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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 看诊

    可是,费大叔这样的,又哪里来的余钱能看病?

    就是来这儿看诊的诊费还是村里的乡邻们实在看不过,筹措了来的。

    也幸亏是遇上了她爹这样的老好人,不收钱,还自掏腰包,贴着药材地给他治,这才拖了这么长时间,若是换了别的大夫,这费大叔只怕早就不在了。

    那剩下的那一双孤儿寡母,母亲还是个疯妇,日子更是难过。

    只是,这费大叔的病却委实有些难缠,治了这么些时日也不见明显的好转。

    今日,叶仕安便是带着叶川柏又去了一趟费大叔家给他看诊,可回来便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必是为费大叔的病费神呢。

    这么些年过去了,叶辛夷在医之一道上,倒也有了不少进益。

    许多时候,叶仕安也愿意与长女探讨。

    听她问了,也不瞒她,便是摇着头叹息道,“没什么效用。而且,今日把脉,觉得更严重了些。若是实在不行,为父怕是要冒险用那个古方试试了。”

    “爹说的,是梁申给你寻来的那本药草集上的方子?”叶辛夷杏眼忽闪道。

    梁申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跑,知道叶仕安最是痴迷医药之道,不知从何处淘换来了一本有些年头的药草集,当中就有一些失传了的古方。

    叶仕安果真很是喜欢,常常拿着研读,当中的有些方子也在试验。

    叶仕安所说的那个古方,他早先便研究过,也让叶辛夷看过,倒是对费大叔的症。

    只是下药却有些霸道,叶辛夷瞧着,倒是有些苗医的做派。

    那些毒虫毒草,以毒攻毒的法子到底凶险,叶仕安亦是没有把握。

    这才一直未试。

    可今日却动了心思,看来,费大叔的情形,果然已是不能再拖。

    “嗯。”叶仕安面色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但眉眼间,却还是含着两分犹豫。“我再想想吧,兴许还有别的法子。何况......那方子里的很多东西,咱们也要现备。”

    叶仕安说罢,又是沉凝着发起了呆,眉间的褶皱重重,几乎能夹死蚊蝇。

    叶辛夷敛下眸子,没有吭声了。

    翌日,又是一个云淡风轻的秋日。

    叶仕安忙活了一阵儿,看完了诊,见铺子里没了病人,便是与叶辛夷交代了一声,出了门。

    天色尚早,叶川柏去了学堂,叶菘蓝去了霓裳阁,都尚未回来。

    叶辛夷抬头看了看天色,左右无事,想起药柜里一些常用的成药,像是四物丸这些都快卖完了。便是自己配了药,碾了药粉,又和了蜂蜜,在柜台后,耐心地搓起了药丸子。

    沈钺还在门外,便见得了那个姑娘。一身素面的湖绿色衣裙,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立在柜台后,身后是一排深褐色的药柜。她垂了头专心地搓着药丸子。额前两缕发丝垂落下来,飘在额前,略略遮挡了她精致的眉眼,也勾得人手痒,恨不得能够抬手将那发丝勾到耳后去。他此前从不知,搓个药丸子也是异常累人的事儿,否则,那娇俏玲珑的鼻尖,如何能起了一层细腻的汗珠呢?

    也怪他眼力太好,隔了这么老远的距离,都能看得清楚。

    沈钺在心底无声叹了叹,终究是背着手,上了石阶。

    有些不忍惊扰了面前这幅画面,他将动作放得极轻,但那姑娘却好似察觉到了一般,蝶翼一般浓密的眼睫扑闪了两下,便是抬了起来。

    粉樱般的唇瓣微微弯起,带着笑。

    可那双灵澈透亮的杏核眼在瞧见他时,却很是错愕地一顿,嘴角甜美的笑痕便是在沈钺遗憾的注视中,消失无踪了。

    沈钺在心底又是无声叹了叹,却还是从容迈着步子进了铺子,四处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姑娘面上,瓷沉的嗓音徐徐响起,“大夫不在吗?”

    昨日,他便已是打探清楚了。姑娘姓叶,名唤辛夷,这家药铺就是这姑娘家开的,大夫是姑娘的父亲。

    可显然,今日她父亲不在铺子里。

    他神色从容,叶辛夷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怎么也没有想到,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便瞧见了这个人。

    哪怕没有穿那身扎眼的飞鱼服,就是一身常服,这人身上刻意敛起的气势却还是让人不容忽视。

    有那么几个瞬间,叶辛夷心中惧怕惶然皆有之,不知他为何而来,难道……是认出她来了?

    可谁知,他在铺子里看了一圈儿,便是来了这么一问。

    叶辛夷怔了怔,心下思绪忽转,沉吟片刻,才放下手里搓到一半的药丸,借着用湿布巾擦手的动作,垂下眼,轻声回道,“大夫不在,你是要看诊吗?”

    “嗯。”沈钺的目光仍是落在她身上,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舒服。”

    真是来看病的?叶辛夷心里有些怀疑,却不敢露出分毫。

    擦完了手,从柜台后走出来,“何处不舒服?”

    沈钺没有说话,只是默声看着她。

    叶辛夷这才道,“是这样,家父有事出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不过,我也会些浅显的医术,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看诊。当然,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别家医馆看看。”

    倒是听说这姑娘常跟着父亲在药铺里帮忙,那么,会些医术倒也不稀奇。

    “那便有劳姑娘了。”沈钺轻声道,而后,便是径自走到一旁的诊案前坐了下来。

    反倒是叶辛夷愣了愣,这样的世道,于女子本就不公,她虽然会些医术,可哪里又真正给什么人看过?

    不过是一句委婉的逐客令,他倒好,应得这般爽快?何况,他这样的人,哪里会轻易相信别人?

    若说他果真是来看病的,她说什么也不信。

    只是,到了眼下,她又还能如何?不能直截了当质问他是不是果真认出了她,万一他没有认出,自己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还有一点,这位大人今日虽没有穿那身官服,可是她却是知道的,锦衣卫,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可开罪不起。

    心念电转间,叶辛夷只得憋屈了,将种种情绪压在心底,她迟疑着走到了诊案后,给沈钺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钺倒是配合,乖乖将手放在了软枕之上。

    这看诊讲个望闻问切,叶辛夷虽然有些不愿意,却还是抬眼望向了对面的沈钺。

    隔着不过一张诊案的距离,看得再清楚不过。

77 毛病

    这张脸,虽已暌违四年之久,但偶尔午夜梦回,却也会梦到。许是因为总是噩梦的缘故,所以,记得便也格外清晰。

    这样深且锐的眼,这样浓且利的眉,想要忘,怕也是难。

    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呢,叶辛夷只能假作不知,瞄了一眼,便是垂下头去,适时的羞怯。

    只准你看,还不准我羞么?

    怎么说,你也是个大男人,我是个大姑娘,你这般大赫赫,不加修饰的打量,我自然也该理所当然地羞。

    你就算怀疑,姑娘我也要打消了你的怀疑。

    叶辛夷努力忘却眼前这个人是谁,只将他当成一个寻常上门看诊的病人。

    神色微微带着些拘谨和羞涩,细细查看了他的面色,微蹙了蹙眉。

    而后,查探过了他的舌苔,又细细把过了脉,竟是在心底“咦”了一声。

    末了,才迟疑问道,“大人可是脾胃不舒?”他虽没有穿那身官服,可他的身份,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叶辛夷也不想故作不知,遂大大方方唤他一声“大人”。

    沈钺倒也不以为意,面色如常地轻轻“嗯”了一声,“我这是老毛病了,只是从昨日起,便格外不舒服些,这才来瞧瞧。”平日里,多是忍忍便过去了,大抵因着这姑娘家恰恰便是开药铺的,便有些忍不住了。正好今日不当值,倒是巧得很,自然要过来看个病。

    叶辛夷心里倒是有些纳罕,没有想到还真是病了。

    “既然是老毛病,大人便该好生将息着才是。昨日大人想必是喝了酒,这才不舒服了。”昨日摔到他怀里时,那氤氲的酒味儿可瞒不过她的鼻子。

    叶辛夷是随口说的,说罢,才觉着这事儿听起来有那么点儿尴尬,毕竟,这个话总会让人不经意想到她是如何知道他喝了酒的。

    果不其然,抬眼便见得某人深墨般的眸子将她凝着,目光......深邃难懂。

    叶辛夷匆匆垂下头去,不自在地抓了笔,铺了纸,“我给大人开个方子,只我没怎么开过方子,为了稳妥起见,大人还是先找个懂的人看看再抓药。不过,这脾胃上的毛病,还是主要靠养,平日里饮食清淡规律些,忌寒凉,更是忌酒。”

    “知道了,往后,定不会再喝了。”他说,平平淡淡的话,却是再正儿八经不过的语气,恍似承诺一般。

    惹得叶辛夷很是不得劲儿,谁让你跟我保证了吗?

    眼下的气氛不知为何,有些诡异。

    叶辛夷不敢再开口说话,收回视线也不再看他,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开起了药方。

    她专心开方子,他就专心看她。

    姑娘垂首间,那纤细匀称的颈项微微垂着,很是优雅的弧度。坐的姿态,握笔的姿势,都是说不出的好看,UU小说的字迹,亦是端丽秀致。

    没一会儿,叶辛夷娇俏玲珑的鼻尖便是冒出了汗。

    自然不是写字累的,沈钺恍惚间明白了什么,深墨静海般的眸底极快地掠过一抹亮光,身子往后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更是看她看得专注。

    叶辛夷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再看,再看就被你看个对穿了。UU小说一歪,险些写坏了一个字,好歹圆了回来,只那一笔,却浓了好些。

    叶辛夷看着,皱紧了眉。悄悄深呼吸了两下,总算是平稳下了心绪,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会儿,更是要沉住气,才能尽快开好方子,尽快将瘟神送走。

    她沉下心来,一边斟酌着用药和剂量,一边开着方子,倒是果真不再在意沈钺的目光,由着他去打量。

    没一会儿,将方子开好了,叶辛夷又看了一遍,这才将之奉到沈钺跟前,“大人可以去请个懂的人过目。”

    “不必了。”沈钺却并不伸手去接,“便按着这个方子抓药吧!”

    叶辛夷一噎,她开方子的机会不多,偶尔开一张,尚且要她爹帮着长眼,他倒是心大。

    不过……反正也吃不死人。叶辛夷心一横,便果真拿了方子,去给他抓药了。

    沈钺见诊案上翻开的脉案上是她的笔迹,便是多看了两眼,一手簪花小楷,果真娟秀端丽。转过头望向药柜前的姑娘,正拿了戥子抓药,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在看她,或者准确地说,是在观察。

    那便由着他观察好了,他观察得越仔细,便越会发觉,她和他怀疑的那个人没有半点儿干系。

    他不是怀疑四年前那个小丫头会武吗?那她就弱质纤纤。他觉得从前那个丫头刁钻狡猾,那她就贤良淑德到底。

    抓药这样的活计,叶辛夷早已驾轻就熟,何况是自己开的方子,用药和剂量、配伍都在心里,很快便手脚麻利地抓好了。

    “大人,这药暂且抓了一副,回去后,三碗水熬成一碗,一日吃三回。若是还有不妥,再来回诊。”

    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熟稔地将药包好,末了,拨了拨算盘珠子,“大人,一共是三十文。”

    沈钺二话没说,解了腰带上系着的一只已经洗到了泛白的暗色钱袋,从中数了三十文递给叶辛夷。

    叶辛夷接过,将包好的药递了过去,面上的笑,温婉客套。

    只是,这笑,却不过一瞬,就僵在了唇角,因为她惊恐地瞧见他也冲着她笑了。

    他冲着她笑什么?

    “哪日回诊?”

    叶辛夷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她,僵笑着应道,“如有不妥才需要回诊。”最好还是别来了。

    沈钺拿着药包,点了点头,便是转过了身。

    叶辛夷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走了。

    谁知,他还未走到门口呢,却是听着一串急呼声由远及近,“辛夷!辛夷快些来看看叶大夫!他摔着了!”

    这粗嗓门儿很是耳熟,是陈磊子。只平日里却最是个憨厚寡言的,如同这般大声急呼,必然是出了急事。

    听得叶大夫,叶辛夷心口一紧,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顾不得门口的沈钺,三两步便是迎到了门边。

    抬眼间便见得人群拥了过来,当先一个高壮粗黑的汉子,不正是陈磊子吗?而他背后,却还负着一人,那身石青色的长衫,是叶辛夷月前才亲手裁制的,下摆处的修竹则出自叶菘蓝之手,正是叶仕安今日才上身的新衣,今早出门时,尚且穿着呢。

78 帮忙

    如今,那身长衫上,却已是沾上了血迹……叶辛夷脑袋有一瞬的发晕,却是狠狠一咬唇,借着那疼痛,很快冷静下来,上前一步道,“磊子哥,先将我爹放下来。”

    陈磊子力气大,背着叶大夫好似没有半点儿影响,健步上前,便依着叶辛夷的意思,就要将叶仕安从背上放了下来。

    叶辛夷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有伤就有寒,怎么也不能直接将她爹放在地上才是。

    “放在这儿吧!”

    耳边一声沉嗓,回过头,却见沈钺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药包,已是动作齐快地将边上诊案拉了过来,诊案上的东西更是已尽数挪到了一边的柜台上摞着,而那张诊案上已是铺了一件衣裳,藏青素面,正是方才穿在他身上的那一件。

    叶辛夷愣了愣,陈磊子却已经依言将叶仕安放在了诊案上。

    叶辛夷也顾不得其他许多,很快整了心绪,凑上前低声喊道,“爹!”

    叶仕安面白如纸,听着她的声音,却是睁开眼来,双目清明,并未失去意识。

    叶辛夷大大松了一口气,面上亦是和缓了两分。

    “右腿疼得厉害,应该是摔断了。”叶仕安对她简而言之。

    叶辛夷点了点头,“爹,你放心,我这便去准备。”

    叶辛夷事实上并未见过太多这些跌打损伤的处理,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那年陈磊子摔伤那一次。

    她还记得她爹是如何处置的,很快,便是按着记忆,将热水、剪子、白布、烈酒、还有金疮药、木板,都一一备好了。

    只是待得净了手,蹲下身,低头看着她爹的伤腿时,叶辛夷脑中却是空白一片。

    她并未真正上手处理过这样的伤,这正骨可不是小事,她若是手下出了差错,那......若换了旁人,她也许还不会如此,可面前的,却是她爹,叶辛夷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叶仕安显然也知道她的顾虑,而且她也确实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伤,当下便是咬着牙,半撑起身子道,“替我擦了手,我自己来。”

    自己来?这如何使得?叶辛夷下意识地便是摇头,“不行。”

    “让我来吧!”身后一把沉嗓,如朗月清风般徐然,却透着两分铿锵有力。

    叶辛夷一愣,蓦地惊转过头,却见沈钺已是挽起了袖子,自己拿了帕子来净手,对上她的眼,兀自笑道,“我对这样的伤有经验,相信我,交给我,比让叶大夫自己来,或是你来,都要好。”

    事急从权,叶辛夷自然知道以他的身份,这样的伤他该是见惯了的,不过,将爹交到他手上......叶辛夷还是犹豫了。

    这样的犹豫,自然是因为不信任。

    可沈钺却没有半分的不悦,“你就在旁边看着我,我只管正骨,其余的,都由你来。这样,你可放心些了?”

    “辛夷,别愣着了,你想将叶大夫疼死啊?”陈磊子是吃过这个苦的,见叶辛夷还在磨磨蹭蹭,虽不知这个人是何来历,但主动帮忙的,总不是坏人,便是出声催促道。

    沈钺不管叶辛夷的反应,已是沉定了眸色,越过她,到了诊案旁边,才低声对叶辛夷道,“来吧!”

    时光恍惚倒退到了数年前,叶仕安为陈磊子处理伤腿的时候。

    只是,此时躺着的,变成了叶仕安自己,而为他正骨的人,则变成了一个叶辛夷想都没有想过的人。

    不过,到了后面,她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强硬地阻止沈钺。

    他正骨的手势既轻且快,在叶辛夷看来,甚至比叶仕安这个大夫还要娴熟。

    叶仕安那样一个看上去文弱的人,却极能忍,过程中,一直没怎么吭过声。直到痛到极致时,才忍不住闷哼了两声,只是等到后来,还是大汗淋漓地昏睡了过去,沈钺却利落地几个动作间,便已收了尾。

    “好了,后续的事儿,你来吧!”他抬手一抹额头的汗,退到了一边。

    叶辛夷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只是,目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她多想,便是连忙在陈磊子的协助下为叶仕安上药、包扎和固定伤骨。

    等到终于忙完,抬起头来时,药铺子里却已不见了沈钺的踪影。

    他也不知是在何时离开的。

    叶辛夷望了一眼垫在叶仕安身下,已被血染污了的藏青色男子外袍,恍惚想道,这么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了。

    叶川柏和叶菘蓝听到了消息,都是赶了回来。

    有陈磊子帮着,将叶仕安轻手轻脚抬进了内院,安置在了叶仕安房中的炕上。

    叶仕安醒来时,天色已是昏暗。

    叶辛夷听得动静,便是凑上前去,“爹,您醒了?”

    叶仕安作势要起来,叶辛夷忙塞枕头到他身后,又搀扶着他起得身来。“您说您要去山上怎的也不叫上我或是川柏一起,今日若非磊子哥刚好路过,你摔在山沟里,动弹不得,可怎么好?”

    “我只是想去转转看,碰碰运气,哪里晓得不小心就摔了?”叶仕安脾气好得很,半点儿没有因着女儿的念叨而不悦,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仍是温温的笑。

    叶辛夷望他一眼,不知说什么好,轻吁了一口气,扬声喊道,“川柏,菘蓝,爹醒了。”

    叶川柏和叶菘蓝听到动静,很快进了屋来,叶菘蓝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爹,您怎么样了?”

    “爹,可好些了?”

    两人进门便是问道。

    叶仕安自然是笑着说没事儿,最痛的时候已是过去,之后,不过是养着的事儿了。

    叶菘蓝捧了药碗来,让叶仕安喝药。

    叶仕安闻了闻药味,笑望向叶川柏和叶辛夷姐弟俩,“你们谁开的药方?”

    “自然是川柏开的,我可没那个本事敢随意开方子。”叶辛夷忙道,语调很有两分急迫。

    叶仕安瞥她一眼,这才笑着对叶川柏道,“不错,进益不小。”夸罢,便是仰头将一碗药汤一饮而尽,而后,才恍作不经意般道,“你不给爹爹开药方,方才倒是给别人开了药方。”他虽然伤了腿,可眼睛却好着,当时也瞧见了,那个帮他正骨的人手里还拎着药包呢。

    当时,铺子里可就只有叶辛夷一人。而他们家的铺子,因为不大,所以,从不会按外来的方子抓药。

    叶辛夷蹙眉道,“那不是您和川柏都不在吗?我没了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79 注定

    “把你开的方子说说,不管怎么说,今日人家可是帮了咱们的忙,你可别恩将仇报,把人给吃坏了。”叶仕安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叶辛夷见他精神还好,只脸色有些白,想着伤处定是疼得厉害,与他说说话也好。

    便是清了清嗓,“那位……”想到今日那位大人没有穿官服,她若是唤他大人,势必又要解释一番,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那位公子应是不思饮食、胃脘满闷不舒,且有隐痛之症,我给他开了木香、砂仁、陈皮……”

    将她开的方子的配伍一一说了,叶仕安听得暗暗点头,“还不错,中规中矩,至少不会吃坏了人。”话里带着笑音儿。

    “爹这是在取笑我呢?”叶辛夷不依道。

    叶仕安敛了笑,“欢欢儿大有进益,爹只有高兴的,哪里会取笑?只是,爹摔断了腿,怎么也得将养些时日,铺子里歇个几日倒还能看诊,可费大叔那边……”

    “爹,您就别操心这些了,铺子里,我和川柏、菘蓝都能帮忙,费大叔那里,我也会照看,您只安心养伤就是。”

    叶川柏和叶菘蓝俩也是附和道。

    叶仕安叹息着,“也只能如此了。”他伤成这样,不安心又能如何呢?

    叶仕安到底有伤,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撑不住了,又过了一会儿,许是药效的缘故,便是睡着了。

    叶辛夷确定了他呼吸平稳,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阿姐,这个怎么处置啊?”叶菘蓝端了一个盆子来。

    叶辛夷望过去,篮子里放着一件藏蓝素面的男子外袍,只上面,洇了好几团血渍。

    袍子的主人在京城有一处小院,典型的四合院儿,不大,但一个单身汉住,足够了。

    小院儿的门几乎从来不锁,因为屋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不怕人惦记,更为了某些人能够进出方便。

    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几道身影先后跨进院门,走在最前头的牛子却是脚步一刹,夸张地抬手捂住了鼻子。

    “哇!什么味道?”

    皮猴眼尖,瞧见了檐下安坐的沈钺,也瞧见了他手里端着的碗里,还在蒸腾着袅袅白烟的药汤,却是惊得变了脸色,“老大,您喝药?病了?”还病得很严重,要死了吗?

    这么多年了,老大什么时候吃过药?皮猴不得不惊悚了。

    就是牛子和书生亦是变了脸色,几个人齐齐拥到了沈钺身边,“老大,你病得很厉害?”

    沈钺挑了挑眉,端了那碗药,吹了吹,才喝了一口,皱紧眉,又喝了第二口,眼看着一碗药过了半,才慢悠悠道,“昨日许是喝了些酒,脾胃不太舒服,所以去看了大夫。”

    “咦?”牛子惊瞪了牛眼。

    “嘎?”皮猴的尖下巴险些掉下来。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书生眼底闪过一道亮光,“你是去那姑娘家看病去了?”姑娘的事儿,是书生帮着查的,昨日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

    “什么姑娘?”牛子和皮猴对望一眼,不明所以,片刻后,陡然反应过来,“是那个姑娘?”

    他俩昨日跑没了影儿,错过了好戏,可今日,却从书生口里听说了,所以忙不迭就赶了过来。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往他望了过来。

    沈钺却是安之若素得很,直到慢条斯理将药喝完了,才“嗯”了一声。

    这一“嗯”,可不得了,牛子壮硕的身躯跳了丈高,“天爷啊,老大,你这是当真动了春心呐?为啥为啥……以往那么多都瞧不上,今回,怎的就瞧中了?”

    牛子好奇,皮猴也好奇,两双眼闪着光,将沈钺盯住。

    书生只说老大相中了个小嫂子,怎么相中的,他们俩等不及打探便脚下生烟跑了来,这会儿自然问本人更直接。

    “无它。不过动念之时,她刚好摔了下来,然后,我刚好接住了她。”沈钺语调平淡。

    皮猴和牛子两个却是听得互看一眼。

    他们老大是谁?

    那一年,他们俩不长眼,穷得实在没得吃时,见到老大一个人,便拦了他在一个死胡同里,要打劫他。

    谁知,他们俩反被揍倒在了地。

    当然了,也不是他们俩太弱,实在是几天没有吃饱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哪儿来的力气打架,而且,老大的拳头又太硬,他们打不过也是正常。

    只是,还让老大听见了他们肚子咕咕叫,这就有些尴尬了。

    打完之后,老大却是说他没钱,不过可以请他们吃饭,问他们想吃什么。

    他们俩当时也是被打蒙了,想着要不是这是个傻子,便是他俩被打傻了,牛子便傻里傻气回了一句素面,想吃陈记面摊的素面。

    老大又问,多少钱一碗。

    牛子答,三文钱一大碗。

    老大算了,自言自语道,哦,要九文钱。

    然后,便是低头找了找,他脚边上正好躺着一只钱袋,打开一数,正正好,九文,不多也不少。

    如果这只是一桩,还可以当成巧合。

    可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老大是个凭实力好运的,否则,他为何能成为锦衣卫最年轻的千户,自然是因为……运气好啊!

    旁人追击不及的刺客到了他面前,翘辫子了,他捡个大便宜。

    顺手从林子的陷阱里揪起个人来,居然是个皇子。

    信鸽迷了路,飞到他手里,不得了,居然捎了个策划谋反的消息……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样的老大,突然醒悟他缺了个媳妇儿,动了想要娶妻的念头,恰恰好,就从天上砸下来了一个姑娘,还正正好,砸他怀里了。

    这分明就是……

    “哎呀!命中注定啊!”

    皮猴和牛子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道,而后,便都是激动了起来,一壮硕,一干瘦,一左一右跳到沈钺身边,迭声问了起来。

    “老大,老大!嫂子漂亮吧?”

    “肯定是个大美人儿,否则哪儿能配得上咱们英明神武的老大?”

    “哎呀!老大要成亲了,咱们是不是要先将聘礼准备起来?”

    “老大……你的老婆本儿有的吧?没有的话,咱们今日上赌场去大赢一把啊!”

    “是啊!老大,要不干把大的,重新置个宅子,这样,嫂子进了门就能住上新宅子了。”

80 道远

    牛子和皮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极了。

    沈钺充耳不闻,等到他们说得越发热闹时,他才沉声道,“还早着呢。”

    “不早啦!老大,你都二十有五啦,既然已经决定要娶妻生子,那就早些好啊!没准儿,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了。”

    沈钺的额角抽了两抽,他昨日确实是觉着赵青峰家那小子白白胖胖惹人爱,这才动了想成家的念头,可这媳妇儿尚没着落,说孩子,为时尚早。

    “老大在顾虑什么?可是那姑娘有什么不妥?”书生蹙眉问道。

    “那倒不是。她挺好。”今日观察了一番,娶妻娶贤,当是不错。

    只是……姑娘对他似乎……有那么几分排斥,关于这点,他还能感觉到。

    “那不就结了?现今这个世道,遇上了好姑娘,自然就该抓紧了,你还怕登门提亲人家不允么?”

    一个锦衣卫千户,求娶一个市井姑娘,有什么难的?

    世人皆惧锦衣卫,他若登门求亲,按理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就算是因着不敢开罪了他,也会应下。

    可是,沈钺却不想连亲事也是这般仗势欺人,心不甘情不愿。何况……虽然只打过一回交道,他却隐约觉得那个姑娘,并非表面看来那般和软。总之……

    “再等等看吧!”沈钺叹息一声,而后便是起身,将那药碗也收走了,这便是此事就此打住的意思了。

    他们自来听老大的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不过……牛子和皮猴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翌日,到了时辰,叶辛夷还是将铺子开了,叶川柏照常去学堂,这几年,他哪怕是生病也从未缺席过一日,未必就为了考取功名,这态度却是值得肯定的。

    是以,无论是叶仕安还是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都不想耽误他的学业,便让他不要担心家里,继续跟往常一样去学堂。

    叶辛夷管着前头铺子,若不是太过要紧的病人,她也差不多能应付,叶菘蓝则留在后头照顾叶仕安。

    铺子开了一个多时辰,不过两个来复诊的,都是风寒之类的小症候,叶辛夷都能处理。

    叶辛夷正在感叹自己运道好的时候,却是来了两个奇怪的病人。

    一个壮硕如牛,另一个干瘦似猴,一进门便是喊着这儿疼,那儿疼的,叶辛夷却看不出个究竟,正在奇怪时,突然瞧见这两个人目光都死盯在自己身上,间或趁她不注意时,还交换一个眼色。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叶辛夷恍惚有些明白过来,这两人是瞎了眼了,竟敢往她家铺子来闹事儿,是想讹钱啊?

    叶辛夷正想“用心”教训一下,目光不经意瞥见柜台上搓到一半的药丸子,陡然一个激灵……

    这两个混棒子来的时间也太巧了些,不会……正好是那个人派来试探她的吧?

    叶辛夷已经扣在那个壮硕如牛的人手腕儿上的手转而改为掐脉,又不厌其烦,温温柔柔地处处查验过,才很是抱歉地道,“许是小女子医术不精,委实诊不出来,您看……要不,前面街南头还有一家桂记药庄,您去那儿瞧瞧?”

    叶辛夷神色又是抱歉,又是诚恳地将人看着,面上自始至终挂着笑容,语调一直温柔和煦,只这会儿,却好似为着不能诊出脉来而很是不安。

    这么一来,那两个人反倒很是不好意思,迭声说了不用不用,有劳有劳,然后,一步三回头走了。

    待得这两人出了铺子,叶辛夷脸上的笑容便是淡淡收起,眉心亦是深攒。

    至于从铺子里走离的那两人,除了牛子和皮猴,不作他人想。

    他们自然是偷偷来看未来嫂子的,还特意扮了一回病号,自以为无懈可击,却不知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漏洞百出。

    偏他二人半点儿不自知,还自觉收获颇丰,离了叶家药铺后,便就近找了一家面馆,一边胡吃海喝,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这小嫂子是真小啊,我看那模样,也就刚及笄吧?咱们老大,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么?”牛子一边唏哩呼噜吃着面,一边还能抽空闲话。

    皮猴一边挑着面条,一边好似很嫌弃地斜眼瞄着牛子那粗俗的吃相,点点头道,“难怪老大不敢现下便去登门提亲,敢情,小嫂子嫌他老呢?”

    “老什么老?咱们老大那是英明神武,男儿英气,再说了,男人大点儿怎么了?不都说了,男人大点儿才会疼人么?”牛子听罢,不服气了,喘着粗气道。

    “你这话跟我嚷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去跟小嫂子说啊!”皮猴不甘示弱地哼回去。

    “不过……这小嫂子确实不错啊,人长得清丽,脾气更是好,这老天爷眼光不错啊!这小嫂子倒算配得起咱们老大。”

    “配不配得起的,先得配上再说。”皮猴哼哼,“我看,咱们家老大要想娶到媳妇儿,任重而道远。”与书生一起混久了,这说话也越来越考究了。

    “怎么说?”牛子皱眉,他家老大英明神武,凭什么看不上?

    “我方才打听了一番,说是这叶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生意做得挺大,什么药材、酒楼、绸缎的,都有铺子,是个真正的有钱人,而且,还挺年轻呢,至少比咱们老大年轻。”

    方才,见他在门外和个混棒子闲哈啦了半天,原来是去打探消息去了?牛子恍然,不过……青梅竹马?

    “听说,那位梁老板常常登门入室,怕是就差过明路了,你说,咱们老大要想抱得美人归,是不是任重而道远?”

    “什么?”牛子还真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听还得了?当下便是拍了桌子。

    皮猴吓了一跳,连忙拉下他的手,压低嗓音道,“做什么?这还在面馆儿呢,你想让人看笑话啊?”

    也不瞧瞧这面馆儿里的人都神色奇怪地将他们看着呢。

    牛子却顾不得这些,挥开皮猴的手,也没有胃口吃面了,拽起皮猴道,“走!快点儿!咱们得去跟老大说去。”

    皮猴的力气比不过牛子,几乎是被他拽着出了面馆儿。

    和沈钺说什么,自然是他要想娶媳妇儿,这条尚远的路上,还横着一大块儿绊脚石,得尽早移除了才是。

    牛子吧啦吧啦,恨不得立时便帮忙将石头踹到天边儿去。

81 好巧

    谁知,沈钺听了,不过只是动作微顿,一句“知道了”便将人打发了,径自转头进屋,关门。

    就这样?牛子不肯罢休,又要追,却被书生一把拽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好事儿,说明咱们小嫂子优秀啊!”他笑眯眯,心态甚好,而且对老大很有信心。

    “再说了,你不是常常说老大无所不能吗?怎么还怕他输给旁人啊?”

    牛子“……”

    那能一样吗?打架他老大自然是无所不能,可这对付姑娘家……或是婚姻大事,他家老大……能赢得了吗?

    牛子不那么乐观。

    这一日,叶仕安好了许多,便是坚持要到前头铺子坐诊。

    叶辛夷拗不过他,也知道他这几日躺得难受,再确定他确实好了许多,也只得由着他了,只交代他若是撑不住,就不要逞强。

    叶仕安摆了摆手,催着她出门。

    耽搁了这么几日,费大叔那里,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了。

    若是今日去了还不见好,叶仕安便决定剑走偏锋,试试那个古方了,只是,在那之前,还得先征求费大叔的同意,毕竟,是要拿他的命冒险,也要人家愿意才是。

    叶辛夷背了小背篓出门,费大叔所住的小竹村就在这东城门外二十里。

    村庄背靠一座小山,得天独厚,天生天养了许多药材,那古方当中尚缺一味毒草,叶辛夷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只是待得走出东城门,她的脚步缓了缓,却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今年的秋老虎晒得异常厉害,不知会不会是个暖冬。

    收回目光,她又迈开步子。

    越过小竹村,径自上了山。

    山上正是层林尽染的时候,极目望去,有黄有红有绿,交织一处,比之名家UU小说的山水尚且要美上许多。

    山中树叶已开始纷落,一阵风来,黄叶、红叶翩跹而飞,落满山路。

    一条溪涧从远处奔腾而来,雪白的水花飞溅,淙淙而过。

    叶辛夷沿着溪涧,一路往上,那毒草喜阴湿,若是有,定离这涧边不远。

    她低头找得专注,因而没有察觉到越走越深,小山后,还有大山,此时,还未过冬,山中猛兽都伺机而伏,等着准备过冬的食物。

    她踩上溪边一块儿滑石,石上尚可见湿滑的青苔,瞧见草丛中努力寻找的细长叶儿时,心头一喜,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足底一滑,身形便是歪了。

    眼看着就要栽下去,那溪涧边上可有不少的石头,有平有尖,嶙峋得对摔下去的人不会有半点儿友好。

    “小心!”身后却是骤然伸出了一只手,隔着衣袖,箍握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

    叶辛夷回头,惊得挑起眉来,“大人?”

    身后人,身形颀长劲瘦,一身藏青色常服,与他落在她家里那一件,几乎看不出差别来。

    叶辛夷眨眨眼,恍惚想着,他怕是只有这一个颜色的衣裳吧?

    偏眉聚远山,一双眸子,极沉且锐地落在她面上。

    四目相触,她身形已稳,他则收回了箍握在她臂上的手,且一个后退,让开了一步的距离,那只之前箍握她的手,已是背到了身后。

    张口只两字,嗓音仍是瓷沉,“沈钺。”

    叶辛夷眨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自报家门,“沈大人。”她从善如流。

    沈钺眉心微微一蹙,到底没有说什么。

    叶辛夷却是翘起嘴角,笑道,“沈大人,倒是巧,在这里也能遇上。”

    “不是凑巧,我正要去你家药铺回诊,刚到三柳街便瞧见你出了门,所以,便跟了你出来。”沈钺倒是坦率得很。

    叶辛夷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般爽快,只是,他连遮掩都不曾,是试探,还是料定她不会察觉到?

    她其实在城内就发现他跟着了,只是,她要打消他的疑心,自然不能发现。

    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跟着她,叶辛夷“哦”了一声,垂了头,“方才……多谢沈大人了,否则,我怕是就摔了。”转过头,竟又是迈开了步子。

    沈钺顿了顿,沉默地跟上。

    叶辛夷绕到溪涧对岸,扒开那些草叶,果然瞧见了方才看到的那一株,终于找到了!

    她不由喜笑颜开,放下了背篓,从中取出一把小挖锄,小心地将那株草连根带土一并挖了出来,她顾不得满手的泥土,将那株草捧在鼻间闻了闻,嘴角上扬的弧度加大,颊边,浅浅梨涡隐现。

    沈钺望着她,“你是上山采药的?”

    叶辛夷已是敛裙蹲在了溪边,将那株草浸在了溪水中,将泥土一一清洗干净,闻言,便是笑道,“是啊!”她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找到了?”沈钺瞄了瞄她手里那株草。

    叶辛夷已是将草洗干净了,捞出来,尚水灵灵的,在阳光下晶莹闪烁,衬着她颊边的笑容,格外的灿耀。

    “那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沈钺眸色深了深,原本就蹲在她身后,却是点着头,起了身,“那就走吧!天色不早了,看这天气,一会儿怕是要变天,还是早些下山为好。”说话间,他已经自顾自将那背篓背了起来。

    叶辛夷有些纳罕地看着他的动作,杏眼闪了两闪,嘴里却是“哦”了一声,便是提起了裙角,靠了过去。

    沈钺好似知道她要干嘛,微微矮了身,让她得以轻松地将那株草放进了背篓之中。

    “走吧!”沈钺率先迈开了步子,叶辛夷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狐疑地蹙起了眉心。

    沈钺走了几步,不见她跟上来,反倒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她,显然在等她。

    叶辛夷敛下所有思绪,只让自己记着,在他面前,就和在旁人面前一般,做她已经习惯了的自己便好。

    无关做戏,而是,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白日和夜间,两副样貌。否则,她又哪里能真正瞒过这样一双利眼?

    “我还要去一趟山下的小竹村,沈大人若是忙的话,咱们在山脚下分道扬镳便是。”下山的路上,叶辛夷漫声道。

    “我今日休沐。”沈钺默了一息的功夫,才沉声道,“而且……”他回头看她,目光灼灼,“你还没有给我看诊呢。”

    叶辛夷额角青筋蹦了两蹦,所以,你大老远跟过来,又要不辞辛苦帮我背背篓,等着我,就是为了这个?

    鬼才信你。

82 借口

    小竹村之所以叫小竹村,是因为村子周边,有大片的竹林,有些是原生的,但多是后来村民自己种的。

    村子里的人,除了田地,还多是如同费大叔这般,做竹器过活,大都有手艺在身。

    所以,生活虽算不上富裕,但如同费大叔家穷成这样的,却也少见。

    叶辛夷没有来过,却说进了村子,照着最穷那家找便错不了了。

    果不其然,都不需要问路的,径自朝着最破最旧那处院子寻去,从不过半人高的院墙看进去,便瞧见了三间要倒不倒的茅草房,院子里,费大叔一边咳嗽着,还在一边手下不停地劈着篾条。

    费大叔去叶家药铺看诊时,见过叶辛夷。是以,他们互相认识,叶辛夷上前叩响柴扉,说明来意,便是被费大叔迎了进去。

    费大叔瘦得不成样儿,眼睛深抠下去,眼底泛着青,明明还未到不惑之年,却老如行将就木。

    叶辛夷虽自认心肠有些硬,看上去,却也不由辛酸。

    “大叔,我爹前两日不小心摔断了腿,是以,这一段时日怕是都要我代替他来看您了,您看,这眼看着便过节了,也没什么东西,这是我自个儿做的月饼,您莫要嫌弃。”

    那个背篓有些重,原来不止药草,草下还盖了个包袱,打开来,一盒子的月饼。

    费大叔看着不由连连摆手,“若非叶大夫,我只怕早就入土了,平日还常得你们看顾,这如何使得?”

    “大叔,不过就是几个月饼,你不嫌弃就好。大叔,出来时我爹专程交代过,要让我给你把脉的。”叶辛夷还记得来此的正事。

    费大叔家唯一剩下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叶辛夷和费大叔便挪去了桌子边看诊。

    来的路上,叶辛夷为防麻烦,特意先与沈钺通过气,费姑娘因着之前的遭遇,很是害怕成年男子,尤其是他这般年轻健壮的,不能往她跟前凑,否则疯症定是又会发作。

    不刺激她,她只会坐在一边,谁也不理,自言自语。可如果是疯起来,却是会大喊大叫不说,还见人就打就咬,届时就麻烦了。

    是以,知道费姑娘被费大叔反锁在屋内,他自然不会去凑热闹。

    倒是檐下放了一个摇篮,费大叔手巧,那摇篮做得精致,篮子里铺了旧蓝的被褥,孩子正躺在上头,晒着太阳,眯着眼,啃着手指。

    这孩子应该已足百日了,可看上去,却还没有前两天赵青峰家刚刚满月的那小子大,又瘦又小,却显得一双眼格外的圆和大。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没有人哄他,他便不吵不闹,格外的乖巧,乖巧得让人心疼。

    见着摇篮边有人看他,他好似挺兴奋,“咿呀”了两声,挥舞着手臂,转眼便将手指放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吃得香甜,一双眼珠子骨碌碌打着转儿。

    沈钺伸出一只手,他立刻抓住……

    哪怕那手满是哈喇子,**的,他却没有半点儿嫌弃的样子,反倒是嘴角轻勾,隐现一抹笑痕。

    叶辛夷为费大叔把脉的空挡转过头来,便瞧见了这纳罕的一幕。

    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缘何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却能露出这样温软的表情?

    沈钺很是敏锐,蓦地转过头来,姑娘却已经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转而与费大叔说什么了。

    沈钺眉梢轻轻一挑,回过头来,轻轻摇动着被孩子抓住的手指,听着孩子“咿呀”声,笑意,也荡漾在了他的眸底。

    只目光不经意一个兜转,却是落在了孩子身旁放着的一个布老虎上。

    他挑了挑眉,将那布老虎拿了起来,好似极感兴趣一般,细细端详。

    “那是孩子的母亲做的,她偶有清醒的时候,大抵还记着自己有个孩子,这是唯一亲手为孩子做的东西。”身后响起一串脆音,回过头,是姑娘温温的笑脸,两个浅浅笑旋,和着秋风酿成了酒,不饮,亦微醺。

    沈钺薄冷唇角勾笑,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布老虎,将之放回了摇篮里,低头笑望着孩子,“虽然疯傻,可至少他母亲尚且陪在身边。”

    这话,好似有些别样的深意,叶辛夷挑起眉梢,不待细究,沈钺却已经淡笑着问起了其他,“你看完诊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两人与费大叔告辞,从小竹村离开,踏着夕阳余晖往城里回。

    没有想到,出门时尚且还早,转眼,竟是过了大半日。只天边,拢上了不少厚重的阴云,说不得还真如沈钺所言,会变天呢。

    “姑娘似乎有些低落,为什么?”从小竹村走离,一路上,皆是沉默,走到半路,沈钺轻声问道。

    叶辛夷心里微微一沉,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面上的笑都一如之前,他到底是如何察觉出她情绪低落的?

    这想想,如何不让人心惊?

    不过,想到锦衣卫那人间炼狱般的诏狱,当中有人擅长揣度人心,倒也不奇怪。

    心头过了一瞬,叶辛夷笑着“嗯”了一声,“费大叔的病不太好,我爹本来想着剑走偏锋,用古方为他试试,可是,有些冒险,我方才与费大叔商量了……”

    “他不同意?”沈钺挑眉,并不怎么诧异。

    “是,费大叔不愿冒险,说是倒不如有一日过一日,他还能拼着最后的日子给他家女儿和外孙子多挣点儿钱,寻摸一个可以托付之所。”

    “也能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谁也没法强求。你和叶大夫都已尽力了,往后,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叶辛夷偏头看他,似是有些诧异,他这是在安慰她?

    可是……怎么可能?

    他到底是什么用意?还是在试探她?

    她思虑时,便不由得停了步,沈钺停下步子,奇怪地转头看她。

    叶辛夷转眼笑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沈钺一路送叶辛夷到了叶家药铺前,这才停了步子,转而将背上的背篓卸下,转手递给了叶辛夷。

    “沈大人,我还未曾为你把脉……”他今日跟着她转悠了一整天,不就是拿这个当借口的?

    “今日有些太晚了,等我下次休沐再来麻烦叶姑娘。”

    果然拒绝了。

    叶辛夷心里嗤笑。

    “阿姐,你回来了?”叶辛夷正待两声缓语将瘟神送走,身后却是骤然响起了叶菘蓝的声音。

    叶辛夷心感不妙,回过头去看,果然瞧见叶菘蓝正站在石阶之上,却不只她一人。

83 甚欢

    叶仕安也在,一手杵着拐杖,另一边则被叶菘蓝搀扶着,父女俩就站在石阶上望着他们,神色有些莫名。

    倒是边上的沈钺先反应过来,竟是朝着叶仕安的方向拱手作揖,郑重其事。

    叶辛夷默了默,大抵也知道眼下的情况有些诡异,便是上前一步道,“方才巧遇了沈公子,他特意送我回来的。”

    心里却在暗自磨牙,为了打消这个阴魂不散的疑虑,只能硬生生将这好心善意往他头上扣了,不甘啊不甘,只不甘……又如何?

    沈钺再听得叶辛夷口中那声“沈公子”时,极快地抬眼瞥了她一下,到底只是目光闪烁了两下,什么也没说。

    “沈公子?”叶仕安的目光望过来,带着探究,只转眼,却是温温笑道,“是了,我记起了,那一日,还要多亏沈公子援手。”竟是认出了沈钺正是那日为他正骨之人。

    “叶大夫哪里话,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沈钺却是一脸谦逊。

    叶仕安的笑容却是热切了两分,“我前几日还说起欠了公子的情,怎么也该有所表示才是,今日既然遇上了,倒是正好……这个时辰了,公子想必还未用饭吧,家中备了些薄菜,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请到寒舍吃顿便饭吧?”

    叶辛夷正听着话头不对,她爹这是要引狼入室啊?

    只是,她却是急在心头,此时,她若是拦阻了,怕是就要与她特意在他面前维持的样子背道而驰了,怕是才要坐实了他的疑心呢。

    叶辛夷,不要慌!叶辛夷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让自己稳住,而后,目光带着两分希冀往沈钺望去。

    这位大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于她家而言,都是素昧平生,到她家用顿便饭,只会彼此不自在,大人他……应该不会纡尊降贵吧?

    叶辛夷自觉自己的希冀已经化为满满的热切,通过目光传递到了沈钺那里,但兴许是热切过了头,竟是让沈钺一望之下,会错了意,反倒是不卑不亢地一抱拳道,“如此……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辛夷一噎,这位大人……您是吃错了药不成?

    叶仕安却已笑了起来,“如此,沈公子快些请进。”而后,便是拉了叶菘蓝低声吩咐道,“与你阿姐再去弄两个好菜待客。”

    沈钺笑着上前,越过叶辛夷时,亦是目不斜视,随着叶仕安、叶菘蓝父女先行进了铺子,叶辛夷站在原地,片刻后,才狠狠一跺脚,转身也进了屋。

    叶辛夷心里虽是不乐意,可起码的待客之道,却还记得。

    中规中矩地做了几个菜,摆上了桌,叶辛夷和叶菘蓝则窝在了灶房里,就着留起来的菜,吃将起来。

    平日里,她们家里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可这既然来了男客,还是个年轻男子,自然该避嫌。

    “阿姐,你不高兴啊?”叶菘蓝凑到叶辛夷身边,小声问道。

    叶辛夷转头望小丫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晶晶亮,不由哼了一声,“人小鬼大,少操心大人的事儿。”

    “我听着,爹和铁师傅跟那个沈公子聊得颇为投机。”堂屋内隐约传来些笑语声。

    “那不过是客套罢了,那一日,毕竟有赖了沈公子帮忙。”叶辛夷哪里不知道小姑娘的意有所指,可是……他们当真是误会了。只是,有些话,她又没法明说。

    不过有些奇怪……叶辛夷瞄着叶菘蓝,她好似半点儿没有认出沈钺来,就是叶川柏好像也一样。倒是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想了想,叶辛夷又释然了。叶菘蓝和叶川柏那时不过匆匆见过沈钺一面,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俩年纪又小,记不得也是常理。

    “差不多了,去给他们添些菜。”叶辛夷只想着早些结束这顿饭,好将人送走,遂支使起了小姑娘。

    叶菘蓝却一摆手,“还是阿姐去吧!那沈公子……我有些怕。”

    小姑娘的性子虽比从前好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腼腆,尤其一见生人的时候。至于怕……小姑娘一向敏感得很,倒还存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算了!叶辛夷摇摇头,自己起了身,又重新盛了一海碗热腾腾的清炖排骨,送进了堂屋去。

    堂屋中,几个老少爷们果真正相谈甚欢。

    “今日多谢叶大夫款待,晚辈今日……很是高兴。”沈钺的声音,仍旧瓷沉,却因着笑意,少了两分沉冷,多了两分徐缓。

    “你这般年纪了,家中若有人操持,回家至少可以吃顿热乎饭,你既是吃的官家饭,要娶门亲还是不难的。”这个懒懒的声音,是老铁。

    叶辛夷撩开帘子时,恰恰听得这一句,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来,他已是坦言了他是吃官家饭的?只是不知说了多少?

    沈钺听得脚步声,抬起头来,恰恰好瞧见了掀帘而入的姑娘,狭长的黑眸微微一闪,便是笑答,“大抵是缘分未到吧!这样的事,总是顺其自然为好,总不能将就了,还是要寻个可心的人,相伴一生才好。什么时候遇着了合适的,自然便该顺理成章,成家立业了。”

    说话间,他已是起了身,朝着叶辛夷一拱手,“今日,有劳叶姑娘了。沈某孤家寡人,已经许久未曾好好吃上一顿家常便饭了,今日托了姑娘的福,沈某吃得很是尽兴。”

    这话说得……

    老铁和叶仕安交换了一个眼色。

    叶辛夷却是心口惊跳了一阵儿,进而,眉心微蹙,很是不自在地扯扯唇角,“沈公子客气了,那日,全赖你相帮,一顿便饭而已,应该的。”

    叶辛夷上前,轻手轻脚将海碗放下,便是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

    老铁一摆手道,“来,吃吃吃!让你喝酒你也不喝……”

    “并非晚辈要扫前辈的兴致,实在是晚辈脾胃不好,大夫说了,得忌酒,这大夫的话……总是要听的。”

    “大夫”恰恰走到了帘子边,脚下一崴,险些左脚绊了右脚。好不容易堪堪稳住了,才又若无其事往外走。

    沈钺望着姑娘故作镇定的背影,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笑意,转过头来,恰恰撞上叶仕安微眯着眼,打量他的神情。

    他连忙一敛神色,又端重起来。

    叶仕安收回视线,温温一笑,“病人能够遵从医嘱,自是大夫乐见之事。”

84 不同

    用罢了饭,夜幕已降,伴随着夜雨,细雨风声,沙沙作响。

    沈钺起身告辞,叶仕安伤着腿,不好送出来,便在炕上让叶辛夷和叶川柏帮着送客。临了,却又交代叶辛夷道,“为父已给熒出把过脉了,他这症候暂且压了下来,可这脾胃却多靠养,你去将红枣和花生给他装些。”

    熒出?叶辛夷恍惚想着,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居然已经亲热得直呼其字了?她爹可不是这般容易与人亲近的啊!

    叶辛夷狐疑地瞥了神色从容的沈钺一眼,心里腹诽着他不知怎的给她爹灌了迷汤,面上却是微微笑着应道,“是。”

    “多谢叶大夫。”沈钺抱拳施礼。

    “今日仓促,多有不周,来日你休沐有空时,大可来与我下棋,反正我这腿伤着,也不便出门,平日也无聊得紧。有你与我做个棋友,倒也不错。”叶仕安笑道。

    叶仕安不好酒,这些年来,除了医药,叶辛夷所知的,他唯一的爱好只有弈棋了,没想到,沈钺倒是懂得投其所好,这便难怪这么会儿工夫,她爹都已经直呼他的字了。

    沈钺却是抬眼,极快地瞥了一眼叶辛夷,这才笑着道,“届时,叶大夫可莫要嫌晚辈叨扰。”

    叶辛夷心里腹诽着,他爹那就是客套话,千万别当真了。

    叶辛夷果真听话去给装了些花生和红枣,便是送了沈钺出门来。

    夜雨潇潇,带着丝丝凉意拂面而来,两人一前一后在石阶上停了步。

    装花生和红枣的篮子稍早时沈钺便接过,拎在了手里。叶辛夷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到了此时,才双手奉到沈钺跟前。

    “那日,多谢沈大人援手,大人的衣裳落在了此处,不过,如今已是清洗干净了,原物归还,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沈钺伸手接那包袱,目光静深落在面前眼儿半垂的姑娘面上,“叶姑娘,说起来,沈某与你还要多见了两面,姑娘对沈某,倒是比令尊和姑娘的长辈,更要见外许多。”

    “沈大人这话是要折煞小女子了,家父与大人,相见恨晚,可辛夷是女子,与大人,男女有别。”叶辛夷垂下头,一脸的诚惶诚恐。

    他好似……将姑娘吓坏了呀?沈钺望着姑娘低垂的眼,不安扇动,浓密如同蝶翼般的眼睫,倏忽勾唇浅笑,他倒是当真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何事,竟让她怕成了这样?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初见时,他身上那一身飞鱼服吗?

    只是见她这般,沈钺到底不忍,暗暗叹了一声道,“夜凉风寒,又还下着雨,姑娘且留步吧!”

    说着,便是转过了身。

    “沈大人,且慢。”叶辛夷却是忙不迭喊住了他,而后,神色略有些局促地递出了手里的竹伞,“下着雨呢,大人带上伞,莫要淋雨受凉了。”

    门口檐下垂挂的灯笼晃晃悠悠,沈钺借着那晕黄且明明暗暗的灯光,望着姑娘更是看不真切的眉眼,哑声道了一句“多谢”,便是伸手接过了那把伞。

    却不想,不期然的肌肤相触,那姑娘如同烫到了一般,倏地便是抽回了手,而后,朝着他,匆匆一屈膝道,“天色不早了,大人还是快些回吧,说不得这雨一会儿还会下大。”

    沈钺深望她一眼,“唔”了一声,到底什么也没说。

    一手拎着她给的包袱和布袋,一手撑开了伞,转身,步下了石阶。

    夜雨沙沙,他一走,身上那种无所不在的威迫感登时一轻。叶辛夷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男人撑伞的背影缓缓没入夜雨之中,这才蹙了蹙眉,转身回了屋。

    叶川柏和叶菘蓝在收拾,她便径自进了堂屋。

    叶仕安正在和老铁说话,这么几年了,老铁对着叶仕安虽然还是常常没有好脸色,可却也能说上话了。

    在叶辛夷看来,老铁这臭脾气,对着谁也没有好话,他如今对叶仕安的态度,早已一点点转变,只是,谁都看在眼里,谁都不愿说破罢了。

    一对别扭的老友!

    “怎么了?”叶仕安抬眼见她一脸沉肃地站在门口,不由温温笑问。

    “爹!沈大人是官门中人,咱们还是莫要与他走得太近为好。”

    叶仕安听罢,与老铁对望一眼,神情似有些愕然,片刻后,却是笑道,“不过请他吃了一顿家常便饭,算作感谢他那日相助之恩,怎么就叫走得太近了?”

    “爹不是还约了人来家下棋吗?”叶辛夷嗓音有些发闷。

    叶仕安失笑,“你这孩子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对沈熒出有什么成见吗?”

    成见?他们之间,可不是简单的成见可以理清楚的。

    可是,她与他的那些牵扯,她又该如何说明?只愿一辈子都不会再被翻出才好。

    叶仕安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不由叹了一声,“不管什么人,相交只看人品。爹今日不过与他初见,对他算不得了解,只是粗略觉着他这人还算不错。至于其他的,暂且没有多想。莫说方才爹那一番话,多是客套之言,就算他果真当了真,往后,也可慢慢看着,若是果真不能相交,再疏远也不迟。”

    叶仕安说这话时,边上的老铁亦是一边喝着茶,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

    “丫头,你的气量何时这般小了?难道……那姓沈的小子得罪过你不成?”

    叶辛夷心里一阵气闷,“那倒不曾。不过……我只是想要提醒爹和师父,那个沈大人毕竟是官门中人,有些事,咱们还是莫要太过坦诚为好,否则,若是惹来了麻烦,悔不当初。”

    叶仕安和老铁这回没有立时反驳她的话,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叶仕安点着头道,“你这点倒是顾虑得不错,这事儿,为父和你师父会注意分寸的,你且放心。”

    话到此处了,多说无益,叶辛夷抿着嘴角“嗯”了一声,转头走了出去。

    屋内,那对别扭的老友面面相觑片刻,老铁哼道,“丫头似乎对姓沈这小子格外不同些。”虽然这不同,带着排斥甚至是敌视,可那也是与旁人不同。

    叶仕安目光转而沉黯,端起手边茶碗轻啜了一口,沉吟着,没有说话。

    一场夜雨,好似一夜之间便将整个京城带入了深秋时节。

    前些时日晒得厉害的秋老虎跑得没了影儿,第二日,人们便是纷纷穿起了夹袄。

85 伐谋

    镇抚司衙门左近不远,便是一座坚石筑成的大牢,亦是那座让人听闻声名,便不由浑身起颤,心生惧怕,比之炼狱也不差什么的锦衣卫诏狱。

    天阴着,这座灰扑扑的大狱便显得更是阴沉。

    哪怕是青天白日,诏狱之中也几乎不见日光,足音回荡在空寂的牢房中,每一声,都能让人心中一颤。

    开锁的声响让囚室中的人抬起头来,门,乍然开起,突来的光亮让长时处于暗夜中的人觉得刺眼,倏地闭起眼来。

    “你们出去吧!”黑暗中,人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起来。

    门口一共站了四个人,当先一个人开了口,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了桐油灯,径自跨进了暗室中,“吱呀”一声,身后铁门再次关闭。

    被吊在刑架上的人再睁开眼来时,暗室内,被那一灯如豆照亮的一隅中,一个穿着飞鱼服,高颀劲瘦的身影正将手里拎着的桐油灯和一碟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又挪来一根椅子,在上头坐了下来。

    刑架上那人低低嗤笑了一声,“沈大人又来了?还是当真不死心啊?”

    “罗虎!”这位沈大人自然除了沈钺,不作第二人想。他的嗓音明琅铮玉一般,在暗室之中响起,“你被我抓进诏狱,已经几近一年了吧?这一年里,断断续续的,也差不多将我诏狱之中的刑讯手段都一一尝过了吧?”

    “还要多谢沈大人,还有诸位大人手下留情,否则,罗虎如今哪儿还能健在啊?”刑架上那人咧开嘴笑了起来。

    诏狱的刑讯手段虽然吓人,可他们若不想让你死,便有无数种能让你生不如死,活着受折磨的手段。

    沈钺挑了挑眉,那双眼,比这暗室的夜还要浓黑,让人窥之不透。

    “那么,如今你可改了主意?还是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说吗?”

    “沈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又何苦来哉再走这一遭,问这一回?”那人语调里带了两分嗤笑。

    “你倒是讲义气,挨遍了酷刑也不肯吐露万虎寨所在,就是不知,你那些兄弟们若是知道你这般守口如瓶,在你死后,又能否善待你的家人了。”沈钺转手从手边那只碟子里捏了个东西来,轻轻一挤,脆脆的一声“咔”。

    刑架上那人看得眉梢高高挑起,那居然是一碟……花生?

    沈钺很是专注的样子,微垂下头,剥着花生,待得粉红色的花生仁儿滚到了掌中,他这才捏起一颗放进了嘴里,嚼了嚼,味道还算不错。

    抬起头来,却见刑架上那人神色纳罕地将他望着,他却并无异色,反倒是那人缩了缩脖子,才道,“沈大人说笑了,早说了,我家里人都死绝了,无牵无累的,哪里还来的什么家人?”

    “是吗?罗三当家怕是忘了小竹村那个姓费的姑娘了吧?”沈钺剥着花生,漫不经心道。

    而刑架上,被称为罗三当家的罗虎,却是如同被雷劈了般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片片龟裂。

    “沈大人说什么?”这声气儿里,带了两分气弱。

    沈钺将剥开的那颗花生吃完了,拍净了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帕子,轻轻一抖开。

    “这张帕子是你身上唯一搜出来的东西,当时那样的险境,尚且珍而重之,贴身藏之,想必于你而言,是极为要紧之物。只是,这帕子用料平常,绣工亦是稀松,我查过,却是一无所获。唯一,绣这帕子的姑娘习惯在绣活儿上绣上一朵缺瓣的兰花儿。我起初想着,这姑娘怕是名字里有个兰字,可却又想不通,为何这兰花却独缺了一瓣,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喜欢兰花,可她娘亲的名字当中,却有个兰字,她虽没有念过书,却也明理,所以,便特意将这兰花少绣了一瓣,算得一片孝心。”

    “这样纯孝善良的姑娘,老天爷却偏生对她不公,竟让她撞上了一伙山贼,还被看中了,抢到寨子里,做了压寨夫人,我说这话,没错吧?罗三当家?”

    听他说到这里,罗虎的脸色已是灰白一片,眼里好似有些东西陨灭了,却又有别的希冀,重新亮起。“你......见过她?”否则,他如何能查得这般仔细?更不该知道他们之间的牵扯才是。

    “花了些功夫。”他昨夜,可是将手底下能用的人脉都派了出去,一宿没睡,才得了今日这个结果。沈钺又拈起一颗花生,“只是,有些事原本只是我的猜测,如今看来,却是猜对了。”

    “不过,想必,费姑娘也是去过万虎寨,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沈钺说着,便已是作势起身。

    “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去动她。”罗虎却是不等沈钺将话说完,便是猝然道。

    沈钺回眸望他,“你倒是还有那么两分情义,我还当不过露水姻缘,罗三当家不会记在心上,否则,又如何能那般待她,害了她一生?”

    罗虎敛了眸子,没有说话,有些事情,孰是孰非,又是缘何阴差阳错,已是说不清了。总之,他确实欠着那个女人,也惦着那个女人。

    过了片刻,他才苦笑着问道,“她......可还好?”哪怕明知是将把柄递到面前这个男人手中,但他,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好。”沈钺却是半点儿不留情地道,“她疯了。”

    三个字,引得罗虎骤抬双眸,充血的眼中,尽是惊痛。

    沈钺却音调没有半声起伏地平铺直述道,“找到她时,她便已然疯了。毕竟,一个黄花大闺女,被山贼掳走,回来时,清白不在,还大了肚子,她若不疯,如何能活得下去?”

    “什......什么?”罗虎不敢置信,半张着嘴,木呆呆地重复。

    “她怀有身孕,罗三当家难道不知吗?”沈钺反问。

    罗虎已经彻底懵傻了。

    “十月怀胎,费姑娘给你生了个儿子,我见过,很是可爱。忘了道声恭喜了,罗三当家。”沈钺语调透凉,眼看着罗虎终于反应过来,眼里弥漫开喜色,他却是不紧不慢,一盆冷水便是兜头泼了过去,“不过,罗三当家这辈子,怕是再无见他母子二人的一日了。莫说罗三当家如今身陷囹圄,出不出得去尚且两说,就算能够出去,怕是也再无缘再见。”

86 攻心

    “什么意思?”罗虎脸色一变,促声问道。哪怕明知沈钺是给他挖了陷阱,他却又不得不跳。

    “费姑娘家只有一个老爹,可如今费大叔身患重疾,怕是命不久矣。若是费大叔什么时候敌不过天命去了,你想想,这个世道,费姑娘一个疯妇,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要怎么活?”

    罗虎恍惚,这样的世道,孤儿寡母,能怎么活?何况……她还疯了?

    “你倒是对他们有情有义,可他们对你就未必了。你当时若非急着出来追费姑娘,如何能被我所俘?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们万虎寨那么隐蔽,我找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你们的巢穴,而费姑娘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轻易逃脱的呢?逃脱就不说了,她走之前,应该没有疯傻,只后来,却又为何疯了?这些……难道你当真都没有怀疑过吗?”

    沈钺每说上一句,罗虎的脸色便是白上一分,他却还嫌不够,知道尚欠火候,便是继续打铁趁热。

    “如今的大名已千疮百孔,多少良民是因着生计,别无他法才落草为寇,就像最开始的万虎寨。多是只为钱粮,不伤人命。可是后来,吸引了众多的江湖草莽,逃犯流寇,当中有多少杀人如麻者?前一回我来问你,便是已告知于你万虎寨劫掠税银,杀害运银官兵之事。按着大名律,万虎寨已是形同谋逆的大罪。万虎寨有你在时,尚且知道如何进退,什么样的买卖做得,什么样的人得罪不得。可如今,却已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罗虎,你尚存两分良知,又如何看不清如今的万虎寨已非从前的万虎寨,你所谓的义气,不过是在助纣为虐?你牺牲自己去纵容那些恶念,便当真是对这世道的反击,便当真能够求仁得仁吗?莫到最后,连你的妻儿也要受其所害。”

    “罗虎,堂堂男儿,立世为本,若是连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儿也无法护得周全,又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

    好似是最后一根稻草,将罗虎本来已经微弯的背脊彻底地压塌了。

    沈钺偏又到此时,选择了抽身而退,“话已到此处,沈某也无谓再多说,究竟该如何做,罗三当家自己斟酌,想必自会有答案。”

    说着,便是果断起身,还将那碟吃了一半的花生,并花生壳一并收拢,端了起来。

    转身,便是欲走。

    “沈大人,请留步。”桐油灯忽明忽暗,罗虎的面容亦是随之明灭斑驳,唯独嘴角上掀的弧度被映得清晰。方才那一声,正是出自这张唇中,却是不等沈钺走,便已开了口。

    沈钺停下了步子,却并未回头。

    罗虎扯了扯嘴角,语带笑,说不出的复杂。

    “来了诏狱也差不多一年了,诸位大人的声名倒也偶尔听过那么几耳朵。除了正、副两位指挥使、同知、佥事诸位,镇抚司衙门十四位千户,要么心狠手辣,要么手段独到,要么后台极硬,都与锦衣卫之凶名恶名相得益彰,与沈大人齐名的陆、杨二位大人刑讯手段更是出了名的凶残,唯独沈大人,既无背景,又无不择手段的狠劲,就是将我抓了进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刑讯也从来甚少过问,能够成为锦衣卫最年轻的千户,旁人只得仨字‘运气好’。嗬!我还真要信以为真。”

    沈钺终于转头望向他,挑着眉,好似在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罗虎低笑了一声,“上善伐谋,攻心为上。沈大人哪里是不会刑讯,分明是对最高明的手段,信手拈来。”罗三当家,虽是山贼,却是个有文化的山贼。他父亲便是万虎寨落草为寇最早的一批人,因着是个秀才,且擅长谋略,在万虎寨中得了个“师爷”的头衔。罗虎虽在万虎寨中长大,却识字,自然也懂理。

    “沈大人在这诏狱中倒是从没有过能说善道的名头,可今日看来......”罗虎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已是带出了释然的意味,“沈大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我罗虎,输在沈大人手上,不亏。”

    沈钺一双寒星似的双眸闪了两闪,好似带着笑意,“看来,罗三当家已是想好了?”

    “沈大人的那碟花生可还够?若是不够,可差人给你取些来,你我怕得长谈。”罗虎漫应。

    沈钺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端着的那半碟花生,薄冷的唇角轻轻一掀,“不了,我这花生并非随处可取。”只在家里才有,不多,得省着吃。

    沈钺在暗室中,直待到下晌才出来。

    门一开,他手下的百户段从便是迎了上来,很是急切地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万虎寨算得北直隶最是嚣张的山贼窝。已算得天子脚下,却并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上一次,更是动了地方上缴税银的主意,竟是将护送税银的队伍杀伤过半,将税银亦是洗劫一空。

    这才惹了乾和帝大怒,下令定要将万虎寨一举拿下。

    只是不想,万虎寨所在的涿州、固安一带的官府却是久久没有进展,连税银去向,以及万虎寨的所在都摸之不清,乾和帝本就是个极没有耐性的人,这才将差事交给了锦衣卫督办。

    否则,山贼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沈钺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段从,段从一看,登时忍不住咧了嘴,那是一幅地形图,很是精细。有了这个,他们定是可以直捣黄龙,将万虎寨一锅端了。届时,什么万虎,还不是万只蝼蚁,想怎么碾死就怎么碾死么?

    这万虎寨的三当家早在一年前便被他们千户大人抓住了,这劫税银的案子却是在一个多月前才发生的,乾和帝命锦衣卫督办也不过才半月有余的事儿,可锦衣卫与东厂虽都为乾和帝亲信,可在圣驾面前看似和谐,暗地里却是互别苗头,毕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桩差事由锦衣卫负责,可东厂暗地里也是小动作频频。

    指挥使楼大人早已是焦头烂额,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压下来。

    整个锦衣卫为了这桩案子,那是各显神通,可如今,却还没有明显的进展。

    可他们此时有了这张地图......段从心里止不住的发热,已是可以想象他们就要再立一功的风光无限了。

87 嫁衣

    自从跟了沈大人,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段从暂且压下心头的激越,放低嗓音道,“那……卑职这便去悄悄点齐人马,大人……咱们是现在出发,还是明日?”

    沈钺却是摇了摇头,“先不急。”

    段从狐疑地一拧眉,怎么不急?自然该是十万火急才是。

    “你先派刘明去查探这张图的真伪,而你,随我去见楼大人。”

    段从听到前面尚且暗自点头,想着大人果真是大人,思虑周详,可不就是先要验明真伪么?

    听到后头却是惊疑了,“大人?”这样的消息捂还来不及了,若是告知了楼大人,他们哪儿还有多少功劳?

    沈钺却是神色不变,抬眼轻拍了段从的肩头一记,“段大人,升得太快,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你我这般,全无凭恃之人。”言罢,沈钺便是不再去看段从的反应,转过身,徐步而行。

    段从却是脸色几变后,蓦地一个激灵,连忙疾步跟上了沈钺,不再言语,可神色之间,却更多了两分遵从。

    眼看着过两日便中秋了,这一日,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已是开始准备起了月饼。

    月饼模子是前年纪衡送的,很是精巧。面是好面,如今叶家也不那么缺钱了,既然要过个节,自是舍得。

    因而,姐妹俩备了好些馅儿料,金华火腿、核桃、花生、芝麻,枣泥、绿豆沙……家里人多,众口难调,甜的咸的都要备些,届时各取所需。何况,陈大娘处、隔壁贺家,还有纪府都要备一份儿,这些年来,也一直这般过的。这情分,也有平日勤走动之功。

    和着面,叶菘蓝却是叹了一声。

    叶辛夷笑睐她一眼,“小小年纪,学什么无事嗟叹?好似你有满腹心事似的,你家父兄和阿姐可没有舍得让你多操心。”

    叶菘蓝小脸微红,虽然生在市井之家,除了年幼时过了几年贫苦的日子,但家人确实都待她极好,从未让她受过委屈。

    是以,她忙不迭道,“我只是想着梁大哥,这样的日子却是回不来,一个人在外过节,若是换成了我,得多难过?”

    前几日收到了梁申的来信,他手里的事情尚且没有处理完,归期又再推迟,中秋,自然是赶不及了。

    叶辛夷听罢,却是抿嘴笑了笑,小姑娘从未出过远门,又算得被家里人护得极好,哪里能与梁申相比?

    “你把这点儿面揉好,便去北二街吧!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叶菘蓝跟着贺家母女俩学艺,如今,一手女红也是出色得很,虽然年纪尚小,却也看出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态势,而且,叶菘蓝是真正喜欢。是以,无论是叶仕安,还是叶辛夷都很是支持她去霓裳阁。

    谁知叶菘蓝却是摇头道,“柳枝姐说,让我近来少过去。”

    叶辛夷一听,攒起眉来,这是为何?

    自从霓裳阁的生意上了正轨之后,叶辛夷便甚少过问,她本就不擅长做生意,也不怎么喜欢。霓裳阁外有梁申把着,内有贺家母女,实在用不着她太过操心。她只每月管着分红就好,虽然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但霓裳阁还是月月都有进余。

    叶辛夷自来知足,自然不会嫌少。

    不过,自从霓裳阁开张第二年,她便重新修订了契约,因着霓裳阁多赖贺家母女二人打理,所以,分给了她们一成五的红利,另又给她们另计工钱。

    贺家日子倒是好过了许多。如今,家里的杂货铺已被陈磊子盘了去,她们母女二人只收租钱和专心管霓裳阁的生意,贺宝生也如愿进了私塾念书,与叶川柏成了同窗。

    两家人一直处得极好,贺家母女待叶菘蓝也从来毫无保留,都是能教便教,因而叶辛夷也记她们的情。

    可是贺柳枝无缘无故,为何会让叶菘蓝近来少去霓裳阁?

    叶辛夷实在想不通,便一边将揉好的面捏成团子,又用擀面棒擀开,往里装调制好的馅儿料,一边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这些时日,霓裳阁可一切都好?没发生什么事吧?”

    叶菘蓝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不是很清楚,怎么了吗?”

    因着叶仕安伤了腿的事儿,近来,叶菘蓝去霓裳阁去的也少了许多,偏偏这个时候,梁申又不在……

    叶辛夷一双眸子微敛,笑道,“没事儿,我这不是随口问问吗?早些日子听陈大娘说起,她和贺婶子商量好了,明年开春儿便要将磊子哥和柳枝姐的婚事办了,也不知道柳枝姐的嫁妆可备起了?”

    没错……陈磊子和贺柳枝!

    本就是街坊邻居,后来,因着陈磊子盘下了贺家的杂货铺,两个年轻人也常常碰头,不知怎的,便是看对了眼儿。

    两家都是孤儿寡母,又是知根知底的。

    陈磊子憨厚老实,也勤奋肯干,贺柳枝沉静稳重,也是个能干的,无论是陈大娘还是贺婶子都甚是满意,今年年初的时候,两家便已经下了聘,定下了亲事,如今都当成正经亲家在走动了,也只差成亲这一步。

    至于与这两家都算得交好的叶家人对于这桩亲事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叶菘蓝听罢,便是笑道,“前一阵儿贺婶子不是托了梁大哥从江南采买一些好的嫁衣料子吗?我倒是瞧着,已是在开始裁剪了,柳枝姐的手艺好,这嫁衣又是一辈子只穿这一次的,定是会费足了心思,还不知做好了是怎般好看呢。”

    贺柳枝这些年因着霓裳阁的生意,人自信了许多,虽然还是学不来贺婶子的爽利,却比之从前的内向腼腆大方了好些。

    陈磊子又是她自己看重的,这嫁衣,她自然会上心。

    “倒是你啊,阿姐!等到你成亲的时候,你的手艺怕是做不出多么好的嫁衣来,为了不堕咱们霓裳阁的名声,你的嫁衣怕还是劳动我和柳枝姐吧?阿姐,你想要什么样的嫁衣,先与我说说呗?”

    贺柳枝已经十七了,等到翻过年成亲时,便是满当当的十八岁。在平民百姓家,倒是算不得晚,可换成家里稍稍有些恒产的,女儿留到这个年纪才出嫁,怕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还是顾欢时,不过满了十六还没有定下亲事,周遭便已有人说闲话,不过是因着明威将军府想要拿她去换好处,没有理会罢了。

88 打算

    可现在不比从前了,她有爹有师父有弟妹,她的亲事自然有人操心着,虽然她爹还什么都未曾与她说过,却也不能改变她已经及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来的这一事实。

    只是,叶辛夷此前从未想过嫁人之事,这会儿冷不丁被叶菘蓝一提醒,反倒愣了愣。

    反应过来之后,却是没好气地用沾着面粉的手轻拍了叶菘蓝滑嫩的脸颊一下。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居然还来打趣你阿姐了,什么嫁衣不嫁衣的,也不怕旁人听见了笑话?不害臊!”

    叶菘蓝被拍成了个花猫脸,尖叫了一声,抓起手边的面粉就想要反击。

    “欸!可不能浪费粮食啊!”叶辛夷却是忙喝止了她。

    都是苦过来的,即便如今叶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也不缺那口吃的,但叶菘蓝还是知道好歹的,放下了手,磨着牙道,“阿姐以大欺小,倒是不知害不害臊了。”

    “我哪里欺负你了?你说得不对,做阿姐的教你罢了。”叶辛夷一本正经反驳道。

    叶菘蓝恨恨地哼了一声,不能动手,动口总是可以的。可她说话声气儿细细的,牙口又没有她阿姐刁巧,说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占着半点儿便宜,反倒惹得她阿姐笑了一通,好不快活。

    姐妹俩笑闹了一通,倒是让叶辛夷暂且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下晌时,月饼出了炉,叶辛夷装了一份儿,亲自送到了隔壁贺家。

    见着了贺婶子,便是很随意地问出了心底的疑虑,“婶子,我听菘蓝说,柳枝姐让菘蓝这些时日少去霓裳阁?”

    贺婶子是个性子爽利的,最不喜藏着掖着,倒是叶辛夷这般直截了当地问了,甚合她心意,她便也直截了当答道,“近来北二街越发的不安生了,柳枝也是想着菘蓝一个小姑娘,也渐渐大了,常常进出,若是冲撞了不好。”

    叶辛夷恍然,是了,不只是北二街,就是整个京城,近来都是越发秩序混乱了。日子难过,那些混棒子,还有地痞流氓的,便越发的猖狂。

    “别说菘蓝了,就是我近来也很是担心,本劝着柳枝说实在不行,咱就把铺子关了,偏生她却说霓裳阁是她的心血,说什么也是不肯。她如今主意大着,我也拿她没法子。只想着能够早日将她和磊子的婚事办了,有了家,最好再有了孩子,能安了她的心。再不济,我管了杂货铺,让磊子陪着她在北二街进出,我心里也要踏实些。”

    叶辛夷见她是真正惶然,只得安慰了两句。

    从贺家出来,却坚定了方才的心思,她也许是该去北二街看看了。

    回家与叶仕安说起,他眉头却是紧皱了许久。随着叶辛夷越来越大,虽然叶仕安什么也没说,她也尽量少出门了。

    “最近……京城中越发不太平了,听说,北二街也有好些泼皮无赖。”没想到,连叶仕安也有所耳闻,难怪他面露犹豫。

    “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叶辛夷道。

    “本来,为父还想着与你商议一番,近来,这生意也越发不好做了,世道不太平,你们又都是女子,看能不能与你贺家婶子和姐姐商量商量,不行咱就将铺子收了。”叶仕安居然也有一样的想法。

    “收不收铺子的,先让我去看看再说吧!旁人不知道女儿,爹还不知道吗?女儿走一趟,不会有事的,您说呢?师父?”叶辛夷转头便是拉上了老铁来站边儿。

    老铁毫无疑问的,最是喜欢与叶仕安唱反调,一听徒儿点了他的名,便是道,“那是。老叶,丫头的本事你不清楚,我这当师父的清楚。几个泼皮无赖混棒子,有什么好怕的?”

    叶仕安又好气,又无奈,却也知道这个女儿平日里听话,可性子却是倔强,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否则也不会将老铁拖下水了。

    叶仕安叹了一声,“你要实在想去,便去一趟,不过,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

    叶仕安虽然交代,心里却也是清楚长女的本事的,何况,这孩子不只暗藏着一身本事,也自来有成算,他拦着,也不是因为不信她,不过是为父的本能罢了。

    “爹放心。”达成了目的,叶辛夷身上的倔强又收了回去,微微笑着,荡出两个梨涡,还是那个甜美沉静的姑娘。

    说完了事儿,叶辛夷便是辞了两位长辈从堂屋中出来。

    她如今虽已不用日日随着老铁再去柏树林中习武,却也是习惯了的,每夜,总要花上那么一个时辰,练上一练。

    见得她走了出去,老铁便是不满地望向叶仕安道,“姓叶的,丫头这转眼可就快十六了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叶仕安眸子一敛,没有说话。

    老铁却哪里能轻易罢休?“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耽误了丫头。这世道看着是更乱了,京城之中都是如此,外头还不定怎么样呢,要我说,趁着现在还安定的时候,快些给她找个可心的人,早些成家立业了,若是有个什么,你我也好闭眼不是?”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慎重稳妥。若是太平盛世,给她选一个踏实稳重的,能够安生过日子,便也成了。可如今的世道,那踏实稳重的,未必就能撑得起将来,想安生,更是做梦。何况……”剩下的话,叶仕安没有说完,嘴角紧抿在了一处。

    不过他虽然没有说完,老铁却也能够明白,却是没好气,“丫头一天比一天大了,你就慢慢稳妥着吧。”

    “那也不能操之过急。若是没有选好,后悔莫及。”叶仕安却是异常坚持。

    老铁默了一瞬,“要我说,梁申那小子就不错,又是和丫头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你想必也看出来了,那小子对丫头也是有心,我就不明白,你有哪儿不满意?”

    “梁申是不错,可是,他的心思多在生意上,你看看他这些年将生意铺排得这般大,除了你教过他入门的功夫,其他的,你怕是连开始都不曾开始教,又是常年不在京城,我实在是担心.......若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不在京城,或是,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你能保证他能为着欢欢儿抛家舍业吗?何况,他虽没有父母,这京城,却还有他舅父一家......”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梁申还是不错的,话到此处,叶仕安也再说不下去了。

89 好运

    末了,叶仕安叹息一声道,“算了,还是先再看看吧!总归也不是能够着急的事儿,而且,欢欢儿是个主意大的,这样的事情,还得她心甘情愿才能成事。我瞧着,她对梁申,倒是平平,并没有什么超出旁的情谊。”

    老铁一噎,说不出话来了,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叶辛夷却是半点儿不知家中两个长辈已是操心上了她的亲事,日日不辍地练得一身汗,她洗洗便是睡了。

    第二日起身,等到将早饭吃了,收拾停当,她这才禀了叶仕安,去了北二街。

    她并未告知贺家母女她今日要去,因而,也没有与她们一道。

    说起来,叶辛夷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到过北二街了。

    到那儿一看,果真比从前多了许多泼皮无赖。

    不过,好在叶辛夷虽然不惧,却也不想沾染麻烦,因而今日出门时特意换了一身装束,穿了一身男子的衣裳,抹黑了肤色,化浓了眉毛,为此,还特意垫厚了肩,缠平了胸。

    又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半旧布衣,半点儿不打眼,一路走来,倒是相安无事。

    可在路上,她却先后瞧见了几次那些泼皮无赖管摊贩索钱,那些摊贩好像都怕了,虽然面有不忿,却更多的是畏惧,多是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花钱买清静。

    叶辛夷冷眼旁观,每个摊贩,他们居然要收取十文钱。

    现在生意本就不好做,像是那些面摊一天怕也就二十文钱左右的进账,他们张口,便是要去了一半。

    有对在街口摆馄饨摊子的老夫妇,他家的馄饨料足,汤头鲜美,叶辛夷还曾吃过两回。

    那些泼皮无赖去要钱时,那老丈也没说不给,只是因着年纪大了,动作有些不利落,当然也存着两分不舍不甘愿的意思,动作慢了些,便是被那个混棒子推了一把,一把抢过了铜钱不说,还将人搡到了地上去。

    叶辛夷心头火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忍不住上前去教训一番,脚下方动,却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是她心硬血冷,而是没有实力的逞强,是蠢。而她,并不想轻易暴露她的实力。因为,那可能惹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世道,只能先明哲保身。

    她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悄悄攒握成了拳头。站在对街看了片刻,好在,那老丈没有伤着,被老伴儿搀扶着站了起来,叶辛夷这才心落,收回视线,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再转过半条长街,便是到了霓裳阁。

    谁知,还没有走近,便听得一阵喧嚷之声,再抬眼,叶辛夷便是皱紧了眉。因为霓裳阁前拥满了人,甚至将隔壁梁申的绸缎行门口都挡住了。

    叶辛夷脚步微顿,却还是深敛眸色,靠了过去。

    她耳力好,才走近没两步,便听得了人群中央传来的声音。

    “贺姑娘,这是郝爷我给的聘礼,你今日,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这是个男人的声音,透着些嚣张的味道。

    贺姑娘?叶辛夷眉心攒得更紧,脚步快了两分。

    “郝爷,这哪儿有这样上门提亲的?再说了……这贺姑娘早就订了亲了。您看……您还是给我老吴一个面子,今日这事儿,便就此揭过了,可好?”这是绸缎行吴掌柜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赔笑。

    “走走走!郝爷,今日,咱们上福满楼去吃一顿,我做东,我做东!”福满楼亦是梁申的产业,也就是之前叶辛夷常去的那一家,在北二街也算得数一数二的酒楼。

    这般言语间,叶辛夷已是走到了人群拥挤处,抬眼,透过缝隙看了进去。

    瞧见了那位“郝爷”,穿一身不菲的绸缎衣裳,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他背对着,叶辛夷看不清楚样貌,不过看那样子,却应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他身后,还拥着一群人,神色皆是流里流气,与方才瞧见的那些泼皮无赖一无二致,叶辛夷的眉皱得更紧了些。

    再就是他旁边不住赔笑的吴掌柜,霓裳阁门前,贺婶子和贺柳枝抱在一处,面上俱是惊惧不忿,再过去,便是绸缎行的几个伙计。

    吴掌柜一边赔笑着,一边去拉那位“郝爷”。

    谁知,那郝爷却并不领情,抬手便是躲过了吴掌柜的手,“吴掌柜,今日这桩事。与你不相干,与你家梁老板也不相干,等到日后,郝爷我与贺姑娘的美事儿成了,到时我请你喝酒,眼下,吴掌柜还是就在边上看着便好。”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显然也并未将吴掌柜,甚至是他背后的梁申看在眼里。

    不过,谁都知道梁申是霓裳阁的二东家,这位郝爷若是卖梁申的面子,今日,就不会有这一出了。

    吴掌柜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嘴角翕张,还要说什么,郝爷却已不给他那个机会了,好似没有看见他,转而望向贺柳枝。

    “怎么样,贺姑娘?可想明白了?你看看今天这阵仗,我够给你面子了吧?那日,我便与你说了,你回去后,将原本的亲事退了,那么,我再遣了媒人正正经经登你家的门求亲,谁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贺姑娘却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我这个人吧,没什么耐性,为了表示我的一片诚意,只好到这儿来了,也顺道请了在场的诸位为我见证啊。来日,我与贺姑娘大喜之日,诸位可都要来喝一杯喜酒,沾沾喜气。”说着,还笑着朝周遭拱了拱手。

    贺柳枝却是被气得脸色发白,挣开了贺婶子箍住她的手,上前一步道,“你住口!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我已经订了亲,不会嫁给你,郝爷还是带着这些东西请回吧!”

    霓裳阁门口堆了四口大箱子,皆是封了红。

    “贺姑娘莫非是看我郝运不起吗?”郝爷的语调里透出了不悦。

    郝运?这名儿起得好啊!看来,确实一直好运,这才能嚣张成这般。

    不过……叶辛夷攒了攒眉,柳枝姐这些年虽然历练了不少,胆子大了,性子也不再那般腼腆,可这话,怕是只会惹怒那姓郝的吧?

    果不其然,郝运的嗓音一沉,冷笑道,“我告诉你,我要娶你,问你一声,那是看得起你,你莫要给脸不要脸,若是等到郝爷我撕破了脸,事情可就不好看了。”

90 打他

    “我看,也不用另选什么黄道吉日了,今日便是好得很,来啊!将你们的新奶奶,请回咱们家去拜堂成亲。将郝爷我的岳母大人也一并带去观礼。”郝运哼了一声,便是一挥手。

    他身后那些个打手当中有几个便是上前去。

    贺柳枝尖叫一声,“你敢!”

    他们当然敢!

    叶辛夷皱着眉,挤开有些混乱的人群,赶上前。

    电光火石间,贺婶子看见了她,也瞧见了她一身男子的装束,面上先是有一瞬的喜色,只还不及展开,又极速地陨落了下去,朝着她,摇了摇头。

    叶辛夷的脚步便是被贺婶子的眼神冻得一刹。

    那几个打手已经伸手要去拉贺柳枝,贺婶子却是一把抄起了身后的扫帚,“啪”的一声打上了近前一个打手的手,用了大力气,没有手软,那人缩回的手上,已是一片红。

    贺婶子横了扫把挡在了贺柳枝跟前,咬着牙道,“我看谁敢!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要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郝爷我就是王法!”郝运大吼一声,左右转头一看,“还愣着作甚?把人给我带回家去!”

    叶辛夷目下一闪,一个转身,没入人群深处,而后粗着嗓大喊一声,“官兵来啦!”

    待得众人朝着这处转过头来,她已经又窜到了另一处,又高喊了一声,“官兵来啦!”

    两声过后,场面登时乱了。人一多,一有风吹草动,便容易人云亦云。

    便有不少人跟着小声喊起官兵来了,然后便有人动手推搡。

    一人动,数人动,尽皆动。

    叶辛夷从人群熙攘中看了过去,那个郝爷果真不怕官兵,哪怕听着这声声喊,却也没有露出退意,只是,周遭的乱象让他不耐烦极了,粗声粗气地吩咐着手下抓人。

    贺婶子则趁乱护了贺柳枝躲到了铺子里。

    吴掌柜到郝运身边敲边鼓,“郝爷,您看,今日这事闹成了这样,这喜气都冲散了,不吉利,要不,您今日便先回去了?”

    “回去?郝爷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回。来啊……”身后的推挤,更厉害了些,他被推得一个踉跄,回过头正待怒骂,当头却是一记扫帚。

    明明只是扫帚,却不知为何,疼得让他脑袋懵了一下。

    脚下一晃,险些栽倒。

    他两个手下连忙扶住他。

    他反应过来,却是气急了,“谁?谁敢打郝爷我?活腻味了吧?去!去给我抓了来,扒了他的皮!”

    扫帚早就落了下来,面前跑来跑去,推来搡去的,全是人,可谁也不知道刚才那一扫帚是谁打下来的。

    郝运的额头疼得抽气,还伴随着一阵热。原是一缕殷红蜿蜒着从他的额角淌了下来,他抬手一触,指尖被染红了。

    “血……”他白着脸望着殷红的指尖,双瞳瞠大,下一刻便是哭喊起来,“爷我流血啦,还打什么打,快!快送爷去看大夫!你们想让爷失血过多而亡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气势汹汹打了身旁两个打手,那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英年早逝的样儿。

    他那俩被打的打手却不敢吭声,默默挨了打,听着他的吼叫声,一众打手七手八脚将他扛起,便是十万火急地去找大夫去了。

    一番混乱后,官兵没有来,正主儿却是跑了,倒是再没有热闹好看。又经过了方才那一遭,人群唏嘘着,缓缓散了。

    铺子前,一片狼藉。

    吴掌柜大大松了一口气,招呼着伙计们出来打扫。

    抬起头,便见得一个一身布衣的纤弱少年徐步走进了霓裳阁。

    这个时候了,还有进霓裳阁的?吴掌柜自然是好奇,便是多看了两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待得人已经进去了,他这才拍着额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叶辛夷进了霓裳阁,便是抿紧嘴对贺婶子道,“婶子,今日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先将铺子关了吧!”

    贺柳枝正坐在柜台边低声哭,贺婶子在她旁边低声劝慰着,亦是红着眼眶。

    听着进门的脚步声,母女俩犹如惊弓之鸟般骤然惊抬起头来。见得是叶辛夷,贺婶子松了一口气,贺柳枝却是有些木呆呆的,她方才没有瞧见叶辛夷,这会儿自然是诧异。

    听了叶辛夷的话,贺婶子抬手擦了一下眼角便是果真去下门板去了。

    叶辛夷目光静静落在又低头垂泪去的贺柳枝身上,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方才听那郝运的话,他已经警告过贺柳枝了,让她退了婚,难怪,贺柳枝不让叶菘蓝过来。可,这么大的事儿,她却半点儿不知。

    贺柳枝脸色微微发着白,颤着嗓道,“我没有想到……我本本分分的,如何就招惹了他。那日他领着一个妇人到咱们铺子来做衣裳,我招呼的,他那双眼睛便一直直勾勾地往我身上瞟,我娘当时便看出不对来,连忙替了我,让我避到了后头去。”

    “本以为这事儿也就这样了,谁知,他却在路上拦了我两回。先头尽是说些羞死人的话,后来更是说要纳我为妾,我自然是不允,好言好语推拒了。可他却不肯罢休,又趁着我娘不在的时候到铺子里来,甚至还动手动脚……我抓了剪子才吓退了他。”

    说到这儿,贺柳枝已是泪珠纷落,她抽了抽鼻子,才又道,“就是那回,他让我退了亲事,说会遣了媒人登门求亲。我怕……我心里怕得紧,可我……我哪里敢跟你们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他当真……”

    贺柳枝白着脸,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那模样,真是看得人心酸。

    贺婶子已是下好了门板,将贺柳枝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全了,已是忍不住落了泪,回过头,见贺柳枝这般,哪里还忍得住,上前去便是一把将贺柳枝搂在了怀里,“你这个傻孩子,为何不告诉娘呢?”

    是啊!为什么不告诉呢?若是之前便告诉了,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哪里会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可是……叶辛夷说起来,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贺柳枝了,昨日去了贺家时,她正在房间里做衣裳,她便没有打扰。竟不知她什么时候竟是瘦成了这般,下巴都尖得可以当锥子了。

    见她这样,叶辛夷哪里还忍心苛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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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