脖子上的绳索,重重摔下马去。

    顾予初勒紧缰绳,停了下来,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握麻绳,反向而驰,直至异域人被生擒。

    另外一个人策马向她而来,却又在半丈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默看着遍体凌伤的她,眼中满是心疼。

    “你可算来了。”

    顾予初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按照她之前的打算,至少要与这个人大大出手或是痛骂一顿,责怪他的姗姗来迟,可眼下,她实在没有那个力气。

    这马鞍磨的她大腿上的伤疼的厉害,她想翻身下马,谁料一个眩晕,重重摔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上好药,包扎好,躺在了玉泉宫的软床上。

    “醒了?”凌不惑立马将参汤端了过来。

    “嗯。”她实在是太渴了,一碗喝了个底朝天,才缓过劲儿来,连忙揪着他的袖子问道:“赫和军马怎么样?西戎残军有没有追上?乐嘉彭康露面了么?”

    “范越顷和范苑都没事,具体伤亡人数束渊已在清点,西戎残军北凌三十万大军已经去追了,但乐嘉彭康还未露面。”他虽心里责怪她不爱惜自己,可也耐着性子给了她一个准信。

    “好。”她微微舒展了神态,可身上的疼痛又袭来。“乐嘉彭康这个王八羔子,想坐坐收渔利,若是抓到他一定万告诉我!”

    “好!”凌不惑答应的爽快,“你这个女人胆子大的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毫不留情杀了启轻珏,置自己于众矢之的!”

    “他难道不该死么?一剑了结便是便宜他了!”顾予初咬着牙齿,情绪稍稍有些激动,扯痛了肩头的伤口。

    “该死!疼么?”凌不惑顺着她,不再纵容她多思伤神,抬手检查她的伤口,好在没有裂开。

    他心里知道,这个女人之所以如此草率和冲动,不过是忧心东启战事。她当着众人的面,宣判启轻珏为勾结外邦的逆贼,然后再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这样一来断了蔻桑东进的智囊和帮手,二来只要宁王一死,那镇西军叛乱便是群龙无首,也没有生事的借口,更有助于东启内政稳固,绝了启帧的后顾之忧。

    说到底,她还是再为那个人冒险。

    他心里生气、嫉妒,可眼看她遍体鳞伤,又怎么忍心多加苛责,于是只得吞了这口闷气,不再深究。

    顾予初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瞥见自己身上干净的新衣,惊恐的问道:“谁帮我上的药,谁帮我换的衣服?”

    “还能有谁?”凌不惑到不否认。

    “不会是你吧?”她惊恐的咳嗽了起来。

    “伤兵如此之多,军医已经超负荷医治,你忍心再添麻烦?”

    “我可以等一等。”顾予初拉可拉被褥,害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

    “事急从权,你弟弟眼睛都要哭瞎了,我能不闻不问?再说,其他军医都是男子,与其是他们,不如是我,不是么?”

    “那你也应该找个女子帮我宽衣!”

    “战场上何分男女?!怎么到自己身上就迂腐了起来?还是单单因为是我你才如此嫌弃?”凌不惑说的不紧不慢,单手撩开一点点被褥,用温热的帕子温柔的帮她擦着脸颊。

    “那你就应该早点来...”她嘟囔道。

    这一句话挫到了他的痛楚,凌不惑微笑隐了下去。的确,若再晚个半天,后果真的难以想象,他后怕的厉害。

    顾予初见他如此,以为自己又妄议北凌的军政,让他难堪,一时有些语塞,还好这时束渊冲了进来,一把扑倒床前,化解方前的尴尬。

    “姐姐,你怎么样?疼不疼?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出城第一天就遭到伏击,好不容易摆脱却也耽搁了二日,好在第四天便遇到了不惑大哥带着四十五万大军行至半路,然后我们横扫十个州郡,其中还遇到西戎分散守军的袭击,不惑大哥担心你的安危,命三十万大军断后,他率先带十五万人马日夜兼程赶到,可是还是迟了一些。”

    束渊懊恼不已,恨不得当即敲碎自己的脑袋。

    “好了好了,不晚不晚。”顾予初见弟弟如此内疚,很是不忍,想要起身安慰,却被凌不惑给摁了下去。

    “你还在这干嘛,没看到我们姐弟有话要说么?”她横着眼睛要赶这个事多的人出去。

    “都是一家人,干什么要赶不惑大哥走。”束渊挂着眼泪问道,凌不惑挑着眉毛笑了出来,这个小叔子培养的值了。

    “什么时候就成了一家人?”顾予初大惊失色。

    “那你那金钗什么意思?啊?你莫不是骗我的?”束渊一下直起了身子,警觉的像一只嗅到危机的小兽。

    “我没骗你,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她想解释,可又不敢解释的太过明白,以免这个傻弟弟又要和她闹的不停,说漏了她对凌不惑难以言明的利用,她也深深觉得自己卑鄙的不行。

    “即是没骗我,信物我已经帮你送到,不惑大哥也收下了,就是那个意思!”束渊很是坚持,还不忘记找空手套白狼的凌不惑再三确认:“不惑大哥,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那个意思!”

    这白捡的便宜谁不要谁是傻子。

    顾予初气的蒙住了脑袋,闷喊道:“我要睡觉,都出去!”

    束渊着急去扒姐姐的被褥,反倒被凌不惑拎了出去:“你姐姐害羞了,别打扰她脸红!”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何去何从

    经过三天三夜的清点,此战戍城军战死六万余人,重伤三万余人,剩余战斗力不足五万。

    就在三军好不容易放下兵刃,放松紧绷的肌肉和神经,安心修整、补眠、医治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又拨弄着每个赫和将士心弦,久久不能平静。

    乐嘉彭康,那个被他们奉为天选之子、民族希望的少年英主昏聩独断、猜忌忠臣、引狼入室、燃起东境之火,在盟友豺狼之心毕露、兵临城下之时又罔顾百姓信任、弃城而逃,再无踪迹。

    而现如今他又在军民众志成城,不计生死,拨乱反正的最后,假模假样跑了出来,代表赫和上下感谢北凌出兵援助的恩情,并愿交出赤血浮屠军团和全部军权,归顺北凌,这真是让大家痛心不已。

    凌不惑没有当即答应,只是叫人将乐嘉彭康及两百余名赤血赌徒严密的安置了起来。

    顾予初得了消息,不顾身上的伤势,穿戴好准备去正殿找凌不惑,要去见那个狠毒的狐狸崽子,可没出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我要见他!”

    “你的伤还没好,别闹。”凌不惑将她赶回了房间。

    “你答应他了?赫和归顺北凌,我是不是该恭喜你?”顾予初坐在床角,斜着眼睛很是鄙视。

    凌不惑哭笑不得:“你们女人是不是面对喜欢的人脑子就不转了?啊?”

    “谁...谁喜欢你了?!”她瞪大了眼睛分辨道。

    “呵!”凌不惑点到为止,转向正题:“他一个有名无实的君主,腆着脸要捡这个便宜,我能让他得逞么?我就算答应,赫和三军和百姓心不甘情不愿,都是白搭,北凌也不会耗费军资养一群怀有二心、图谋不轨的军队。”

    “你想要范越顷等心甘情愿俯首称臣?老狐狸,我可不会帮你!”

    “呵,不敢劳予初小娘子大驾,一只残军而已,但凭他们自己心意。”凌不惑掀开被窝,示意她乖乖躺下,可她揪着床前帷幔就是不肯。

    “好一句但凭心意!”顾予初迷起眼睛,扯断了攀附帷幔的金钩,“那赤血浮屠那群怪物要怎么处置?我看不如直接杀了,以防后患。”

    凌不惑拿被子裹在这个倔强女子的身上,再起身单手撑起帷幔,一边随便打了一个结,一边说道:“如今东境全面开战,他们这样好的战斗力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

    “他们是一群怪物,你如何确保能驱使他们?”

    “你以为我吊着乐嘉彭康的胃口是为了什么,他既是有心臣服,自然要拿出诚意,赤血浮屠刀枪不入,以一抵百,用来做攻城先锋最好不过。”

    顾予初琢磨了一会,觉着有理。“行行行,这事我不和你烦,但我要见乐嘉彭康!”

    她盘起了双腿,颐指气使了起来。

    “暂时不能见。”凌不惑蹙眉站在她的面上,俯视着这个倔强的女子。

    “为什么不能?”

    “那只小狐狸诡计多端,吊着他无人问津,时间越长越是能自乱阵脚,再说,万一他又打你的主意要挟与我还怎么办?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凌不惑说的异常认真,可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没有听进去。于是他突然蹲了下来,双手扶在床沿?,环着她,温柔的安抚道。

    “放心好了,我保证这次他绝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顾予初一下子满脸通红,仔细想来,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他的为人和手段她自是相信的,便撇撇嘴,也不再纠缠。她轻轻推开他的胳膊,慌张的躺了下来,背过身去,打发这个恼人的货赶紧离开。

    又过了五天左右,凌不惑亲自前往赫和残军休憩的军营,会见了范越顷。

    没有乐嘉彭康在场、顾予初也没有露面,凌不惑就归顺一事直接询问赫和领军将领的意见。

    “范大人,乐嘉国主向北凌递交了臣服的国书,但我还没有收,赫和如今这局面,还是要听听各位将军的意思。”

    “凌太子客气了,我等臣子自然没有权利置喙国政。”范越顷恭谦客气,其他将领也不表一态。

    凌不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了笑:“眼下赫和这局势,一个空有名头的国主抵不过掌有实权的将军,范将军忠肝义胆、为国为民,自然无需如此愚忠。”

    “凌太子,我等忠于家国,绝无二心啊。”说道家国忠心等事,范越顷很是敏感,着急解释烦。

    “范大人莫言惊慌,我不过几句戏言。不过范将军的意思我也大抵明白了,既然你们无心归顺,我北凌也不会勉强。”

    “这。。。”各位赫和领军将领面面相觑,纷纷猜测这话中的意思。

    凌不惑停顿了一会,拿捏了一下,又继续开口:“当然,眼下西戎来犯、战事焦灼,东境共同域西的旧盟下,三国应当同仇敌忾、互帮互助,所以,范将军当不必有所顾忌,只要共对外敌,赫和一应行军要务我北凌绝不干涉。待到东境战火平息之后,赫和何去何从,范将军再与乐嘉国主从长计议也不迟。”

    说罢,他带顾予初慰问了红钗女军及各路伤兵以后便直接回了玉泉宫。随后二个时辰后下达三军,全军就地半月修整,待到北凌另外十五万大军抵达,再拔营南下,驱赶西戎贼子。

    可军令下达没过二日,凌不惑在检查顾予初伤势的时候,近卫吾芩前来通报,说是范越顷求见。

    凌不惑没有意外,他扯了扯嘴角,帮顾予初掖好被角,准备离开之际,被床上的女人揪住了袖口。

    “你又搞什么鬼?”她质问道。

    “昨日我去找范越顷,问他乐嘉彭康归顺,他和诸位将军有何意见,若是不愿意,北凌也不强求。”凌不惑直言不讳,半点没有漫她的意思。

    “就这么简单?”顾予初半信半疑。

    “不然呢?你呀就安心养病,一会儿千万别出来添乱,就算要出来也别太驳了我面子。”

    交代以后,凌不惑便出门见客,范越顷带着两位亲信早已经侯在原乐嘉国主议政的书房之中,他们一见正主,便立马下跪行礼。

    “范将军,这是何意?”凌不惑假意不解,心里却比谁都明白。

    “臣等愿意率赫和全军归顺北凌!望殿下成全。”

    “起来说吧。”他很是客气,待他们三人座定,笑着开口:“不过一日,范将军怎的就变了主意?”

    “凌太子见笑了,眼下这局势,共抗西戎是头等大事,这点臣等与北凌目标相同,西戎凶悍,准备周全,臣等孤军作战实在没有胜算,不如跟随北凌,听从凌太子统一调遣,于大局百利二无一害。”

    范越顷言辞恳切,自称为臣,将昨夜赫和将领共同商议的结果和盘托出,这也是赫和残军目前最好的退路。

    一来他们的确势单力薄,又无足够军饷粮草,实难支撑多日行军,北凌若想一举剿灭之简直轻而易举;二来国主已降,若他们执意不从,依照乐嘉彭康的多疑的性子,恐被秋后算账,不得善终;三来,国主犹在,若此时他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实在难以服众,遭人诟病。

    所以几厢权衡之下,唯有归顺北凌才是上策。

    “看来,范将军当真是忠君爱国的一代良将啊,但本太子以为,赫和军马还是独立行军比较好,省的天下以为我北凌趁火打劫,意图吞并赫和。”凌不惑不置可否,也是冠冕堂皇的敷衍着。

    “凌太子,臣等是真心归顺啊,请殿下明察!”范越顷又起身跪了下来。

    顾予初听了很久的墙根,终于忍不住从屏风后冲了出来。

    “我的小?心肝,伤还没好,起来做什么?”

    凌不惑见此,一个箭步向前赶紧搀扶,如此亲密,顾予初翻着白眼,怒目推开,可这个男人还是不依不饶,坚持扶着她座上了主位,而自己则站在一旁,单手搭着靠椅背。

    这些范越顷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明白了他们二人关系的不简单,于是临时改了主意,请求由顾予初统领赫和三军,这样不仅架空了乐嘉彭康的权势,又为赫和三军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靠山。

    顾予初大惊,赶忙推辞。

    “乐嘉彭康康在,范大人却弃主另投,岂不是要置冉琦公主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凌不惑解围之余,还不忘提了提顾予初赫和公主的名讳,以提醒范越顷顾予初也是正正经经的乐嘉后人。

    顾予初知道他明面里帮着自己,却又给踢给了范越顷好的由头,顿时气得脑子发涨,又不好发作,便狠狠的掐了他的腰腹,而凌不惑则是一脸宠溺,没有半分不悦。

    “国主无道,百姓心死。再说公主也是乐嘉后人,琼州之战,一直与大家生死与共,军中声望颇高,我等效忠跟随,也并无不妥。”范越顷心领神会。

    “范大人,我实在是愧不敢当啊!”顾予初本能的要站起来,可却被凌不惑给压了下去。

    这时,其他两位将军也齐齐跪下,恳求顾予初答应。

    “我不同意,赫和公主是北凌的太子妃,本太子可不忍心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冲锋于阵前。”凌不惑见此,又故意唱着反调。

    “谁是你的太子妃!”顾予初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可凌不惑仍旧满面春风,眼神里满是宠溺。

    范越顷犯了难,这样的局面是他不曾预料到的,一时不知还如何是好。

    双方僵持不下,凌不惑这才松了口,做起了和事佬:“不如这样,赫和军马仍由范将军统领,冉琦公主作为副帅,乐嘉国主进献的赤血浮屠用作你军的开拔先锋,但行军需听从东境战事的统一调遣,一应粮草军饷也皆由我北凌担负,如何?”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范越顷当即应下,高兴之余瞥了眼默不作声的顾予初,又赶忙恳求:“望公主护佑赫和残军!”

    顾予初瞪了一眼凌不惑,上前几步扶起了跪地的范越顷:“若范大人不嫌弃,我自当竭尽全力。”

    “臣代表赫和三军感谢凌太子慷慨匡扶,感谢公主的竭心护佑!”

    待到他们心满意足、感恩戴德的退下之后,未等顾予初发作,凌不惑一把横抱起了她入了内房。

    “你个混蛋,放我下来!”她一边骂道,一边狠狠扒拉着凌不惑的脸颊。

    “乖,一会就好。”他虽无奈,却还是像哄着三岁孩子一般耐心。

    直到顾予初安稳的靠在床上,他的脸已然被掐的红了好几块。

    “问吧。”凌不惑坐在床前,很是坦然。

    “你故意撇开乐嘉彭康去见范越顷,问他归顺的意向,不过就是为了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让范越顷主动臣服,是么?”

    “是!”

    “为什么?当时我刺杀丁一,断了赫和归顺北凌的大好机会,那时你不急,为何在今时今日,知道范越顷已没有退路,臣服是早晚的事儿,却还要来这一手?”她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很是霸道。

    凌不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松开,可这个女人就是不肯。

    “乐嘉彭康什么人你不清楚?他臣服北凌不过因为失信于臣民,为保权势的无奈之举,若范越顷愚忠,待到西戎退去,有了兵马和底气的小狐狸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到时候赫和军马和百姓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范将军不会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世事难料,搞不好他还会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顾予初沉默,颓然的松了手。

    人心的确难测,她费尽心力,只想过策应赫和军力奋起抗敌,助益东境战事,却从未考虑过这支队伍以后该还何去何从。

    今日凌不惑这样说,一下点醒了她,无论如何,这样一支力量绝不能落到乐嘉彭康那样居心叵测之人的手里,否则,赫和以后不知还会有怎样的灾祸。

    “既是为了架空乐嘉彭康的权势,为什么非要牵扯上我?”

    “无论你承不承认,你是乐嘉皇族皇宗玉牒亲封的公主,乐嘉彭康失信于民,而你却有功于国,所以,只要有你在赫和军中一天,范越顷或者其他人就不敢造次。况且今日殿上你的表现...”凌不惑笑了开来,“他又不傻,你现在是北凌太子心尖上的人,这是赫和全军求之不得的护身符。”

    “你利用我?”顾予初又气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问道。

    “我让你千万别来,就算出来也不要太任性,可你就是不听话,这不让他们误会了,还来怪我。”凌不惑耸耸肩,似笑非笑,一脸的得意。

    “你是故意的!”

    “我没有。”丰神俊朗的男人一脸的无辜。

    顾予初伸手给他一拳,结果牵动了伤口,蜷起了身子,疼的厉害。

    “等你伤好了,随你怎么发泄,但现在必须乖乖养伤。”凌不惑见她疼痛不已,心疼的厉害,便也不再逗她。“我问你,你伤好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自然是上阵杀敌!”

    “入我北凌的麾下么?日后有人质疑,又要费一番口舌解释。”关于启帧,凌不惑点破不说破,“所以赫和这只大军是你最好的掩护,你作为赫和公主上阵杀敌无可厚非,没人可以说三道四。”

    顾予初幡然醒悟,明白了他的苦心,她感激的看着这个男人,一句谢谢卡在喉咙。凌不惑虽心思深沉,对她却是坦荡真诚、关怀备至,并且事事都为她筹谋计划,从前她都是闭着眼睛忽略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心里清楚却从不在意,这样的情谊她要如何去还?

    “战场凶险,我不愿见你冒险,更不忍心圈禁你于金笼玉宅之中。你有你自己的天地,我越是钟情于你,越要成全你的心愿。”凌不惑见她不言语,轻轻握住她的手,坦白了这个被自己责难过千百遍卑微的真心。

    顾予初再也忍不住,眼泪直直的掉了下来。

    “傻不傻?感动的哭了?”凌不惑拨了拨她额前的乱发,笑了起来。

    “你才傻。”她轻轻的说出了压在心底这句话,若从前的那些个感谢都是敷衍与客套,那今日便是她再也难以掩却的感动。

    凌不惑抿抿嘴,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金簪,“喏,还你,日后若对我有所指示,不要再弯弯绕绕,我都答应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单手接下,低头不说话。

    “你的心意若只是一枚金簪,我早送你千只万只了。”他苦笑着,眉宇间被情爱折磨的疲惫一览无余。“若只是这只不喜欢,自己还他便是,不用拿来安慰我,好好歇着吧。”

    凌不惑没有多留,他虽身经百战,却也害怕这个女人再一次明明白白的拒绝他,这样狼狈的被打倒,再咬着牙站起来,其中滋味,实在是太苦了。

    顾予初一夜无眠,细细端详这枚冰冷的簪子,足金璀璨,凤凰羽毛栩栩如生,她虽心里喜欢,可这却不是她心中若想。

    而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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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歌介绍:
一桩难昭的旧案,一个已腐的门楣,一段东境大陆三国之间的沉浮往事。她是毫不知情的后人,为报家仇,散去钗环,甘愿沦为一枚无求的棋子。她是身负重托的长姐,为守承诺,退掩真心,绝口不提十年缠绕的深情。她是骁勇不屈的战士,为护苍生,放下执念,披甲执剑再不问生死别离。天之将变,风雨欲来。夜深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深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深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