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台夜话
顾予初在宫门未开启之前,便持这乐嘉彭康给的令牌出了宫。果然,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阻拦,更没有人尾随。
而萧令则已经等在宫门之外。
“没事吧。”萧令关切问道。
“马后炮。”顾予初不屑的回敬。
“我怎么马后炮了?”
“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需要我时我自然都在。可昨晚你与闺阁密友谈天说地,难不成也要我参与不成。”
“你竟都知道,看来这武功藏的很好,出入宫禁我竟然都没有发现。”
“有时候做事是要动脑子,不见得需要什么武功。”
“故弄玄虚。”顾予初翻了翻白眼,她心里清楚的很,萧令不是个简单的人,门路自然多。
“昨夜职守的太医是我的师弟。”
“你不必解释。”顾予初自顾自的走在前面。
“不然有些人又要恶意揣测。”萧令笑道。
顾予初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回到锁星宫第一件事,便是塞给隽娘一张画像,想让她帮忙查找一个叫束渊的少年。
“这是你画的?”隽娘问道。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画的,也是个偶然的机会,她在云京和琼州都遇到过这个人,说长的与我很是相像,就特意画了下来,还问出他的名字。”
这张画像是蓝叶昨日给她的,她说她与这个少年已有两面之缘,因为长得英俊又与自己很是相似,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她还特意泼了人家一身的汤水,拉拉扯扯之下也算是认识,问了人家的名字。
顾予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祁连山脚下的林中,那个与她并肩作战的少年也告诉她他叫束渊,当时的自己也因为容貌的相似而心生怀疑,只不过年岁不对而已。
想来也是有缘份,而在未证实胎记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你这朋友是个姑娘吧。”隽娘笑道。
“你怎么知道?”顾予初很时讶异。
“男人对女人死缠烂打那是流氓,女人对男人死缠烂打那是手段。”隽娘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顾予初不明觉厉。
夜晚晚风习习,她又一个人坐在阁楼的高台之上,回想蓝叶跟她说的那番话。
“以什么方式,用谁的名义都不重要啊,重要的是,你们想要在一起,不是么?”
我们是想在一起的吧。
可自己的名字真的很重要。
顾予初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她实在不想再像从前一般,委屈自己分毫。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又在叹什么气呢!”隽娘不知何时提着好酒上了天台。御白、言风跟在后边提着两个大食盒。
“看你这段时日又是酩酊大醉,又是长吁短叹,所以呢,我们三个窈窕淑女佳人特地不睡觉来陪你赏月观花。”言风说道。
“月黑风高,哪里有花,你是不是傻?”御白嘲笑道。
“大哥,一点情调都没有,你若是想通了要去接客,锁星宫的招牌恐怕也是要砸在你手里。”言风反将一军。
“得了得了,若是拌嘴回屋去拌,吵着流光自怨自艾可不好。”隽娘说的煞有其事。
“我可没有自怨自艾。”顾予初笑道。
“好啦好啦,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快哉快哉。”言风笑嘻嘻的递出美酒和酱牛肉。
四个人并排坐着对月共饮。
“隽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顾予初迟疑的开口。
“说,今日问的任何问题都不收你银子。”隽娘笑道。
“商贾之气,满口铜臭。”言风小声跟御白嘟囔道,御白笑着白了她一眼,表示赞同。
“若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顾予初问的小心翼翼。
“喜欢一个人,就是一刻不见就想念的不行,他喜恶什么你便喜恶什么,得来的什么好东西都想要给他。”言风抢答道。
“你怎么懂这么多?”御白表示质疑。
“花楼的姑娘就是这样对萧令的。”言风很是得意。
“自己没经历过,就不要瞎起哄。”隽娘回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得了不治之症一样,莫名的开心,莫名的难过,也许只因为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不愧是情场老手。”御白笑道。
“那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呢?”顾予初继续问道。
“那能有什么区别,一会莫名的开心、一会莫名的难过,就像脑子有病一样。”言风学开了,惹的御白哈哈大笑,隽娘连翻白眼。
“男人的喜欢都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御白有感而发。
“你又是哪里来的感慨?”隽娘问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你瞅瞅来店里那些个男人,不是富贵空虚寻觅墙外知音,就是雁过留痕露水情缘,偶尔几个时运不济却又满腹经纶的一论到往后余生,哪个不是连连却步,再无音讯的。”御白答道。
“所以说一个人男人肯将你牵入他的往后余生,那便是喜欢无疑了,至于这份喜欢可以保持多久,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所以说女人又何需庸人自扰,拥有就珍惜失去就放手,或者就干脆选择摒弃红尘,一个人厮守。”隽娘说道。
“有谁能活的这么清楚,轻轻松松做了选择。”御白继续有感而发。
“情爱如山间迷雾,淹没了双眼和脚下之路,无论前途坦荡还是蜿蜒曲折,都只是命数而已,如果你心存畏惧,不如停下来,等雾散了,自然知道该往哪走。”隽娘撑着胳膊,抬头看着月亮,很是认真的说道。
“可雾有散的一天么?”顾予初幽幽的问道,敬了一杯月光。
“当然。拼尽全力却一无所获时,自然就散了。”隽娘挑了挑眉。
顾予初不禁去想,说的真好,那自己可有拼尽全力?
“什么一个人厮守,简直莫名其妙,还有姐妹不是么?!去他的男人,干杯!”言风打破了沉寂,邀人举杯。
“说的对!”御白附和。
“先生对你那么好,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心动。”畅饮之后,隽娘不合时宜的问道。
顾予初尴尬的笑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是傻子,萧令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况且他还开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可她不能回应,又掖着私心不知如何拒绝,也许自己应该坦荡一点的。
“闹了半天,我们说的不是萧令?”言风一脸诧异。“那还能有谁?”
御白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谁啊?”言风还是不依不挠。
“喝酒,吃肉。”御白用酱牛肉堵住了言风的嘴。
“萧令待我就像妹妹一样,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况且他对谁都很好啊。”顾予初解释道。
“对谁都很好?你见过他对我们三个笑过几次?承露街的姑娘们都踏破快他诊房的门槛了,你见他正眼瞧过谁?我喝酒喝破胆了也只是甩了解酒丸过来,哪里悉心照顾过一次?流光,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隽娘实在也是没忍住要说说她。
“她是真傻呗,这种怎么装的出来,御白你说。”言风又接茬。
“可能是真傻。”御白顺了这道儿,将这尴尬悄悄化解了去。
“哈哈哈哈哈哈。”四人笑了起来。
“我最近看上了破山居的孟掌柜,喝茶的姿势不要太好看。”言风说的开心起来。
“又跟我抢人,眼皮子能不能不要那么浅,我看谁便跟着要去招惹。”隽娘很是生气。
“我觉得孟老板也不错!”御白跟风。
“哈哈哈,老白干一杯!”
“孟老板?明日我也偷偷去瞅瞅。”顾予初也跟风起哄。
“流光!”隽娘拉扯道。
四个人笑做一团。
第一百三十七章 拂云新贵
黄梅天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仿佛天漏了一个大窟窿,怎么补也补不上。
但即便这样,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前来锁星宫打着逍遥的幌子认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得时候一天都能来到两到三个。
隽娘安排得当,说来也怪,他们或多或少都与顾予初有几分相似,而顾予初本人也都一一秘密照会了,更是检查了玉牌和手臂上的胎记,但都确信不是她的弟弟,更没有半点束渊的消息。
她不禁怀疑,这凌子域难不成是要把所有年纪相仿、长相相似的少年全都征集过来,这阵势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
但有总比没有好。
“这雨下的真心烦,看着就糟心,每日都湿漉漉的,连客人都少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啊。”言风抱怨道。
顾予初翻出顾帆送的核雕、镇西王老送的红宝石锦鲤、还有启帧送的素簪,自顾自的发着呆。
她听说顾帆接替肖远,做了启帧近身侍卫统领,风光无限;她听说皇后认罪之前,镇西老王与王妃已然驾鹤共同西去,阴差阳错的可悲一生,也算是命运捉弄下一点补偿。
她还听说予心被封为贵妃,是启帧最为宠爱的妃子,但他自即位以来,后位一直空悬,无论大臣如何进言,都被他一一驳了回去。
御白更是没有接话,只是鼓捣着自己的龟壳和铜钱,认认真真的卜了一卦。
“卦上怎么说?”言风无限百无聊赖。
“承露街又要来新人了。而且不是什么善主儿。”御白答道。
“男的女的?”言风继续问道。
“自然是女的。”御白翻了翻白眼,“女人可比男人难对付多了。”
“那是自然。”顾予初有感而发,她在东启的时候的确是被折腾的够呛。
“那她什么时候来?”言风的好奇心真是无穷无尽。
“不出十日。”御白望着窗外的雨水出了神儿。
果然,七日之后,拂云殿的彩带高悬,鞭炮齐鸣,像是有什么喜事。
“玲珑轿子抬过来的,我的乖乖,卦上红绸,都快成喜轿了!”
“派头挺足儿。”
“下来了下来了。。。”
“嚯,不比桑儿姑娘差啊!”
“年纪大了点。。。”
“听说可是大家里的娇贵,还有个狐媚的名字,什么梦依来着。”
“金笼里麻雀都是贵鸟,落难的凤凰还不如鸡呢。”
“呵呵呵。”
“莫不是犯了什么大罪吧。”
“谁知道。我瞅着这不是什么善主儿,以后可有的闹了。”
大家叽叽喳喳的围在门口看着热闹,言风却迫不及待的给猫在屋子里不肯出来的那几个无聊的人说个新鲜。
“老白,又给你说中了,对门来了个新姑娘,排场大大很。”
她一个很兴奋着,可屋里却没一个人理她。
“听说叫什么张梦依,名字还挺好听的。”言风不以为意,自娱自乐。
“你说谁?”顾予初跳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
“梦依。”言风一脸懵然,“你认识?”
“名字是熟悉人的名字,但她也不可能来这种地方。”顾予初回道。
“哪种地方?”言风撅起嘴巴,很是不满。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识的那个张梦依,心气高的很,嘴巴坏的很,自以为是仙女下凡,才不肯与我们这帮俗人同流合污。”
“胡扯,本仙女在此,谁敢造次!”言风装模作样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顾予初和御白笑作一团。
“要不你去瞅瞅,看看是不是你认识那位。。。仙女。”言风推搡着她。
“算了,肯定不会是她。”顾予初摆摆手。
“我看到不尽然。”御白煞有其事的说道。
“不致于吧。”顾予初有些出了神,张梦依毕竟是为了启帧牺牲了太多,若真是她,想来是有大事发生的。
不过,她转年一想,她自己与那张梦依也是结下梁子的,如今阴差阳错的送上门来,要不要给点颜色瞧瞧?
这时候,隽娘进屋,拉御白去库里寻一件贺礼,今晚去拂云殿招呼招呼,而顾予初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一起。
“你干嘛不去。”言风好奇的问道。
“不着急,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的。”顾予初回答,“你又是为何不去。”
“我怕忍不住手撕仙女。”言风比划着动作。
顾予初忍不住笑了出来:“万一是我嘴坏冤枉她呢。”
“不不不,我相信你。这是一个女侠最基本的判断。”言风笃定的说道。
“是是是,女侠。”顾予初作揖。
“不客气,仙女。”言风回礼。
哈哈哈哈哈。
“你们要不要喝点药?”萧令正好路过,侧着脑袋嘲讽道。
“你才有病!”言风回骂。
“呓怔,得治。”萧令抱着胳膊说完,然后转头就走。
“等等。”顾予初叫住了他。
前几天天台夜谈,隽娘的质问提醒了她,萧令的心意再明摆不过了,若是这样不置可否的拖下去,对他太不公平,于是但是便下定决心找机会与他说个明白。
今日便是不错。
萧令撇了眼言风,言风撇了眼顾予初,识相的开溜:“我出去晒晒月亮。呵呵。”
待到言风走后,萧令才靠在门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什么事情,快说。”
“把门关上。”顾予初怕别人听了墙角,以后尴尬。
“这么快想通了?”萧令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与凌子域的涓狂如出一辙。
“想通什么?”顾予初不解。
“以身相许啊?”他说的轻飘飘,却很是笃定。
“无耻!和凌子域一个德行。”顾予初气的踹倒凳子。
“你之前不还怀疑我就是凌子域么?”萧令面色如常,仿佛刚才耍流氓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流氓本性是亲兄弟。”顾予初撅着嘴说道。
萧令眉宇微闪,笑着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一看要回归正题,顾予初立马显得有些尴尬,半天没有开口,一直酝酿着情绪,萧令也不着急,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萧令,我这个人吧,长得一般,性格不好,毛病还特多,也就武功稍微好点。”顾予初客套的开场。
“自我评价挺中肯的。”萧令点点头。
顾予初本是谦虚一点,谁料萧令真如此看她,便有些着急:“我哪里不好看了?我有什么毛病碍你眼了?”
“是你自己说的,好么?”萧令笑了出来,看来她表面上什么都漠不关心,其实心里还是很重别人对她的看法,尤其是自己,看来自己也并非是没有胜算,他这样想着。
“是是是。”顾予初尴尬的笑着,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不合时宜,她表面上愈加谦虚,心里就是愈加骄傲,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挺不错,不比别人差。
“所以。。。你不用对我那么好的。”
萧令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我对你并不好。”
“嗯,无论你对我好不好,你都是我的好大哥。”顾予初并没有接下他的茬,而是满眼真诚的坦白心意。
“我有妹妹,没必要再多一个。”萧令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顾予初有些着急,但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萧令单手拎起扣住,大拇指封住了她的唇瓣。
“我累了,你意思下次再说。”他盯着顾予初眼睛说道,冷酷的眼神里略带着些许感伤,看的本来打定主意要说个明白的女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待到萧令走后,顾予初还愣在原地,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跟他说清楚了没有。
算了,早知道今日应该找御白现行卜上一卦。
失策失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命悬一线
这暴雨一连下了半个多月,凌河沿岸,赫和国土地势最低,已经有不少村庄被淹,百余百姓流离失所,就连都渠有破堤之相。
赫和朝廷已拨粮派兵前往救援,同时征召附近行医大夫前往灾区支援。
萧令前几日便收拾好一应应急药材前往邻县,而顾予初也在听说乐嘉彭康带着十一公主亲自前往堤坝视察,灾民叩谢皇恩浩荡、感激涕零之后,也依然决定一道前往灾区。
这雨大的打在身上就像被刀割一样的都疼,目之所急都是黄泥裹着滚滚的洪水,无情的淌过孕育生命的土地。
汹涌萧杀而过,眼下里虽是白日,可天色灰暗,如同泥泞的土地一般,天地仿佛交织在一起。
顾予初站在不远处,遥遥看去,堤坝两侧撑起了百来个帐篷,勉强能够撑风挡雨。
大夫忙碌着为受伤的灾民和官兵医治,也不断有人被官兵救起。
可还是有很多医治无效的灾民,他们的尸体临时就地掩埋,以防传染疫病爆发。
顾予初本来还带着蓑笠,但为了方便救人也不得不摘下,她同官兵一起,不断将沙袋扛起来堆放在一块,巩固堤坝。
雨仍旧下着,下游支流有浮木顺水而过,卡在了岸边被半根拔起的老木树干之上,其上有个穿蓝色衣衫的孩子,不停的哭喊。
因为身处入凌河主干的大水湾之处,洪水尤为汹涌,但湍急的河水流入之后,极易形成暗流漩涡,营救难度非常之大,搞不好折了营救人员也不得成功。
蓝叶远远瞧见了,便奔向左将军指挥之营帐,要去国主拨兵搭救。乐嘉彭康当即命人设法营救,可方案讨论了许久也未能定下,暴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昏暗,那孩子的姓名危在旦夕。
蓝叶情急之下,不顾危险向下游岸边奔去。
乐嘉彭康奔本想跟她一道,却被左将军拦了下来,没过多久,他身边的几个近卫随后从帐篷之中奔出。
就在他们赶来的路上,顾予初已然来到了岸边,仔仔细细观察了周边的情况,这水流实在是湍急,即便她带着实现准备好的长绳索,也毫无胜算。
蓝叶老远看见了有人,蹒跚的冲了过来,泥泞的地面太过湿滑,她狠狠的摔了一跤,顾予初挪过去搀扶她爬起来。
“小初。”蓝叶要哭了出来。
“别哭,救人要紧。”顾予初帮她擦了擦泥糊的脸。
这个时候,浮木有断裂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更大了。
蓝叶不管不顾的要冲下去,但都被顾予初拦着。
“你别闹,我去。”
“不行,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
“不想我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顾予初怒斥道,说罢,她先系了一个可以控制松紧的活扣,而后把有活扣的那一头绳索系在腰上,绳索另一头死死绑在岸边的大树之上,她吩咐蓝叶守好这个死结,而后,自己走下湍急的洪水之中。
她顺着岸边的枝干慢慢的爬向那个孩子,有好几次脆干折断,顾予初险些被冲走,好在她臂力足够,勾住主枝,蓝叶吓的眼泪掉了下来,蹲在地上,死死的拉着已然死结的绳索,仍旧担心它不够牢固。
待顾予初够到那个孩子之后,第一时间将绳索套在她的身上。
说来奇怪,那个孩子听话的很,又或是仿佛看到了希望,便不再不哭闹,只是静静的依偎顾予初的腋下。
水中的顾予初艰难的原路返回,可是上游的洪水凶猛,在不断的冲击之下,半截入水的老树已然连根拔起,被冲的老远,没了倚仗,顾予初和孩子在水中被呛了好多口,洪水力量之大,她们更也无法借着绳子之力回到岸上。
蓝叶大哭了起来,使出浑身力气,向回拽着绳子,可毫无用处。
就在此时,萧令赶到,还有乐嘉彭康的几个近卫。
近卫们帮着蓝叶一道拉着绳索,可漩涡的力量巨大,六人合力,也无法将顾予初和孩子拉出分毫。
萧令见状,将近卫带来的绳索同顾予初的一样的方法,固定在大树之上,而后用力掰下一根结实的长树杆,捆在腰间多余的绳索之上。
他告诫岸上众人,在他靠近漩涡之时,便拉紧绳索固定。
蓝叶心里慌的不成样子,但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拖着枝干义无反顾的下了水,心里莫名的徒生几分胜算。
萧令在漩涡之外,将树干递给顾予初,可水流之急,她们试了好几次也还没接住。
顾予初低头,跟腋下紧紧依偎着她的孩子说道:“别怕,勇敢一点,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使出全力将孩子托举出去,最终孩子短小的泡到起皱的双手够到了这只充满生机的树干,顾予初送了一大口气。然后,她就着腰间与孩子相连的绳索,也紧紧的抓住了树干。
萧令使出全身力气,加上岸上人的默契配合,终于将她们两人拖出了漩涡。
可即使这样,想要把他们三个拖上岸,也费尽了气力,岸上的人五人根本无能为力。
萧令慢慢将树枝一点一点的拉近自己,直至将顾予初和孩子牢牢抱在自己的怀中。
好在,乐嘉彭康带着一众近卫及时赶到,十几个人合力才将他们从水中拖了出来。
好险,只差一点点,顾予初的那根绳子就要断掉了。
孩子奄奄一息,蓝叶焦急的冲了上来,抱着萧令递过来的孩子,奋力的压着她的小腹,待到孩子吐出了腹中的水之后,方才松了一大口气。
而后,她突然意识到在旁的别人,转头就扑在顾予初的身上,差一点又重新扎进了滚滚的洪水之中。
她关切的问:“小初,你怎么样?”
顾予初显然还没有缓过来,脑子满满的都是汹涌不决的洪水,有些发愣。
“没事,我有在。”萧令安慰着。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上堤坝。”乐嘉彭康命令道。
于是,众人相互搀扶离开。
“能走么?”萧令温柔的搀扶着顾予初。
“能。”他怀里的女子小声的应道,瘦弱又湿漉漉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
萧令于是将她架起,搂着她的腰,步履蹒跚的回了堤坝营帐。
暴雨汹涌,堤坝上的条件太过简陋,甚至来不及烧上热水,去一去身上的寒气,只有找些干净的衣服干净换上。
这说是干净的衣服,但多日无无阳光照射,多半是在帐篷内阴干,潮湿中还带着泥土和着雨水的杂味。
顾予初体力透支很多,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围着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打着寒颤。
萧令找来难得干净的棉布,不停的给她擦拭头发,生怕她寒气侵体。
顾予初没有扭捏的躲闪,她蜷着身体,很是乖巧顺从。
过了好一会,她才下意识的开口问道:“那个孩子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就是吓的不轻。”萧令回答,双手仍是温柔且利落的擦拭着她的长发,仿佛像是在擦拭着珍贵的瓷瓶一般。
“谢谢你,我欠你的太多了。”顾予初用力的扯开唇角,露出微笑。
“放心好了,不用你还。”萧令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如此为难的样子,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认真的说道。
“我刚才以为自己活不成了。”顾予初怔怔的看着前方,眼神空洞,这种绝望不像刀剑之下转瞬即逝的恍惚,她如蚕丝一般慢慢勒住你的脖子,一直到你窒息方才停止,这种天命之下的无可奈何,把每一秒钟绝望都拉长到极致,逼迫你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的**被撕扯成七零八碎,直至灰飞烟灭。
“有我在呢。不怕。”萧令轻轻的拥住了她。
不知怎的,顾予初竟然不受控制的,轻轻的依偎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心中突然无比的安宁。
此时此刻,她也终于做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决定,从此以后,尉迟也好,乐嘉也罢,不再纠结来路的迷障和蜿蜒,至于以后该怎么走,只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开不开心,为自己好好的活着。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洪水天恩
连夜暴雨不减,堤坝破口不断变大,洪水锐涨,若不能及时堵住,凌水河岸十八个郡县将全部被洪水吞没。
已致傍晚,连绵的水域汹涌着,酝酿着,仿佛要在黑暗之下吞噬这里所有的一切。
生死在此一夜。
现场驻军首领、近臣、蓝叶都苦苦规劝乐嘉彭康赶紧撤离,甚至以命相抵,但他说什么也不肯,甚至怒斥,国将不国,何以为君。
也真是因为他的坚持,燃起了全部守军及在场的百姓对生的希冀,对家的守望。
他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排成长龙,不知疲倦向决堤般送沙袋,就连乐嘉彭康也顾不得什么皇室威仪,亲自下坝指挥,与身边近身伺候的大监一块抬送着沙袋。
顾予初在嘹亮口号声中醒了过来,她拨开帐篷,看到堤坝上的情景,也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
“你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萧令见她又浑身湿透,呵斥道。
“都什么时候了,要死一起死。”顾予初回答的很坚决。
萧令怔了一会,微笑着,而后他们一起默默加入了这场与天命的角逐。
一直忙碌到快破晓,决口的堤坝终于被堵住了!
众人原地瘫倒,不管脚下的泥泞和潮湿,喘息着。
这样的景象绝无仅有,一场天灾,天子到平民一道携手并近,共赴生死。
就连老天也被感动一样,本来倾盆如注暴雨突然转为绵绵细雨,而后在天色微亮,太阳拂晓的时候,暴雨停了下来。
乐嘉彭康当场跪下,叩拜旭日:“叩谢天恩,佑我赫和!”
在场的官民也跟随着一到,齐齐向东方叩拜,虔诚无比。
而后,乐嘉彭康起身,俯视脚下的子民,威严无比,他表情刚毅的丝毫看不出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自我赫和建国以来,不乏天灾**,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这不仅仅有苍天的庇佑。”乐嘉彭康顿了一顿,“更重要的是,有你们!”
他指向了数日奋力驻扎营救的官兵,“誓死效忠家国的勇士。”
官兵血气之气高涨,高喊:“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还有你们。”乐嘉彭康待呼声消却后继续说道,“默默耕耘这片沃土数百年的百姓。没有你们,战士为谁而战?国土为谁而守?今时今日,我乐嘉彭康对凌河之魂起势,有生之年定会重振赫和国威,还你们一个安和喜乐大好光年!”
叩拂的子民及官兵紧紧围着向这位不惧生死的少年天子,诚心的俯首称臣。
“国主万年,赫和万年!”
这场天灾摧毁了赫和凌水河岸五个郡县,但却幸运的冲刷掉了赫和子民对这位幼主的疑虑和对国家未来的担忧。
乐嘉彭康仿佛化作一缕天火,从东方燃起了这混沌的天地,点亮了赫和国民心中无边的黑暗,让他们更加坚信这个少年国主是天神选中的宿主。
蓝叶激动的泪流不止,死死的拽住顾予初的胳膊。
而顾予初对乐嘉彭康的疑虑也全然消散,生死之间的抉择太难,又何况是为行冠礼的孩子,她只盼望他能永记王者之心,真心善待子民,护佑国家。
她回首找寻萧令,可他并不在人群之中。
待到大家各自忙着收拾灾后各种残局,顾予初才在帐篷中找到了他。
“你跑哪去了。”顾予初问道。
“还能去哪里,这个孩子哭闹着,我来守着她。”萧令摸了摸已然熟睡的孩子。
“侠骨柔情啊。”顾予初调侃道,而后不自觉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差点跟着流了出来。
“管好你自己吧。”
萧令递过来一方手帕,顾予初尴尬的接过,擦了擦鼻子,他在一旁抬手搓摸着她半干的袖口。“赶紧换身干净的衣服,病倒了,难不成让我背你回去么?”
“萧令。。。”顾予初刚想开口。
“不劳您大驾。”这时候蓝叶突然冒了出来。“有我呢。”
萧令撇了眼她不作声。
“这是我的衣服,小初你快换上。”蓝叶撞开了顾予初身边的萧令,将手里粉色的衣裙塞给她。
“这颜色她穿不来。”萧令又开口,惹得顾予初直翻白眼。
“你还在这待着干什么?女人换衣服也要看?你个登徒子!”
萧令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出了门去。
之后,蓝叶拉扯着顾予初干净换上了衣裙。
不过真像萧令所说,这颜色真的不适合她,她闷声咳嗽了几声。
“冻着了么?”蓝叶有些焦急,“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启程回去了,小初,你还是跟我回宫养上一段时间吧。”
“我这练武的身子骨,哪就这么弱了?不要瞎担心。”
“水那么冷,怎么可能没事?!”蓝叶拉扯过她的胳膊,把起迈来。“不行,脉浮不稳,寒气侵体,你必须得跟我走。”
“右寸浮脉,小初你该听话。”萧令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进了帐篷。
“怎么哪都有你?!你到底谁啊?”蓝叶插着腰有点很不服气。
“你就是予初小娘子一直提的那个笨到掉毛、贪吃健忘女大夫?”萧令很不客气。
蓝叶瞪着顾予初,俨然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而顾予初则脸瞪了一眼这个杀千刀的男人,然后再憋着笑瞥向别处故意不去看她。
“你找死么?信不信我让小初弄死你?!”蓝叶插着腰骂道。
“你身上这股匪气是跟她学来的?”萧令幽幽的回敬。
“说话小心点儿!”听他捎带挖苦自己,顾予初不乐意了。
还未等她说出下句,蓝叶已然用手绢向他撒出了一些粉末。
可过了好一会,萧令依旧定定的站着原地。
“你没事么?”蓝叶很是惊讶看着他。
“荼茶粉,无色无味无毒,但却能让人奇痒无比,如百虫啄心。”萧令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和我师傅的独家秘方。”蓝叶很是不服气。
“独家秘方?玄来也是从我这拿的方子。”萧令得意的笑道。
“你胡说,这明明是我师傅教我的!”蓝叶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我师傅?”
“玄来是三行书院兑门师尊药灵子的二徒弟,不巧的是我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按照礼数,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师尊二十年前就遁尘隐世了,哪来你这么个骗子。”蓝叶虽嘴上不肯相信,但眼神里已然柔和了很多。
“你过来。”萧令向她招招手。
蓝叶本能的躲在顾予初的身后,“我在呢,别怕。”顾予初安慰道。
蓝叶这才慢慢的挪到他面前,萧令在她耳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而后蓝叶突然笑开了花,激动的一口一个师叔叫的很是亲热。
“什么情况?”顾予初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告诉你。”蓝叶故弄玄虚,“我去和康康说,多腾出一辆马车,带着师叔和你一起回宫!”
看着蓝叶开心的蹦哒出了帐篷,顾予初更是狐疑:“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想知道么?”萧令更是神秘,“想呗。”
第一百四十章 心若明镜
人的身体真的很神奇,精神紧绷的时候什么病痛都能压制的住,但一旦松范下来,病气就如山倒。
顾予初头疼的都要炸开了,浑身冰冷,马车颠簸之下,更是难受。
她依偎着蓝叶,和萧令同乘一辆马车,不停的打着寒颤。
“什么时候到驿站?”萧令拧着眉头问道。
“应该快了。”蓝叶也很是焦急。
“你快去找一床被子过来,另外让人提前去驿站备好汤药。”萧令一边吩咐,一边轻轻的将顾予初拉到自己的身边。
“不是。。”蓝叶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什么?方子还要我写给你?”
顾予初脑袋已然糊涂颚,也已没多少力气跟他们俩拉拉扯扯,像是个软绵绵的布娃娃被萧令搂在怀里。
不过,这男人的身子的确很暖和。
“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为什么是我去?”蓝叶想伸手抢回顾予初,但被萧令一个眼神吓退了回去。
“快去!”萧令催促。
蓝叶琢磨着,自己公主的身份自然好吩咐下去,这男人的阳刚之热也的确可以让小初好过一些,便也不在纠结。
她下了马车,先是命人送来了一床被褥。
萧令小心的将依偎在自己怀中的顾予初用被褥裹的严严实实,身体渐渐温软起来的她也安稳了很多。
“还冷么?”他温柔的问道。
顾予初闭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再忍忍,一会就要驿站了。”
她又乖巧的点了点头。
“别怕,我在。”萧令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里满是疼惜。
“我想回家。”顾予初迷迷糊糊的说出口,眼泪悄悄的淌了下来。“可是我没有家了。”
萧令愣住了,心里无数个无不足道的酸疼慢慢连成一片,意识一下子乱了起来。
从前的他,只清楚自己难以抗拒这个女人的一切,打翻了护佑多年的真心,可却不知这份情竟然可以日复一日累积成千里潭渠,万丈深渊。
他是这样在意她,害怕她难过,哪怕只有一秒,他都忍不住去责怪自己,没能用尽全力护她安虞。
“萧令。”顾予初轻轻的唤着他。
“嗯?”男子慢慢缓过神来。
“我有一个长的特别好看妹妹,我怎么都比不上她。”顾予初脑子糊涂着,提起了顾予心。
“顾予初小娘子美若天仙让人神魂颠倒。”萧令笑嘻嘻的提起让他欢喜的旧事。
“你若是见到她,一定也会惜若珍宝。”
“为什么是也会?”萧令锁了锁眉。
“没什么。”顾予初蹭了蹭脑袋,轻轻的回道,然后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萧令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头望着她熟睡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我和他不一样。”
一个时辰过去,一行人马终于到了长远郡的驿馆,驿馆内的一切,蓝叶已经提前安排的妥妥帖帖。
萧令将顾予初横抱着直径进了厢房,热水、汤药也都准备妥当。
而现下的她,身体已经不再发冷,而是浑身发起热来。
不过有两个大夫在身边,顾予初心里安定的很,她半眯的双眼盯着帷幔,烛火的光圈重叠着绕住了她,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很快沉沉睡下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站在荒芜人烟的沙漠之上,有一只羚羊窜了出来,她追着追着,跟着到了一小片绿洲,她学者羚羊伏在水塘边上啄起了水喝。然后她抬头瞧见此生从未见过蓝色霞光,而霞光之下,赫然站着一个男人,只不过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只觉得很熟悉很熟悉,那个男人远远的看着她很久,转身消失不见了。
第三天夜里,睡了二天二夜的顾予初终于醒了过来。
她抬眼便看见蓝叶伏在床边睡着了,而萧令则端坐在不远的桌案前捻着琵琶称。
有人日以继夜的守着自己,顾予初心里很是温暖。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刚想开口讨一杯水喝,萧令已然凑近床边,轻轻扶起了她,用软枕垫在她的腰间。
“嗯?醒啦。”蓝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头还疼么?”萧令递过一杯温水,一边摸了她的额头,还好,烧都退下去了。
“不疼。”顾予初从费劲的从嗓子里挤出着两个字,像是伤口舔着辣椒水和山楂汁的疼痛,沙哑到几乎不成声音。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饿不饿?”蓝叶关切的问道,“我还温着米汤呢。”
顾予初点点头,可萧令已然将米粥端了过来,本想着自己来喂,却被蓝叶抢下。
被截了胡的萧令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盯着蓝叶一口一口喂着面色苍白虚弱的女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着顾予初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第四天,顾予初的嗓子好了很多。
“雨停了么?”她靠在床上小声的问道。
“说也神了,那夜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大雨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
“宁远郡。”蓝叶答道。
“不是回琼州么?”
“你这么病着哪里赶的了路。”
“乐嘉彭康呢?”
“他马不停蹄的巡视遭灾的郡县,亲自安排振灾救济,我们留了一辆马车,过两日折返与我们汇合同回玉泉宫。”
“真是勤政爱民啊。”顾予初嘟囔道。
“可不是么?我们家康康不在是小孩子了,每日学课理政辛苦的很。”
“我今日就好多了,躺着床上骨头都要散了,能不能起来走走。”顾予初侧了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不行,再休息两日。”萧令端着汤药进屋。
顾予初和蓝叶挤了挤眼睛,蓝叶冲她不怀好意的笑着。
“喝药。”萧令将那晚黑乎乎,看起来就很苦的汤汁递给顾予初。
而她没有半分忧郁,接过去便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萧令有些惊讶她没有如平常较弱女儿家耍赖,嫌弃药苦不肯过口,但她的听话却让他很是满意。
“师叔,你这也太不温柔了。”蓝叶砸了砸嘴。
“温柔可以治病么?”萧令白了他一眼。
“当然可以,亏你还是我师叔,不懂得药石治体,情暖医心么?”
“可有些人却是冥顽不宁,食古不化。”萧令意指卧在床榻上的顾予初。
蓝叶转了转眼珠子,很是托相:“师叔说的极是。”
别如此调侃的顾予初,为避尴尬,只得假装困意绵绵,钻进被窝,不再理她们。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冰火两重
乐嘉彭康巡视完周边害水的郡县便折返驿站,与蓝叶她们汇合。
在宁远驿站到琼州驿站,乐嘉彭康换好冠冕,改换天子轿撵回都城。
乐嘉彭康为守护赫和,与将士及百姓日以继夜的奋战在堤坝,同生共死,龙恩九天,最终感动上苍,扯回**,还四海百姓安宁之事传遍九州。
一个帝王肯为了自己的子民,弃生死于不顾,让天下为之震动!传为旷古绝今的佳话和美谈。
也正因为这样,赫和上下全然臣服在这个少年的脚下,认定他是承天之命,踏云而来救世的英主,是天下百姓为念的明君。
相比之下,东启刚刚登基不久的启帧可没有这样明朗的君民之情。
谣言纷飞四起不散,说他逆天没道、谋朝篡位,为了抢登大宝弑父杀兄,苛待忠臣;说他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为了袒护有罪的母亲构陷贤德的皇后,逼迫她认罪自裁;说他薄情寡义,为了权利及私欲,抛弃糟糠之妻,不念旧情。
两位初登皇位的天子一时间两种全然不同的声誉,也是冰火两重,如此一来更是让赫和民心大振。
琼州城门之外,欧阳群芳携群臣守候,遥见黄绸锦旗迎面缓缓驶来,百官及百姓跪地叩拜,高呼:“天佑赫和,国主万年。”
乐嘉彭康站在轿撵之上,俯视众人,这些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个开始,他要乐嘉这个姓氏的光芒照遍神州。
从城门到玉泉宫殿官道上,全是欢呼叩伏的赫和子民。
乐嘉彭康命人卷起轿的珠链帷幔,从始至终都端重着与夹道相迎的百姓招手,以示皇恩浩荡,天下一家。
蓝叶为了看这昌平盛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列之中。而顾予初靠在马车里,无心窗外的一切。
萧令半笑着看着她。
“你笑什么?”她撇嘴问道。
“你在想什么我就笑什么。”
顾予初哼哧他故弄玄虚,不过,这恩威相宜,宽宥天下的方法简单有效,看来,乐嘉彭康已经谙熟为君之道、权术之用了。
“东启的民风可是没有这么淳朴。”萧令意有所指。
“那是以讹传讹,有人图谋不轨!”顾予初反应稍稍过激了些。
“谋朝篡位、弑父杀兄、构陷贤后、苛待忠臣这些暂且不论,可薄情寡义,抛弃糟糠之妻道倒是不假。”
“不是那样的!是我自己。。。”顾予初话说了一半还是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虽然知道这些不过都是有人恶意诋毁,可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内疚,休妻之事却是不该怪他。
“如何?难不成是你另有新欢,主动离他而去?”萧令来了兴致。
顾予初狠狠的瞪着他,没有回应,而萧令竟然开心的笑了。
玉泉宫中,顾予初几个安顿在蓝叶寝宫的偏殿,脚还没落稳,乐嘉彭康御驾而至。
“国主万年。”蓝叶还是很守礼仪,顾予初、萧令跟着拂礼。
“又不是旁的地方,不必如此见外。”乐嘉彭康并没有什么架子。“小初姐姐身体可好了,玉泉宫上好的补药可不缺。”
“谢谢国主挂念,有叶子悉心照料,已然没设么大碍了。”顾予初很是客套、恭敬。
“小初姐姐如此可是与朕生分了。”乐嘉彭康有些委屈。
“康康,你小初姐姐是烧坏了脑子,你别放心上。”蓝叶拉了拉顾予初的袖子。
乐嘉彭康转头乖巧的点头,半点没有帝王的样子。
“这位便是姐姐的师叔?看着也比你们俩大不了几岁嘛。”
萧令颔首点头,也不管君臣之礼,倒是很是有长辈的样子。
“想来是你们两个天资不够,技艺不精。若是还我早生几年,也肯定是你们的师叔。”乐嘉打起了两位姐姐的短儿来。
顾予初很是不服气,心里暗骂这个臭小子。
“嘿,康康这是什么话,你姐姐我可是美艳小神医,你小初姐姐可是第一女剑客,虽然不比你们两个“通才”,在三行书院也是数一数二的,居然被你瞧不上。”蓝叶抱着胳膊愤愤说道。
“自吹自擂的本事确实让人自愧不如。”萧令慢悠悠的开口。
“我可什么都没说!被捎带着谁都挤兑。”顾予初辩驳道。
“师叔!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帮你了。”蓝叶挤了挤眼睛,挑了挑眉毛,意指顾予初。
“你不帮我帮。”乐嘉彭康显然明白这话里的蹊跷。
“你知道什么你就帮。”顾予初怼了回去,萧令也侧着眼看着热闹。
“你们俩个都是我的姐姐,我自然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的,你们放心好了,在赫和我还是说话算话的。”乐嘉说这话时,满眼的真诚和天真,仿佛这一刻他不是身负千金重担的国主,而仅仅是一个与家姐欢乐共处的少年。
“你姐姐我神勇无比,受不了别人欺负。”蓝叶拍拍胸脯,很是笃定。
顾予初嘲笑的哼出了声,蓝叶不喜被她如此看扁,与她打闹起来。
萧令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俩如此的欢乐,不由的扬起嘴角。
乐嘉彭康也傻傻的、开心的笑着。
两个男人无意间的对视,倒是显得格外的难易意会,像是客套,又像是试探。
没过一会,乐嘉彭康因晚课提前回了正殿,萧令才一反常态,主动问起顾予初为什么乐嘉彭康会叫她姐姐。
“我和蓝叶情同姐妹,他可不得叫我一声姐姐。”
“是这样么?”她的解释显然并不能让这个男人信服。
“师叔,你不知道,这才是我和小初的缘分。”
蓝叶来了兴致,迫不及待要和旁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从前在书院,我们俩就特别投缘,一起拜了祁连山神,要生生世世做姐妹的,结果后来才知道,我们俩真的是血脉相连的!”
“叶子。”顾予初想要提醒她别说太多。
“怎么,师叔是外人不是?”萧令有些不满。
“当然不是啦。”蓝叶凑过来挽着他的胳膊。“我的爹和她的娘是堂兄妹。”
“你爹是乐嘉还瑜?那你娘呢?”
“我娘是我师傅呀。”
“玄来是你娘?!那乐嘉彭康也是玄来的儿子?”萧令很是诧异。
“嗯,不过我也刚知道不久。”蓝叶小声的嘟囔道。
“你作为玄来神医的师弟,难道不知道这些么?”顾予初开口插话,但她并不是怀疑萧令,而是对蓝叶的身份仍有疑虑。
“自入三行书院,便不问过往,不过听说玄来入书院之时的确带着一个四岁的女童。”萧令并没有正面回应。
“是我是我。”蓝叶激动的指着自己。
“这么说来,你娘也姓乐嘉?”萧令接着问向顾予初,而她没有应他。
“算了,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见她为难,萧令便也知趣的退了。
“你干嘛不承认?”蓝叶见殿门关好才问向顾予初。
“不承认什么?”顾予初明知故问。
“你娘是乐嘉瞿阳呀。”
“我娘姓顾。”顾予初坚定的说道,“她在我心里姓顾。”
第一百四十二章 渔翁得利
启轻珏为了表示自己投诚的诚意,将东启在赫和朝堂的势力乃至民间暗桩和盘托出,但乐嘉彭康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办法着手进行清理。
他与大司马欧阳群芳商量筹划之后,事分缓急,决定借东启之力先行铲除北凌日渐侵蚀快要成气候的势力为重,其余在慢慢绸缪。
紧接着,乐嘉彭康暗地里怂恿官员向北凌驻军行贿,明里将他们捧为上宾,慷慨待之,平日里私家园林宴请酒会不断,莺莺燕燕魅惑不倦。
边境无事,驻军久而久之懈怠。
即便北凌铁骑治军严明,威震天下,但总有些经不起夸扬褒赞的粗武之辈。
这不,前些日子,琼州出了件大事儿。
北凌驻军右副将军周时便是这件大事儿的主角。
琼州郡丞在私家庄园设宴,款待这些年结交的好友。这周时本就自鸣得意的好酒之人,在一众人等进劝之下,喝的酩酊大醉。
在席间,他竟然强行搂抱了为其斟酒的郡丞妻妹,郡丞夫人护妹心切不依不挠,当即要求他与其妹定下婚约。
这郡丞妻妹虽有些姿色,可周时也只是一时兴起,当即拒绝,称自己在云京已有家室。
有人激他,周时不过北凌七级军爵,郡丞妻家乃赫和三朝贵爵,许配于他乃是下嫁,他又何来的底气拒绝这样好的天降喜事。
周时见被人如此轻视,非常不满。
于是,当着席间,大言不惭称赫和国人鼠辈无能,偏有北凌护佑才得意苟延残喘至今日,还与他计较什么贵贱。
此话惹怒众赫和官员,纷纷与其辩驳,说北凌欺软怕硬,不敢与东启为敌,只能拿赫和当护盾,以求国土安定。
右将军醉酒失智,自己受辱之余,更容不得别人小觑北凌铁军。
于是乎,当着众人之面与争辩之人大大出手,结果错手误杀了在旁看戏的东启特派督查使节。
这事十传百,百传千万,最后演化成北凌将领在宴会之上酒后失德,强行轻薄女眷,更与东启使节叫嚣北凌称霸天下之心,降赫和破东启势在必得,东启使节不堪其辱,两人大大出手,赫和官员出面调停却无辜丧命北凌将军刀下。
谣言扩散,天下哗然,责难北凌援军军纪涣散,未尽守护之责,反而祸害一方百姓,民怨鼎沸,更有猜测北凌久久盘踞不走,不过是想趁机并吞赫和,进而讨伐北凌野心昭昭,意欲破环和盟。
当年两国相商,三年为一期,以抗击防御西戎流动攻击,轮流驻守赫和,但任何一**队有超过驻守之外的其他动作,更不能以武力相要挟干涉赫和内政。
为防止任何一国越盟,一国驻守之时,另一国派特遣使节官员三名,监督驻军。
但如今东启使节长惨死在赫和遭北凌将领的刀下,便是北凌对东启**裸的挑衅。
涉及大国颜面,东启上下非常震怒,先是下国书谴责,随后派韩王启轻禹亲来琼州与北凌交涉此事。
这是启帧登基之后第一次与北凌老王正面交锋。
对于东启来说,国家颜面是大,使节长已死但却换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牢牢把握,将北凌驻军提前驱逐出境,换东启接管赫和。
对于北凌来说,已然清楚的认识到这是一个陷阱,是赫和乃至于东启的阴谋。
但使节长死无对证,赫和袖手旁观,在此情势下,若孤注一掷、两军相向不足为惧,但这天下悠悠众口又该如何是好。
即便两国难免一战,但必不能是因为此事,让天下认定是北凌主动挑衅,从而背上背信弃义、狼子野心的恶名。
启轻禹快马加鞭赶到琼州,刚下马车便与北凌就此事进行谈判。
东启要求北凌道歉,并主动撤兵,换东启驻守赫和。
北凌就势放下大国身段,向东启致歉,同时,下诏将褫夺涉事将领军职,押送回国治罪,但拒不撤出驻军。
两国相持不下,韩王为护母族怀有私心,未经请示启帧,便与北凌相商,各退一步,让赫和抉择由何国驻军境内。
乐嘉彭康就瞅准这个机会,先是东启使节长的遭遇感到惋惜,而后再对两个邻国对赫和的护佑表示感谢,最后声泪俱下的表示不愿因为一个小小的赫和而导致两国关系失和、东境百年来的和盟崩塌,遂放弃两国驻军的护佑,愿以一国之力自食其力,全力抗击西戎。
东启、北凌见赫和如此,两相权衡之下,最终达成合意,北凌退兵赫和境内,若非赫和国书请援,两国铁骑绝不踏入半步。
这个结果,看似北凌输了,东启也保住了国之颜面,可他们两国谁都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老凌王命驻军撤退,却也绝了东启取而代之的可能。
总而言之,赫和渔翁得利。
其实,此一局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属于险种求胜。
启帧即位不久,但谋朝篡位的谣言不散,人心未定,他当务之急是保住东启颜面,必不能孤注一掷与北凌硬碰硬。
老凌王更是如此,前盟之下,只有他一个旧人存活于世,仍在君国之位,前约既定,有生之年定不破盟,他又怎可在赫和离心之下,堂而皇之的盘踞赫和不走,受天下所指。
再加上了启轻禹主持东启和谈,暗中予以帮助,才有如今这个局面。
其实,这个主意是启轻秘密向乐嘉彭康进献的计策,再加上欧阳群芳的巧妙安排,才能最终达成。
可乐家彭康并不知道,启轻也并非衷心事主,此事若成,他便是向乐嘉彭康表示了投诚的诚意,若不成,天下大乱之际,也正合了他称乱东山再起的私心。
不过,东启和北凌也也没有那么好打发,在重压之下,乐嘉彭康答应以幽州五郡为十一公主远嫁东启的嫁妆,同时,将明阳山矿山同北凌共享同开。
就赫和而言,虽然国利有损,但却将虎视眈眈的邻国铁军驱出国境,一举击碎了妄图控制或瓜分赫和的合约,同时将旁落的军政大权全数收回,相比之下,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西进之盟
经此一事,北凌整集兵马准备撤军。
乐嘉彭康本还担心北凌会拖延撤军或者故意弄出些什么乱子,可老凌王一声令下,三日之内,驻军竟然全数撤退,绝无脱离带水,给了天下一个极好的交代。
紧接着,赫和朝廷看似有条不紊处理一应国事,但实际上由欧阳群芳主策,拿着事先已经掌握的以及启轻和盘托出的北凌势力,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一场变革。
但令人惊奇的事,在这场清洗之中,北凌侵蚀势力悉数瓦解,但东启的势力却犹在,更有厚发的趋势。
想来,乐嘉彭康还是不改当下依附东启的国策。
明里,他改革官制,大力重用寒门才子、江湖能人,为国所用,另开捐官的旁门,充盈国库。
他鼓励从军,军爵封赏不分贵贱,即便是罪犯、奴隶,只要肯参军报国,即可免除罪责、消除奴籍;同时组建镰刀军,以军力助农春耕秋收,改善军足民缺之农耕困局。
暗中,他秘密重开与西戎互市,换取良驹。
他还冒不孝之名,收拢陪葬财富,破皇陵之土,凿山采矿,更特遣匠人熔炉化鼎,将百年皇陵私铜铁之器皆数打造为兵器。
但最让士大夫讨伐之极、天下为止不耻的是,他提倡男女平等,允许女子从军,军功俸禄皆同男子。
有人说,赫和穷途末路,只得弃法去礼,垂死挣扎。
可可嘉彭康所做的不过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壮大赫和国力,以富民之长补军弱之短,与北凌、东启一争天下罢了。
赫和推行新政速度之快,全然不像是心血来潮、陡然推之,反而像是绸缪已久,准备充分之后的节奏。
新政昭告之后不出三月,赫和百业才俊,壮年男女纷纷投军、入仕,光军队人数已然充盈一倍有余。
启轻因赈灾亲临一计得到了乐嘉彭康的信任,再加上此事,已然在赫和赢得一席之地,他得到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从此改名换姓,摇身一变成为赫和国主坐上宾客魏涓齐。
“国主之志,虽幼年却不可限也。”启轻趋炎附势的称赞道。
“魏卿日日都如此违心而言,难道不累么。”乐嘉彭康不以为然。
启轻淡淡的笑了,摆弄着手上麒麟玉扳指。
“北凌在朝堂的势力基本得以瓦解,不知国主打算如何对付东启?”
“魏卿对自己的母国当真是半分顾念也没有,竟然比朕还要着急。”
“天下之事,变幻莫测,当机立断总好过追悔莫及。”启轻举杯敬了乐嘉彭康,“想必国主已经知道了,西戎的惊天之变。”
“阿努达死有余辜。”乐嘉彭康嗤之以鼻。“不过,魏卿消息倒是灵通。”
“臣知道的可不止这些。”启轻神秘的笑道,“阿努达正值壮年,国主该不会真是以为他是纵酒过度而死吧?”
“西戎游牧为生,单于虽为首领,可下有十五个大小部落,其中以阿努达为首的卓林氏及阏氏背后的大月氏为尊,但夜宴之战之后,西戎大败东启,兵马折损,卓林氏威信尽失,部落之中异声不断,阿努达便一步做二不休,设了一个鸿门宴,将有异心的五个首领积聚一帐,全部诛杀。如此一个心机深沉之人又怎会不懂节制。”
“看来国主也是细细打探过一番的。”
“有人传言,是那位阏氏秘密杀了他。”
“不是传言。”启轻笃定的说道,东启的眼线遍布天下,就连万里之遥的长生天城也不例外。
“你为何如此笃定?”乐嘉彭康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阿努达虽勇猛善战,但却是一介武夫,这个釜底抽薪、杀鸡儆猴的手段哪里是他能想得出来的。”
“你倒是了解他。”乐嘉轻轻摔了摔建盏。
启轻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鸿门宴之后,西戎内部基本上解决了分崩离析的困境,可阿努达难掩好色之心,霸占了异心的首领的妻女,最终惹怒阏氏及身后的大月氏族,才导致杀身之祸。”
“这位阏氏,如今该叫草原女王蔻桑,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乐嘉彭康盘摸着桌角。
“当年珊清殿夜宴之局,西戎侧妃惨死也是她的手笔。”
“魏卿知道可真多。”
“这是我四哥启轻烨临死之前亲口与我说的。”
“看来,当年他为了对付启帧,当真是结盟了西戎。”
“西戎现下虽战败,不复朝夕强兵,但听闻,蔻桑率部落西迁,结交了九州之外的辽远之王。若与能与她结盟,必能与东启、北凌匹敌。”
启轻有意劝服赫和暗结西戎,但他也是心怀不轨,不过是想利用赫和的国境作为筹码,借兵西戎,重夺东启皇位,再与西戎两分东境。
“西戎狼子野心,与他结盟无疑是引狼入室!”赫和与西戎本就有世仇,乐嘉彭康很是抗拒。
“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而已,国主无需多虑。不过以赫和当下的国力,即便新政推行,没有二十年,恐难与东启、北凌抗衡。”
启轻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乐嘉彭康心智未全,又急于求成,终究会答应这个提议。
“朕自会考虑。”乐嘉彭康一句话了结这个话题。
启轻自然见风使舵,识时务的不并不再提。
“臣听说,从前的秦王弃妃与公主交好?国主还将她封为公主。此女心机深沉,国主还是小心为上。”启轻担心顾予初坏了他的好事,还是要先入为主为上。
“这是朕的家事,不用魏卿操心。”
“这是自然,不过她虽为弃妇,但启帧待她实为特别,留着必有大用,国主万不可轻易将她送回东启,不可让她脱离掌控。”
乐嘉彭康不可置否,他父王临终之前也曾这样交代过自己,他心中也自有筹划。
自与启轻畅谈西进之谋之后,乐嘉彭康一连十日都没有睡好觉,这件事他没有更不敢告诉大司马欧阳群芳。
这个老头子最是顽固,国仇在前,必然不肯背弃东境共同御西的旧盟,转与西戎结盟,说不准恐怕还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数典忘祖,背信弃义。
但启轻说的也并无道理,二十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且不说那时天下如何,就当下而言,他都无法预测东启、北凌一年内的行动。
凡事欲速而不达,但自己真多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耗下去了。
墨守成规,国之将倾。
天下大乱,他才能寻得机会,延续乐嘉荣耀。
他左思右想,最终决意结盟。
可西戎山高水长,若是派自己的人去,成与不成都有问题。
成了到还好说,若是不成,恐遭东启、北凌的记恨。
于是在第十一日后,他秘密召会启轻,许他一队人马,珠宝十箱,代表赫和与西戎蔻桑女王求盟。
如此一来,结盟成功,西戎便是赫和未来的助力。若是不成但可推脱到这个邻国罪人之上,也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
而启轻更是欣然接下,这才是他东山再起谋划之重。
有东启兵力布防的筹码不一定能打动西戎,但加上赫和国境敞开,暗度陈仓之下,求盟必然能够万无一失。
这事若成,必定改写历史,影响天下。
所以必须由他亲自去办。
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世疑云
顾予初在宫中住了许久,锁星宫来消息,又有认亲的人要来,蓝叶才肯放她回去。
萧令在这宫中翻看了许久医药密档,也是受益颇丰,回怀恩的马车上,他一路上都在说着宫中医药局一些有趣的医药脉案。
顾予初默不作声,这个男人也只有说到与医药有关的事才能如此不吝啬口舌。
“你累不累。”顾予初打断他。
萧令眯着眼睛瞧着她:“有一件事你当感兴趣。”
“什么?”她单手支在马车的窗棂上,拖着下巴不耐烦的问道。
“根据妃嫔药石簿上记载,有一位苏妃,素来体弱,有孕之时胎像极其不稳,全靠金贵药石支撑才得以诞下男儿,可生产当晚便香消玉损。我听说乐嘉还瑜后妃无数,可只有乐嘉彭康一个儿子。”
顾予初顿时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苏妃就是乐嘉彭康的亲娘,那不就是你师姐玄来?”
“不尽然。”
“什么意思?我听蓝叶说,她是生下乐嘉彭康之后便自请离宫的,后宫嫔妃凭空消失也不是什么小事,或许只有宣称死了才能掩人耳目。”
“即便为了掩盖其行踪才故意做此记录,那么这脉案又如何解释?玄来有些武功底子,且医术不凡,即便是怀孕也断然不可让自己虚弱成哪个样子。近些年,我见她步履实稳,气定神闲,若生产之后悄然离宫,如此孱弱的身体刚生产便舟车劳动,肯定得不到很好的调理,这是要落下病根的。”
顾予初凝眉深思了一会,紧接着问道:“那脉簿里可还记录苏妃前一胎的详实?”
“没有。”萧令回到。
“后宫嫔妃如此众多,蓝叶与乐嘉彭康相差四岁,这脉案数量之多,你没有找到并不代表没有!也许丢失了,或是毁损了都未可知。”顾予初有些着急。
“但我查了嫔妃入宫的记档,这个苏妃进宫四年一直为品阶很低,但怀孕之后被确诊为男胎之后才进封为妃。若按这个时间算,是没有机会先行生下蓝叶的。”
“也许是在入宫之前便生下蓝叶的呢?”
“所有入宫嫔妃都是需要验明正身的,怎么会让一个毫无身份背景且非完避的女子入宫侍奉君主。”
“或许她在入宫之前便与乐嘉还瑜有情,入宫之前便已生下蓝叶,然后才带入宫廷的?”
“可记档上并没有苏妃带女进宫的记录,且她初入宫廷品阶很低,若真得乐嘉还瑜的宠爱,怎么会四年之后怀有男胎才得以进封。”
“也许苏妃就压根没有带蓝叶进宫。”
“试问天下那一个母亲会抛下孩子不管,尤其是在得到皇族认可之后,乐嘉还瑜也不肯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萧令分析道:“况且,按照苏妃的脉案来看,怀有一胎都是上天垂怜,伤及根本,是断然没有机会怀有二胎。”
“你可有证据?”顾予初还是心怀疑虑。
萧令从怀中掏出几张发黄的脉案及记档:“这是我悄悄从记档中撕下的。”
顾予初赶紧接过来,细细的查看了之后,方才抬头恍神的自言自语:“你的意思是说,若玄来不是苏妃,那乐嘉彭康便不是她的孩子,如此,蓝叶和乐嘉彭康便不是亲生姐弟?”
“关于蓝叶的身世,她是怎么跟你说的?”萧令打破她的定神。
“她说玄来厌倦宫廷争斗,但诞下乐嘉彭康之后便离开皇宫,但每年都带她来琼州行宫与乐嘉彭康小聚,直至乐嘉还瑜中毒,她随玄来进宫诊治,在乐嘉还瑜薨逝之前才父女相认。”
“玄来现在在哪?”萧令继续问道。
“说是感念生前分离,自请看守皇陵三年,陪伴乐嘉还瑜左右。”顾予初心里有乱了起来,她气不打一出来,狠狠的推搡了萧令,责难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是翻阅了好些个记档才发现的蛛丝马迹,况且,在宫里你们俩日日黏在一起,我怎么有机会与你细说。”萧令平静的说道,对她方才的粗鲁倒是习惯的很。
“玄来是你的师姐,她的来历你难道不清楚么?”顾予初方才反应过来,要想弄清楚蓝叶和玄来的关系,必先弄清楚玄来的来历。
“我只知道她是我师傅游医带回三行书院的,她天资质很高,在一众弟子中最是出挑,甚得师傅喜爱,她出师那年,师傅被尊为师尊,许她可留院从教。”
“那蓝叶是否是玄来的孩子?玄来和乐嘉皇族又有什么关系?不行,我得回去!”顾予初心中无数个疑问,她不敢细想,连忙起身,叫车夫调转回城。
“怎么,你不是着急回去认弟弟么?”萧令一点也不意外。
“十有**又是空欢喜一场。”顾予初有些泄气。
“万一是真的呢?”萧令挑眉。
“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怎么会突然就出现了。”她靠在软垫上悻悻的说道,“启帧和乐嘉还瑜都说他已经死了,可我并不相信。”
“乐嘉还瑜?”萧令警觉了起来。“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顾予初对她母亲的过往仍旧守口如瓶。“不过,凌子域答应帮我寻找,以他的手段,不可能找了这么久还是杳无音信,寻的那些个相似的少年来不过是为了安抚我罢了。”
她顿了一顿,喉咙似有哽咽:“我弟弟要么就真的不在了,若他还活在世上,只有一个可能,是他自己不想见我。”
“不要胡思乱想,他若是知道你是她的姐姐,又为何不肯见你?”
“也许是怪我这么久才来寻他,留他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顾予初想了初了神,她无数次幻想过弟弟现在的样子,这些年经历过什么。
“若这臭小子真是如此混账,他日相见一定是要好好调教一番。”萧令并没有安慰她,而是调起侃来。
“你敢动我弟弟,我饶不了你。”顾予初威胁道。
“我等着看。”萧令冷面答之,随后便再也搭理这个护弟心切的女子,直至回到了玉泉宫。
顾予初带着萧令去而复返,蓝叶很是高兴。
但她担心蓝叶无法接受关于身世的疑虑,不敢一下子将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部抛出来,更害怕打草惊蛇,让阴谋背后之人起疑。
所以,她对乐嘉彭康回复是中秋将近,路上听闻琼州会有盛大的节庆夜市才折返回来看看热闹。
他们一会宫便打着查看旧历中秋团圆饼做法的幌子,直接去了皇宫记档堂查看前朝嫔妃入宫、生活用度等一应记录,可却赫然发现,相关记录早已不见,就连先前医药局的脉案也已经修补妥当,没有任何的纰漏。
这下即便顾予初相信萧令,但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与蓝叶说个明白。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而乐嘉彭康又是否知情?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中秋夜市
就蓝叶的身世,顾予初旁敲侧击问了很多,但蓝叶就是笃定自己和乐嘉彭康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宫中记档已毁,就凭萧令手里那几张残纸,又怎能让她信服,这让顾予初很是为难。
她是相信玄来神医的为人,这么多年,她与蓝叶虽为师徒关系,但胜似母女。
有时候她也异常恍惚,怀疑过她们俩的关系,所以在蓝叶告诉她,她们的确是母女时,她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可万万没想到,这层关系居然牵扯到乐嘉皇族,却是让她难以置信。
若乐嘉彭康与蓝叶不是姐弟,那玄来为什么要隐瞒真相?玄来与乐嘉皇族到底有着怎么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中秋临近,琼州夜市也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即是打着这样的幌子回来,也定然是要去凑一凑这个热闹。
自从顾予初与蓝叶就身世之事有过争执之后,她们二人见面便没有怎么讲过话,好在蓝叶并没有和乐嘉彭康提及此事,关于身世的疑虑也仅限于她们三人之中。
但她们长久别扭下去,免不得被人看出些什么,正好中秋夜市出游,借此机会好好修复一下,顾予初这样盘算着。
“师叔,那边有打铁花。”夜市灯火辉煌,蓝叶提着葫芦花灯,揪着萧令的胳膊,拽着他往热闹的地方走去,故意冷落跟在一旁的好姐妹。
顾予初撇撇嘴,晃了晃手里的月亮花灯,无奈这个小蹄子的任性。
萧令回头瞥了眼顾予初,示意她紧紧跟上。
她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屁颠屁颠的贴着这个骄傲公主的冷屁股。
横穿闹市的河流两侧的酒楼丝竹绕梁,萦绕在石桥上每个路人的心间。
“哇,好漂亮啊。”蓝叶开心的挥着灯笼,趴在栏杆上,遥望对面石桥上的打铁花表演,沉浸在夜市的美景之中。
“你这闷不作声的,怎么缓和关系。”萧令冷不等的凑在顾予初的耳边说道。
“你能你去啊。”她不服气的瞪着他。
这时,蓝叶回头,看见他们俩交头接耳,便直接插在二人中间。
她瞪着眼睛,侧身撞开顾予初,挽着萧令的胳膊,像是撒娇又像是故意找茬。
“师叔,你说我好看还是右边那个拿扇子的姑娘好看?”蓝叶指着不远处拿着扇子半遮面,一脸娇羞含情脉脉望着萧令蓝衣女子。
萧令斜睨了蓝叶一眼,而后又看向顾予初,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师叔,你说啊!”蓝叶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袖子。
“你好看。”他不情愿的回道,顾予初在旁头埋头坏笑。
而后,蓝叶挽住萧令的胳膊,故意向那个蓝衣女子示威,最后成功将她气走。
蓝叶冲萧令眨了眨眼,萧令也跟着微微扬起了嘴角。
“师叔,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蓝叶又指着顾予初,挑衅的问道。
“蠢到冒芽。”顾予初没忍住,小声的嘟囔道,无意间抬头撞入萧令深邃的眼中。
“你说话啊。”顾予初有些不服气,催促他回答。
蓝叶来了兴致,笑着说道:“师叔,你快说啊。我和她谁好看。”
萧令长叹一口气,走向桥边,向她们俩招招手:“都过来。”
顾予初和蓝叶狐疑的对视了一下,很是听话的靠近。
“我问你们,是天上的月亮好看,还是水里的月亮好看?”
“趋利避害。”顾予初抱着胳膊,很是不屑。
“那师叔你心里的月亮呢?”蓝叶不怀好意的凑近问到,她见萧令沉默不语,便识相笑嘻嘻的拽着他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正巧嫦娥奔月的游行队伍穿过街头,就这样将她们三个人冲散了。
顾予初左顾右盼,再也找不到他们俩的人影。
可就在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男子,他身材挺拔,带着白色的面具,上面画着红色的鲤鱼鳞片,静静的立在那里,定定的看着他,而后转身离开。
顾予初心头一紧,挤着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的追向他。
青衫飘渺,转向了一条挂满彩灯和灯谜的岔道,顾予初恍然的站在街头,摇摇望向街尾,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
可她还是慢慢的走向街心,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催促着她一样,说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支撑着她踏出每一步。
可就在快要走到街角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顾予初!果然是你!”张梦依一如既往的美艳动人,她轻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那眼里有满满的不屑和说不尽的恨意。
“贵妃娘娘,好久不见。”顾予初也很不客气。
“我与你之间谈不上什么见与不见。”
“那即使如此,我便告辞了。”顾予初着急寻找带面具的男子,自然是不愿意与她耗在这里。
张梦怡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即便是成了堂下弃妇,还是如此心高气傲。”
“不比贵妃娘娘一个娇俏寡妇悠闲自在,不用苦守皇陵,却还来逛这千里之外的中秋夜市。”顾予初不甘示弱。
“你!”张梦依气的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而后她很快的调整了情绪,慢悠悠的开口道:“启帧送我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顾予初忍住了好奇,并没有接话。
“你不好奇,为何启帧要送我来这里?”
“与我何干?”顾予初直接迎上了她挑衅的眼睛,“不过,我想贵妃娘娘恐怕是心不甘情不愿吧。”
“哼!”张梦依不以为意,“这后宫莺莺燕燕一片新颜,自然没有我这个前朝旧人的位置。不过,你那个妹妹的手段还是高明的,一直荣宠不衰,前些日子还生下了长公主,启帧可是欢喜的很,长此以往,封后便是指日可待。”
不得不说,杀人不如诛心,打蛇直打七寸,张梦依拿捏的十分到位。
她知道顾予初看似清高寡淡,就算跟她说后宫佳人如云也难刺激她分毫。
不过,她却看的清楚,这个女人心里最在乎的不过就是她的那个妹妹,但可笑的是,这个妹妹过的愈好,她心里就愈加的难受。
顾予初睫羽一闪,心血凝滞了一秒,张梦依见说戳了她的痛处,很是得意:“那郎情妾意的模样,你若是瞧见,呵,不对,你再也回不去了。”
顾予初眼神冷漠,一时间忘记了要怎么回应。
可就在这时,蓝叶不知道冲那里冒了出来,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知她回不了东启?”
“你又是谁?”张梦依不屑的问道。
“我乃是冉绮公主的贴身侍女。”
“公主?!”张梦依虽一脸的难以置信,但还是从心里鄙夷。“你还真有些本事。”
“呵呵,本事可还不止这些。今日她是公主,明日可就是东启的皇后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蓝叶一门心思要给自己的挚友撑场面,这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景,她怎么肯眼睁睁的看着顾予初落了下乘。
“你这个贱人,恐又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张梦依指着她大骂道。
“是你们的新帝死气白赖的,点名道姓非要娶我们的公主不可。不信,你回去问问他不就得了。”蓝叶继续说道。
“你一个前朝余孽,罪臣之后,怎么有脸还缠着他不放!”张梦依气急败坏的竟然顾不得什么仪态了。
“我尉迟一族冤屈已昭告天下,不劳贵妃娘娘操心。”顾予初开口回击,“再说,这个皇后位置我并不稀罕,但既然你如此在意,那我坐一坐到也无妨。”
听到此处,躲在街角带着面具的男子在黑暗中默默离去,而站在蓝叶身后的萧令面色一沉,这番话像是一小小的石子悄无声息的掷入他的心湖,湖面波澜不惊,而湖底却是不可言喻的翻江倒海。
“公主,咱们这边走。”蓝叶装做乖巧的仕女,拉扯着顾予初,趾高气扬的离开。
张梦依站在原地,花灯摇曳,她眼底的仇与怨纠缠在一起,手中的绢子撕扯不成样子。
“启帧,我不怕死,既然你不杀我,就别怪我无情,这个贱人,我必不会让她好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尉迟景横
蓝叶的半路杀出,气的那个张梦依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两姐妹终于又重归于好。
“这个女人什么来路?”蓝叶问道。
“她可是东启明帝最宠爱的梦依贵妃。”顾予初一边说,一边三步并做二步快速拐到街角,目光所及皆没有那个男子的身影,心里很是失落。
“不过是前朝的旧人,居然这般轻狂,你竟然由她如此欺辱?!”
“我怎么被欺负了?”顾予初摊摊手,“再说了,你不已经帮我狠狠回击了。”
“还是不解气,这种女人就该喂了哑药,丢到荒郊野岭去。”蓝叶比划着,眼睛满满的厌恶,嘴里一点也不留情面:“她一个老太妃,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千里迢迢跑琼州来干什么?”
“她说是启帧送她来的。”顾予初小声的说道。
蓝叶见她有些低落,赶忙安慰道:“你听她胡说呢,莫不是被发配皇陵她自己逃出来的。”
顾予初笑着点点头,但是关于张梦依此行的目的,她并不如此认为。
若没有启帧的命令,这个先帝宠妃根本出不了皇宫,又何况是东启,如今她被直接送到怀恩拂云殿的温柔乡中,定然目的不会如此简单。
但话又说回来,她毕竟为启帧牺牲了太多,他又怎么会如此不近人情送她来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
“咦,师叔呢?”蓝叶左顾右盼,可人群熙攘,确没有萧令的影子。
不远处有两个女子摇手呼唤着“流光”!而萧令则一脸冷漠的站在她们旁边。
“你们怎么来啦!”见到言风和御白,顾予初很是开心。
“琼州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市自然是要来的。”御白回道。
“生意不用做了么?”
“中秋团圆之夜,怎么好意思打扰别人一家团聚,我们也是良心商人,每逢中秋、除夕团圆佳节,本店概不营业。”言风很是得意。
顾予初竖起了大拇指,“哈哈,那隽娘人呢?”
“哼,她呀。”言风抱着胳膊,“勾搭破山居的孟古去了。”
“孟古?”蓝叶诧异的问道。
“哦哦,对了,忘记给你们介绍,这个是我之前跟你们提到的蓝叶姑娘。”顾予初连忙介绍,被忽略了这么久,蓝叶嘴巴已然翘了起来。
“就是那个长的好看、医术一流的同窗好友。”言风很会说话,顾予初满意朝她眨了眨眼睛。
“姑娘谬赞了。”蓝叶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小初,还不快点给我介绍一下。”
“是是是,这两位是怀恩承露街大名鼎鼎锁星宫的两位老板,侠肝义胆的言风!神机妙算的御白!”
“客套客套了。”御白见言风浑身是劲儿,翻了个白眼。
“师叔,你们也认识么?”蓝叶问向一旁的萧令。
萧令点点头。
“师叔!他是你师叔?”言风瞠目结舌,喃喃自语:“乖乖,这便宜可占的大了。”
“是的呀,师尊偏心眼拦也拦不住。”蓝叶耸耸肩。
“那孟古呢?”御白问道。
“他呀是三行书院最大的药材供货商。”
“你们药材不都自己挖么?三行书院还需要与人做买卖?”言风指了指在旁默不作声的萧令。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药材也分好多种,有些并不好得,例如雪莲、刺五加、龙骨、秋石等,哎呀,既然这么有缘,我们一起去吃点糖水吧,边吃边说。”蓝叶提议。
言风与她一拍即合:“如此甚好,琼州的芳肴斋的冰粉可是出了名的好吃。走着。”
蓝叶与言风一见如故,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顾予初和御白相视一笑,跟在后面。
这反而显得萧令很是多余。
“咳,我随意逛逛,你们去吧。”
“去会哪个红粉佳人?”顾予初回头眨着眼睛调侃道。
“不用你管。”说罢,萧令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人群。
“这,莫不是脑子被挤坏了吧。”顾予初尴尬的看向御白,御白笑而不语。
萧令独自走到了那条灯谜街尾,右转进入了一个酒肆。
二楼的雅间之内早已经坐着一名青衣少年,桌案之上冰着两壶好酒还放着一张白色的鱼鳞面具。
萧令没有打招呼,径直的盘腿坐在对面。
“终于肯来了。”
但青衫少年仍旧沉默。
“明明见到她了,为什么要躲?”萧令抿了一口酒。
对面的少年握紧了拳头,“她心里只有那个人,那里还记得有我这个弟弟。”
“束渊,这你就错怪她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我看她心里一直惦记回去做她的皇后!”束渊不为所动,狠狠敲了敲桌子。
萧令心头一紧,也是沉默了一会。
“那你还来寻他做什么?我不过修书一封给你,你便急吼吼的跑来见她。”
“见了才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疼我的姐姐了。”束渊很是委屈。
“胡说。已经有很多人跟她说你早已经死了,包括乐嘉彭康还有那个启帧,可她始终不肯相信。”
“不相信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抛下我回东启。”
“她寻你那么久,连凌之域都去求了,你偏偏有意隔绝与她的消息,害得我和他还要给你瞒着,你到底要闹多久?”萧令有些不耐烦。
“我没闹,我和启帧她必须要选一个。”束渊抱着双臂,很是坚决。
“别耍小孩子脾气。你是她弟弟,又不是她夫君。”萧令无奈的叹叹气。
“启帧是我尉迟家的仇人,她倒好,跑去给仇人当皇后,反正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你尉迟家的仇人可不止他一个,仔细算算,乐嘉还瑜也是你的仇家,甚至还有北凌皇族。”
束渊顿时噤若寒蝉。
“好了,莫要任性,她还是你的姐姐不是,早日与她相认,我也好不用再骗她了。”萧令似有安慰他的意思。
“我知道。。”他欲言又止。
“因果业报,恩怨情仇,那里能够捋得清楚。你姐姐想的明白,我想你也是一样。”萧令给他斟了一杯酒,喃喃的轻声说道:“且让她自己选吧。”
“嗯。”
“束将军身体可好些了?”
“爷爷旧伤复发,义父衣不解带的照顾,如今好多了。”束渊答道。
“凌子域呢?”
“太子整日窝在胜羽将军府,追着单明曦不放。”
“胡闹。”萧令重重放下酒杯,然后起身离席。
“不惑大哥!”束渊叫住了他。
萧令侧身而视。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而萧令并没有回应,便直接出了厢房。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无关风月
街心的人头攒动,花灯璀璨。
四个姑娘坐在芳佳斋二楼露天的雅座上,聊的是不亦悦乎,席间顾予初还特意问到张梦依的来历。
“那个女人我特意打听了。”言风说道。“听说可是东启明帝的宠妃,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事,秘密被遣到怀恩。”
“什么事?”蓝叶一脸的好奇,连忙放下了手里的半块月饼。
“具体就不知道了。”
“那你还说特意打听了。”她不屑的撇嘴。
“就这个也是好不容易打听出来的好么,没多少人知道。”言风见被瞧扁,很不服气。“我跟你说,即便落了难了,她也不是个省油灯。”
“怎么说?”蓝叶又来兴致。
“她虽人在拂云殿,可却是没有卖身契文压在老鸨手里,日进的金银珠宝全归她一人享有,不用分给店里分毫。”
“这有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沦为买笑伶人。即得了万金却也风尘难去了。”御白说道。
“就是,因果轮回,恶有恶报。你可千万别同情她,方才她还在街上欺辱我们初初呢。”蓝叶气氛的说道。
“什么情况,流光竟然被她欺负?!”言风激动的站了起来,“待我去撕了她的嘴!”
“没有的事,别听她瞎说。再说了,真要到那日,撕了她的嘴都算便宜她了。”顾予初没好气的瞪了一样蓝叶。
“你干什么今日要让着那个女人?”言风不依不饶。
“看来你们的确是故人喱。”御白把弄着手里的铜钱开口。“要不我给你卜一卦,看看与她这仇到底何时能解。”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还是不劳您老人家泄露天机了。”顾予初笑着敬了杯甜酒。
“你还会占卜?帮我卜上一卦,看看何时能觅得如意郎君!”蓝叶笑嘻嘻的凑近御白。
“一个女子家家,害不害臊?”顾予初很是嫌弃。
御白笑而不语,抬眼示意言风,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铺在桌上,很是重视的样子。而后自己从宽袖子中取出一只金亮的龟壳,再将先前手中把玩的三枚铜钱倒入龟壳之中,递给了蓝叶。
“摇起来,再将三枚铜钱倒出来。”
“白半仙,行头从不离身啊。”顾予初调侃道。
“嘘!”蓝叶用胳膊肘撞了下身边不够诚心的她,双手捧起龟壳小心的摇了起来。
铜钱在龟壳中叮当作响,蓝叶屏息凝神的停手,小心翼翼的将三枚铜钱依次排在绢帕上。
“再来。”御白又递给她三枚铜钱。
蓝叶照做,一共三次,绢帕上排出了三行共九枚铜钱,有正有反。
“看出些什么了么?能成么?”蓝叶满是期待的开口。
御白盯着她看了半响,而后慢悠悠的开口:“你心中恐怕另有所求吧。”
“那我还能求什么?哈哈哈。”似乎被说中心事的蓝叶有些尴尬,眼神乱飘,撇了一眼在一旁托着腮若有所思的顾予初。
御白也不欲拆穿她:“镜中看花、水中捞月。若是太过执着,恐伤着自己。”
蓝叶笑容沉了下来,沉默着。
“好了好了,宵禁快到了,该回去了。”顾予初见气氛有些微妙,便找了个借口,散了这说不清的局面。“你们住哪里?”
“有地方住,你们且走你的。”御白招呼道,慢悠悠的收拾着自己宝贝。
“别呀,街上人还多着呢。你还说你与那个张梦依到底什么恩怨呢。”言风最不喜离别,拉着顾予初的胳膊不肯松手。
“回去与你细说。”顾予初拍了她的肩。
“早些回去,隽娘可念叨你好久了。”御白补充道。
“那下次再一起喝酒啊!”蓝叶这才缓过神来,重新绽开笑颜。
“好好好,过段时间带她一起回去。”顾予初也笑着承诺。
于是,中秋把酒言欢,就这样她们双双告了别,更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蓝叶仍是提不起兴致。
“你到底心中求的什么?”顾予初考虑再三,还是问了起来。
“就是求姻缘呗。”嘴硬的蓝叶守着心底的秘密,不肯说实话。
“呵,竟有事瞒着我。”
蓝叶有意拦着顾予初刨根问底,便岔开话题。“还说我呢,你今日集市上的话可是当真?”
“什么话?”顾予初狐疑的看着她。
“回东启当皇后啊!”
“随便说说的,这不是为了气气那个女人么。”她讪讪的应付着,关于这个问题,顾予初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真的是这样么?”蓝叶眨着眼睛,“你不知道,你随便一句话,气的萧令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琼州城。”
“关他什么事呀。”
“小初,你看不出来么,师叔对你有情。”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顾予初遥望着挂在阙楼顶端的月亮。
“那个启帧我虽没见过,但我觉得师叔也很好,而你呢,对我师叔也不是无情。”
“胡说什么呢。”顾予初眼神似有躲闪,心中一团乱麻。
“我可没胡说,洪水之后你伤寒卧床昏迷三日,口里不停的喊着几个人的名字,有启帧、有景恒、有予心,还有。。。。萧令。你还嘴硬什么?!”
“我。。。。”顾予初吃惊的看着蓝叶,一时间语塞,她竟不知道自己对萧令存了些别的心思,这可如何好“
见她如此慌乱和为难,蓝叶便也不再逼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由她自己去选吧,于是便话题一转,“就是没有我的名字,哼!你这狼心狗肺的家伙。”
顾予初默默的松了一口气,可说没走两步,在玉泉宫门口遇到萧令,一想到自己病中唤过他的名字,她便羞愧难当,好在有蓝叶在一旁,倒也没有慌了分寸。
重阳楼阔高朱门一开,已经清冷数月的玉泉宫灯火辉煌,与往日严肃的气氛大相径庭,这样他们三人不禁止步,赞叹不已。
定睛一看,极乐殿前旷阔的广场之上,支起了一条蜿蜒的走廊,走廊上方横拉着许多绳索,无数个形色各异的花灯悬挂其上,五彩缤纷,甚是美丽。
三人走近,竟然还有宫人假扮关灯的游人领着几位年幼的小公主,往来穿梭,说说笑笑,和乐一片。
乐嘉彭康站在连绵的花灯之下,满眼笑意的向蓝叶招了招手,仿佛曾经那个肆意欢笑、朝气蓬勃的少年又活过来了。
“哇,康康你这是把整个夜市都搬进宫里来了么?”蓝叶一下子忘却了不如意的卦象,开心的极了。
“嗯,阿姐,喜欢么?”乐嘉彭康叫的很是亲密。
“喜欢。好喜欢呀。”蓝叶开心的拉着他在温暖摇曳的烛火中转起了裙角。
“小初,过来。”蓝叶见顾予初没有跟上来,转身向她摇了摇胳膊。
顾予初怔怔站在不远出,心中感叹,无论她们是不是亲生姐弟,但这样温情款款,实在让她羡慕极了。
可她还没迈出两步,却被身边的萧令牵着强行拽着去了别处。
“他们要干什么?”乐嘉彭康侧着脑袋问道,眉头微微一闪。
“别管。”蓝叶神秘的笑着,拉着她的好弟弟闯入了宫禁之中难得的灯火阑珊。
而顾予初这边,被萧令强拖着,月下的他们,穿过了巍峨的阙楼,最终在玉泉宫渊湖的侧廊上停了下来。
“干什么你?失心疯了么?”顾予初心中慌乱不已,甩开他的胁制,揉一揉被捏疼的手腕。
可萧令并没有说话,她鼓着腮帮着,一脸的气氛埋怨道:“拉我过来,又什么都不说,你到底要干嘛?极乐殿花灯多好看呀。”
男子还是沉默。
“再不说话我可就走了,良辰美景,竟然与你耗在这黑漆漆的地方,正是浪费。”顾予初甩了甩袖子,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萧令伸出双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推上墙角。
“唉,疼啊。你怎么回事,往日见你对别的姑娘挺温柔的。”黑暗中的顾予初故意调侃着,好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告诉我,你真的决定了么?”萧令颓然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
“什么?”顾予初一时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傻傻的对上了暖黄宫灯下他仍旧清澈的眼睛。
他微微侧头:“夜市上,你与那个女人说的。”
“那个啊。”顾予初一时心头发紧,今日所说,大半是气话,若论到是否真的决意回东启,回到启帧的身边,她自己也没有下定决心。她知道萧令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可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与他解释。
“你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是么?”萧令一字一句的问道,很真切的盯着面前的女人,那眉间的迟疑和没落,是她从未见过的。
“你?”
“对!那我呢?”
“我。。。”顾予初想要开口解释,可脑中闪过她竟然在病中唤过萧令的名字,这让她心中无限惶恐。她对他不过就是兄弟情谊,何时就不知不觉的生了别的心思,逾越了她亲手画下的雷池,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什么?”萧令眉间闪动一丝惊喜,眼睛的期待堪比当头明亮的月光。
“我对你绝无男女之情。”顾予初低着头咬着牙,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句伤人的话。
过了很久,她见萧令没有反应,才敢抬头望向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她难以描述的波澜,有失落至极的如梦初醒,也有温柔山川的冰封冬临。
一时间,她竟然有一丝丝的后悔。
可他仍旧慢慢凑近顾予初,似乎想要亲吻她,像是绝望之前最后的勇气。
也许这个女人是在口是心非呢?可顾予初躲闪的诚实却是插入他胸口的最后一把匕首。
萧令微微笑了,眉间再也瞧不见半分被拒绝的狼狈,他往后稍稍退了半步,松开了双手。
“如此,便祝你一生喜乐。”
看着萧令月光下斑驳的背影,顾予初的心一瞬间仿佛被抓紧,说不清楚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可无论怎样,她都再也不能犹豫,不能一厢情愿、自欺欺人强留这个与她无关风月的朋友。
这个男人很好,可她并不值得他如此珍视。
如此,也祝他今后都能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第一百四十八章 珠胎暗结
启轻启程西进之前,命人装作强盗从拂云殿中掳走了张梦依,整个承露街为之震动。
有人说她命苦,良人沦落风尘,半点由不得自己。
也有人说她有福,这世上总还有个非她不可的男人。
更有人说她业报已至,怪不的旁人。
后来,坊间传闻,说掳人的,可是北凌与赫和交界处凤凰山最大的土匪头子,武功了得。前些日子一直光顾拂云殿,砸了好些银子,只为博佳人一笑。
只不过那张梦依性子孤高,嫌弃土匪粗俗不堪,从未给过好脸色,惹怒了客人。于是土匪头子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她抢了回去。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本是大事。
但张梦依不是本地人士,又没有卖身契文压在老鸨手里,报官也是无人受理,更何况那土匪头子势力颇大,又是两国交界荒毛不管之地,更是无从查起,所以,这件事便就这样不了了之。
“宁王?你不是已经!”张梦依被扯开蒙眼的黑绸,见到启轻的那一刻,惊得双腿发软,险些摔倒。
“如今你我都已经不在是从前的东启贵人了。以后大可不必如此称呼。”启轻上前稍稍搀扶了下她。
“多谢,那启。。”张梦依还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有些犹豫。
“我现在是赫和国主的坐上客宾魏涓齐。”
“魏大人。”张梦依叫的很是客气,以前,她们一个是东启的宁王,一个是明帝的宠妃,身份隔着辈分,也总是启轻对她恭敬有嘉,如此称呼也还是有些不习惯。
启轻点头应许。
“你是如何来的这赫和?”他开门见山的问道。
“明帝薨逝,我因没有子嗣而被发配皇陵守陵,押送路上好不容易卖通了看守,才逃了出来。”
“我东启可从没有活祭的规矩。”
“新帝登基便是有了!”张梦依有些故意,她虽然知道宁王与启帧素来面和心不合,启帧昭告他已死,如今他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想来定是有所图谋。
“哼。新帝!”启轻锁着眉头,很是不屑。“我怎么听说,你是被他夺了封号,谴到那烟花之地的?”
张梦依被拆穿这不光彩的过往,面有色,指甲不停的掐拽着袖口。
“你不是素来为秦王所用,怎么他如今得了势,却如此忘恩负义,让你去父王陪葬,送你下这人间的炼狱。”启轻说得越发不客气。“莫不是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张梦依被撩动心中最大的郁结,她下定决心迎面回应道:“是他逼我明帝下毒。”
“什么!”启轻掷碎了手掌之下的建盏。“他怎么敢如此阴毒!”
他闭了闭眼睛,慢慢平静下来,接着问道:“如此,他为何不直接杀了你,反而留你一条性命。”
张梦依心虚的不行,她的确也是说了谎,明帝中毒而亡是她所为,但绝不是启帧逼迫。
她对启帧是恨的,恨他毁了她的一生。
她对明帝也是恨的,恨他对常欣怡痴心不改。
可她更恨的是,他们父子二人将她耍的团团转!她本就是个骄傲的人,沦为替代品已经让她忿忿难平,可而后两个孩子接连不保,实则让她心痛万分。
她要报复,但对启帧的汹涌难灭的爱意,又让她实在不忍心对启帧下手。于是,便动了对明帝的杀念,这样也许更能让他痛苦一生,愧疚一世。
“那魏大人如何来了这琼州?”面对启帧的质疑,张梦依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得岔开话题。
“我被秘密派赫和处理要事,临走前父王答应我赫和一事办完,便立我为嗣,谁料那启帧在我不在东启之时,先发制人、谋朝篡位,然后又对外宣称我已负罪自尽,为的就是让我再无机会返回东启。”
“魏大人又如何证明明帝对你的许诺。”张梦依拿住机会,反将一军。
启轻避而不答,但也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个地方,你且安心住下。”
“谢谢,那魏大人今后有何打算?”张梦依心中还是有所动容。
“你不用操心。”
“看来魏大人还是对我放不下心?那你如此大费周张的截我至此,难道就是为了好好安顿一个没有多少情分的故人?”
启轻没有多做辩解,转身离去。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表明意图,是还放不下自己从前贤王的名声。他明明就对张梦依有所图谋,但却故意拿捏着不说,表面以君子之道待着,实则期待别人对他感激涕零之后,甘愿为他所用。
“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必须算上我一份。”张梦依急的站了起来,“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不是么?重要的是,我可以站来告诉天下人,他是如何道貌岸然、阴险毒辣、弑父夺位!”
启轻诡笑蔓延嘴角,而后面色如常的,回头认真的审视着这个女人,他算准的就是她的骄傲和不甘心。
“当年我的确是心甘情愿为他卖命,我本不求回报,可他如此羞辱与我,我绝咽不下这口气!我要让他匍匐在我面前忏悔!我要让他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张梦依强忍着眼中泪水最终汹涌而出,狠狠的说道。
她留着这条命,不过就是为了与启帧讨个公道。
其实,说到底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她杀明帝除了要报仇之外,还存着另外一个她不肯承认的心思。
启帧虽总领军政大事,但总又有个皇位压着,她以为自己帮他除掉这最后一个变数,他总能感念到自己对他的真心,或是一刀给她一个了断,如此便可以让他永远记住自己了。
可最后,他哪一件都没有做,而是悄无声息的放逐自己到那个泞烂污绝的烟花之地,名其曰自由之身,却不过让自己自生自灭。
为此,她受尽白眼,任人玩弄、揉宁、凌辱、践踏,万劫不复。
她连最后的尊严都被剥夺的干干净净。
她是真的恨啊。
恨自己对他有情!恨自己痴心妄想!恨这个世道对女人的残忍与不公!
所以,她要复仇,即便是死,也决心要拿回自己该有的一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演技精湛
萧令走后多日,顾予初到是真的有些不适应了。
虽说他话也极少,只是偶尔几句嘲讽自己的点睛之语,忽略不计话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他在的时候,她心里是无限安定和舒心的。
“怎么,把人家赶走,现在又想的不行了?”蓝叶见她懒洋洋的靠在回廊的阴凉处,提着瓜果篮从殿中踱出。
“胡说什么呢。”顾予初伸了伸懒腰。
“那你为何如此心不在焉?”蓝叶一屁股坐在顾予初的对面,塞了一个杏儿进了嘴里:“哎,话说,这公主的日子太清闲了,整日里除了梳妆吃喝游戏,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
“现在才发现?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承露街吧。那里可是热闹非凡,女子争芳斗艳,男人信口开河,每日里都有看不完的好戏。”
“乖乖,在你眼里,男人恐怕没一个好东西了吧。”蓝叶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不放心她在宫里,想法设法的要带自己走,于是故意不接出宫这茬。
“也不是全那样,偶尔个别几个也是不错,就好比你认识的那个孟古,还有。。”顾予初脑子突然冒出了千芳踏破萧令门槛的盛景,一时语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再从萧令走后,为什么怎么总是不经意的能想起他来。
“还有谁呀?”蓝叶一脸的谄媚,故意调侃她道。
顾予初翻了个白眼,语气很臭:“没谁。”
不过,无论拿没拿到证据,无论蓝叶是不是乐嘉彭康的亲姐姐,只要她一日在这宫里,她便一日放心不下。
但蓝叶执拗的很,若不是她心甘情愿,很难把她怎样,要不然直接打晕了带回去?那乐嘉彭康或是背后之人发现了,更生无端枝节,他们在暗,她们在暗,恐不好招架。
她无奈的摇摇头,算了,还是想的办法吧。
“这宫里的日子委实无趣,要不承露街、玉泉宫来回跑跑,或是直接跟我回三行书院。”
“不行,我得留在琼州陪着康康。不过。。”蓝叶立马回绝,但看着顾予初有些不开心,便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心里来了主意。“若是无聊,我到是有个好主意。”
“别卖官子,快说。”顾予初还在气头上。
“康康不是新设了一个女子军么?我们可以去那里玩玩。”
“去当兵?你那身子骨受得住么?”顾予初摆摆手,很是瞧不起她。
“当然不是!”蓝叶推搡了她一把,“女子较弱,整日里操练,难免会受伤,若是月事来了,更是狼狈,那些个男大夫多有不便,这时候正是才貌双全的本公主出场的时候了。”蓝叶站在回廊的栏杆之上,仿佛救世英雄一般,自带光芒。
“你是说你要去做医官?那我呢?”见她如此得意的模样,顾予初都懒得多瞧她一眼。
“你武艺精湛,自然去做教头。”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不过,你那万金之躯的弟弟能答应么?”顾予初心中很是赞同,前入军营,一来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也不用日日都拘在这皇宫里受乐嘉彭康的胁制。
“康康那边你不用烦心,他最听我的话啦。”说风就是雨的蓝叶跳下台阶,便兴冲冲的向乐嘉彭康的书房奔去。
然而,这件事情顺利的超出顾予初的想象,她以为乐嘉彭康不可能轻易放她们在宫外游荡,谁料,当天他便亲赐金令,准许她们三天之后,去女子军军营报道。
难道他不知道真相?难道他不是幕后操纵之人?亦或是他演技精湛,竟让她寻不得半点漏洞。
也在她们二人确定去女子军供职的同时,张梦依也在启轻的安排下走出了她复仇的第一步。
现在放眼赫和,除了国主之外,最有权势便是大司马欧阳群芳!启轻西进求盟,需要有人留在赫和为他监望着朝堂的变数,再率兵马攻城之时,赢得赫和势力的支持。
所以他们的目标便是如此。
乐嘉彭康尚未及冠,虽已亲政,但朝堂错综复杂,处理政事起来无从下手、力不从心,还尚需历练,所以重要的军政大事都由欧阳群芳代劳。
欧阳一族本就几朝老臣,且欧阳群芳与乐嘉还瑜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且他为人正直、处事公允,如今又半世呕心辅政,在朝中威望颇高,有他在一日,便可镇得住风雨飘摇的赫和古国。
但人无完人,这欧阳群芳虽然才干超群、大义凛然,但他的心中却有一个不为认知的憾事,终其半生也无法忘怀。
他年少也曾在三行书院求学,对院首二孙女一见倾心,可奈何性子木讷,固守礼数,不懂表达。二小姐年少时曾对他有心,可却硬生生被他拒绝,本来好好的一段美好的感情还没萌芽便被他自己给折了。
再之后常欣怡远嫁东启,再后来跳井自缢而亡,他无时无刻不再为自己的懦弱而悔恨。
若当时他能亲手接下她送那块帕子,也许如今的她会在连绵十里的桃园中无忧的晒着香粉,品这茗茶。
所以,十五年后,他在街上第一次遇见落寞逃难、衣衫褴褛的张梦依时,多年积蓄已久的愧疚灌顶而下,浇的他泪眼婆娑、方寸打乱。
于是,他顾不得天下如何看他,亲自将这个女人接回了自己的府邸。
而在张梦依修养的二天里,他每一日都想去看她一看,但又实在不敢,除了处理政事之外,一刻都不曾合眼。
直至第三天,梳洗打扮一新的张梦依再次闯入的他的视线之时,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穿着桃红色的衣衫,斜插着蝴蝶金铃步摇,嘴角含着温暖的笑意,仿佛当年三行书院紫杉树下的常欣依又活了过来。
他留着眼泪,全然不顾旁日里威严大夫形象,一步一步走进张梦依时,早已眉毛眼睛胡子哭成一片。
“你叫什么名字?”他幽幽的问道。
“奴家没有名字。”张梦依低着头顺从的答道。
“那我以后唤你欣儿,可好?”
“欣儿谢谢大人。”张梦依抬头微笑,她第一次欣喜自己这般与常欣怡相似的容貌,反正已经没有心了,那便活在仇恨里吧,只要能达到目的,自己是谁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话说,这位欧阳夫人不知是太识大体,还是经历沧桑,云高海阔,对自己丈夫亲自带回来的女人竟然不闻不问。
但她并不是如表面的那样坦然,在看见自己丈夫情深款款的看着那个女人之时,心中无比疼痛,但她仍旧笑着,在月华如练的庭院里,喃喃道着:他的心中的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终于生出了藤蔓。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红钗女军
三天之后,顾予初与蓝叶去女子军报道,过程非常之顺利,也是,毕竟持的是皇家金令。
女子军是赫和刚刚组建的新军,上下等级观念还未完全建立和巩固,自然不会有人因为她们半路的杀出,而愤然不平。
训练她们的将领是赫和有名的射手将军侯段平,他虽白面书生一般确是天生冷峻,不苟言笑。演武场上,从早到晚指导操练,无论女兵表现好坏,都不肯吝啬半点笑容。
“康康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冰疙瘩来训练女军,你看他黑煞一般的脸,白瞎了那么白皙的脸蛋,定是要吓坏那些女孩子的。”蓝叶站在高台一侧,望着操练场上辛苦训练的女军,与顾予初咬起了耳朵。
“若不严肃一点,怎么能镇得住她们。不过,这些个能够自告奋勇报名参军的女子各个都不简单,如此轻易就被吓了去,日后还怎么上战场!”顾予初回道。
“这日后难道还真指望她们提刀举剑上那空无来日的浮屠炼狱么?”
“不然呢?难道是为了摆摆样子?”顾予初诧异的看着蓝叶,以前的她总是坚定的认为女人不该屈从于世,怎么如今换做上阵杀敌,却扭捏退缩起来。
“无论是战场还是其他,都当不分男女。可男女体力天生有差,我想知道,到底该如何训练她们,才能在战场之上既能自保,又能杀敌!”蓝叶问到关键。
“女子与男子相比,力量天生薄弱,这一点无法改变,但并不代表以阴抗阳,毫无胜算。”
“以柔克刚,这个我当然知道,就像顾女侠一样呗。”蓝叶恭维的笑道,顾予初也得意的扬起嘴角。“但你无法确保整个女军都能如你一般,况且战场两军混战,即便女子耐力超群,也挡不过千军万马啊!”
“这就是请侯将军来操练她们的原因了。”
“从何说起?”蓝叶很是好奇。
“还自诩自己是公主,连自己家的将领都不甚了解?!”顾予初哼哧了一声,“侯将军精壮有力,走起路来却身轻如燕,而且指尖老茧厚于虎口,这说明什么?”
“你怎么和师叔呆的时间长了,连说话都这么像他,烦人!”蓝叶气得狠狠的用手肘捅了一下她。
顾予初自觉得也的确是像那么回事,便不再卖那个关子:“说明他擅长射箭、轻功及角力!”
“哦,明白了!”蓝叶一点就通:“射箭用于远处杀敌,轻功及角力用于近身自保。”
“对,但是不全对。”顾予初本想再卖卖关子,但看到蓝叶已然鼓起来的腮帮子,活像一只冒泡的锦鲤,便笑嘻嘻的继续分析道:“体力可以训练,巧劲却不容易,所以才需要我啊,我可是比侯将军更要了解女子,将强力与巧劲合二为一,以一挡十不是难事儿。”
“我家初初,简直太威武了。”蓝叶扑了上来,公然搂搂抱抱了起来。
“军事重地,注意影响!”顾予初想要扯开蓝叶盘上她脖子的胳膊,小声的呵斥道,但蓝叶仍旧不管不顾,根本不在意是何场合。
侯段平侧目而视,满眼的嫌弃,心里暗自责骂这两个无知的女流之辈。
他命鼓使敲响军鼓,一声号令之下,女子军迅速集结,很有铁军之范。
“今日,给大家介绍一下国主特意调派而来的医官及教头。”侯段平开口。
“冉蓥公主,精通医药,往后就是你们的医官。”
蓝叶开心的向大家招了招手。
台下有人窃窃私语,怎么是个公主。
“冉绮公主,精通武艺,往后就是你们的教头。”
这下,台下更是炸开了,怎么又是个公主。
“肃静!”侯段平呵斥之后,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顾予初暗自称赞侯段平治军有方,尤其还是一群有理说不清的女子。
“请公主训话。”侯将军心里虽不满,表面上还是恭敬。
顾予初推了推蓝叶,这种立威的场合真的不适合她。
蓝叶也不扭捏,上前一步,又是与大家招了招手,很是亲和。
“女军将士,我是冉蓥公主,但在这里,我是你们的医官。我知道,你们大家心里肯定嘀咕,一个公主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但我首先是赫和的女子,而后才是公主。我欣赏大家参军报国的勇气,但刀剑无眼,你们是否做好了准备?”
“为国而战,虽死不悔!”台下女子齐声呼喊。
“很好,国主知道你们的忠心和无畏,所以在我们要求前往军营与你们一起操练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分毫。因为他知道,在国家之下,所有人都一样,保家卫国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不分男女,不论尊卑!”蓝叶慷慨陈词之后,台下为止震动,她们的国主竟然如此重视她们,这让女军们热血沸腾,报效之心愈甚。
“国主万年!赫和万年!”
蓝叶悄悄回头看了眼顾予初,似乎在求表扬,顾予初也毫不吝啬的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今日蓝叶的表现的确是让她刮目相看,但这让顾予初心中更加忧虑。就现在开来,蓝叶是认准了自己就是赫和公主,行事说话全然以赫和民心凝聚、江山稳固为上,倘若让她发现自己的身世另有玄机的话,不知道她会不会难以接受。
“冉绮公主请。”侯段平虽不懂女人心思,但还是想着一碗水端平,省的又闹出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儿来。
顾予初迫不得已,也开口说了两句:“该说的,冉蓥公主已经说了。从此以后,大家同进退、共生死!”
“同进退!共生死!”台下又呼喊起来。
“我希望大家从现在可以忘记我们是谁,在军中,所有人都是战士,当不必拒礼,大家各自之间可直呼姓名!”
“我想问,公主会与我们一同参加操练么?”军中有人提问。
“当然,但是蓝。。冉蓥身为医者,为大家调理诊治为主,当不必一同操练,但是我,会同你们一道,不知道,侯将军这样可否?”顾予初还是将主动权交给了侯段平,毕竟他才是这女子军的主帅。
与此同时,蓝叶冲她抛了个媚眼,如此仗义,不愧是自己的好姐妹。
“甚好!”侯将军点头同意,但是却没将对这番话放在心上。她们俩毕竟是千金之躯,平日娇贵,这样清苦的军营,倒是等着看她们能够撑上几日。
“我觉得咱们女子军应当有个响当当的名号。”蓝叶提议道。
“侯将军觉得呢?”顾予初还是很知趣的将球又踢给了侯段平,以争取一点好印象。
“但凭公主做主。”这侯段平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粗莽大汉,自然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客套。
“女子爱美,更爱家国,那就叫红军吧!”蓝叶当即做了决断!
“好,就叫红军!”顾予初附和,侯段平也点头应允。
女军们军心大振,为有了属于自己的军号而欢欣不已,大声呼喊着,“红军!”
为此,蓝叶与顾予初相视而笑,灿烂如花。
如此,这只九州大陆上第一支女子军就此诞生,而她们闪亮的名号、传奇的故事,也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