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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全文阅读

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65 兄弟

    李大人一个激灵,在那双深邃的丹凤眼淡淡凝视下蓦地醒过神来,惊觉自己方才那些话若被旁人听了去,只怕就是大麻烦,脸色微微一白道,“卑职分内之事,定不敢怠慢。卑职这便去巡防了。”说罢,便是匆匆一拱手,转身行去。

    事实上,他与三公子单独相见,亦是怕引人猜疑。

    看着大步而走的李大人,朱景雩嘴角浅浅一勾,顺水推舟的一个人情,往后,这位禁军统领即便是面上不显,却总会记得他的恩情。

    转过头,瞧见不远处奉天殿的门口站着两人,正朝着这处遥遥张望,他轻轻点了个头,脚跟一旋,便走了开去。

    那头奉天殿门外,那两人当中的一个望着他施施然的背影,却是恨得直咬牙,“看看他那副得意的样儿,我真是恨不得上前去抽他一顿,看他还怎么得意得起来。”这般恨朱景雩,且说话间全无遮拦的,便非朱景盛莫属了。

    边上另一人,神色却要平和许多了,正是朱景阳,他也正望着方才朱景雩离开的方向,“老三方才在殿上可是帮着父王镇下了场面,立了功,自然得意。”

    “立功?就只他一个人立了功吗?若非大哥你带人将这些朝臣的家眷都保护了起来,若非我带兵将宫城围了个团团转,就凭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震慑住群臣,有今日的局面?要我说,父王也太偏心了些。别说父王了,大哥刚才瞧见没有?那李大人居然也对着他俯首帖耳的,也不知他们是个什么关系。李大人可是禁军统领,若是他也站到了老三那边,大哥,这可不妙啊!”

    如今的禁军统领李大人是在沈钺之事后才从副统领的职位上提拔起来的,原先的统领早因渎职之罪被撸了官衔,如今都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哪儿有他从前副手,如今这位李大人的风光无俩?虽然没有过明路,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这位李大人是宁王得势后才提拔上来的,护卫宫城的禁军有多么重要,谁不知道?能安在这个位子上的人,自然是宁王信得过的亲信。那可是在宁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何况,还执掌着禁军呢。

    朱景盛越想越是不安。

    尤其是如今乾和帝已经死了,办完丧仪,先帝落葬之后,他们的父王便要顺应天命,登基为皇了。他们更该早些为以后的事儿做打算啊!

    朱景阳目下闪了两闪,“别胡说,许就是见到了老三,见个礼,闲话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他怎么不来朝我们见礼啊?”

    “李大人护卫宫城,如今多事之秋,想必忙得很,应是没有瞧见。”

    “大哥.......”

    “我让你住嘴,不要再说了!禁军统领乃是天子近臣,护卫天子安危,多么要紧,老三又不是心怀不轨,怎么会糊涂到去与禁军统领过往甚密?”朱景盛好似当真怒了,蓦地扭头瞪向身旁的兄弟,眉峰紧拧。

    朱景盛愣了愣,垂下眼去,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亮光。须臾沉默后,才抬起眼道,“是弟弟鲁莽了,往后不会再轻易说这样的话,还请大哥莫要生气。”

    朱景阳面色稍缓,抬手轻轻拍了拍朱景盛的肩头道,“老二,大哥也是恨铁不成钢,咱们如今所处的地位不一样了,你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说话做事之前一定要仔细思虑,莫要行差踏错。你我一母同胞,只有彼此可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一定要铭记于心。”

    朱景盛果真受教了一般,垂头应道,“弟弟省得了,大哥放心。”

    “知道了便好。”朱景阳放心了,也欣慰了,面上展开笑来。

    正在这时,朱景阳的一个近身护卫快步而来,到得近前,才凑到朱景阳耳边轻声道,“世子,方才咱们府上有人送了这个,指明要给世子。”说话间,已经递出了一个竹筒,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可开口处,却被火漆封着。

    朱景阳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将之接了过去。

    还不及看呢,又有脚步声匆匆而至,这回来的,却是朱景盛的贴身护卫。

    “二公子,方才府上送来了一封信,是给二公子你的。”

    “什么?我也有?”朱景盛惊得挑了眉。

    朱景阳亦是蹙起眉心来,兄弟二人互觑一眼,相似的眉眼间都笼着同样的疑虑。

    这些,朱景雩自是不知,回了偏殿,他暂且坐下歇着,喝了两口茶。守灵可也不是件轻松事儿,何况,他要操心的事远不止这一桩。

    带着淡淡茶香的白烟从手中捧着的那茶碗之中腾袅而出,漫上他半垂的鸦色眼睫,将他的面容笼在其中,挺秀的眉眼越发显得云山雾罩起来。

    “公子,吃两块儿点心吧!”荣丰颠颠儿地笑着捧来了一碟子点心,催促着朱景雩赶紧借着这空档填上一填,一会儿回了奉天殿,怕就又是要跪灵了。

    朱景雩倒也没有推辞,放下茶碗,掂起一块点心轻咬了一口,一边慢条斯理,很是雅致斯文地吃着点心,他一边问道,“荣丰,你说,先帝到底是被何人带走的?”

    又说先帝,又是带走的,若非知道些内情,荣丰还真有些怵。回答这问题倒是不难,“方才公子在殿上不就说了吗?当然是那些反贼带走的,也不知道又是在盘算着什么了。”他家公子的话从来就没有错过,公子说是反贼,那自然就是反贼了。

    朱景雩一笑,“是啊!也只该是反贼了!不过,近日发生的这些事总让我不由得多想一二,是夏长河果真懂得招揽人心,底下有这么多可用之人,还是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荣丰不解地蹙眉。

    朱景雩却并没有想与他解惑,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吃着点心,直到将那块儿点心吃完了,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他眸中的思虑转为了沉定,“这些时日我在宫中守灵,怕是暂且顾不上。你先回府去,帮我留意着阿欢的消息,另外,一定要将相思给我看好了。”

    荣丰不懂,从前也不见公子这般看重上儿胡同那位姑娘,这回却是怎么了,交代看好她的话都不只说了一遍。只不懂归不懂,荣丰应下他家公子的命令却是从不含糊的,“是!”干脆一个字,他家公子让看住的人,那就没商量,必得死死地看住。

666 消息

    一家酒肆的后院内,一个矮瘦灵活的人影从后门处闪了进来,径自进了屋子,将头上的斗笠摘了,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从袖口里掏摸出一个细短的竹筒,递了出去,笑呵呵道,“老大,宫里来的消息!”

    沈钺伸手将那竹筒接了过去,熟练地开启,从中倒出一纸卷成了筒状的短笺,借着微暗的天光阅看。

    后头牛子一边啃着一个梨,一边凑上前来,一拍皮猴有些湿的肩膀,笑问道,“外头下雨了?”

    皮猴不客气地凑过去在那梨上也啃了一口,一边嚼吧着,一边道,“你这头笨牛,睡到这会儿才起,连外头下雨也不知道?瞧瞧,这脸上都睡起褶子来了。”

    “我昨个儿在上儿胡同蹲了一宿,天亮才回来你怎么不说?没你好命,睡得直打鼾,沈忠都说,被你吵得睡不着。”

    “谁说我打鼾?我从不打鼾,我媳妇儿可以作证。”来京城之前不久,皮猴刚刚新娶了一房媳妇儿,农家女,却踏实能干。

    “你打鼾,沈忠可以作证。”牛子哼了一声。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声轻响,又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正是沈忠。

    他大步到了檐下,一边抖落着身上的雨水,一边瞄了一眼边上放着的斗笠,道,“谁倒聪明,没被这雨淋着。”

    话未完,陡然觉得颈间有些凉,他抬起头来,一眼便撞见皮猴正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笑,那笑怎么瞧怎么让人瘆得慌,“沈忠,是你说的,我打鼾?”

    沈忠“.......”

    “咳咳”屋里头有人轻咳了两声,三个人都登时脖子一缩,便乖乖收起了方才的架势,进了屋,排排站好。

    沈钺眼皮子一撩,将手里那张短笺递给几人。

    牛子不感兴趣,虽然被逼着识过几个字,可看着字就觉得头疼,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反正皮猴他们看完也会和老大商讨,他用听的便好。

    皮猴和沈忠则很快探头看完,皮猴便感叹道,“得亏咱们老大英明神武啊,及时抽身、急流勇退,否则这会儿说不得就陷在那皇城里出不来啦。”

    这马屁拍的,也够臭不要脸的了。

    沈忠往边上一瞥,面无表情收回视线,面色沉肃道,“大人,没有想到朱景雩居然这般警觉。禁军这一节咱们是躲过去了,但想再混进宫怕是不易,若是再让他想到皇帝还在宫中没有出来,让人细细搜查,那张公公他们怕是处境危险。”

    “眼下国丧诏书已经颁出,按理他们不会再大肆搜查,授人以柄。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得给朱景雩找些事儿做,让他没有精力去出这幺蛾子。”沈钺沉吟着,抬起头来看向沈忠,“你出去可有探得什么消息?”

    说到这个,沈忠神色一正道,“今日清早,兵部收到了一封加急军报,南京卫告急,说是夏家军有数万军马强行渡江,他们不敌,请求朝堂支援。”

    沈钺听着,面色微微一变。没有想到,居然是江北的军报,看来,夏延风终于是沉不住气,开始动手了。只是,他所带的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人,哪里来的数万军马?而且,长江天堑,萧敬更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夏延风当真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将他逼得向朝廷求援的地步?

    沈钺总觉得这军报,有些不对劲。

    沈忠看他皱眉,便忙道,“大人,咱们眼下消息渠道已经打开,你若实在不放心,不如给太太送封信报平安?再顺道问问江北战局?”他家大人虽然嘴上不说,可指不定心中多么挂心太太呢。何况,如今江北正打得如火如荼,以太太的性子怕是不会安坐后方,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太即便身手再好,大人也不可能全然放心的。

    “眼下还不成,那消息渠道咱们多么辛苦才打开,哪里能浪费来送家书?若一个不慎,被人截获,岂不让他们知道了我就在京城?”

    听沈钺义正言辞地说着,沈忠只得“是”了一声,心里却在嘀咕道,我信你个鬼!我们打开的渠道若是这么容易被人察觉截获,那还敢用来送消息吗?不过就是怕太太眼下还在生气,不敢去信讨骂罢了。大人何不坦诚一些?您在外头是条龙,到了太太面前一向怂,当谁不知道似的。

    “不过......江北那头的战局却还是要问的,夏延风那头还没有消息回传吗?”这消息渠道他们也是才打开几天,前头一封密信才送出去几日。

    沈忠摇了摇头,江北那头暂时还没有回音。

    沈钺皱起眉来,“盯紧着些。”回过头却道,“姚仁还在上儿胡同?”

    牛子点头,老大不是知道的吗?今日清早,姚仁去跟他换了班,眼下自然还在上儿胡同盯着。

    沈钺本就打定了主意要给朱景雩找些事情做,便想到了相思,可是也不知是相思深居简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姚仁和牛子都在上儿胡同那宅子外等了一日夜的工夫了,却也没有瞧见相思进出,那宅子的守卫更是比之从前严密了许多,要混进去,自然没有之前容易了。

    牛子却在这时“啊”了一声,众人看向他时,他有些怯怯地举起一只手来,“老大,我记起一件事儿。”

    沈钺眉心一蹙,眼风如刀扫了过去,“说!”

    牛子悄悄吞咽了一下口水,“那日,你们不是进宫去了吗?派去宁王府盯梢的人回来说,有个美妇人去了宁王府寻朱景雩,后来他们便匆匆出了城去,走得很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朱景雩带了不少的高手,咱们的人只敢远远跟着,后来看他们回来了,之后,朱景雩便进了宫,我想着这事儿没什么打紧,又因着老大你让我去上儿胡同盯梢,我一那什么......就给忘了。”挠着后脑勺,牛子小心闪躲着沈钺冷沉的眸光,缩了缩脖子,天呐,老大的眼神好可怕,该不是要打他吧?

    沈钺磨着牙,还真想打他,“那个美妇人呢?现在何处?”

    “应该......应该还在宁王府没有出来呢吧!”

    “应该?”沈钺的手抬了起来。

    牛子立刻抱起头,那么庞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地一溜烟儿便窜到了屋外,也顾不得天下着雨了,一边冲进雨里,一边喊道,“我去问,我这就去问......”

667 捷报

    牛子溜得快,没被打着。可沈钺的脸色却和外头的天一般模样,阴沉沉的。

    “皮猴,你跑一趟上儿胡同,和姚仁一道,想法子去那宅子探探,看看相思在一在。”先要确定那日去宁王府的那个美妇人是不是相思。

    知道了叶辛夷的秘密,相思便不能轻易死了,否则,她定会伤心的。

    “是。”皮猴应了一声,叼着一只梨,戴上斗笠,如来时一般,灵巧地又窜了出去。

    沈钺负手站在房门口,望着外头细密不绝的雨丝,一双眸子却是沉敛下来。

    两个时辰后,牛子和皮猴他们都回来了。果真确定了那日去宁王府的美妇人就是相思,且她从那日出去之后,便再未回过上儿胡同,一直就待在了宁王府中。

    “他们出去到底是为了何事,便探不清楚了。那日,跟着朱景雩出去的都是他的亲信,嘴巴都严实得很,没有透出半点儿风来。倒是咱们的人那日在暗处瞧见了,那美妇人......也就是相思姑娘红着眼圈儿,好像在哭的样子。”

    沈钺漆眸闪了闪,他认识的相思可不是个动不动会哭鼻子的姑娘。只除了还在凝香馆中时,偶尔会拿她的眼泪当武器。

    “去!将宁王府看得更紧些,有任何动作,立刻来报。”宁王府戒备森严得很,混进去不容易,还怕打草惊蛇,以不变应万变是此时最好的应对之策了。

    “是。”沈忠应声,便忙按着沈钺的吩咐去办了。

    宫里,朱景雩正在向方南说起江北的战事,“方才在南书房,我那位好大哥已经向父王主动请缨了,若是不出所料,待得点了兵,我的好大哥就要领兵南下,奔赴江北立战功去了。”

    “都在公子意料之中。”方南对自家公子料事于先的本事也是由衷地钦佩。

    “江北的战局未必有他所想的那么简单,此去……”朱景雩话锋微微一顿,淡色的薄唇一勾,温润的笑容里添进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就预祝他旗开得胜吧!毕竟……我可不希望一觉醒来叛军就已经打到了皇城根下。”

    方南亦是勾了勾唇角,不过就是一封密信,他家公子都一时难辨虚实,江北的战局肯定不简单,何况,若是沈钺和叶氏也在江北的话,那两位的本事可不容小觑,当初就是他家公子也吃了不少的亏,世子去了未必能讨着好。

    在方南眼中,他家公子样样胜过世子百倍,唯独只是这出身不如世子罢了,只这世间,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往后谁能走得更高更远,也不是从出生那刻就注定的。

    至于朱景阳此去到底能不能讨着好,眼下还是未知之数,朱景雩自然不会在此时便庸人自扰。

    倒是另外还有些事儿更紧急一些。“对了,我让你查关中那头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嗯。”方南点头,“咱们这里收到的消息与军报一样,都是大捷。”

    两日前,兵部收到了关中前线的军报,也是送来的头一封捷报,说是老镇西侯率军,以佯败之计将叛军诱过渭河。就在他们到达渭河中央时,伏兵才发起攻击,叛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丢盔弃甲,老镇西侯趁胜追击,最后大获全胜,又将叛军往南赶了几十里。这一役,共斩杀敌首三千余众,俘虏五千余人,叛军损失惨重,可不就是大捷吗?

    “真的是大捷?”朱景雩喃喃,似有些不相信。

    “公子不要太过多虑了。夏家军虽威名在外,可毕竟没怎么真刀实枪地打过,如何会是老镇西侯的对手?否则也不会被阻在渭河以南那么长时间了。他们定然是急了,这才一有了机会就一头扎进来,可不就兵败如山倒了吗?再说了,这军报哪里能做得了假?何况……还有咱们查到的消息也是一样的。”

    朱景雩自嘲地一笑,“也是,大捷自然最好。”

    “好”字落口时,他神色已爽落了些,起身道,“走吧!咱们今日可以脱身回趟府,也该腾出手来去管管别的事儿了。”

    回了宁王府,朱景雩便径直去了这几日相思暂居的那处偏院。

    相思见到他,也是迎上前来,“朱大人是个什么意思?为何不让我回上儿胡同去?”

    朱景雩淡淡瞥她一眼,将她眉眼间的急色尽收眼底,他却恍若没有看懂一般,抖了抖袍子,一边坐下来,一边语调闲淡地道,“怎么?你在这里住得不开心?还是下人怠慢了你?在旁人看来,你算得我的外室。哪一个如你这般的,不盼着某一日能够正了名分,登堂入室。如今,我让你堂而皇之住进了宁王府,你倒还不乐意了。”朱景雩一边说着,一边也不指望相思伺候他了,顾自倒了一杯温茶,轻啜了一口。

    这院子里自然是处处妥帖,温茶点心随时都有,一日三餐都是吃得精细,照看的下人亦是妥帖周到,只不多话。可这不是重点!

    见朱景雩这般态度,相思敛了敛面上的急色,轻轻勾起唇角来,毫不掩饰的一抹讥诮,“问题是,我并不是你的外室,更没想着登堂入室不是吗?你将我留在这里,不让我回上儿胡同,倒好似将我当成了犯人似的。若是平日里倒也算了,可如今姑娘下落不明,你不忧心,我还忧心呢,你这般关着我,莫说我不能去救我家姑娘,就是那些人抓了我家姑娘,想要送封什么信,你这宁王府的门庭也就挡了。朱大人若是不救我家姑娘也就罢了,这般阻着我,是当真连与我家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半分不顾念了,非要置她于死地吗?”

    这些话每个字里都带着扎人的刺,可朱景雩却只是静静听着,并未被她激怒半分。待得她说完了,他才徐徐抬起头来道,“这些时日我在忙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你所愿,顾家最大的仇人已经死了,我以为,你该高兴才是。”

    国丧诏书颁布那日,他还特意让荣丰告知了她一声,她就算关在这偏院中也该听说了才是。

    相思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嘲弄,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微愠道,“若换了平日,自然是欣喜若狂,可如今,姑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倒是要让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668 不信

    “我瞧着朱大人倒是高兴。只怕高兴得都忘了我家姑娘的死活了。”相思嘴角一抿,出口的话半点儿不留情,丝毫不怕惹恼了朱景雩。

    这番做派倒是让朱景雩眼中的疑色悄悄淡了两分,面前这女子在凝香馆中浸淫多年,早非当初顾欢身边那个老实乖顺的丫鬟琳琅了,她聪明却也世故,除了在有关顾欢的事情上,才会失了分寸。

    于是,朱景雩面上的神色也缓了缓,“你放心,这几日,我虽忙着,可却也让人一直暗中关切着阿欢的事儿,只是,暂且还没有消息。至于上儿胡同那边,若是有人要送书信去,你在或不在都没有关系,自会有人处理。最要紧一点,你该不会觉得那些人大费周章抓走阿欢,是为了要挟你吧?”

    换言之,你身上有什么可值得旁人这般大费周章来要挟的?

    这话中有话,相思自然听得分明,她一哂,也懒得与朱景雩分辩,“若是如此,我倒还要感谢朱大人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关切此事了?只是,我却觉得自己有些蠢,我家姑娘出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朱大人已经不管不顾过一回了,这一回,也未必就能尽心帮忙,我当初怎么就病急乱投医,来找了你?”

    提到从前,朱景雩的眉峰终于是蹙了蹙,望着相思的目光也是沉了沉。

    他垂下眼,缓了片刻,半晌才将手里一直捧着的茶盏搁在了手边的几案上,“相思,你用不着拿话来刺我,那一日仓促得很,很多话我尚未跟你问个清楚,今日正好,你先好好与我说说阿欢这些时日究竟藏在了何处,又是以什么过活,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联络的,她如何来的京城,又为何要落脚在那处村子,都一一与我说个清楚明白。”

    朱景雩一双眸子冷沉,相思却不怵,嗤笑一声道,“怎么?听朱大人这个意思,是要将我当犯人一般审了?为什么?不信我?是不信我家姑娘果真被不坏好心之人掳去,还是根本就不信那个人是我家姑娘?或许......朱大人从未信过我,就连我说,我知道我家姑娘在何处,且只有我一人知道这事儿也不曾信过?那么朱大人觉得我家姑娘应该在何处?还是朱大人打心眼儿里就觉得,我家姑娘不可能还活着?”

    一连串的诘问终于是将朱景雩面上的沉静点点撕裂,眉眼间的温润尽数褪去,他面沉如水,双眸如箭一般,紧紧盯着相思。若是那目光能化为实质,说不得相思已然被射了个对穿。

    厅内的气氛陡然凝滞下来,两人以目光对峙着,皆是沉默。

    因而待得厅外廊上脚步声传来时,才格外的清晰。

    朱景雩目光一闪,先行移开了视线,听得门外荣丰那一声“公子”,抿紧了嘴角冷冷道一声“何事?”

    荣丰进得厅来,这样凉快的天气,他额头上却微微冒着汗,面上隐约有急色,手里掂着一封信。

    信?朱景雩的目光闪了两闪。

    须臾间,荣丰已经进得厅来,径直走到朱景雩跟前,匆匆一礼,连一眼都来不及往厅中另外一人瞥去,便是道,“方才门房处被人射了一支冷箭,府兵去追了,箭下钉着这封信!”

    信封上“朱景雩亲启”五个大字赫然在目,朱景雩心中思绪飞转,面上却是不显,伸手将那封信接了过去,打开来一看,面上的神色瞬时难看起来。

    他死死瞪着那封信,像是恨不得要在上头瞪穿个窟窿一般。片刻后,他反手一掌将那封信拍在了几案之上,面沉如水道,“是抓了阿欢的人!让我今夜子时,独自一人到城外小汤山山脚,带上三千两赎人。”这些人看来将宁王府看得很紧啊,他前脚刚进门,后脚信就送来了。

    “什么?”相思和荣丰两人都是面色一变,只前者带着两分喜色,荣丰却是满面的惊惶,定了定神,才道,“这些人说要让公子孤身一人去?”虽然是狮子大开口,要了不少银钱,可只要能将顾三姑娘换回来,那也好啊!可没道理送个钱也非让公子亲自去,而且还要孤身一人?这条件怎么看怎么都有问题。

    朱景雩没有回答,那封信上不过寥寥几句话,说明了地点和时辰,以及让他孤身一人的条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垂敛下眸子,沉思片刻道,“去给我备银子和马!”

    “公子!”荣丰一听更急了,“这一听便是不怀好意,你万万不可去涉险啊!”

    朱景雩却理也未曾理他,只是冷着嗓,语气里透出一分警告来,“快去!再去将方南给我叫来。”

    荣丰咬了咬牙,想要劝却又无从劝起,只得转过头,快步冲出了房去。

    朱景雩转头望了相思一眼,眼中风起云聚,最终又归于一片毫无波澜的暗色,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他们从宫中出来时,已近黄昏,这么待了一会儿,出得偏院时已是夜色沉降,华灯初上时。

    方南已经在朱景雩的书房中等着了,想必已是从荣丰口中得知了事情,面色有些凝重,见得朱景雩,朝他抱拳行礼后便是道,“公子!请让属下代替公子赴约,属下向公子保证,一定会平平安安将顾三姑娘带回。”

    朱景雩却想也没想就摇了头道,“我刚回府,信就送了过来,可见,对方一直将宁王府盯得很紧。既然能走到这一步,定然不会轻易让旁人冒充我。我也不敢拿阿欢冒这个险,所以,这一趟,谁也没法替我,我必须亲自去。”

    “可是公子……”方南急得不行,能够想到用顾三姑娘来要挟公子的,绝非泛泛之辈,这后头指不定是什么样的阴谋,他们怎么能放心让公子孤身涉险呢?

    朱景雩抬起眼,淡淡朝他一瞥,就这么一眼,方南就知道,他意已决,无需再多言了。

    方南担忧的事儿,朱景雩岂会不知?只是,正因为如此,他才非去这一趟不可。除开要救顾欢的原因,他更要将这布局后头的那个人揪出来。

    今夜是初七,秋雨连绵,连着下了几日,到了夜半,还在淅淅沥沥。

    朱景雩放缓了马速,目光在夜色中逡巡着,小汤山山脚已经到了。

    没有瞧见人,他勒了勒缰绳,停下了马。

669 交易

    转了一圈儿,四下里好像都无人,朱景雩没有下马,目光沉敛地四处逡巡着。

    “这边!”一声口哨自暗夜中传来,一道身影在他目光望过去时,便是动作敏捷地朝着上山的方向急纵而去,动作不慢,却也不快,刚刚好能够让朱景雩不至于跟丢了,却也追不上。

    小汤山不高,山上多是京中权贵之家,乃至皇家的温泉行宫或是别院。只是,这个时机选得甚好,国丧期间,加之才刚刚入秋,这小汤山上的院子里多是空置着,各家院子都只留了几个人把守,院门紧闭,在这暗夜之中,恍若一座空山。

    朱景雩纵马跟着那人,直到前头再也行不得马,他这才纵身跳下马背,跟在那人身后,继续往前走。

    却是越走越偏,不过路却从往上,渐趋平缓下来。直到眼前一处山崖,隐隐可闻水声。

    山崖不高,可那也是处山崖。

    何况,那山崖边上燃着火把,一个女子被绑着手脚,挂在崖边一棵歪脖子树上,脚下悬空,底下便是怎么也有几十米高的山涧,这个高度,摔下去也是要命的。

    朱景雩眉心一皱,下意识地便是朝着那抹身影疾步而去。即便在这暗夜之中,隔着一段距离,那女子头上又还罩着一个布套,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不是顾欢。事实上,多年不见,就算顾欢此时就在他面前,女大十八变,他也未必还能只从身形一眼就认出她吧?

    须臾间,朱景雩心口急速地跃动了两下,即便面上不显端倪,可步履间的急切却还是出卖了他。

    “三公子可别着急!”就在这时,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被举了起来,指向了那将女子吊在树上的绳索之上,那些个也站在崖边,将那女子团团围着,面上皆是蒙了黑巾的绑匪都是目光亮灿地将朱景雩盯着。

    朱景雩脚步一刹,目光仍是凝在那女子身上,眉心皱起一道深褶,转手从衣襟处掏出一个布袋便是朝着那个方才向他发声,明显是这伙儿人领头的那一个扔去道,“你们要的银子!”

    那人接过那布袋,将里面的银票拿出,借着火把的光亮点了点,眼中便是闪过两分满意,“三公子果真言而有信,数对了!”

    朱景雩目光仍是牢牢胶着在那轻轻踢着双足,嘴里“唔唔”含糊叫着的女子身上,望向这些人时,脸上神色闲淡中透着两分不耐烦,“既然你们要的东西已经验过了,还不放人?”

    “三公子这般痛快,咱们自然也不好拖拖拉拉!小的们,放人!”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不客气地将那布袋掖回自己胸口处放好了。

    他那些手下倒是听话,利落地抽出刀刃来,将那绳索一斩,另外一人已经拽住绳索,一个巧劲便将那女子接住,手环在女子腰间时,却呵呵笑着掐摸了一把,丝毫没有瞧见朱景雩一瞬间沉暗的面色,“来吧!三公子,人给你了,接着!”话落,却是将人直接扔了过去。

    朱景雩眼底种种暗光闪掠,电光火石间,还是上前,展开双臂,将人接住了。

    只是还不等将那头上罩着的布袋取下,看个究竟,便听得方才那个领头的笑呵呵道,“银货两讫,这桩买卖,咱们可是成了。三公子虽是个爽快人,但我们兄弟不巧得很,刚刚好还接了下一桩生意,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只有对不住了,三公子!”

    那人面巾后传出的声音明明笑着,可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言语间,他与他那些手下已是纷纷将手里的兵刃亮了出来,在火把的光亮下,那些刀尖剑刃都泛着雪亮的光,沾染了几丝雨,透出森森寒意。

    “小的们,上!送三公子上路!”话落,那些刀光剑影同时兜头朝着朱景雩砍了来。朱景雩将怀里的人拦腰一抱,往后急撤两步,同时,自他身后射出数道黑影,转眼便与那些个绑匪斗在了一处。

    那些绑匪没有料到朱景雩居然并非孤身一人前来,虽然没有想通明明已经一再确认过他身后没有尾巴,这些人究竟是如何跟上来的,眼下却已经顾不上了。朱景雩带来的人都是高手,只是他们这群亡命之徒若是要怕,当初也就不会接这桩生意了,双方斗在一处,一时间,打得是难分难舍。

    朱景雩这个时候终于有空去揭开那女子头上罩着的布袋,袋子取下,细雨纷飞中,微弱的火光下映出女子的一张脸,他微微眯起眼来.......眼底的光却是一点点陨灭了下去。

    “公子!”不知过了多久,刀兵交接之声渐渐弱下,边上响起方南的声音,朱景雩抬起头,冷冷望着那几道瞅着空档,飞也似地逃往暗夜中的身影,薄唇含着一缕刀锋般的冷锐,冷诮地一勾道,“悄悄追上去!”

    方南领命应了一声,便是带人追了上去。

    朱景雩已经将怀里的女子推了开来,站起身,轻轻弹了弹衣襟和袖口,荣丰已经很有眼色地撑着伞过来,遮住了朱景雩的头顶。

    朱景雩居高临下,低头瞥了一眼软倒在地上的女子,话语间毫无温度地道,“将人带回去,我要问话!”而后,便是带着人迈开了步子。

    然而,才走了不过两步,他陡然觉得不对,停下步子时,前头两个暗卫急促地喊了一声“公子小心”,几声破空之声已是从前头迫面而来,挡在他前头的两个暗卫,应声倒了地。

    其余剩下的暗卫则立刻拔出刀刃,有几人抢身而出,另外的,则将他团团围护其中。

    入了秋,这夜也一日长过了一日,都不知过了多久了,这夜却好像还是没有尽头一般。相思合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听着外头夜雨潇潇,打在树叶之上,她神智反倒越发清明起来,左右也睡不着了,她索性披衣而起,屈膝抱着自己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挂在墙上的西洋钟嘀嗒嘀嗒的声响唤回了她的神魂,她转头往钟上一看,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干脆起了身,点亮了灯盏。

    外间守夜的丫鬟被惊醒了,忙起身来看,“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爷应该快回来了,我起身去迎他。”

    丫鬟转头看了看窗外深浓得看不到尽头的暗夜,心里嘀咕了一声,转头却见相思不似说笑,在她发愣时已经顾自穿戴了起来,忙打迭起精神,悄悄掩下一记呵欠,上前帮忙。

670 暴怒

    虽然这姑娘是有些奇怪,可荣丰小哥特意交代了,一定要仔细伺候着,三公子自来治下甚严,这偏院上下的人私下亦不敢议论,可谁都心知肚明这位姑娘怕就是传闻中,三公子养在外头的那一位。

    如今奶奶“疯”了,连院子都被封了起来,这位却被接回了府中,谁敢轻易怠慢了?

    这么一想着,丫头也顾不上困了,赶忙打了热水来伺候着相思梳洗。

    相思挑了一身衣裳,穿上后,自己坐在妆台前,细细地梳起了发髻,整理起了妆容。她怕是极谙此道的,借着那昏暗的灯盏光亮,镜中那本来就自带两分媚色、容貌昳丽的妇人更是顷刻间又添了魅艳,显出两分倾城之姿,竟是十分用心地妆扮。

    等到相思将最后一支点翠赤金梅花簪插入乌鸦鸦的云鬓间时,窗外的夜色总算转淡,显出两分未明的天光。

    “你先下去吧!”收拾停当后,相思还是坐在那妆台之前,却是对着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心有疑虑,却不敢违背,迟疑着应了一声“是”,这才屈膝退了下去。

    相思就那么坐着,良久,才抬起头来,望向棉白窗纸外透亮的晨光,雪肤红唇,在熹微的晨光映衬下,更显姝丽。

    “哐啷”一声,这静谧的美好却是被骤然传来的破门声所打破,一个人影裹挟着冷沉的怒焰从门外卷了进来,正是朱景雩。只是,往日里的温润平和还有沉稳都被撕裂了一般,此时的他面沉如水,浑身上下都透着怒气凝结而成的冷沉,让人只消一眼,便觉不寒而栗。

    一夜未归,他身上衣裳颜色较深,还带着被夜雨浸湿的痕迹,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儿,相思却半点儿不惧,抬起眼,不闪不避地迎视那双透着冰冷怒意和杀气,将她紧紧盯着,似是恨不得将她洞穿的丹凤眼。

    “阿欢在哪儿?”朱景雩终于沉声问道。

    相思侧首看他,娟秀的峨眉却是一蹙,“朱大人居然平安回来了,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朱景雩神色一黯,恍若未闻她这一句话,更没有深问的意思,反倒是上前一步,出手如电,蓦地紧紧钳住了她的下巴,硬将她的脸转向自己,毫不怜香惜玉地掰着。眼前这一张脸,是真正漂亮得紧,可朱景雩却没有半分心软,望定她,一个个沁着冰珠子的字眼从紧咬的唇间往外蹦,“我再问一遍,阿欢在哪儿?”

    相思望着他,面无表情,一双天生魅惑的眼儿波光流转间,尽是媚色,朱景雩却不为所动,仍是一副冷厉的模样。

    相思看着看着,倏然便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先是低低笑了两声,紧接着,那笑声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那模样,若非朱景雩钳住了她的下巴,她只怕就要笑得前仰后合了。

    她这副情状惹得朱景雩心头更加不快,钳住她下巴的手紧了紧。

    相思的脸色白了白,没有呼痛,可到底稍稍敛了笑,一双眸子带着满满的嘲弄,仰起望进朱景雩的眼眸深处,“朱大人!朱三公子!你不是自来聪明吗?如何会不知道我家姑娘眼下在哪儿?”

    “你和我家姑娘自小一起长大,你从前虽然没说,可你亲手给我家姑娘打银簪作为生辰礼,存的是什么心思,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你喜欢我家姑娘,你想娶她,只是,这份喜欢却连狗屁都不是,我家姑娘落难时,你在何处?你连面都未曾露过,遑论是设法搭救了。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将我家姑娘放在心上,你不配!”说着这话时,相思终于不再遮掩,望着朱景雩的眼神里流露出满满,不加掩饰的愤恨和不屑。

    朱景雩瞳孔一缩,下一瞬,钳在相思下巴上的手却一个下挪,转而箍住了她的喉咙,轻轻一个收紧,满意地瞧见相思在他掌下,扭曲了脸色。他这才松了松力道,勾起唇角,睥睨似的望着她,施恩般道,“我的耐心有限,念着你对阿欢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再容忍你一二。快说,阿欢在何处?”

    “你莫要不承认!我起先便已怀疑,只是没有证据,我念着从前的情分,看在阿欢的面子上,再给了你一次机会。眼下,你也不用琢磨着再怎么骗我了。”说着,他转头往门外一瞥,音量没有提高半分地沉声道,“将人带进来。”

    “是。”房门外,方南应了一声,紧接着,门一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

    是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见得朱景雩和相思,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满布惊惶,当下,便是伏跪下去,一边砰砰砰磕着响头,一边道,“三公子饶命!奴婢......奴婢都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帮着相思姑娘送了两回信,其他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三公子饶命啊!”

    朱景雩的目光冷冷瞥过脚边的丫鬟,又抬起,落在相思面上,“我起先便觉得奇怪,你之前身边伺候的丫鬟去了何处,为何会孤身一人来了宁王府。虽然荣丰问你时,你说丫鬟家中有事,几日前便已经告假回了老家。我让人去上儿胡同核实,也确实是一般的说法,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直到今日,那封信被送上门来,甚至在见到那个妇人的面貌,和我让人追上那些绑匪去之前,我都还心存侥幸。可是,那个人不是阿欢,我故意放水,让人逃走,再让方南带人追上去,就是希冀那些人为了保命,会将真的阿欢推出来。可是没有......他们直到死,也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里,自然便也救不了他们自己的命。”而该问清楚的,自然也已经问清楚了。

    那些绑匪就是一些亡命之徒,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只要钱给的够多,哪怕是杀人越货的事儿,也都可以干。遑论只是假装绑架一个人,将人引了去,这就得了三千两的报酬。至于杀他的价码,怕也是不低。

    “你呢?你又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不杀你的理由。”话都挑明了,朱景雩不怕将事情说得更明些。相思之所以眼下还能活着,让他问话,不过是因着她还有一丝丝价值罢了。

    至于那丝价值,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抓住,能不能帮着自己活下来了。

671 懦夫

    只是可惜,朱景雩在相思的脸上找不出一星半点儿的害怕或是犹豫之类的情绪,她的神色沉静得若无其事,朱景雩看着,眉间便不由打了个褶。

    “朱景雩!”相思眯起眼来,红唇勾起,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恨意,连“朱大人”或是“朱三公子”也不唤了,直呼其名道,“你莫要再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来了,看着,真叫人恶心!我本以为你当初见死不救已是冷心冷情,却没有想到......明威将军府的事儿,你宁王府,你的好父王才是罪魁祸首!”

    朱景雩看着她,微微拧着眉,神色间淡淡惊讶,可那惊讶,却是因着相思居然知道这个,而不是惊讶她所说的真相。

    相思自然也是看得分明,一愣之后,不由笑起,更是嘲弄和愤恨,“原来......你果真都知道。既是如此,早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帮顾家,帮我家姑娘报仇?若是你果真诚心要帮我家姑娘报仇,那么,那狗皇帝死了,你眼下便该去杀了你的好父王,再自我了结,到了地下去找我家姑娘好好谢罪吧!”

    “你......说什么?”朱景雩方才一直只是冷沉着脸色听着,不置一词,这会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一直箍在相思颈上的手一紧,一双丹凤眼没有温度地将相思紧盯着,那目光,竟好似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相思今日本也没有想过还能活着,自然不可能怕,也无需再怕。见他这模样,反倒心情甚好地咯咯笑了起来,只笑声下一瞬便被他手下一个用劲掐断了。

    只朱景雩箍紧了一瞬,又松了开来,瞧着相思青紫着脸色,本能地拼命喘息,再没了方才那副嚣张的模样,他才心态平和了一般,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不少,“你方才说什么,给我好好说清楚。不过,你最好不要再骗我!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相思虽然未再如方才那般,笑得夸张,嘴角却还是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弧,“是吗?我以为你巴不得我骗你,再让你有借口自欺欺人呢!”眼看着朱景雩的脸色又变了,她却是哼道,“朱景雩,莫要再将什么都怪到旁人的身上,说我骗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想让我骗吗?”

    “否则,以你的聪明,如何会察觉不到?你和我家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子,你会不清楚吗?你刻意关起耳朵和眼睛,不去看,不去打听,不管不顾,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敢吗?你早该知道,以她的性子,如何能够甘愿入教坊司受辱,你以为,你不去打听,不知道她的境况,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骗自己,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尤其是在凝香馆巧遇我之后,你就更心安理得了。当然,也是我故意要让你这么认为,我在凝香馆,那我家姑娘当初便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她眼下一定在某个你不知道,而只有我知道的角落里好好活着。只要你替她报了仇,那她就会原谅你当初的冷血冷情,不管不顾,回到你身边。而你已经大权在握,不可同日而语,自认再不会受他人掣肘,可以好好地护着我家姑娘了。嗬!真是异想天开!”

    “住嘴!”朱景雩箍在相思颈上的手克制不住地发起颤来,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将相思紧紧盯着,从齿间迸出两个字来。

    可话都到这份儿上了,相思怎么可能住嘴?她嗤笑一声,又道,“怎么?到了现在还想继续自欺欺人,不敢让我戳破了你的美梦?不是你要问的吗?问我,我家姑娘在何处。我这不是如你所愿,不再欺你骗你,告诉你真话吗?”

    “住嘴!”朱景雩双眼怒凸着,音量提高了几阶。

    “我偏不住嘴!我告诉你,我家姑娘死了!早死了!早在你明知是你的好父王害了明威将军府,而你却不管不顾,眼睁睁由着我家姑娘被罚没教坊司的那个时候,她就一头碰死了。我拼了命去救她,也以为救了她,可救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只剩一口气的人。她当日夜里便是咽了气,死不瞑目,一个人孤零零、冰冷冷地躺在地下。你不是喜欢她吗?不是爱她吗?那你怎么不去陪她?怎么不去死?去死!你去死啊!”相思亦是失了理智,红湿着一双眼,死死瞪着朱景雩,朝着他,声嘶力竭。

    朱景雩面上的血色已是尽数抽没,颤抖的手下一个用劲,死死箍住了相思的颈项。

    相思的喊叫声戛然而止,娇丽的面容在他掌下扭曲,她的手本能地抠在他的手掌之下。

    朱景雩面无表情看着她本能地挣扎,面色狰狞,双目凸起,濒死之人,再无半点儿姣美之态,只需再多用一点点劲儿,只需再多一点点时间,她就可以永远闭嘴,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同其他死了的人一样,躺到冰冷的地底下去,再不会说那些他不愿听的话。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方才相思对他说的那些话,心口一缩的同时,他的手却不由得松了开来,下一瞬,如同怕烫着一般,从相思颈上挪了开来。

    相思软软地跌到了地上去,抬手捂着疼得厉害的喉咙,拼命地喘息着。

    朱景雩看她一眼,苍白的脸上有着两分惊惶之色,急急转过了身,迈开步子,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相思缓过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顶着喉咙处钻心的疼,嘶哑着嗓音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她的墓。她葬在那儿,已经好些年了,你若不怕扰了她安眠,尽可以掘墓开棺,看个究竟。只是,她如今的模样,你怕是会被吓着吧!”

    “你住嘴!否则,我真会杀了你!”朱景雩没有回头,声音冷沉地警告道。

    相思却是低低笑了两声,喉咙处扯得生疼,她不得不止住,哑着嗓道,“朱景雩,你看着很厉害!其实不过是个不敢面对现实,也不敢承担的懦夫罢了。真庆幸......我家姑娘心明眼亮,从未对你动过心,只是将你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罢了。可你,却将她的这份信赖也尽数掐灭了。”

    朱景雩脚步一刹,终于是转过头来看她,目光灼灼,却满是不信。

    相思嗤笑,“怎么?你不信?难道你更希望我家姑娘至死,也因着对你有情,还深恨着你吗?”

672 圈套

    “你对我家姑娘那么好,我家姑娘又不是木头做的,怎么会半点儿动容也没有?不过是因着我家姑娘自来在明威将军府就过得艰辛,知你在宁王府也是如履薄冰,心有顾虑,这才不敢对你动心罢了。明威将军府出事前,姑娘将那支银簪交给我,让我想法子还给你,到底对你还存着两分情分,怕你为她耽误了自己。若是没有宁王来那么一出,我家姑娘说不得终会想通,或是被你打动,嫁给你了。现在,说不准,你们已经有儿有女,比谁都幸福了。真是可惜......其实说起来,你也挺可怜的。”

    “住口!你说谁可怜?”朱景雩面上已无半点儿温情,一双眼冷冷盯着相思。

    “你自幼在这偌大王府中,不得善待,不得疼爱,受尽冷落和屈辱不说,你的父王明知你喜欢我家姑娘,却也不曾为你留过半分情面。而你呢,自欺欺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不能救我家姑娘,也为她报不了仇,只能日日煎熬着,偏这些都是拜自己的父亲所赐,你什么都不能做,难道......还不够可怜?”

    这张嘴果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朱景雩冷冷一瞥相思,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角闪烁着森寒的杀气,却到底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作,一瞥过后,收回视线,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相思虚脱一般摔跌回地面,手抚着剧痛的喉咙处,嘴角却勾起一抹苦笑来,明明什么都不怕了,可居然又生出两分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到底直面生死时,哪怕是本能的,也会觉得害怕啊!

    房门却又在这时,骤然被人推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逆光走了进来,“相思姑娘,公子交代,让我等送你回上儿胡同!”前头一人是荣丰,说话时还是如同从前一样的笑脸,可眼里的神色却又全然不同了,眼底藏也藏不住的火气,便显得那笑容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不过相思并不介意,她和朱景雩都闹成这般了,荣丰能对她有好脸色那才奇怪了。只是,不杀她,也不将她留在宁王府,反倒要将她送回上儿胡同去?

    不等相思的疑虑有结果,方南便是板着脸冷声道,“请吧!相思姑娘!”

    相思就这般别无选择地被送回了上儿胡同,到离开之前也再未见到朱景雩的面。下了马车,就被直接送回了她住惯了的院子,早前这院子只是明松暗紧,这会儿却是都被重重看守了起来,更别说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熟悉的且不说,个个都闪躲着她的视线,就怕与她对上一眼似的。

    相思一哂,对于眼下的待遇,却半点儿没觉得奇怪。昨夜一宿没睡,又与朱景雩正面交锋,耗尽了心力,相思到了这会儿才觉得累了困了,左右不死,也没有被刑讯折磨,眼下虽然再次沦为阶下囚,没了自由,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心很宽,心安理得躺下歇息。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是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大半日的工夫。事实上,她还想睡,却是被吵醒的。

    隐隐的,好似有吵嚷之声传来,竟是还有些刀剑碰撞声和喊打喊杀声。不只如此,耳边还有人在喊她,“相思.....相思,醒醒!”

    那声音有些耳熟,还伴随着一阵摇晃。

    相思终于是一个激灵着清醒过来,蓦地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眼熟的脸,剑眉星目,漆眸幽沉,不是旁人,正是沈钺。

    有那么一瞬间,相思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否则,为何会见到他?

    然而,只是恍惚了那么一瞬,待得那些刀剑碰撞声和喊打喊杀声少了梦境的遮掩,清清楚楚传进耳中时,她陡然一惊,彻底醒过神来。同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面色便是白了白,自榻上弹坐而起。

    沈钺见她醒了过来,却是将那覆面的黑巾又重新拉起,遮住了面容,便是对她道,“快些起来,我带你出去!”

    这宅子中的守卫之森严,人手之充足,这院子外头的人虽都被解决了,大多数的人更是被引开牵制,可能争取的时间却也不多,不能耽搁,他们得马上走。

    相思却是惊道,“你疯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一直让人暗中盯紧这里还有宁王府,知道你出事了,所以我来救你出去。”沈钺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

    相思没有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些,而且她一出事,立马就来救她了。可一时之间,她却兴不起半点儿欢喜的感觉,早前他不也让她自生自灭了吗?如今倒是顾得上她了,还冒险来救她?自然不是为了她。

    相思黯下眸色,“你既然都知道,便该想到朱景雩之所以不杀我,就是为了以我作饵,要将我后头的人引出来,你实在不该自投罗网。”

    今日朱景雩问话,虽然因着她的那些话,让他心神大乱,可他心中的疑虑定然没有打消,他自然不信昨夜那些人都是她安排的,她自然也安排不起。

    她早想到了朱景雩的用心,她心安理得,是没有想到沈钺会在这个时候撞上来。

    沈钺眉心微微一蹙,他不是没想到,不是不知道危险,可是......“这些等我们出去再说!”竖耳听着外头的动静,沈钺的眉心越攒越紧,再等不下去,伸手去抓相思。

    相思却是一个扭身躲开了他的手,“我不走!我要留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得到他该有的报应,我才能安心。”她在朱景雩身边,便可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些他不愿承认,不愿想起的事儿,说不得,光是看着她,也是一种煎熬。她杀不了他,总能想法子给他添添堵,让他不好过。

    “你......”沈钺咬牙,没有想到她竟这般执拗。朱景雩性子偏执,今日是没杀她,可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放过她?偏她怕是还要一再往他伤口上撒盐,一再激怒他,他能忍到几时?她当真为了她心中的执念,连性命也不顾了吗?

    “有一桩事,我本想着找机会给你递个消息,你既是来了,那便再好不过。你让人查一查,谢娇到底怎么了。我进宁王府这么多日,她竟是连面都未曾露过。”

673 暴露

    谢娇善妒,这众所周知。相思更是清楚那个女人对朱景雩近乎偏执的爱,她当初为此可没有少找顾欢的麻烦。

    她这个外室的存在,谢娇一直知道,为此还派了不少人到处找她的踪迹,只是朱景雩瞒得好,没有被她寻到。

    可她都找上门儿去了,就算朱景雩瞒得再好,偌大的宁王府,谢娇会连个眼线都没有?谢娇若是知道了,却没有登门找她麻烦,那可能吗?

    除非,她不知道。或者说,哪怕知道了,也来不了。

    话只到此处,沈钺目下闪闪,却已是听明白了。

    “快走!”说完了要说的话,相思出声催促,对上沈钺的目光,她语调铿锵坚决道,“我决定了不走就是不走,你带不走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要如何,没有人能替我做决定,也用不着向谁交代!”

    沈钺盯着她,眉心紧紧盯着她,眼里有懊恼,还有其他种种情绪。可她的性子,沈钺也还是知道的,她若铁了心,就算果真强行带走了她,只怕也会出幺蛾子。何况,眼下的情况,要强行带走她,怕是不易。

    正在这时,他耳根一动,眼底掠过一道暗光,再望向相思时,神色间已多了两分挣扎。

    相思虽然不及他的耳力上佳,但看他表情,便也猜到了个大概,尤其下一瞬,就连她也听到了隐隐朝着这处靠过来的脚步声,眼中腾起一抹急色,嘴唇无声蠕动着,低低道一声,“快走!”

    沈钺望着她,种种挣扎终于归于一片沉寂,一咬牙后,便是一个疾步窜出,撞开后窗,跃入窗外的夜色中。

    相思凝神看着他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收回视线。耳听着脚步声更近了,她脚跟一旋,三两步窜到了一旁的妆台前,伸手往妆台下一探,便是抓了一把匕首出来,将那把匕首拔出,她反手便是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肩头,同时扬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几乎在她呼救声刚落之时,“哐啷”一声,房门便被人从外撞开。

    十几道人影从屋外窜了进来,“刺客......刺客往那里逃了......”相思抬起一只手,颤巍巍指着那洞开的后窗,当中几道身影便直冲那处而去,到了近前,略看了看,便是一道接着一道跃过窗户,顺着相思所指的方向追去。

    后头的人则簇拥着朱景雩而来,他穿一身竹青色的家常直裰,头发用一节竹簪挽起,携一身清隽绝尘之气,到得近前,俯身看了看她左肩上插着的匕首和肩头浸出,已经染红了衣肩的血渍,这才抬眼将目光落在她惨白忍痛的脸上,“果真伤着了?”

    他问,那语调里听不出关切,反倒是满满的质疑。

    相思咬牙,“你这是要我脱了衣裳给你验伤?”

    “那倒不必,看这样子,也确实是伤着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伤的。”朱景雩直起身子一哂,侧目对边上人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

    那人应了一声,便忙不迭听命去了。

    相思仰着头看他,嗤笑一声道,“我还当之前一番话果真乱了朱大人的心神,却不想还是低估了朱大人。那般情况下,还能立时想到以我作饵,引人上钩,朱大人谋算之精,城府之深,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语调里自然满满嘲弄和不屑。

    朱景雩也不恼,望着她淡淡笑道,“我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你能有银钱请动那些亡命之徒,可后来那一拨下杀招的人,却与早先那一拨不是一起的。那么又是什么人呢?都要我的命了,难不成还不能让我弄个清楚?”

    “这么说,朱大人已经一清二楚了?”相思一勾唇角。

    说到这个,朱景雩的脸色登时也有些不好看。今夜那些人训练有素,即便落入了他的埋伏之中,居然也不见半分慌乱,行事间颇有章法。那般局面,居然也不能拿下他们,从这房里逃出去的那一个

    ,怕也是追不上的,朱景雩如何能够高兴得起来?

    不过......

    “我想来想去,能够让你请动,且恨我入骨的,便也只有那一位了。”说这话时,朱景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在相思面上,就想从她表情之间看出些许端倪来。

    相思愣了愣,眼底掠过一道暗光,却是不解道,“那一位?”

    朱景雩笑了,笃定而从容,“事到如今,相思你又何必还要在我面前装糊涂?我说的是谁,你会不知道吗?自然是你从前,哦,不,或许现在也还一直放在心上的那人......沈钺!”

    那个名字从他一双淡色的唇瓣中轻吐而出,相思只觉心口一滞,下一刻却是低笑出声,“朱大人真会臆想,难不成,这世上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只有沈钺一个吗?”

    “当然不止,可能够在这个时候还能冒险来救你的,除了沈钺,还有谁?他倒是重情重义,也不怕他待你这般好,会让他家那位夫人误会了。”

    “朱大人,你是眼瞎吗?谁说那些人是来救我的?这分明就是杀我的,不是吗?你们朱家的人,哦不!是你父亲宁王的种果真一样,都是一样的冷血无情,过河拆桥也是够快的。”相思目光往自己肩头的伤处一瞥,嗤哼道。

    朱景雩的目下一闪,“你用不着这般快地挑拨离间,就算......昨夜的事儿,其他人也有份,可今夜来的人,也必定是沈钺。除了他,谁还能让你这般不顾一切地想要护着他,哪怕伤了自己?”

    朱景雩说着,已是上前,毫不留情地一把将相思捂在伤处的手拉开,相思疼得抽了一口气,却是倔强地扬着下巴,一双眼定定望着他。

    朱景雩打量那伤口两眼,倏地笑了,“果然!这自己刺的伤,和别人刺的,那可是全然不同的。你很聪明,也很大胆,只是可惜了......百密一疏!本来,若没有你这伤,我还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沈钺,可是你呀你.......欲盖弥彰!”

    朱景雩毎说一个字,相思的脸色便是白上一分。

    他却是看也不看。

    正好,这宅子里本就养着大夫,方才领命而去的侍卫很快将人请了来。

    朱景雩直起身子,对那大夫道,“去给她处理一下伤口,别让她死了。”

674 频传

    那大夫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医术尚可,只被养在这府中,安闲日子过惯了。早被今夜这架势还有朱景雩的脸色骇住,神色慌乱地迭声应着“是”,背了他的药箱进了屋,直到见着相思肩头的血这才好歹稳下心神来,赶忙帮着处理。

    丫鬟按着他的要求清洗完伤口,好在伤口不深,很快便是敷好金疮药,包扎好了,那大夫才出来复命。

    朱景雩点了点头,不等他吩咐,那些护卫便是将大夫请走了。

    朱景雩则转身进了门。

    相思正坐在榻上,系着身上寝衣的衣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他,双目中隐含戒备。

    朱景雩却毫不在意,反倒是一勾唇角,笑了起来,“你的伤没有大碍了?那么起来收拾一下吧,你怕是得再挪个地方了!放心,这回去的地方,除了我,不用担心再有旁人找得到。”

    安置好了相思,朱景雩出得门来,站在廊下,夜凉如水,他脸上本就稀薄的笑容亦是缓缓消逸。他将负在身后的双手拿到眼下,却见得它们竟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颤,尤其是掌心隐隐可见交错刀痕的左掌,不只是颤抖着,须臾间,他更是觉得掌心疼得厉害,伤筋挫骨一般的,就如那夜他亲手拿着匕首,一道道划下痕迹的那一夜,一样。

    后头响起脚步声,他眸光一厉,右手将左手紧紧一抓,双手握成拳头,交错放到了身后,而他已经脚跟一旋,转过了身,面无表情望了过去。

    方南和荣丰结伴而来,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见得他转了身,荣丰顶了方南一肘子,便是笑呵呵迎了上来。

    方南落后一步,脸色沉郁,到得近前,朝朱景雩一拱手,面露羞愧道,“公子恕罪,属下无能,又跟丢了。”

    今夜来上儿胡同的那伙人来头不小,他们明明已经设下重重埋伏,居然还是让他们全身而退不说,方南带人追了上去,竟然也被带着转了好几个圈儿,最后将人跟丢了。

    “沈钺出身,他手底下能人辈出,加之他又混迹锦衣卫多年,跟踪、暗谍的手段你们自然不及他。”朱景雩神色淡淡,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

    荣丰和方南的神色都不由得一缓。

    “不过.......”朱景雩话锋一转,两人神色亦跟着一紧,“沈钺居然悄无声息潜回了京城,可见,我之前的感觉并非毫无根据。早前宫中变局只怕就是他的手笔,他如今潜藏在京城之中,说不得还有什么阴谋,得尽快将他找到才是。”

    方南忙拱手道,“还请公子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尽快将沈钺挖出来,戴罪立功!”

    朱景雩淡淡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沈钺的本事,他有所领教,他若果真要藏,要找出来,怕是不容易。可是,却不能不找,且必须找到。

    “公子,这事儿,可要告知殿下?”荣丰轻声问道。

    朱景雩眸光一动,进而一黯,半晌没有说话。

    朱景雩预计到了找沈钺会很难,可是没有想到,方南动用了几乎他暗地里所有的力量,暗暗找了半个月的时间,还是一无所获。

    而这半个月的时间,京城的氛围却已全然变了。

    关中,还有江北源源不断送来的捷报让宁王心情大好,让朝廷百官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面上个个都是满面的悦色。

    至于朱景雩,因着如今还躲在京城,却半点儿消息也没有的沈钺,总觉得不安。这封封捷报,他让人探了又探,虽然都得到一样的结果,可他心底的疑虑却还是一点点郁积起来,面对宁王的大悦,他这心中却是悬吊吊的,始终放不下。

    这一日,朝会之上,又来了一封捷报,却是老镇西侯亲书。擒贼先擒王,老镇西侯竟已是将夏长河拿住,夏家军群龙无首,已是溃败不成军了。

    夏家别无他法,上了降书,他上表希望宁王允准他押解夏长河进京。

    宁王自然是喜不自胜,朝臣们见状,纷纷向他表忠心。什么“英明”、“天选明君、上天庇佑”之类的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宁王身上堆。

    镇国侯进言说,先帝停灵四十九日,不若将夏长河押进京中,等到先帝落葬,宁王即位,再行处置。

    先前之事,镇国侯算得帮了不少忙,宁王此时又高兴,也觉得等到即位之后,将叛军头领处置,这便是他登基后头一个功绩,可是不小,当下自是应下不提。

    其他朝臣免不了又是好话不要钱,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送。

    朱景雩的眉心却是紧蹙了起来。

    从朝会上退下来,回到宁王府自己的书房内,方南来回话时,他不等方南行完礼,便是促声问道,“如何?”

    方南知他心中急切,便也不耽搁,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让朱景雩的眉心越皱越紧,“探到的消息还是一样,老镇西侯确实已经拿住了夏长河,大败了夏家军。”

    朱景雩沉默着,可神色沉敛,一双丹凤眼幽深若潭。

    方南自是知道公子心中未出口的隐忧的,沉吟片刻后,便道,“公子是不是多虑了?那沈钺再怎么强,他也只是一个人。何况,他人在京城之中,这京城四周被宁王殿下一早就严密控制了起来,进来、出去的消息都由宁王殿下说了算,外头还有咱们的人呢,那沈钺纵使有通天的本事,军报都是做不得假的。”

    说了半晌,见朱景雩的神色还是没有转缓,他略顿了顿,才又道,“不日老镇西侯就要押解夏长河进京了,也许见到了夏长河,公子心中疑虑就能尽消了吧?”

    朱景雩却是沉吟着摇了摇头,“我将事情安排一下,抽个空,亲自去城外看看。”这件事不弄个清楚,他始终放心不下,而且,此事也是拖不得的。

    方南敛下眸子,轻应了一声“是”。

    “公子,徐公公来了。”正在这时,荣丰从外进来报说。

    朱景雩挑起眉来,便是起身迎了出去。

    徐公公是宁王身边近身侍候的,此时过来,自然是有事寻他。

    徐公公果真有事,却是宁王要见他。

    朱景雩想不出是为何事,却也不敢怠慢,收拾一番之后,便是跟着徐公公,一道出了宁王府。

675 团聚

    “这是要去哪儿?”走了一段路,朱景雩察觉到这并非进宫的方向,遂皱眉问道。

    徐公公笑着应道,“殿下今日不在宫中。”

    朱景雩眉心紧攒,看徐公公神态便知他不会多言,遂也不再多问,只沉默着驱马上前。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拐出热闹的街市,入了一条幽静的胡同。

    到得前头的徐公公让人停了下来时,他们已经驻足在一家宅院前。

    那院子里隐隐有花木从高耸的青砖墙后横伸而出,门前几名常服侍卫朝他们抱拳见礼,朱景雩四顾之间,甚至已经瞧见了几处异样,果真有暗卫隐在暗处。

    当然了,有徐公公在,除了父王,也不可能会是其他人要见他。

    可是……高踞马背之上,朱景雩望着面前的院门,却还是皱着眉,眸色一转而深。

    “公子?”徐公公已经下了马,见朱景雩没有动作,便驻足门前,扭头看了过来,笑容满面中隐含询问。

    朱景雩沉凝着脸色翻身下了马,先行进了院门。

    外头看着不显,进了院门,绕过影壁,越往里走越觉得这院子竟整治得很是精致。按着江南园林的式样造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雕梁画栋,曲桥回廊。花园之中这个时节了,还是花团锦簇,花溪绕行,假山林立,当中一方荷塘,虽已只剩残荷,可芦苇荡中,几只仙鹤闻声飞纵,煞是灵动,不觉半分颓败。

    那头一壁鸳鸯藤,绿油油的,迎着风,金银两色花朵轻颤,树下坐着一人。

    一身常服,轻袍缓带,半躺在太师椅上,手边案几上放着一壶清茶,几式茶点,很是悠闲的模样。

    不是宁王,又是哪个?

    只是,眼前的情景却让朱景雩满心的不适,父王是当真被那一封封的捷报和朝堂上那些捧高的话给冲昏头脑了不成,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这么闲适?不!事实上,他记忆之中,从未见过父王的这一面。

    他一时杵在那儿,没敢近前。

    宁王倒是察觉了他的到来,抬起头见他木头一般杵在边上,不由笑起,“景雩来了?怎么杵在那儿呢?来,过来坐!”说着,抬手往边上的锦杌一指。

    朱景雩敛下眸色,上前拱手见礼。见宁王和颜悦色,便自挨着在那锦杌上坐了,只腰背却还是挺得笔直。

    宁王笑着对他闲话家常,让他喝茶吃点心,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就如寻常的父亲一般。

    可朱景雩回应间,却都是拘谨的一个“是”或是“还好”之类的话,比起眼下这样寻常的嘘寒问暖,他更习惯和父王之间只说正事,那才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寻常。那些嘘寒问暖,他如今早就不需要了。甚至是他和父王的交谈,也是在他参与到父亲的“正事”之中,才真正多了起来,所以,除了那些正事,他真不知道还能和父王说什么。

    宁王显然也注意到了,说了一会儿之后,脸上的笑容便也淡了下来。正在这时,身后脚步声响,朱景雩还不及回头,便已见得宁王站起身,越过他迎了上去,脸上的笑容真切而温柔,“都说了让厨子做就好,做什么还非要自己动手,这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别一会儿累着了你。”

    这些话让自往这院子来时,便已经萦绕在朱景雩心中的猜测呼之欲出,他默默站起了身,沉默着转过头。

    目光所及之处,宁王正携着一个美妇人的手。那美妇人一身家常的妆扮,不如记忆中见过的钗环遍头,华衣锦服,倒好似洗尽铅华一般的清新雅致,抬起一双盈盈丹凤眼,望着宁王,芙蓉面上尽是满足的笑,“我不累。好些年没有亲自动手下过厨了,今日你们父子都在,我说什么也要亲手给你们做两个菜才能心安。”

    说着话时,一双盈盈美目却带了两分忐忑一般,朝着朱景雩的方向望来。

    朱景雩束手而立,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身姿挺直如同一竿竹,可眉眼之间,却满是漠然。

    浑身上下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美妇人,也就是耿夫人脸上的笑容便不由淡了两分。

    宁王察觉到了,便也朝朱景雩看来,自然瞧见了他面上的冷淡。略一沉吟,却是勾起唇角笑道,“景雩啊,今日是你的生辰,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从前那是不能,可如今,我们总算可以一家团聚,给你共庆生辰了。你母亲还特意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两个菜,今日,咱们爷儿俩可要不醉不归啊!”

    朱景雩眉心一攒,“父王,孩儿五城兵马司中还有许多军务正待处置,怕是不能与你们一道用晚膳了。父王既然兴致颇高,便自个儿喝个尽兴吧,孩儿......就先告辞了。”说着这话时,却是连看也没有看耿夫人一眼,自然也没有瞧见耿夫人一瞬间惨白的面容和宁王怒得铁青的脸色,拱手一行礼,转身便要走。

    “你给本王站住!”方才在儿子面前端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啊,一口一个“我”的,等到急了,这“本王”便也出来了。

    而朱景雩自然也只得停住了脚步。

    耿夫人脸上又打迭起了笑容,只到底勉强了许多,抬手去扯了扯宁王的袖子,面容之上含了两分哀求。

    宁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而后,便是上前一步,逼近朱景雩,虎目灼灼将他凝视着,“有什么军务这么要紧,连抽空吃顿晚膳的时间都没有?你若这么忙,要不,本王便让人去让老二帮帮你?”

    朱景雩抬起眼极快地一瞥宁王,便又垂下头去。这话里的深意,他们父子俩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朱景雩不说话了,自然也不走了。宁王这才满意了,转头对神色有些不安地直往朱景雩身上瞄的耿夫人笑着道,“天色不早了,我都有些饿了,还不能摆饭吗?”

    耿夫人又瞄了一眼朱景雩,这才扯开嘴角道,“我去看看。”说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朱景雩又如来时一般,杵在一旁成了木头桩子,似是半点儿没有察觉到耿夫人的目光,没有往她那处瞧过一眼。

    耿夫人一走,宁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头瞪着朱景雩道,“老三!你要知道,本王之所以看重你,不只因为你是本王的儿子,更因为,你是本王最爱的女人为本王孕育的骨血,爱屋及乌的道理,想必不用本王再跟你讲了。”

676 母子

    耿夫人在时,唤他“景雩”,耿夫人一走,便唤他“老三”了,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他不只一个儿子,自己要想一直受他看重,就要靠着耿夫人,他才能继续爱屋及乌吗?

    朱景雩垂下眼,鸦色的眼睫浓密,刚好遮掩了眼中一闪而没的嗤笑,拱起手很是恭敬地道,“孩儿知道了。父王让孩儿留在这儿用晚膳,孩儿留下便是。”

    “不只要留下,这顿饭,还要给本王开开心心地吃。”宁王补充道。

    既然都应下了,也不差再多应下一点儿,于是朱景雩很是恭敬从容地道,“孩儿省得了。”

    宁王这才满意地笑了。

    等到耿夫人带人来摆饭时,这父子二人之间的气氛已与方才截然不同。等到席上,耿夫人难免小心翼翼,不时去瞧朱景雩的脸色。朱景雩虽还是不多话,却到底没有再流露出方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来。

    耿夫人心绪得以和缓,便是招呼着父子二人喝酒吃菜,亲自帮着他们布菜,略带踌躇地给朱景雩夹了一箸菜,他虽什么都没有说,却也没有拒绝,还将之都吃了,耿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面上便是带了笑容。

    宁王见着,自然也是高兴,便跟朱景雩连着碰了好几杯。其间,耿夫人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寿面,端到朱景雩跟前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这寿面自然不能少的。吃不下的话,吃上一两口也行,只望你吃了这碗面,往后能够平安长久,无病无灾。”

    那腾袅起来的热气漫上眼睫,朱景雩望着那碗面,神色有些怔忪。片刻后,到底是拿起竹箸,夹了一箸面放进口中,刚一入口,他便是怔怔抬头望向耿夫人,“这面......”方才闻着味道就觉得熟悉,没有想到这入口也是一样,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耿夫人笑中带泪,边上宁王叹息着抬手轻拥她肩头,“这些年,每年你生辰,你母亲都会亲手为你做一碗寿面。她虽不能在你身边,却一直默默关心着你,从未有一日忘过。”

    朱景雩恍然,垂下头去,这些年每到他生辰时,宁王府中从未如朱景阳、朱景盛的生辰那般大肆操办过,只厨房里年年都会为他备上一碗寿面,仅此而已,他只当是宁王吩咐的,是这个一贯冷待自己的父亲,偶尔才有的一点关爱。他受着,心安理得,却没有想到......朱景雩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去,一口一口将碗中余下的面都尽数吃了,连汤也喝了个干净,就如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

    末了,将空碗放回桌面,他抬起头,眸色平和地看向耿夫人,“这面还是一样的好吃。”

    耿夫人还是笑中带泪,可那笑容里却多了许多欢悦,“爱吃的话,明年我还给你做。”

    朱景雩没有说话,垂下头去,过了良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却足以让耿夫人满足。

    朱景雩也如之前承诺的一般,让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宁王是真的高兴,一不小心,便是多饮了两杯。

    等到用完了膳,酒气便有些上了头,抱着耿夫人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虽然四下里都是亲信,可到底让人瞧见了不好,耿夫人便亲自扶着宁王去房里歇下了,等到收拾齐整出来时,本还以为朱景雩已经不在了,谁知道,进得花厅便见得他负手立在半敞的窗户前,望着外头沐浴在静谧夜色中的园子。

    那背影看上去当真是卓尔不群。

    耿夫人抱着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朱景雩侧目望过来时,她缓下步子,微微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出道,“这是我亲手为你缝制的中衣,算作你的生辰贺礼。我的手艺不好,这尺寸也是跟他们要的,合不合身也不知道,你不要嫌弃。”

    朱景雩低头看着那套素色的中衣,却只是沉敛着眸色,没有接。

    耿夫人笑容微微一敛,觉察出他与方才有些不同,垂眼掩去眸中思绪,话语里带了一分急促道,“今日你也喝了不少的酒,天色不早了,要不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为什么?”朱景雩却突然开口问了,张口,便是淡淡的酒气氤氲。或许正是因为喝了酒,否则,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问出口。“生下了我,为什么不将我留在身边,反倒不计代价将我送出宫来?”

    耿夫人神色一怔,愣愣抬起头来看他,没有回话,可脸色却微微泛了白。

    “为什么?”朱景雩又问,“你可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低贱的侍婢,所以,在那个府中,没有人关心我,看重我,就连父亲也是一样。我在那个名义为家的府里,却感受不到半点儿的温暖。当初......你若留我在你身边,或许......就不一样了吧?”

    “对不起。”耿夫人面色一变,突然哽咽了一声,“当初......当初我恨极了先帝,恨极了那座皇宫,我受不了......受不了你在宫里,却还要声声喊着他父皇......还有那些害过我的人,我只怕我一个疏忽会护不住你。我宁愿难一些,宁愿不见你,也要将你送出宫来,让你堂堂正正做你父亲的儿子。只是委屈了你……不过,你放心,你父亲应过我,只要他即位,你便是下一任储君。”

    耿夫人红肿着双眼,泪涟涟,却是上前一步,揪住朱景雩的衣袖,仰头看着他,神色楚楚之中却又显出矛盾的坚毅来,“孩子,母亲知道自己欠你的太多,可母亲一定将这世上最贵重的一切捧到你的掌心来。我的儿子,自会成为这天下之主。”

    朱景雩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没有表情,良久,他敛下眸子,却是伸手,将耿夫人揪在他衣袖上的手扯了开来,“你可知道方才父王与我说什么?他在提醒我,他不只我一个儿子。他待你,自然是情深义重,可一旦登上那个位子,人心都会凉薄,君心难测,他对你的承诺,可又真还作得数吗?”

    耿夫人脸色更白了两分,却只一瞬,她咬牙道,“咱们总得督促着作数。你还有镇国侯那个岳家,那是当初母亲费尽心力给你争取来的,你要好好待谢氏,就算她刁蛮任性,为了大计,你也委屈自己忍忍她,一定要早日诞下嫡子。”

677 原来

    朱景雩的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黯,嘴角笑痕犹在,似是带着两分感慨,轻声喃喃道,“原来……都是您一手促成的。”

    起初,谢娇就看顾欢不顺眼,是对他多了两分关注,可真正看上他,却是在那次宫中夜宴时,他帮了谢娇一回,他们的交集也是从那时才真正开始。

    当初只觉巧合,如今听耿夫人亲口承认是由她促成的这桩婚事,从前那一丝丝疑虑便都解开了。原来如此。

    是了,宫中出的事儿,彼时的她要安排下,岂非轻而易举?

    耿夫人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这一日,于她而言,恍若做梦。她没有想到,他终于接受了她,更从没有敢奢望过,他们母子还能如眼下这般平和的说话。

    对这个儿子,她深爱,却更有深深的愧疚,如今,面对他,她只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他眼前来补偿他。

    她的手轻抚在他的手臂,“景雩,我知道,谢娇刁蛮任性,你并不喜她。可是,她背后有整个镇国侯府,是你极大的助力,只有将她,将镇国侯府牢牢抓在手里,你才有力量与嫡出的那两位一较高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你到时喜欢谁,想纳谁,想宠谁,母亲都不拦着你。甚至你想多纳几个,母亲也没有意见。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这世间多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女人最是傻,她本就对你情根深种,你再对她稍稍好一些,她自会对你死心塌地的。有她在中间斡旋,镇国侯府便能为你所用。你这么聪明,母亲不必多说,你也会明白的吧?”

    朱景雩抬起眼来,两双神似的丹凤眼相对,朱景雩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温润而平和,“我都省得了,您放心。”

    耿夫人亦是笑了起来,哪怕朱景雩自始至终没有唤过她一声“母亲”,但到底还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子天性,骨血连心,自己的儿子,自然还是与自己贴心。至于那一声“母亲”,等到他习惯了,她总能听到的。

    朱景雩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笑容,耿夫人亲自送到宅子门口,见得他翻身上了马背,冲着她微微笑着关切道,“夜里风寒露重,您还是先回去吧!莫要着凉了。”

    “路上小心!空了......空了便来,母亲给你做好吃的。”耿夫人笑着嘱咐道。

    朱景雩点了点头,拨转马头,一扯缰绳,马儿便踢踢踏踏跑了起来,他身旁那些近卫则立刻跟上。

    等到离了耿夫人的视线,朱景雩缓下了马速,面沉如水。脸上那温润平和的笑,早在转身之时便已消失殆尽,不复存在了。

    此时他没有笑,甚至是面无表情,但不知为何,却让人看着便觉得有些脚底生寒。

    荣丰缩了缩脖子,朝着方南一使眼色,要说什么你自个儿说去,我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公子的霉头。

    方南瞪他一眼,你个没义气、没胆色的!

    “有什么话就说,鬼鬼祟祟像什么样?”朱景雩没有看他们,可那后脑勺上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冷沉下嗓音道。

    方南一窒,到底是上前来硬着头皮道,“方才派出去的人回来报说,公子让找的地方,找着了。”

    朱景雩握住缰绳的手一紧,顿了片刻,才转过头来,目光幽沉地睇着方南,“在哪儿?”

    秋色渐染的山坡,在这暗夜的笼罩之下,更加显得阴气森森。

    自然,这坟地之中,本也不会让人生出什么好的观感来。

    何况,还非要选在这样的暗夜之中涉足,不觉得背脊冷飕飕那才奇怪呢。

    好在,他们这些人都是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早已百无禁忌。除了荣丰,一边四顾,一边缩在朱景雩身后,勉强稳住没有瑟瑟发抖,可那脸色却也不怎么好看。

    方南将剑抱在胸前,轻哼了一声,给了荣丰一个不屑的眼神,胆小如鼠,真是出息。

    朱景雩这会儿全然察觉不到后头两人的动作,只是眼神发直地望着面前那小小的,长满了荒草的坟茔,看着那已经显出**之色的墓碑,上头字迹也不太分明的“顾欢之墓”四个字,脸上一片茫然,就只是那样直挺挺地立在那墓前。

    方南和荣丰两个以眼神无声挤兑了对方一番,荣丰目光往朱景雩一瞥,神色间便多了两分关切,踌躇了又踌躇,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唤道,“公子?”

    朱景雩目光闪闪,终于是醒过神来,“她果真......埋在这土里?”他问,神色茫然,语调里隐隐的空洞。

    方南觉得喉间扼了扼,这事儿却是公子交代给他的,只能他来回话。无论被这样盯视着有多么艰难,方南还是不得不开口道,“属下问过了,这墓就是在那时建的。这墓地还是有人给了五两银子买来的,只是是什么人,那家人的老人已经过世,剩下的人都未曾见过,已是说不清楚了。时间对得上,这京城周遭符合的,只有这一处,应该是错不了了。”

    自从那日相思说了那番话后,朱景雩便命方南在京城周边找寻顾欢的墓,若是京城周边没能找到的话,便沿着京城去南京教坊司的一路上找。

    这十几日的工夫,总算没有白费,墓,终于找着了。

    朱景雩目光望着那墓,幽深难辨。

    方南和荣丰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不安。

    “掘墓,开棺!”朱景雩突然道。

    什么?方南和荣丰两人都是震惊,互看一眼间,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自己惊骇的面容,否则,只怕要当自己幻听。

    “我说的话没有听见吗?我让你们将这墓给我挖开,我要看看......我要亲自看看,是不是她。”

    “公子!”荣丰惊疑过后,终于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奴才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死者已矣,就算果真掘了墓,开了棺,那棺木中的人都已经成了一堆枯骨,公子又能辨出什么?又何必再去徒增伤心?”

    “荣丰,你.......”朱景雩回过头,咬牙怒指他。

    荣丰白着一张脸,却是豁出去了一般道,“奴才知道奴才该死,可这些话,奴才却不得不说。公子了解顾三姑娘的性子,也了解相思姑娘的性子,你应该知道,相思姑娘说的,不会有假。”

678 巧合

    不会有假?那就是真的了?朱景雩脚下一个踉跄。

    荣丰今日却果真是不要命了一般,咬着牙,将脖子一梗道,“公子未必不知,不过只是不愿对自己承认,所以自欺欺人罢了。”

    边上方南倒抽了一口冷气,对荣丰侧目,这小子今日莫不是吃错药了,居然敢对公子这般说话,不要命了吗?

    朱景雩望着荣丰,脸色变幻莫名。

    “奴才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若公子还是执意掘墓开棺,那奴才自然是不敢拦着。只奴才却万万不敢再见六年前的情景,只盼着公子能够安好,奴才认打认罚。”说罢,便是俯身重重一个响头磕下。

    六年前什么事儿,只有朱景雩和荣丰知道,就是方南也全然不知。

    朱景雩眯缝着眼,将荣丰睨着,当中射出的冷光含着杀意,即便不是被盯的对象,方南也觉得脚底生寒,可额头鬓角却矛盾地冒出了涔涔冷汗,后背亦然。

    而一贯胆小的荣丰在这目光的迫视下,却仍是维持着伏跪的姿势,双肩控制不住微微抖索着,却并不开口求饶。

    良久,朱景雩终于脚跟一旋,踩着重重的步伐转身离开。

    方南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见荣丰却已经瘫软在了地上,“你小子,算你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在主子跟前近身伺候的,自然是前途无量,可一个不慎,却也容易人头落地。

    荣丰扯开嘴角笑,“我自小伺候公子,这么多年的情分,公子哪儿舍得杀我啊!”只是那笑,到底是苍白了两分,末了,再也绷不住,苦哈哈地朝着方南伸手道,“快!扶我一把,腿......腿软了,起不来。”

    方南无语凝噎,就说他方才哪儿来的胆子,敢情是将这辈子的勇气都耗在那上头了,往后该不会当真一只耗子也能将他吓得动弹不得吧?

    腹诽归腹诽,方南动作倒是不含糊,抓住荣丰的手,略施巧劲便将他拽了起来。

    荣丰站起身,缓了两缓,转头看着那座坟茔,叹了一声道,“让人将这坟茔重新修整一下吧!”言罢,双手合十,朝着那墓拜了三拜,一边拜,嘴里一边念念有词道,“顾三姑娘,您泉下有知,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千万保佑着我家公子,让他莫要再犯了糊涂,保佑他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骤然一阵冷风从身后窜过,荣丰一个哆嗦,连嘴唇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这是......这是听见了?”脸上没有喜色,却更苍白了两分。

    “鬼啊!”下一瞬,早先还腿软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一蹦三尺高,鬼叫着一溜烟儿地跑了,沿着方才朱景雩离开的方向而去。

    猝不及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方南:“......”半晌后,他才摇了摇头,随之也缓步追了上去。

    谁知,才拐了一个弯儿,没有走上两步,却瞧见前头朱景雩和荣丰都在那儿呢,朱景雩站在一座墓前,跟方才一般紧盯着那墓碑看,只眼神有些奇怪。

    而他后头,荣丰直挺挺站着,不鬼叫了,也不腿软了,只嘴半张着,冲着他,很是苦哈哈的笑。

    方南心头疑虑起,上前冲着朱景雩抱拳,“公子。”

    朱景雩看也没有看他,目光仍是直直盯在那墓碑之上,方南便也随之转头望了过去。那墓碑之上刻着“慈母殷雪乔之墓”,下首却写着“孝女叶辛夷、孝子叶川柏、孝女叶菘蓝立”的字样。咦?叶辛夷?

    方南的面上也惊起了疑色。

    朱景雩此时终于发了声,双目幽沉,“去!给我好好查查!”

    “是。”方南抱拳应道,心里仍觉得有些不真实,不得不说,还真挺巧的。

    要查起来,确是不难。

    不过第二日,方南便得以回话。“那处确实是叶氏母亲的墓,说起来还真是巧,她母亲与顾三姑娘是前后脚走的,连葬也葬得极近。不过,要说有什么牵连,却是没有的,顾三姑娘与叶氏一家并没有什么渊源。倒是三柳街有些人还记得,当初叶氏母亲刚逝,有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叶氏却是不见了。她爹和不少人四处找,一路找到了那坟地里,才找到了叶氏。当时叶氏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因为母亲骤逝,思念过度,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一个人跑到了那坟地里,所以那些人印象深刻,如今还记得清楚。”

    “还有一个事儿,那些人说,说来也奇怪,叶氏本来身子很弱,可从那一夜之后,这身子却是好了起来,而且人也聪明,小小年纪便做起了生意,叶家的生活也托她的福,才慢慢好了起来,后来,居然还嫁了个锦衣卫千户,成了官太太。三柳街的人都说,是上天感动于叶氏的孝心,所以降福于她呢。”

    什么降福于她......这样的事儿,不信神佛的朱景雩本该是嗤之以鼻的。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能够想到的却是叶氏那些与顾欢甚为相似的地方。

    只是这感觉很是莫名,说不清,偶尔灵光一闪,也只能斥之为无稽之谈。

    总归,只是巧合罢了。老百姓愚昧,总喜欢将一些事情归于神鬼之说,以讹传讹,神乎其神。

    朱景雩想到此处,很快将此事抛开,转而问起其他,“老二这些时日可还是偷偷往蓝玉街去?”

    “是。”方南应道,谁能想到呢,堂堂宁王府的二公子,居然是个好男色的。

    “悄悄透个风到父王耳朵里,国丧期间,他这般无所顾忌,这样的人堪不堪大用,想必父王心中自有考量。这京卫和西山大营也该换个人来管了。”朱景雩嘴角冷诮地一勾,一双眼没有温度地落在窗外。

    方南心头一凛,“可是公子......你不是说将手里的事放一放,要亲自出京去探一探那些军报吗?”

    朱景雩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暗光,垂下眼时,面色沉静得不见半分波澜,“不用了。父王和群臣都没有觉出不妥,想来,该是我多虑了。与其去那里浪费时间,倒还不如专注于眼前。”

    话一落,他目下轻轻一转,眼角余光往方南一瞥,“去吧!办得利索些。”说的,自然是方才交代他的,有关朱景盛的事儿。

    方南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而去。

    到得外面,月正中天,这秋夜里风也格外凉些。

679 照旧

    方南习武之人,体魄强健,按理不该觉得什么。可今日却觉得有些背脊泛凉,眉间更是笼上了疑惑。

    公子......有些奇怪。

    朱景雩自来是个极为自信且很是谨慎的人,他觉得那些军报有问题,即便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他也会亲自去探查一番,就跟之前的决定一样。

    反倒是如今这般听之任之,不管不顾的,有些不像他。

    不过......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公子心绪不宁,做事不如往常也是人之常情。

    方南将心底冒头的那一丝疑虑按下,甩了甩头不再多想,出了府去,心无旁骛办朱景雩交代的事情。

    第二日,沈钺这里便听到了消息,说是宁王不知为何,对二公子朱景盛生了大气,不只让暗卫将人押到南书房去狠狠斥责了一番,半点儿情面没有留,人从南书房蔫头耷脑出来后,他本来管着的京卫和西山大营立刻易主,到了朱景雩的手里。

    朱景盛磨着牙,自然不服气,却不知为何敢怒不敢言。

    沈钺却是对朱景盛只能认栽的原因知道得一清二楚,莫说这京城之中,他特意关注着的人漏不掉蛛丝马迹,何况,朱景盛是蓝玉宝楼的常客,就是透进宁王耳里的风声也少不了沈钺的推波助澜。

    只是,没想到被朱景雩捡了便宜。

    “这京卫和西山大营都落在朱景雩的手里可是不妙啊,还不如就好生生留在朱景盛那草包手里呢。”皮猴摇着头叹息道。

    “老大早前不就怕这个朱景雩会疑心不散,出京去查探虚实吗?眼下不正好?他接了京卫和西山大营的差事,自然不能随意出京了。”牛子一边卡蹦卡蹦地咬着梨子,一边抽空答道。

    皮猴却是狠瞪他一眼,这个吃货,果真只知道吃,都不知道动脑子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他若出了京,果真查出来什么,让他消息传不回来,或者干脆在外头把他一了百了也就是了。可在京中,他一手掌着五城兵马司,如今就连京卫和西山大营都落在了他手里,那真是他的天下了。咱们老大设的局,最后就在这京城之中,他可比朱景盛厉害多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他引出京去呢。”

    “大人,朱景雩到底在搞什么?”沈忠亦是一脸的忧心忡忡,终于是忍不住问自听了消息后,就一直一言不发,顾自沉思的沈钺。

    他们暗中得到的消息是朱景雩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出京的事情了,还有,他对他们的怀疑从没有放下过,宫里甚至有他暗自查找的痕迹,他只怕还在怀疑乾和帝根本没有离开宫中,这桩桩件件,加上之前的几回交锋,都让沈忠将这位宁王三子视作了心腹大患。

    甚至是大人,哪怕是算无遗策,也从未表露过,可沈忠知道,他也是对朱景雩此人忌惮几分的。

    本以为又有一场硬仗要打,谁知,他们这里已经在准备了,人家却突然偃旗息鼓,转了步伐,不只是不出京了,甚至宫里那些暗自查找的人都停了下来,沈忠却丝毫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反倒更是摸头不着脑,总觉得朱景雩有更大的阴谋似的。

    沈钺却并不回答他,只是用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直挺的鼻梁,仍是沉思不语。

    “大人。”沈忠今日却委实有些心浮气躁了,“咱们的计划是不是也要变上一变?”不吃准朱景雩的心思,沈忠心里实在没底得很。

    大人此回所谋,可是惊天的大事,若是一个行差踏错,那就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啊!沈忠不得不慎重。

    沈钺这回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轻轻摇头道,“不!一切照旧!”

    “大人?”沈忠急唤,明显不怎么赞成。

    沈钺回头看他,一双漆眸湛湛,却尽是坚决,“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近来,宁王心绪颇佳。虽然碍着还在国丧期间,他面貌上没有显出什么,可谁都知道他心里乐着呢。毕竟,眼看着就要即位,这关中和江北两处战局都是捷报频传,世子已经奏说是江北叛军已然肃清,请表班师回朝。而关中那头,老镇西侯更是已经在领兵押解夏长河回京的路上。

    这刚刚即位,就有这么大一个功绩,比起这些,不管是二公子在蓝玉街荒唐,被抓个正着,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死了这样的事儿,于宁王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

    只是碍于礼法,不得不端着一副尚算沉肃的面容罢了。

    “如今还在国丧期间,先帝尾七这七日,本王决定斋戒以为先帝祈福,是以,这七日朝会暂停,若非大事,诸位臣工只需报到朱都督处,由他代为协理便是。”这一日朝会之上,宁王宣布道。

    依着他的本意,自然不可能为了他那位恨之入骨的皇兄做什么法事超度,还要斋戒祈福什么的,若非普觉大师言说先帝横死,心中怨恨滔滔,怨气不散,恐对国运家运皆有窒碍,宁王本是将信将疑,谁知便出了朱景盛那事儿,当时险些将他气了个倒仰。

    这诸事顺利,偏这逆子居然闹出这样的笑话来。他虽立时下令封口,可这京城里,耳聪目明的人可不在少数,不少人都是明了得很,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这可不就是家丑吗?

    这只是影响了家运还好说,若是影响了国运,他登基再生什么波澜,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宁王左思右想后,这才决定听从普觉大师的建议,做个七日的水陆道场,好好为先帝超度一二。一来,求个安心,二来,也能全了他的贤名。至于他那位好皇兄,那身上的毒药霸道,就算之前没有发作,也断断还没有活着的道理,一个死人......他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就让他早死早超生,莫要怨念纠缠也不错。

    就是因为这个,才有了今日这番话。

    众朝臣听罢,心思各异,瞥了瞥边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朱景雩,纷纷拱手抱拳道,“殿下仁义,上苍必然会降福于我大名,佑殿下千秋万代。”

    好话自然人人爱听,宁王从前韬光养晦,夹起尾巴来做人时,谁不是暗地里说他只知听曲儿逗鸟的,没有出息?如今还不是人人都说他的好话?最开始有些不习惯,这一两年来,倒是越听越是顺耳了,听罢,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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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