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0 中毒
“请两位公公先下去吧!咱们不是还有要紧的事儿没有议定吗?殿下?”看似尊敬,可语调里却含了早前没有的锋芒,看来,这一出插曲是惹恼了沈钺了。
宁王自己精心策划的一盘棋居然半点儿成效没有收到,心里正在不得劲儿,听沈钺这么一说,便是扭头也跟着利眼瞪了张季礼和贺宝生师徒俩一眼,“张公公居然心存不轨,想要污蔑沈大人,这可不能轻轻放过。”
“宁王殿下莫非想要借着处置张公公师徒二人拖延时间吗?如今,两个公公,污蔑的又是卑职,卑职这个苦主都没有追着要讨个公道,殿下却这般着急?反倒是涉及到成王之死,嫌犯、刺客……殿下嫌疑这般大的案子,殿下反倒半点儿不着急了。”
沈钺哼了一声,也不管宁王脸色又难看了两分,“来人,先将张公公和宝公公都押下去看管起来,等到先将之前的事了结了,再行处置!切记,千万将人看好了!前车之鉴不远,可别等到还没有问话,便又被人刺杀,或是畏罪自杀了!”
沈钺说这些话时,目光没有半点儿避忌地直视着宁王,话里有话的连遮掩都懒得了。
宁王脸色更是难看了,两名禁军却是领了令,从殿外进来,将张季礼和贺宝生双双押起,往外而去。
沈钺瞄了一眼,目光又重回宁王身上,“宁王殿下,现在我们可以来好好谈谈之前你说不急的那桩事儿了吗?这嫌犯和刺客都与你宁王府脱不开干系,宁王要置成王于死地,也不是半点儿动机都没有,谢大人和宋大人对此案怎么……”
剩下的话,沈钺未及说出,却是蓦然顿住。
殿内众人皆是不解,纷纷抬眼望向他。
却见他神色有些奇怪地抬起一手捂着胸口,脸色有些青白交杂,眼里似有疑虑,似有惊骇,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却是又惊又怒地瞪着宁王,张口,未成言,却是“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来。
宁王离他有一步还远的距离,见状,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身子,却还是被喷溅上了两点。
抬起眼,却见沈钺胸前衣襟已被血溅湿,银白色银线暗绣的飞鱼沾染了血污,凝神的双目出焕出狰狞的凶光,掩映着沈钺一张脸惨白带青,嘴角尚存血渍,一双眼却是微微凸起,赤红着,死死盯着宁王道,“宁王……你敢……你敢下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殿中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听得这一言,殿中重臣皆是面色大变,纷纷掉头望向宁王。
而殿外守着的禁军此时却听见了动静,在沈忠带领之下,纷纷快步而进,同时拔出了手中利刃,一致对外,将沈钺围护在中间。
宁王此时亦是一脸的震惊,却是忙抬手招来身后的太医,太医会意,连忙上前去。
“沈大人……且让下官先帮你把把脉!”那太医被沈钺一双冷眼看着,心里直打鼓,忍不住浑身打着颤,却因是奉了宁王的命,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又是这个人!看来,宁王对他倒是颇为信任。
沈钺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沈忠赤红着眼,咬了咬牙,到底是挪开了一条缝,让那太医得以近前,抖颤着手给沈钺切脉。
过了好一会儿后,那太医迟疑地抬起头来,却是对着宁王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中毒了?宁王眼睛一眯,可是怎么可能?
“宁王……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做戏?莫非是混迹梨园戏院久了,这时时刻刻都习惯了做戏?”
沈钺委顿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却仍不减冷诮。
宁王眉峰紧拧着,脚下一动,正要上前说些什么。
“父亲!”朱景雩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低低喊了一声。
宁王转头看了一眼朱景雩,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宁王默了默,转头又望了望殿中其他人的表情,那些人目光与他一触纷纷垂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宁王嘴角一扯,陡然明白了朱景雩的意思,眼下说什么都是徒劳了,既是如此……何必再说?
认下也无妨!
宁王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精光一闪,“来人!将沈钺给本王拿下!”
“不知道宁王殿下要以什么罪名拿卑职?”沈钺身边的禁军虽然着禁军服制,却都是他的亲信,转眼都是紧提了手中兵器,被围护当中的沈钺却是低低嗤笑了一声。
“沈钺,你刻意隐瞒夏家女婿的身份,潜回京城,将陛下控制住,意图不轨,你真当本王一无所知吗?自你回来后,成王意外身故,皇兄又突然病倒,昏迷不醒,本王早该拿你,也不至于酿出如今大祸。”宁王端出了一副刚正不阿的姿态。
夏家的女婿?殿中自然也有知情人,却还有不知情的,听得这一句,都是惊得回望沈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与夏家的关系,陛下不是不知,可陛下却还是将御赐令牌交给了我。而殿下明明也早知道我是夏家女婿,却为何到了今日才挑明,又是为的什么?还有,早前,宁王派遣三公子到南越,与南越太子密谋盗取前朝宝藏之事,不知作何解释?”
沈钺居然将这些全挑了出来?宁王父子虽不至于恼羞成怒,脸色却都有些难看,朱景雩便是冷哼道,“沈大人说的是什么,恕在下听不明白。到了现在还要将脏水往我们身上泼?真是用心险恶啊!”
“究竟是不是假话,诸位大人都是聪明人,心中自然有计较。至于宁王殿下打的主意,大家也都清楚得很,不就是见我碍眼吗?就和当初看成王殿下不顺眼也是一样。”
“沈钺!你休得胡言!你隐瞒与夏家的关系,此时回京,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我自然有不得不隐瞒的理由,至于,我为何回来,宁王殿下不是早就有猜测了吗?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除掉我了。想必,此时诸位大人也都差不多猜到了。”
正在这时,殿外已经响起了甲胄摩擦的声音,整齐划一,由远及近,转眼便将整个乾清宫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钺几乎已经站立不稳,一张俊容被冷汗浸透了,他眯着眼,望着宁王冷笑,“宁王殿下原来早有所备,只是,原本并不是想以这个理由拿卑职的吧?只是不管什么理由,非要拿卑职就是了。”
621 血路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王也是冷凛了脸色,一不做二不休,沈钺居然不惜以中毒给他身上泼脏水,那他也就必然将他拿下,免得他和叶氏再做绊脚石,来日,说不得在阵前,还能震慑夏家军一二。
“废话少说,!拿下!”宁王往后一退,手同时抬起一挥,后头的人马立刻一拥而上。
有宁王府府兵,也有禁军,看来……宁王今日是铁了心要拿下他,竟是不顾暴露实力了。
沈钺在重重围护之下,勾起唇角,冷诮一笑,与宁王和朱景雩隔着人影幢幢和乍然而起的刀光剑影无声对峙。
宁王的人马是沈钺的好几倍,可沈钺的人却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而且,沈钺即便已经身中剧毒,非但还能打不说,借着他手下的掩护,他居然一跃而起,兔起鹘落一般,手中绣春刀出鞘,化为一道雷光,眼看着就要朝宁王头顶一劈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从身后窜了进来,同时举起了手里的长剑,“铿”一声,挡住了沈钺的致命一击。
沈钺凌于半空,低头看着那一张清俊如竹林君子的脸,眼中却是浮现了杀气,“是你?正好!新账旧账,咱们今日一并算了!我爹在地下,等你去向他赔罪!”
朱景雩望着沈钺一张惨白中透着几许青色,且冷汗涔涔的脸,却是一挑眉道,“就凭沈大人如今的模样?强弩之末!”
“要杀你,足矣!”沈钺说罢,也不跟他多话了,绣春刀急撤,又再狠狠劈了出去。
来势迅猛,朱景雩不敢大意,忙挥剑抵挡,才不过几招,他心中便是惊骇连连,沈钺除了脸色苍白且冷汗淋漓,出招之间却是干脆利落,招招狠辣,丝毫看不出半点儿中毒的样子。
那日在前朝宝藏前,他被人围攻,他便已瞧出沈钺的身手比之京城任何人以为的都要强上许多,但真正与他对战,且被他一招招杀招笼罩得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力时,朱景雩才知道,沈钺有多强。
同时涌上心间的却是一种决心,这样一个心智与武力都这么强大的人,既然已经注定是敌人,那便不能留!
要将沈钺除之而后快的决心刚起,便见得沈钺手中的绣春刀已是急刺而来,这一回,雷霆万钧,朱景雩瞠圆了眼,避无可避。
只看着那凌厉的刀尖已经在眼界里极速放大,转眼便已来到跟前,当胸一刀,非死即重伤,何况……朱景雩清楚,心里哇凉,沈钺是真的想要杀他。原来,他要杀他,真的不是难事,甚至若非先中了毒,说不得,自己已然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那一瞬,极短,又好似极长,他居然还能想到这么许多。
突然,斜刺里射出了一枚暗器,刚好打在沈钺的绣春刀上,“铿”的一声响,刀身嗡鸣,本来已经刺到朱景雩胸口的刀尖一偏,身后一个力道将他忙后一扯。可那刀尖却还是疾送过来。皮肉“刺啦”一声被刺穿,虽然那刀尖因着暗器和他骤然往后退,没有洞穿,只能浅浅刺进,朱景雩还是痛得龇牙。
沈钺绣春刀刺入,便是顺势拔出,带出一缕殷红,便又转瞬与两道身影斗到了一处。
“公子!”朱景雩回头,见千钧一发救他,又与沈钺斗在一处的正是宁王的暗卫,朱景雩心中说不出的感慨,这个时候,父亲还能将他的暗卫分出来护他,父亲对他果真比从前看重了许多。
殊不知,宁王如何不看重他?从前不过是因着诸多顾虑,只能在人前疏远冷落他罢了,却暗地里没有少在他身上下功夫。
他如今文武双全,心智高远,除却他自身的努力之外,也不乏宁王的苦心。
只是此时朱景雩自是全然不知的。暂且没了危险,左肩上的伤口疼得他蹙紧了眉,抬手捂着,瞪着被宁王数名暗卫牢牢缠住的沈钺,他眸底略有一丝复杂闪现,这夫妻二人怎么回事?怎么连刺他都选同一个位置刺的?
再看沈钺,许是毒药的药性发作了,或是双拳难敌众手,终于是显出了两分迟滞之态,方才的杀意又腾升而起,朱景雩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将沈钺拿下,死活不论!”
“是!”暗卫应了一声,留下一人护卫朱景雩,其余人便都加入了战局,且听了朱景雩号令,只专攻沈钺一人。
沈钺人手不足,又身中剧毒,就算武功盖世,要拿下也不过早晚的事儿。
就在这时,一道轻盈的身影却冲过了殿中重重刀影,手中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轻挑斜刺,轻灵得如同与她融为了一体,剑光过处,宁王的人便倒了好些个。
而那人,转眼便已到了沈钺身边,淌血的轻鸿剑下刚躺了一人,正是宁王那些武功上乘的暗卫。
叶辛夷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转瞬便已到了沈钺身边。
没有握剑的那只手轻挽住他,仰头望着他的脸,蹙眉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暂且死不了!”沈钺冲着她安抚地一笑,殊不知,那笑苍白无力,落在叶辛夷眼中,让她的心陡然揪疼得慌,她沉下眼眸,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道,“撑着!我现在便带你出去。”
说罢,一手挽着沈钺,一手提着轻鸿剑,手起剑落间没有半分收势,杀气腾腾,轻鸿剑光之下,非死即伤,转眼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瞧见叶辛夷,朱景雩的眸子深处掠过一抹复杂,却终究是咬着牙下令道,“留下沈太太一条性命,有用!”
得了他的号令,那些暗卫对着叶辛夷便是不敢下死手,可叶辛夷却半点儿没有手软,转瞬,便已夺了三名暗卫的性命,至于那些普通的禁军和宁王府府兵早已被这些人神挡杀神,佛阻弑佛的气势给骇住了。
沈忠一身的血污,横刀在手,拼杀在前,为沈钺和叶辛夷开路。转眼,他们一行人便已杀过了半个大殿,到了殿门前。
沈忠一张脸因着血渍和眼中凶光,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却是沉声喝令两声“来啊!来啊!”
便是生生将那些人吓得不敢近前,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冷汗涔涔、两股战战,手里湿滑的都要握不住兵刃了一般。
622 原来
可是,要命的是……外头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朝着这里聚集而来。
叶辛夷眼尖,透过人影幢幢,甚至已经瞧见了那些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当中甚至还有神机营的影子。
有神机营在,他们就算神功盖世,这么一出去,也难免被射成筛子。
再看一眼身旁的沈钺,他显然已经撑到了极限。
一张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整个人都被冷汗浸透了,恍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最要紧的是,他无论何时都炯亮清湛的双目,此时却有些涣散无神似的。
叶辛夷心里一“咯噔”,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目光四顾了一下,她要找的人倒也不难找。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宁王愣了愣,只是待得见到叶辛夷居然冲着他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心头便不由得一跳,皱眉眯眼紧紧盯着她,因而在瞧见她朝着这边掷来一个东西,且甚是眼熟的东西时,他心口一紧,便是伸手接住了。
低头一看,他脸上的神色便是骤然变了,抬起头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瞪着叶辛夷,眼中几乎能够喷出火来。
他这副模样落在叶辛夷眼里,反倒逗乐了她般,让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两分,但只一瞬,她敛起了笑容,沉声道,“宁王殿下!放我们走!否则,你该知道后果的。”
宁王见着叶辛夷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心里已然不安,此时,那不安已得到了印证,但他望着叶辛夷一双冷沉的杏眼,却只是紧抿着唇角,冷沉着双目,半晌不言。
叶辛夷却没有那个耐性,肩头上一重,沈钺好似已经撑不住了,她心头一急,语调便更是转冷了两分,“宁王殿下当然可以派人去核实,只是,我却没那个耐性,所以宁王殿下最好马上做决定。我们反正烂命一条,搭上也没有关系,终归黄泉路上不寂寞,只要宁王殿下能舍得……”
“放他们走!”正在这时,宁王却是沉着嗓道。
“父王?”朱景雩不敢置信地急唤,沈钺和叶辛夷已是强弩之末,马上就能拿下,为何要在此时喊停?
他又惊又疑,更是不赞同,所以开口从“父亲”成了“父王”,宁王却理也没有理他,仍只是紧盯着叶辛夷的方向,一双虎眸中几乎冒出火来,可在他的盯视下,那个女子却仍是笑盈盈回望着他,无惧无畏,亦没有半分退让,一双看似带着笑的弯弯杏眼却没有渗透半分温软。
宁王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却仍是死死咬着,没有半句解释,只又加重语气道了一句,“本王说了,放他们走!”
朱景雩眼中闪过种种不甘,目光落在宁王紧拽成拳头的手中隐隐露出的一抹碧色,那是一只女子式样的碧玉手钏……朱景雩目下一闪,刹那间,敛下了眸色,再没有言语片句。
而那些围拢在殿外的人也在听了宁王又一次命令之后,便是开始缓慢挪开了一条道来,叶辛夷一肩撑着沈钺的重量,朝着宁王一扯嘴角,便是与沈忠几人一道,缓缓往外而去。
那些神机营的人和弓箭手手里的弓箭和鸟铳都对着他们,没有命令,却没有一人敢动作。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到了乾清宫的宫门前,外头骤然起了骚动,却是霍勇带人赶到接应了,正都是沈钺之前的安排。
“按计划……撤!”沈钺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便是垂下了头,撑着他的叶辛夷却觉得肩头一沉,扭头去看,果真瞧见脸色几乎成了青色,他那样坚毅的人居然都克制不住地发着颤。
她心头不由一紧,沉声道一声“走!”
即便没有明言,霍勇他们也能看出沈钺情况不对,无声点了点头,便是散了开来,将沈钺和叶辛夷护卫其中,在强敌环伺中缓缓退出。
宁王和朱景雩走出了殿门,就站在石阶之上,冷眼望着他们一步步走远,不管他们有多少胜算,这个时候放走了人,胜算就成了零。
“来人!”眼见着人已经走远了,宁王沉声命令道,“你们去!跟着他们!若见到贤妃,想法子将人救出!记住!是平安地救出!”
那几个暗卫领命而去。
朱景雩却是沉敛下双眸,贤妃?原来是为了她?再抬目望向宁王时,神色就多了两分复杂。
宁王像是有所察觉,扭头望向他,许是看出了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以及疑虑,宁王眼里似是有一瞬的挣扎,而后,嘴角翕张了一下,看样子是要对朱景雩说什么,却不想这时方才沈钺他们离开的方向,却是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宁王和朱景雩都是凝神去听,这么一听,两人的脸色都是骤然一变。
其他那些人也凝神听了片刻,四周便是诡异地静了下来,这么一静,那声音便也更加明晰了起来,“宁王谋逆,陷害忠臣,人人得而诛之……”
“宁王谋逆,陷害忠臣,人人得而诛之……”
朱景雩脸色铁青,听着那声音往四面八方而去,居然越汇越大声,渐渐有声势浩大的感觉……
原来,这才是沈钺今日特意身中剧毒的原因。
他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还有什么比他一副中了毒,随时可能没命的模样来得震撼人心?
别说那些捕风捉影,只窥一斑的人,就算那些亲眼见到事情发生的人……朱景雩扭头往殿中那些文武大臣看过去,果不其然好几个人都闪躲开了他的视线,而且神色也很是有些不自然的模样。
果然……朱景雩咬牙,沈钺这招还真是……
而且,这么一路嚷出去,等到出了宫,还不是整个宫里都传遍了?而且,只怕沈钺的目的还不止宫里吧?他宫外必然也有所安排。
“父亲!”朱景雩扭头望向宁王,眼里隐隐射出狠意。
宁王脸色也很是难看,朱景雩都能想到的,宁王不可能想不到,可,他神色之间挣扎了片刻,便是一咬牙道,“跟着他们,先救出贤妃要紧。其他的……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便……动起来吧!按着我们起初商量好的,最坏的打算!”
宁王说这些话时,语调平淡却坚决,却还透出了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可看着他的眼睛,朱景雩便知道,他是已经决定了。
623 不醒
朱景雩咬了咬牙根,终究还是抱拳应道“是”,便是转头往外行去,待得离了宁王的视线,他却是骤然冷凛下了神色,那温润君子的模样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双眼更是冷沉无比,“去!将张季礼和那个小太监给我提来问话。”
沈钺骤然中毒,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
既然最开始三个太医验了毒,都确定碗中无毒,那么这毒要么是沈钺事先服下的,算好了时辰发作,要么是途中下的,那药除了到了沈钺的手里,途中还经过了谢铭和宁王……
虽然宁王如今是百口莫辩,可宁王自然不可能下毒,而且是发作那么迅猛,瞬间能惊骇人心的毒,谢铭……朱景雩目光幽深了两分,他有嫌疑,却不如沈钺自己那么深。
宁王也是疑心的沈钺自己下毒。
若说沈钺中毒之事本就是他亲手策划的一盘棋,那张季礼和他那个小徒弟在当中又充当了什么样的棋子?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可疑。
可谁知,他话落了口,却没有听见身边那亲信应声,反倒连人的步子也缓了下来,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便见到了那人有些僵硬的脸色,他的眉便是皱了起来。
“公子,这人方才可是沈钺的人押走的……”未尽之言,可言下之意朱景雩却是听得分明。
脸色一变,也想起这一茬来,当下便是沉声道,“还不去找?”
那亲信神色一正,忙应一声“是”,便匆匆而去。
朱景雩面沉如水,即便是将人派去了,但他不抱什么希望。以他与沈钺之前交手的经验来看,张季礼和贺宝生若果真在他之前的那棋局里起了作用,眼下,人定然已经找不见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亲信气喘吁吁地回来复命,面有菜色地朝着朱景雩摇了摇头。
朱景雩半点儿不意外,只眼中的情绪更沉冷复杂了两分,“将城门都关了吧!”他语调淡淡地下令,而后便是转身迈步疾走。
沈钺……第二回交锋,即便沈钺用的是这样惨烈的方式,却还是他棋高一着。
何况……他眼下还多了一桩疑虑……
贤妃……与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那头,朱景雩开始积极部署如何抓住沈钺他们,贤妃的生死却并非在他考虑当中,不过,宁王既然已经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他也同意,他早厌倦了这般不温不火,拖拖拉拉的。
管它什么名正言顺?这世间本就是强者的天下,只要胜了,那便是说一不二,谁敢说个“不”字?
关于这一点,他爹倒是终于难得的与他达成了一致,这么难得,他自然要抓住机会,立刻便是吩咐下去,一一铺排开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外一头,叶辛夷扶着沈钺出了宫门,头也不回。
身后,自然会有一早安排下接应的人手负责断后扫尾。
叶辛夷则带着沈钺径自去了沈钺一早便安排好的退路所在。
那是一处普通的纸扎铺子,却是百鬼楼经营了十年的一个据点。
纸扎铺子没有下门板,他们直接从后门进,沈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到了门里,几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进了屋子里,叶辛夷看着沈钺已经泛青的脸色,眉心紧皱,却是取出了腰间备着的银针,三两下利落地扎了几个穴道,然后朝着沈忠伸手道,“解药!”
沈忠也不敢耽搁,立刻将一只瓶子递了过去。
叶辛夷倒出来,那粒药丸好在算不得太大,只是沈钺的牙关却已是咬得死紧了,叶辛夷也顾不得温柔了,用力一掰,将他的嘴掰开,又接过他们递来的茶水给他灌了两口进去,眼看着那粒药丸顺着茶水滚进了他的喉咙,这才暂且停了手。
叶辛夷面沉如水,目光一瞬不瞬紧紧盯着沈钺,嘴角抿得紧紧的。
沈忠在边上看着,即便浑身都是伤,这会儿放松了下来,疼得厉害,却也不敢下去包扎,甚至连呼吸都小声控制着,就害怕不小心惹了此时明显憋着火的太太,成了撒气桶。
只即便如此,沈忠心里还是叫苦不迭,望着服过解药后,虽然脸色好看了点儿,却还是昏睡着的沈钺,心里不住祷告道,我的大人欸!你还是快些起来吧,眼下太太这样忒可怕了,自个儿捅的篓子,你还是自个儿来堵吧!属下可是扛不住啊!
毒药和解药都是林前辈一早备下的,今日这一出也是大人早早就定下的计策,太太也是同意的,就是这解毒的手法太太也是事先练习过的,这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那么有条不紊地解毒。
可这毒却跟大人最早与太太商量好的不同。太太说,既然是做戏,脉象上能骗过人也就是了,至于什么吐血之类的,都可以作假。可大人表面上应得干脆,私底下却是偷偷换了药。
既然是要做戏,那便要没有半点儿破绽。
得知大人这一计划时,张公公担心大人的安危,本来是打算自己来喝这药,却没有想到阴差阳错的,最后却还是殊途同归,没有脱离大人一早便设下的局。
可大人此举却显然是触及了太太的底线,太太很生气,这后果……不用想也知道很严重啊!
“怎么回事儿?都已经服了解药了,怎么还不醒?”叶辛夷没有说话,边上却仍然还有人担心。
是啊!按理服了解药,应该醒了。何况……大人安排的周详,加上大人的体魄,不该有任何的差错才是。
沈忠被他们一说,也不由得有些担心,眯起眼细细打量着沈钺的脸色,目光不经意一扫,瞧见了沈钺握成了拳头的手,那拳头握得委实紧了些,手背上的青筋都浮起了……
沈忠额角青筋蹦了两蹦,抬起眼往叶辛夷望去,果不其然,就见叶辛夷也正微微眯着眼盯着沈钺那只握成了拳头的手。太太一向敏锐,他都看见了,太太如何不会发现?
沈忠登时觉得大事不妙,当下便是扶着额头“哎哟”了一声,而后一脸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对叶辛夷道一声告罪,便是忙夺门而出去治伤了,动作之快,方才是赖着不肯走,这会儿却好像生怕晚了一步就会伤重不治似的,顷刻便没了身影。
叶辛夷却也顾不上他,只是凝神望着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沈钺,眉心跟着微颦起来。
624 苦肉
旁人都担心,遑论叶辛夷了,她皱着眉,低声喃喃道,“莫非是拖的时间太长,所以筋脉有些阻滞了?那可不行,非要将阻塞的筋脉打通才是。”
话落,叶辛夷已是捏起拳头,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后便是用力朝着沈钺的胸口砸了下去,“砰”的一声响,被砸的人却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叶辛夷便又举起拳头,又砸了一下,被砸的人还是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叶辛夷咬了咬牙根,眼底闪过一抹恼意,再举起拳头,再用力砸下,这回却在再一次砸到那堵硬实如同墙壁的胸膛之前被人在半空中截住,一只拳头尽数被一只宽厚的大掌包裹其中,熟悉的温暖与触觉。
叶辛夷瞪着那个睁开眼来,望着她一脸赔笑的人,哼一声,便是用力将自己的拳头往外抽,他握得紧,她没有抽动,可他却是皱了眉。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皱眉,叶辛夷却停止了挣动,望着他,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她才哼了一声道,“醒了还装睡,看来,你也知道我会生气。”
可他却还是那么做了。
“既然是做戏,那怎么也要做全套,这效果才能好,不是吗?”沈钺连连赔笑,“何况,我对林师叔的毒药和解药都很有信心,出不了岔子的。瞒着你,不过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可我却没有法子……你若还是气恼的话,我不拦了,你用力揍我一顿,怎么揍都行,只要你能消气。”
说着,还真将握着她的手松了开来,甚至两手一摊,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叶辛夷看着他虽然褪去了方才那种骇人的青紫,却仍然显得惨白的面色,终究是心疼了,叹一声道,“我揍你做什么?你这毒虽是解了,身子却是也终归有了损伤,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日子,用多少名贵的药材才能找补回来,我再将你打伤,是嫌自己事儿不够多,还要自己给自己找些麻烦不成?”
嘴硬!沈钺眯眼笑望着她,将话说得难听,就打量他瞧不出她那别扭的心疼了么?
不过,他懂得见好就收。否则,他这出苦肉计就不奏效了。
他眯着眼,笑得像是一只得逞的狐狸,偏又在精明之中渗透了一丝反差的萌趣来,那副模样看得叶辛夷没了脾气,“我去给你熬帖药来,这内服的汤药怕是要喝上好几日了。”
眼看着叶辛夷走出了屋子,去忙活他的药了,沈钺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关,好歹算过了。
等到叶辛夷将药熬好,用瓷碗盛了,端回房时,沈钺已经半坐起了身,正跟沈忠几个在商量事情呢。
沈忠身上缠了不少的棉布,就是一条胳膊都吊着,看上去倒是比沈钺严重了许多。
见她进来,沈忠几人朝她行了个礼,她神色自若地往里进,沈忠他们也半点儿没有避讳她,继续道,“眼下,四方城门都已是紧闭,没有近前,可守卫却也比之前严密了许多。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挨家挨户地搜查,迟早会找过来。”
不过这些沈钺一早便已料想到,所以半点儿不慌,只是道,“没关系,按着咱们之前的计划行事就是,慢慢投放诱饵吸引他们的视线,五城兵马司的人鼻子可没有锦衣卫的灵,楼从远……却定然不会为宁王所用。”
“要紧的是,明日,京城可能如预期地热闹起来?”
“大人放心,兄弟们都加班加点地干着呢,等到明日天一亮,京城定能如大人所愿般热闹起来。”
说到这儿,几个人心照不宣般,互觑了一眼,然后都是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带着些男孩儿恶作剧得逞后的嘚瑟劲儿。
“让人盯紧了些,若是差不多了,就让灰鹰传信。夏延风那儿怕已是等得不耐烦了。”
“是。”
又说定了几桩事,沈钺这才挥了挥手。
沈忠、霍勇几人都机灵得很,立刻便是起身退了出去。只霍勇离开之前,却被沈钺唤住,对他道,“去将人领了来给太太瞧瞧。”
叶辛夷倒是不知他让霍勇领谁来给她瞧,不过吩咐了那么一句,霍勇应了声,便是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叶辛夷也无心探究,左右一会儿人来了便也知道了,不急在一时。
将药端到了沈钺跟前,他倒是干脆得很,用不着她多说半个字,便已是二话不说将药碗接了过去,扬起脖子,很是利索地便将那一整碗的药汤喝了个干净,末了,很是豪气干云地一抹嘴角道,“这温度刚刚好,不烫口也不冰,欢欢儿瞅瞅,为夫这时间可还掐得准?”
问着话时,他脸上噙着笑,一脸殷切地巴巴望着叶辛夷,眼里冒着亮光,只差没有后头长出一条尾巴来,左右摇上一摇了。
叶辛夷却半点儿没有与他打趣的意思,见他喝了药,蹙起的眉心也没有舒展开来,“眼下城门已是紧闭,五城兵马司又是满城的寻人,看来,你料错了,宁王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倒是没有想到,本以为他对贤妃还有些真心,谁知道……”
“那倒未必。”沈钺凑到她身边,一只手习惯性地绕玩儿着她的一缕青丝,到底是中了毒,神色有些恹恹的,语调更是慵懒。
“不是宁王?”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叶辛夷的眉心紧攒起来,却也不过思忖一瞬,便明白了过来,“是朱景雩?”
沈钺眸中带着欣赏的笑意,“没错!从前我也是小看了咱们这位朱大人了,镇国侯府的东床快婿,本以为只是仗着一张好面皮,没想到……能屈能伸,能耐得很,借着岳家的东风入了五城兵马司,却凭着一己之力收拢了这么些势力为他所用,只怕是宁王也不知道他这儿子还有这般能力吧?”
“不过……看来朱景雩还不知道他和贤妃的关系。”对那个人,叶辛夷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自幼孤苦,若知晓贤妃可能是他的生母,断然不会如此时一般,半点儿不为所动。
不管是不能接受,还是怨恨遗憾,总归会有些反应的。
“所以才有趣啊!想想……等到明日热闹起来时,朱大人才听说了宁王的野心,还有宁王的风流韵事……你猜猜,朱大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625 故人
不管怎么样,这心绪大约却是不会好了。
不过,沈大人本就是为了乱他们的心神,也乱他们的军心,再顺带将他们往乱臣贼子的罪名下一推,这京城的热闹,便会一日盛过一日了,倒让人心底还腾升起了一丝期待。
“这热闹……你却怕是看不上了。”
叶辛夷垂眼接过那只空了的药碗,鸦色浓密的眼睫毛往下压了压,语调淡淡道,“眼下城门都紧闭了,只怕朱景雩就等着你送我出城呢。”
“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有打算。”沈钺语调同样淡淡,却满是自信。转头见叶辛夷面色沉凝着张口要说什么,他却是漆眸一闪,便沉声道,“欢欢儿,你必须先出城去!”
夏长河早晚会与朱征父子对上,若叶辛夷落在朱景雩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你就是千方百计想要送走我。”叶辛夷嗓音往下一沉,嘴角亦是抿了起来。
“我眼下这身子怕是会拖累你……”眼见着叶辛夷一双眼冷冷盯了过来,沈钺话到嘴边又生生一转,似带了两分叹息,“不过左右也还要等上两日,看看势头再说,以我这身板儿养上两日也差不多了,放心……我到时和你一起走!”
听他这么说,叶辛夷总算放心了两分,却还是再提醒他道,“你最好说话算数,若是再骗我,你知道后果的!”
沈钺连忙举起右手至眉间,作发誓状,“放心!我说话算话,这回一定和你一块儿走!而且不会再轻易受伤或是中毒了,绝对好好养伤身子,争取来年,让你心愿得偿。”说到这儿,他呵呵一笑,只那笑看着很有两分怪异。
叶辛夷耳根却有些发烧,瞪他一眼道,“臭不要脸的!”
沈钺却是不依了,伸手一把将她扯到身边来坐下道,“这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你我还是正头夫妻,本就是天经地义,怎么就不要脸了?再说了,这不是你的心愿吗?我身体力行配合你还不成?”
叶仕安过世,沈钺和叶辛夷不用商量,便决定按着礼仪给他守孝。虽然叶仕安其实最是洒脱,并不介意这些,可这却是沈钺和叶辛夷对他的敬爱,让他们心甘情愿如此。
只是,叶辛夷也知道她爹临死都还操心着她呢,而且,她和沈钺成亲这么久,对彼此早已认定,沈钺眼看就要而立之年了,她也确实想要一个孩子,两人便也计划着孝期一满,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就安排此事。
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好像变味儿了似的?
“什么我的心愿?说得好像你不想似的。你不想那便算了,我还不想生了呢。”说着,便要爬起身来。
沈钺连忙抬手将她环住,“不生?那可不成。我老沈家就我一个独苗儿,还指着你多生几个呢。”
他老沈家……说得他好像底蕴深厚,家大业大似的。叶辛夷一哂,却也知道他这般插科打诨是为了什么。
她神色微微一黯,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声,沈钺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可却也对她食言了数次,她并非那等毫无底线的人,却是一次又一次拿他没辙,无非是因为他做那些决定,明明知道是她会生气,可为了她好,他却还是做了。他万事都以她为先,她又哪里真能生他的气?
两人靠在一处,腻歪了一会儿,外头突然传来了两声轻咳。
叶辛夷登时有些耳热,忙不迭地便是起了身,往边上窜开了两步,离他远了些。
沈钺倒也由着她了,抬起眼来,望向门扇上映出的两道人影,“我让他们带个人来给你见见。”
话落,这才扭头朝着门的方向朗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的正是霍勇,对身后人道了一声“进去吧”,便是侧让开了身子。
叶辛夷有些好奇,探头去看,见着一个身穿内侍衣裳的清弱少年模样的身影垂目走了进来,她不由愣了愣,待得那人进了屋,略有些局促地抬起脸来,对着她喊了一声“辛夷姐”,叶辛夷却因着这一声“姐”更是惊愣了,定睛一看,那张脸虽然长大了些,比之记忆中的稚嫩成熟了两分,可确实是……
“宝生?”她是当真没有想到,愣了片刻,她这才快步上前去,到了他近前却又生生停下了步子,“你就是在乾清宫当差的那位宝公公?”
贺宝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是露儿跟姐姐说的吧?”他知道辛夷姐要入宫赴宴,特意交代了露儿让她多多照应。
果真如此,难怪当初她问起宝公公时,沈钺会含糊其辞,原来……如此。
望着贺宝生那一身朱红色的太监服制,叶辛夷只觉得刺眼得紧,一瞬间,喉间便涌上两分涩意。
“先别站着了,过来坐着说话。”沈钺适时在身后道。
叶辛夷醒过神来,忙引着贺宝生坐了,贺宝生此时倒是少了两分之前的局促,只是平静地微笑着,随着叶辛夷一道坐下。
叶辛夷望着他,欲言又止片刻,这才道,“你怎么会……进了宫?”还成了公公?
叶辛夷知道,这必然不是一段美好的经历,否则,一个好好的男孩子怎么就会净身进宫去伺候人?何况,贺宝生还是贺家的独子?
叶辛夷知道她或许不该问,可是冲着他们与贺家过往的交情,她却又不能不问。
贺宝生面上却没怎么转变,仍是平和地微笑着,“当日出京之后,不巧遇上了流寇,保了命,带的东西却全没了,原先打算去投靠的地方自然是没法去了,又处处都是闹着饥荒,没有少吃苦,后来,辗转回了京城,本也想着回三柳街去投奔叶大夫和辛夷姐你们的,只是……还不等回三柳街,就生了变故。被人用一餐饭骗了去,醒来时,已经躺在蚕室之中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也不用想其他了,进宫也好,至少再不用饿肚子了。”
说这些话时,贺宝生一直笑着,叶辛夷却是听得心口发涩。
她片刻后,才哑着嗓问道,“那贺大娘、磊子哥,还有陈大娘他们……”
“都死了。”贺宝生平静地答道,“磊子哥和我娘为了护着我,被流民给杀了。我们逃回京城的路上,陈大娘疯了……”而他,正是为了给陈大娘讨一餐饭,才成了一副残缺的模样。
626 暗棋
“我用净身的银子安顿好了她,可是……没过多久,她却是病死了。不过也好,这世上活着也是苦,她能就这么去了,也是解脱。而且,那些邻居心地好,还将她好好葬了。我早前出宫时,还去坟地上祭拜过她,他们眼下,都在那头团聚了。”
贺宝生轻描淡写地说着,嘴角甚至一直噙着淡淡平和的笑,叶辛夷却是听得心里难受极了。
贼匪、饥荒、民乱,亲人一个个离去,自己还被净了身,送进宫里伺候人,那宫里可是吃人的地儿……经历了这么多,难怪贺宝生身上早没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反倒成熟稳重得不似少年了。
叶辛夷心里不是滋味极了,一时间喉间甚至微微梗住,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道,“宝生,你受苦了。”
“辛夷姐,没事儿的。这个世道这么乱,活着已是不易,我还活着,这样就挺好了。”
“我师父说得对,要想往后少看见些家破人亡的惨剧,只有彻底改变了这样的世道才成。”贺宝生双眼灼灼,虽然声音比之一般的少年尖细了许多,可却字字都透着少年人的意气。“这样的世道,我过够了!”
“他的师父是张季礼。”沈钺抬手轻拥住叶辛夷的肩头,在她耳畔低语道。
她抬起头望向他,清透杏眼中隐隐含着泪光,再见贺宝生,她这心里既是欢喜,却也难受。
谁能料到当初一别,再见竟会是这样的情形?当真是岁月无情。
沈钺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扣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带着莫名的力量,从他股掌之间的力道传递到她身上。
“你师父的身子经不起长途颠簸,我回头会安排好你们,你们只需安心住着,等着我们,这世道,终有被彻底改变的那一天,好日子,终会来临的。”沈钺语气平淡却笃定得让人好似能生出无限的信心一般,充满了力量。
“我相信。”贺宝生的脸因着那一个乍然灿烂的笑容而亮堂起来。
沈钺亦是勾起唇角笑了笑,放缓嗓音道,“你先去看看你师父吧!你的辛夷姐平复心情可能还需要些时候,回头,你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转头望着叶辛夷,他笑着,语调里不容错辨的亲昵与疼爱。
叶辛夷微微红着眼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瞪他一眼。
贺宝生的表情却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
沈钺扭头看他,见他目光不经意地闪躲,他登时觉出不对来,浓眉一蹙,再开口时,嗓音却已发了沉,“你师父人呢?”
按理,张季礼那个身子,此时应该好生在房里躺着才是,可是……
贺宝生被沈钺那一记眼神看得手一颤,险些连手里的东西都有些拿不住了,沈大人方才还和颜悦色呢,这眼神一冷,居然这般骇人。我的师父耶,你可是给徒儿我留了个大难题了。
贺宝生悄悄咽了一下口水,被沈钺盯着也不是能糊弄了事儿的,终于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师父临走之前交代了我,让我千万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大人手中。”
沈钺心中已有了猜测,此时见着那封信,心中没有半点儿诧异,只是眉心皱起,脸色也不好看就是了,劈手将那封信夺了过来,拆了开来,一目三行,很快看完,脸色便更是难看了两分。
叶辛夷看他脸色不对,便也凑过去看了看,那信中所言不长,不过就是张季礼说,他一副残躯,即便好生将养,也不过挨日子的事儿,与其这般庸庸碌碌地等死,他还不如轰轰烈烈,为沈钺的未竟之志贡献最后一份心力。
他这半生都在宫中浸淫,会的也只有宫里的尔虞我诈,他愿潜回宫中,为沈钺的暗棋,来日待得用得上他时,他再尽最后一份心力。
“胡闹!”沈钺憋了半晌,终于是忍不住斥了一声,“他如今的那个身体还能做什么?用药养着还怕不成呢,经得起他这般折腾?而且,他不知道如今朱景雩和宁王正满宫拿他,他若是落进他们父子手中,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几时走的,我这便让人去追他回来。”
“沈大人!”贺宝生却是朝着沈钺长揖到底,“师父的心志如此,容不得他像个废人一般等死。何况,大人于他有恩情,这么些年,携手而行,更如友人,似知己,他的心思,大人应该明白才是。大人不如顺了他的意,让他觉得自己的余生,还能有意义。求大人成全。”
沈钺身形一震,定定望着贺宝生,半晌难言。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言语,尽皆沉默,叶辛夷往沈钺身边凑了凑,抬起手,轻轻搭上了他绷紧的臂膀。
沈钺扭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面色僵硬的自己,漆眸闪了闪,到底稍稍和缓了脸色。
又过了好一会儿,贺宝生才又道,“至于师父的安全,还请沈大人放心。师父在宫中这么多年,很多事都自有其门路,师父既然想要做大人的暗棋,若是连在宫中安然藏身的自信都没有,又何谈其他?何况……我如今与辛夷姐见了一面,也算了了一桩夙愿,师父于我而言,亦是极为重要的亲人,还请沈大人允准我也进宫。我会找到师父,并且照看好他,一起安心等着沈大人口中那些好日子的到来。”
“你也要回宫?”这回不等沈钺开口,叶辛夷便是皱着眉促声道,很明显,不太赞同。
贺宝生却是冲着她咧开嘴笑出了一口白晃晃的牙,“辛夷姐,虽然我如今也是个残缺之人了,可也不妨碍我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啊!来日,夏大将军若是大业得成,辛夷姐也是个郡主了,无论如何,我这辈子是离不得这宫城了,倒还不如为自己拼一个前程。若为马前卒,立下了功劳,来日,再靠着姐姐和大人荫蔽,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贺宝生笑得没心没肺,叶辛夷却是听得心下恻然,好一会儿后,才梗着喉头,哑着嗓道,“宝生这么能干,自然是有大前程的。”
这便是不拦他的意思了?
贺宝生大喜,一双眼里笑出了满满灿然的星子,“那弟弟就在这里先借姐姐吉言了。到时,姐姐和姐夫可要给弟弟我当靠山的。”
627 渊源
沈钺却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叶辛夷,叶辛夷静静回望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张季礼回宫,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沈钺喉间滚了滚,垂下眼去,终至无言。
沈钺虽然终究是默认了,没再让人硬将张季礼追回来,却到底是担心他的身子。
与贺宝生谈了几句,贺宝生也挂心着他师父,便决定当日夜里便进宫去。
至于进宫的渠道,沈钺自然也能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进去之后如何找到张季礼,却要靠贺宝生自己了。那重重宫墙之中,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张季礼若刻意躲避,只怕还不好找。
换了贺宝生的话,说不得还真比沈钺那些人要容易些。
只是,沈钺还担心着张季礼的身子,将如何与暗线联系的法子对贺宝生耳提面命了一番,又反复交代他,等到寻见张季礼之后,一定要与暗线联系。确保他们安全的同时,还要想法子盯着张季礼不间断的服药。
又怕张季礼到时又钻了牛角尖,还让贺宝生带话给他,说他要做暗棋,也要先保着那条命,别等到要用他时,他已经死了,那他就不是暗棋,而是废棋了。
他了解张季礼,他有傲气,且执拗,听了这一番话,无论多么艰难,都定会好好活下去,药定也会好好吃的。
只是,即便如此,沈钺这颗心却还不能彻底放下。直到将贺宝生送走,他一双眉也还狠狠拧着。
叶辛夷侧头看他一眼,便是夸张地叹了一声道,“沈大人,你再这般,小心我吃醋了。”
沈钺眨眨眼醒过神来,转头看她,往日里清明的目光今日却有些懵懂,显然没有弄懂她这醋意从何而来。
叶辛夷微微噘着嘴,有些不满地对他道,“你对张公公未免太上心了些吧?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我瞧你对我三哥,还有皮猴和牛子他们都没这般牵肠挂肚过。”
沈钺听罢,哭笑不得,抬眼轻压了压她的头顶,“少胡说八道!那能一样吗?”
叶辛夷自然知道不一样,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让他不再那么难受罢了。
沈钺抬手轻轻拥住她的肩头,“我和张季礼认识也有十多年了,后来机缘巧合成了如今的关系,他帮了我许多,别说冒险了,甚至几经生死,人心肉长,他如今这样子,虽说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我,我这心里本已是难受,何况还要见他再去冒险。”
这些叶辛夷自然都明白。皇宫,是这个世间最为冰冷的地方,在那样步步危机之地,要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样一个可以守望相助,互托生死信任的朋友?
叶辛夷挽住他的胳膊,“你和张季礼是怎么认识的?”
沈钺停下步子,转头看她,目光静深,却不知为何,竟好似有些别样的深意一般。
叶辛夷被看得莫名,微微蹙起眉梢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钺移开了视线,“我与张季礼相识……与顾欢有关。”
咦?叶辛夷蒙了。
沈钺没有看她,继续道,“那时顾欢被发配到南京教坊司,负责押送的太监正是张季礼的干爹,刘大宝。当初,我虽改了妆容,却没有想到后来偶然遇上了,刘大宝也不知是如何认出的我,却没有说破,只拼命求我来日多多照应他干儿子。”
“却原来,是他得罪了冯集贤。好在刘大宝平日里谨慎,知道他和张季礼关系的人不多,冯集贤又自来自负,一个小太监根本不放在眼里,张季礼才能得以活下来。可张季礼当初却想杀了冯集贤为他干爹报仇,总之……差点儿败露,是我救了他。”
叶辛夷真没有想到,沈钺和张季礼之间的一段缘分居然还是因顾欢而起。
顾欢……本来以为她早该摆脱了那段人生,却原来,她如今的生活中,却处处都还有着那段人生的影子。
叶辛夷一时间也有些心乱如麻,不由微微颦眉,失了神。
一时茫然,没有察觉到沈钺落在她身上,似审度与探究的眼神。
之后的事儿,沈钺没再说,叶辛夷也能猜到。
不管是因着什么牵起了他们的缘分,后来,这两个人互助互利,却慢慢也建立起了这样坚不可摧的情义。张季礼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才有如今的义无反顾。
叶辛夷收敛起纷乱的情绪,微微黯下眸子,紧了紧挽住沈钺的手,靠在他手臂上,有些闷闷地叹了一声,“明明你这么重情义,可我却一点儿都不高兴。你这么好……万一有人也发觉了,来与我抢可怎么好?”
她倒是懂得哄他,这一句甜言蜜语一出,登时便将他心底笼绕上来的阴云吹散了,沈钺笑着道,“嘴这么甜,莫不是抹了蜜的?我尝尝!”说罢,便是低头在她唇上快且轻地印了一吻,很快挪开后,砸吧了下嘴,煞有介事地作认真品味状,而后“唔”了一声道,“嗯……确实挺甜的!”
叶辛夷又羞又恼,抬起手便捶了他一记。却也只是做做样子,下一刻便又偎进了他怀里。
靠着他,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当初的事儿。
那个时候,她怕他,防备他,哪里想过,他其实是这世间最重情义的人。反倒是她爹慧眼独具,从他和梁申之间,一下便选中了他。
到底,她爹看人还是比她准多了呀!
想起她爹,她不可避免地就想起了朱景雩。今次没能报成仇,不过没有关系,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明日便给朱景雩备了一份大礼,还希望他能够喜欢。
第二日,京城炸了天。
先是宁王谋反,谋害陛下,陷害忠臣的传言昨日压制不成,今日反倒传得更是甚嚣尘上。加之有些人会声会色地说起昨日见到一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大人吐着血从宫城中出来,身后还有大批的禁军和宁王府府军追杀,后来一打听,那位大人正是早前那位一路被城门守兵和五城兵马司追到宫门口,还拿出了陛下驾帖,据说是陛下亲信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沈大人。
还有人说沈大人之前就被秘密看管起来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直到成王在宫宴之中莫名身故,他才临危受命来调查成王之死,并护卫陛下安全。
628 偏心
谁知,这才短短数日,沈大人便是吐着血,几乎是半昏迷着被人护着从宫城内逃了出来,之后,便是关闭了城门,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捕。
虽然后头又有相反的传言说,这沈大人是什么蜀中夏氏的女婿,隐瞒身份进宫意图不轨,成王之死,陛下昏迷都与他有关。还不知是不是有别的阴谋,因而,必定要拿下,严加审问。
所有隐瞒包庇者,以同罪论处。
这两种说法南辕北辙,至于更信哪个,这人吧……都有那先入为主的观念,加之坊间又有人偷偷说起宁王这窜得也太快了些。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先是隋王暴毙,接着太子谋逆,紧接着,宁王越过成王,成了皇位的继承人,再到成王身死、陛下病重,宁王从一介只知玩乐的闲散王爷成了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皇太弟,这变化,不可谓不快。
而那些事不管是何人所为,最终获益者都是宁王。
那么,早先那个传言有几分真假,大家心中便都自有计较了。
收留包庇那位沈大人自然是不敢的,可不妨碍私底下的闲话。
这拔出萝卜带出泥,便从公转到了私,说起了当今陛下与宁王的一桩私怨。
却原来,陛下与宁王还有夺妻之仇。
这陛下的贤妃娘娘曾经是宁王的心上人,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宁王妃了,却被陛下趁着宁王远赴边关,戍守征战时,捷足先登给强占了。
听说的人,都不由唏嘘,想着,若果真如此,难怪宁王要处心积虑夺陛下的位子了,陛下就是失了这江山帝位也是活该。
谁让老话说得好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那是不共戴天的呢?
只是,再有人神秘兮兮说起,说是这贤妃入宫后,与宁王还是不清不楚,偷偷摸摸地来往着,听说,这皇后被打进了冷宫,贤妃越过了贵妃,直接执掌凤印,代理六宫事宜也都是宁王一手促成的。
若非两人私情尚在,怎么可能?
这小叔与嫂子的风流韵事……那可是充分调动起了整个京城中人的八卦之心,私下议论着万万千不说,甚至才不过两日,坊间便悄悄流传起了一出话本《萧郎非路人》,虽然不敢当真指名道姓,但话本中那个期期艾艾,无奈之下作别情人,进宫为妃,后来又与情人在宫中重逢,情难自制的情节活脱脱说的正是宁王与贤妃这对苦命鸳鸯啊!
话本流传得厉害,识字的争相传阅,不认字的,也能听人说道几句,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传得绘声绘色。
直到朝廷终于以妄议皇家的罪名开始在各大茶馆、酒肆拿人,这传言明面儿上才稍稍得以平息。
但也只是明面儿上,这么一镇压,私底下大家反倒更笃信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否则怎么这么大动干戈不准大家说?
五城兵马司镇日都在街上四处拿人,这般两日之后,京城总算安静了下来,这安静,却更是被什么压制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果真,过了两日,南边儿传来了消息。陛下竟是秘密送出了一纸命夏大将军率领夏家军进京勤王的召令,夏大将军命人在大名境内各处都张贴誊抄好的那纸召令,当中陛下还细数了宁王数桩罪责。
说他图谋不轨,心存不臣,甚至还将宁王暗中谋害隋王,挑唆太子谋逆的证据也都公布于天下。
夏大将军同时发出了一纸讨伐檄书,同样斥责了宁王谋逆,罪无可恕,并且言明接到召令之后,便率领夏家军秘密北进,所过之处,抑或见了陛下召令,抑或是夏大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竟是纷纷安静地打开了城门,让大军过境。
眼下,大军已是快要过了秦岭,直往汉中地界逼近了。
而沈钺夫妇二人也是得了陛下密令,受夏大将军所托,进京来护陛下周全的。
这么一来,安静了几日的京城又炸开了锅,只怕是整个大名也要乱成一锅粥了。
夜已过半,南书房内还是灯火通明。
朱景雩一身甲胄,面沉如水,脚步沉沉入了内。这些时日,他四处搜捕沈钺一行人,却一无所获,加上京城内外的传言,以及已经逼至北地的夏家军,每一桩,每一件都如压在他心口的巨石,也难怪这些时日,旁人都不敢轻易近他身了,只觉得平日里多么温润,如同濯濯春柳一般的宁王府三公子如今却成了生人勿近的阎罗,只要出现时,便好似在这酷暑天里入了冰窖一般,透心凉。
朱景雩倒是落了个清净,这般冷着脸,也是好处多多。
譬如现在,南书房门口的内侍见了他,没敢有半分啰嗦,便是径自朝他行礼,给他开了门。
他往前进,方走两步,便停在了帘栊处。
落地罩那头已是传来了话语声,当先一人愤愤不平,正是宁王次子,朱景雩的二哥,朱景盛,“父王……为什么?明明大哥才是世子,我们才是您正经嫡出的儿子,这样立功的机会,父王合该留给大哥和我才是,如何能让他朱景雩一个贱婢所出的妾生子越过我们去?父王近来越发的偏心,难不成有朝一日父王大业得成,还要越越过我们,让那个贱种承继大位吗?”
那个被称为“贱种”的,半点儿没有在意,倒是宁王听罢,却是勃然大怒道,“都是本王的骨肉,你们更是兄弟骨血,往后若再让本王听见你们这般言语,别怪本王不饶你们。”
“父王……”朱景盛自然是不甘,正待再开口说什么,却是被宁王世子朱景阳拉了一把,只得闭了嘴。
朱景阳比朱景盛稳重了许多,上前一步,笑着道,“父王息怒。是儿子和二弟唐突了,三弟与我们是骨肉相连的兄弟,这个时候,我们正该守望相助,一起为父王的大业努力才是。”
宁王的神色果然稍霁,点了点头,“看看,你大哥就是比你懂事。总之,这件事本王也是仔细考虑后才决定的,你们就不用多想了,好生在京城守着,也是为本王分忧。”
朱景盛面上不甘,还待说什么,却又被朱景阳拦住,朱景阳笑着又说了一番话,宁王听罢愈发和颜悦色,兄弟二人这才与宁王行礼后退出。
却不想,转过落地罩便瞧见了帘栊下立着的人。
629 试探
那人抱拳朝着他们兄弟二人见礼,倒是一副平淡如常的模样。
朱景盛却看得心头火起,咬牙切齿看着,正待开口时,却被朱景阳淡淡瞥了一眼,便终将所有的话都咽下了,有兄弟之名的三人看似和谐地各自拱手为礼,便是错身而过,各行其道。
朱景盛虽然没有说话,可一双眼睛却还是如同钩子一般,朝着朱景雩狠狠剜去。
朱景雩却是不痛不痒,鸦色的眼睫毛轻垂着,眼皮连撩上一撩都不曾,好似丝毫没有感觉到一般。
直到朱景阳和朱景盛两人走出了南书房,朱景雩这才直起身子,转而转进了落地罩去。
他进去时,宁王正坐在黄花梨大案后泼墨挥毫,他薄唇紧抿,虎目微拧,神色间带着肃然之态,不再收敛的贵傲之气显露于外。他站在那里,自然得好似他已然是此间的主人了。只不过短短数日,他好像清减了两分,就连鬓角都添了两分霜白。
朱景雩不过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躬身朝着宁王行礼,语调亦是平淡得不闻半丝波澜,“父王,您有事找孩儿?”他今日来,是得了宁王传令。
那流泉般的嗓音让宁王心口一跳,手中粗毫一顿,两滴墨滴了下来,一幅字算是毁了。他索性将笔一弃,不再写了,再抬起眼见面前一身甲胄,却还是掩不住一身风流名士清雅之态的朱景雩,他心口更是说不出的复杂,骄傲与愧疚交杂,当中,还隐隐渗进了两分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只是,宁王很快垂下眸子,也一并敛去了那些复杂的情绪,只是语调平平道,“薛平那头已经做好了准备,京卫这头本王也已让他们点兵,你明日便去西山大营,亲自领兵往西安府去,宣府和大同也会抽调一部分兵力支援,你务必要将叛军拦截在陕西境内,绝不可让他们继续东进。”
宁王自然不会承认夏长河讨伐檄书上所说的罪状,所以那封所谓的乾和帝下令勤王的召令自然是伪召,夏家军自然也成了无召动兵,图谋不轨的叛军。
宁王的告天下书亦已经发布了出去。
至于最后到底是何说法,便要看这场避无可避的仗最后是谁赢,那便由谁说了算。
这些,宁王不说,朱景雩也是心知肚明。
宁王说着,已是将一枚虎符递了过来,虎目灼灼,将朱景雩紧盯住,“这是调令西北一带军力的虎符,本王现在便赐予你,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让父王失望。”
朱景雩却是垂目看着那虎符,并不伸手去接,沉默片刻,才缓声道,“父王!孩儿并未有领兵的经验,此次西防事关重大,孩儿怕是难以当此大任,还是请父王另择有经验的将领领兵与叛军作战更为妥当。就算要派人随军,世子也要比孩儿有分量得多,更能彰显父王的威望。”
宁王递出虎符的那只手没有收回来,对于朱景雩的拒绝也没有露出多少意外,只是眯眼盯着他片刻,才沉声问道,“你想留在京城?为什么?”前头一句虽是问句,却无多少疑问的口吻,即便朱景雩不承认,宁王也已经笃定,他想知道的是那个原因。
朱景雩本也没有打算否认,垂下眸子沉吟片刻,便坦言道,“回父王的话,沈钺和叶氏数次耍弄孩儿,且两次伤我,我心中不服。何况,这两人不除,于父王的大业也始终是个威胁,我料定此二人如今还在京城之中,所以,孩儿请命留在京城,非将这二人亲手抓住,让父王发落不可。”
宁王望着朱景雩,眼眸深深,“本王倒是不知,你对他二人居然有这般执念。可老三……贤妃还在他们手中,本王要的不是他们的命,而是从他们手中将贤妃平安救出,这么说,你可明白?”
外间的传闻那么多,朱景雩暗地里也思量过,他其实是相信的,因为他偶然撞见贤妃出现在宁王的南书房,也见过宁王为了贤妃,放了本已如瓮中之鳖的沈钺和叶氏,若非有什么特殊的情义,绝不该如此。何况,这几日,他虽故作不知,却并非不清楚宁王私底下找寻贤妃的动作从未断过,甚至是他短短几日,便清减苍老了许多,也不知是为了此时的境况艰难,抑或只是因为这么些天了,贤妃也生死未知。
只是,这些朱景雩即便心知肚明,也从没有想过宁王竟会在他面前这般直白地承认。
“你若果真想要留在京城,那么,你便要答应父王,你要杀沈钺和叶氏,父王不会拦着,可你却必须先保证贤妃的安全。”
朱景雩望着宁王一双沉静的眼,突然明白了,什么虎符,什么领兵出征,不过只是一个试探他的幌子罢了。真正的目的不过是知道他并没有将贤妃的生死放在心上,怕他为了杀沈钺他们不择手段,不顾贤妃的安危,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为什么?”朱景雩喉间滚了滚,明知或许不该问,却还是问了。
宁王却没有半分挣扎,语调淡淡,想见是早就想好了,“因为你必须救她,哪怕旁人都想让她死,你也必须救。”
“为什么?”心里已隐约有了猜测,可朱景雩不愿意相信,仍然咬着后槽牙,执意问一个清楚明白。
“你必须救她,因为她是你母亲!”宁王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朱景雩其实早前已经有了猜测,可直到这一刻,明明已经听到了明确的回答,与他所猜想的,也是一致,可他却蒙了好一会儿,开口时,都是恍恍惚惚,如堕梦中。
这么多年的秘密和背负,真正出口的刹那,宁王才觉说不出的轻松,先开了口,这会儿再要说,便容易了许多,于是,宁王再缓缓道,“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朱景雩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南书房出来,又是怎么出了宫,骑着马一路回了宁王府的。
这一路上,他脑中不时都回响着宁王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早就认定自己是个无母的孩子,那所谓的母亲,只是一个连牌位和姓氏都没有的卑贱侍婢,却没有想到,原来他不只有母亲,这母亲还在世,是他父亲此生最钟爱的女子。
630 往事
可这个女人却是贤妃,是皇帝的女人,却本该是他父亲的……嫂子。
同样是见不得光的身世,甚至比之前更不堪。
“公子?”正恍惚时,骤然听得身边有人喊道,他这才醒过神来,皱眉看过去,见得荣丰一张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脸。
他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问道,“何事?”只那流泉般的嗓音不只失了一贯的温润,反倒透出了一丝丝冷意,回眸间,那双本来天生带着两分风流的丹凤眼此时却含着一丝说不出的厌烦,对所有人,对这世间。
荣丰这自小便在他身边伺候的登时心口一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家公子不太对劲,这看似平静,实则暗地里却裹挟着惊涛骇浪的模样他曾经见过的。
就因为当时的记忆太过惨烈深刻,所以,如今不过一个眼神,荣丰登时脚底生麻,直窜周身。
那还是听说明威将军府出事的那一日,天下着好大的雨,公子立时冲了出去,荣丰本以为他会冲去明威将军府,或直接去天牢,谁知公子却是冲去了王爷的外书房。
与王爷在书房内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只是,公子从王爷书房出来之后,便是与此时一般无二的模样。
当天夜里,公子喝得酩酊大醉,发了狠地用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割着自己的掌心。
那是真的割,没有半点儿留情。每一下都深可见骨,荣丰除了那翻开的血肉,甚至都能隐隐瞧见里头雪白的骨头。
他当时骇得厉害,求公子停手,公子不听,想上去抢下匕首或是出去喊人,却被公子一个冷冷的眼神就冻住了所有动作。
只能看着他一滴眼泪也没掉,面无表情地拿着那把匕首,极其认真专注地一刀刀割开他的手掌。
荣丰缩在一旁,浑身打着颤,看那模样,都替他疼死了,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直划得整张手掌都没有一处完好,他才停了手。
面无表情看着那只手,一直眼神发直地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时的模样,即便是现在,荣丰也不敢回想,如今因为这一个相似的眼神,让他不由得激灵,那些从不敢想起的画面却陡然间重现脑海,清晰得恍如正发生在眼前。
天明时,枯坐了一夜的朱景雩终于开了口,却是如无事人一般吩咐他去悄悄请个大夫来给他治伤,不要惊动任何人。
说起来,也算得有福气,他寻到了个有祖传秘方的大夫,竟将那只手上的伤疤都医得差不多了,只有最深的那几道还能看出些痕迹,可男儿家,他家公子也习武,倒也可以轻易搪塞过去。只是那时的京城,人人都关注着永王之案,或惶惶不安,或幸灾乐祸,没有人去注意到没有大权在握的宁王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子练功不慎,竟将左手伤得厉害,筋脉尽损的消息。
只是后来见着这位濯濯春柳的宁王府三公子,却总不由惋惜道,看上去再怎么完美的人却也有了瑕疵,不过却也庆幸那只看着尚算完好,却并不怎么使得上力的是左手,不妨碍宁王府三公子写字作画或是拿剑。
可却甚少有人知道,宁王府三公子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画,却是双手双绝,甚至,左手更甚于右手。而他最擅长的,其实是箭术,百步穿杨都可。
可那之后,他再也无法射箭,却又拼了命地练起了剑,对自己狠得荣丰看着都不忍,不过短短数年,就练出了一手好剑法。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当时,他家公子那般疯魔的模样荣丰是能猜到缘由的。宁王与明威将军顾文选是发小,宁王又最是个随和的性子,两府自来走得近。
自家公子这不受宠的宁王府庶子与顾家庶出的三姑娘一来二去的,便熟悉起来。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或是别的缘由,公子待顾三姑娘好,这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
公子自来对三姑娘上心,那种会在七夕之前,亲手画图样,并为姑娘学习锻造手艺,亲自为了姑娘做一支发簪的那种上心。
彼时,荣丰觉得也挺不错的,王爷随和,两家又是通家之好,就算顾三姑娘身份低微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公子开心便是。
谁知道,竟会出了那样的事。
顾家卷入的可是谋逆大案,一旦定罪,那便是夷三族。就算女眷可逃过一劫,也都是没入教坊司,顾三姑娘与公子便是决然不可能了。
自家公子几年的念想就这么成了空,一时受不了也是有的。
以他这疯魔的模样,也不知这心伤还要多久才能平复,荣丰当时还在心里暗暗想着自己需看紧些,千万莫要他再做傻事的才好。
谁知道,公子默不作声在府里养了几日的伤,期间却再未提过明威将军府或是顾三姑娘半个字,就好似这世间从未有这么个人一般。
等到公子的伤好了,永王之案也有了定论,可公子却好像并不关心一般。
甚至是明威将军府被抄了家,男丁尽数被斩,而顾三姑娘被充入教坊司,公子都好似全然不知,也不关心一般,反倒没过多久,便到城外散心,“巧遇”了镇国侯府的姑娘。
镇国侯府这一辈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姑娘,从小如珠似宝地娇养着长大,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要不到的,哪怕是天上的星子,她若喜欢,怕是她家里人也要试着替她够上一够的。
这位姑娘喜欢他家公子,这在整个京城都不是秘密,从前不过是他家公子对其不假辞色罢了,这边公子一软下姿态,没过多久,这亲事就自然而然定了下来。
往后,公子好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那一夜的失常再未出现过。
可荣丰这个自幼伺候在身旁的,有些事儿,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敢说,也说不明罢了。
如今,再见这熟悉的眼神,便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一时浑身发冷不说,更是僵在了原处,全然忘了回答朱景雩的话。
朱景雩本就不耐,这会儿眉峰更是皱得紧了两分,嗓音往下沉了两度,冷声喊道,“荣丰?”
荣丰一个激灵着醒过神来,忙道,“回公子的话,今日琰玉堂那头来传话,说是奶奶突然病得厉害了。”
631 够了
“这几日公子忙着,奴才也不敢打扰,就自作主张去让人请了太医来看。方才太医来回话,说奶奶这是郁结在心,不得疏解,有癔症发作的前兆。奴才瞧着,只怕果真是病了。”
早前,公子将院子封了,把人关起来,用的便是“疯了”的理由,如今看来,倒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了?
荣丰在这里拦住朱景雩,自然也不只是告知他此事这么简单。
朱景雩虽然对于谢娇的无理取闹早已失了耐心,更是不愿再去花费精力,昧着本心地去哄她,可眼下这个时候,朱景阳和朱景盛本就视他如同眼中钉,又因着之前宁王那番试探,只怕更是恨他入骨,这会儿说不得已经在死盯着他们府上了。
朱景雩本来已经觉得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再去面对谢娇,可是,已经迈了步,却又顿住,脚跟一旋,转而往谢娇所住的琰玉堂而去。
院门按着朱景雩的吩咐被人看得死死的,可还在院子外,就已经听见了里面隐隐的喧嚷之声,朱景雩的脸色本来就难看,如今眉心更是皱得厉害,顿了顿步子,终究还是循着声音的来处而去。
走得越近,那声音便越发的清晰。
“我的奶奶……你别这样,当心伤着自己……”这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满是心疼的正是谢娇的奶娘春嬷嬷。
一阵吵嚷中,却骤然有一声尖叫拔高,“放开我……你们给我放开!我不要待在这里,这里有鬼……会吃人的,好可怕……好可怕!”
是谢娇的声音,乍一听去,还真好似失常了一般,只是这么些年来,谢娇装病的事儿从来没有少过,装回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
“奶奶……奶奶,你当心啊!奶奶!”
朱景雩脚步不停,大步而去,转过庑廊角,一眼便瞧见了一群拥过来的人,簇拥当中一个身穿华衣,却披头散发的妇人冲了过来。
朱景雩蓦地便是停住了脚步。
那些仆妇和丫鬟见得突然出现在庑廊尽头的朱景雩时,都是一惊,忙不迭地猝然停下来,个个局促地蹲身福礼,脸上皆有怕忌。
唯独谢娇脚步不停,反而见她们都停了下来,不再拦她,格外开心一般,咯咯笑了起来,一个旋身,便是直直扑进了朱景雩怀中。
朱景雩伸手将她稳住,垂眼看她,眼中有怀疑也有探究。
谢娇此时也抬起头来,看见他时,神色有一瞬的困惑,下一刻,却是骤然高兴起来,抬手拽住他的衣襟,又是欢喜又是委屈地道,“三郎……你回来了?我跟你说,我那屋里,有鬼!我跟她们说了,可她们都不信。”说着,还往后一指,很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朱景雩眯眼看着她,倒是挺像的!“鬼?什么鬼?你看清楚了?”他声音放得轻且柔,像是怕吓坏了她一般。
谢娇果然被安抚到了一般,神色和缓了两分,将食指竖起,抵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小声些,别让她听见了!她若是瞧见了你,定又会跑了来跟我抢你。你若是瞧见了她,怕是要跟她走了。”
谢娇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张开双臂将他的腰肢紧紧环住了。
朱景雩浓眉一蹙,不动声色将她的手从身上拉开,紧接着将她从身前推了开来,语调和态度却还算得和煦,“她?”
谢娇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往后悄悄睇了一眼,才轻声道,“顾欢啊!”
朱景雩神色蓦地一凛。
谢娇却是吃吃笑了起来,“虽然她如今模样是有些骇人,可她再争不过我啦!她死了……死得难看极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都腐烂了,还有蛆虫,舌头拖得老长……嗯,她如今的模样,你见着定是不会喜欢了,我拉你去见见她……见了她倒是更好……”
谢娇一边说着,已是一边拉起了朱景雩,就要往庑廊另一头,她的居处而去。
朱景雩脚下却半点儿未动,抬手便是将她紧拽住他的手用力挥开,冷冷一声“够了!”全无方才的半点儿温情和煦。
谢娇恍若未觉,扭头看着他,好似没有瞧见他眼中的寒冰,仍是吃吃笑着道,“我说真的,你跟我进去,进去看看她……她就在那儿,想着要吓我呢,可你在,我不怕!”
这模样,看上去还是甚为惹人怜爱的,可惜,朱景雩却没有半分的动容,语调反倒更沉冷了两分,“我说,谢娇,够了!”
谢娇望着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慢慢敛起,抬起手轻轻抿了抿头发,“你如今还真是警惕!怎么?竟是连房也不与我回了?你不与我同房,是想要到了时候,用无所出,以及有恶疾的七出之条将我休了,好为她顾欢腾位子吗?”
“怎么?不装了?”朱景雩哂笑,“你倒是比从前出息了许多,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就要相信你了。如果你不是为了将我引进你的房中,不择手段到甚至连顾欢都搬了出来,说不得我就跟着你去,着了你的道儿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房中如今怕是燃了极烈的催qing香吧?”
“你为了达到目的,如今是连你镇国侯府高高在上的颜面也不要了,这样下作的手段也能使得出来?”
“下作?你我本是正头夫妻,你却连与我同房都不愿,还说我疯了,将我关起来。朱景雩,你我也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对你若是连这点儿了解都没有,那我就是真的傻了。我若再不自己想些主意,难道还真等着被你用那些罪名休了吗?”
“可惜,你失算了。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带出阿欢来。你无论做戏做得再好,有些事情,无论如何却也藏不住。比如你说到阿欢时,明明想展现出害怕,可语气里却怎么都有藏不住的嫌恶和愤恨。”朱景雩语调平平,目光与语气一样冰冷。
谢娇听罢,却是嗤笑了一声,“你几时对我这么了解了?只除了与顾欢相关的……”既然已经被识破了,谢娇也不再隐瞒,说到“顾欢”时,死死咬住了牙,只是,下一瞬却又笑了,带着明显的恶意,“你倒是自始至终地稀罕她,如今连装也不装了,是觉得终于熬出头了,不用装了?”
632 杀念
“是觉得你家快要一步登天了,所以再用不着我谢家了,是不是?”
“只是那又如何?”
“就算你果真如愿,父王继位,甚至允准了你可以瞒天过海,休了我,另娶她。可你要如何娶一个死人?”
“你休要胡说八道!”一直只是冷冰冰的朱景雩这会儿却是愀然变了脸色,怒声骂道。
谢娇正觉得心中快意,怎会在此时罢休?“怎么?你还不知道顾欢已经死了?还是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却从不肯承认?顾欢的性子……她当真能受得了被罚没教坊司吗?没有当时一头碰死已是好的了,就算果真入了教坊司,就她那个性子,能活得下来?何况……你还不知道吧?普济寺的灯塔中,也不知是哪一个对她深情厚谊的,竟是在那里给她供奉了一盏长明灯。说是已经供奉了五年多的时间了,正好就是她被罚没教坊司的那一年开始,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打听!”
那一日在普济寺灯塔中不小心瞄见的那盏长明灯让谢娇心中一直未能放下,便让人细细查了一回,这么一查,还真让她查出了不少事情。
“说起来,你也真是可怜。这么多年,一直抱存着一丝希望自欺欺人,却没有想到,你一心盼着的那一个,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闭嘴!”朱景雩阴沉着双眼将她冷冷盯着,从齿缝间蹦出了三个字来。
眼看着他额角青筋都蹦了出来,谢娇心里又是痛,又觉得快意,嗤笑一声道,“难不成我说错了吗?顾欢已经死了,就算你有朝一日能登顶这天下至尊的位子那又如何?她也永远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永远不……呃!”最后一个字不及说出,便是被人毫不留情地钳断。
感受着呼吸一滞,紧接着,紧箍在她喉间的那只手又稍稍松了松,谢娇本能地抬起手抠在他的手上,死死盯着他的眼,咬牙道,“你敢!朱景雩!你莫要忘了,你是因何才有今日?就算你父王果真继承了帝位,你难道就能离了我谢家吗?若非有我谢家,你一个贱婢所生的庶子算个什么东西?你父王会多看你一眼?你能有今日吗?你往后想要更进一步,也别想离了我谢家!”
谢娇自认自己掐住了朱景雩的七寸,不管为了什么,这个男人对权力的渴望,已经明显到遮掩不住,何况,真到了那一日,他不争也得争。而朱景雩这么一个聪明的人,自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怎样做才能得利。就如最初,他为了今日,以情来算计了她……一样。
可她不知,她这一番话落在今日朱景雩的耳中,却如一根刺般,直扎他心底。
箍在喉咙口的手,猝不及防地一下收紧,谢娇的呼吸骤然被钳制住一般,一寸寸紧滞起来,视线里,朱景雩那双形状极为美好的丹凤眼这会儿却是幽沉得一如此时廊外骤然阴沉的夜一般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却冰冰冷冷的,不掩嫌恶和杀意,看着她,好似看着一个死人。
谢娇心里一慌,继而一疼,因为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他真的能下得去手,真的能杀她。
“姑爷……姑爷!您别这样,您松手,您吓坏姑娘了!”这一幕的发生太过突然,待得反应过来时,大多数人都吓成了木头桩子,低着头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脸都整个埋进胸口里,仿佛这样便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一般。唯独春嬷嬷,吓得白了脸色,怔了一瞬之后,便是扑了上来,抬手便是扯上了朱景雩箍在谢娇颈上的那只手,一边拉扯,一边哭求。
偏朱景雩却不为所动,一双眼冷冷地盯着谢娇,手下一寸寸收紧,眼看着谢娇在他掌下挣扎,一张姣美,且总是盛气凌人的脸终于因着恐惧而扭曲起来。
谢娇的手慌乱地在他手臂上抓打,他却面无表情,不痛不痒似的,只是微微眯起眼来。
这模样,这景象,吓得春嬷嬷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其他,“扑通”一声便是跪了下来,响头不要命似的直往地上“砰砰砰”的,叩得铿锵作响,“姑爷!姑爷!我们姑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就是个有口无心的,脾气一上来,什么话都能往外蹦,她其实没有坏心。而且,她纵有千般不是,她待姑爷却是一片真心的,这个姑爷应该再清楚不过。就看在我家姑娘对姑爷您一片情深的份儿上,还请姑爷原谅我家姑娘这一回。”
说了一通,却见朱景雩还是没有放开谢娇。好在,那只箍在谢娇颈上的手倒是没有再继续收紧。
春嬷嬷一咬牙,又是重重一个响头磕下去,以额抵地道,“姑爷!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这庑廊之中,明明人不少,这一刻,却是陡然岑寂得好似没有人似的,四下里只能听见隐隐的风声,好似连时间也停滞了一般。
过了良久,朱景雩终于有了动作,却是骤然松开了箍在谢娇颈上的手,就势一挥,谢娇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双膝一软,便是跌在了地上。
捂着喉咙口,开始拼命喘息起来。
春嬷嬷悬着一颗心,见朱景雩好歹放开了谢娇,这才松了一口气,膝行着扑到了谢娇跟前,将她扶抱起来,刚一张口,眼泪便是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姑娘,你怎么样?”
谢娇当然回应不了她,只是几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好似这般才能缓解胸口的窒闷和疼痛一般。
朱景雩居高临下看着这主仆二人,如流泉般悦耳的嗓音却冰沁沁的,听不出半点儿温度,“你倒是命好,还能有这般忠心待你的嬷嬷。”
“看好你家姑娘,规劝着她,这么大人了,也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否则,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不念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旧情了。”后头那句话是对春嬷嬷说的,话罢,又警告似的冷冷盯了那主仆二人一眼,眼看着两个人都是一个哆嗦,他这才满意了,脚跟一旋,转身而行。
举步前,却对着荣丰沉声吩咐道,“将这院子给我牢牢看住了,若是有一只苍蝇飞进或是飞出,你该知道后果的。”
荣丰也是一抖,忙慎重应道,“是。”
633 疑虑
眼看着朱景雩走了,春嬷嬷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这才算彻底松了下来,连忙转头去看谢娇。
却见她眼神发直,一副被吓坏了,白着脸傻呆呆的模样。
她的姑娘……自小如珠似宝地娇养着长大,几时受过这样的罪?春嬷嬷一看便是鼻酸,忙一边抱紧她,轻揉着她的手臂,一边放柔了嗓音,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道,“姑娘不怕啊!都过去了!有嬷嬷在呢!别怕!别怕!”
谢娇终于醒过神来,茫茫然地望向春嬷嬷,喃喃道,“嬷嬷?”
春嬷嬷看她这样子,心疼得不行,勉强打迭起笑容,咧开嘴笑着应道,“欸!”
下一刻,终于醒过神来的谢娇却是一个反身就扑进了春嬷嬷怀里,紧接着便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刚才可是真要杀我?”谢娇既怕,却更是伤心得很了。
春嬷嬷只得将她抱紧,软声安慰。
谢娇的哭声虽是震碎了夜,却入不了不将她放在心中那人的耳中。
朱景雩出了谢娇的琰玉堂,便是径自去了马房,将刚刚牵进马厩,才吃了几口草料的马儿又牵了出来,跃上马背,便是趁着黎明前最浓的暗夜疾驰出了宁王府。
这个时候,常人都是睡得正香的时候,相思也不例外。
谁知,却被人摇醒了,说是“爷过来了”。
这座宅子里,能被称作“爷”的,唯有一人。而且,这宅子里,自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位访客。
说是访客也不太准确,毕竟,人家才是这宅子的主人,她在旁人眼里,至多是被金屋藏娇的那个“娇”。
虽然不知这位忙得数月未曾见过身影的“爷”今日怎会得空来了,而且还是挑了这么一个奇葩的时候登门来,相思若还是不敢怠慢。
起了身后,很快梳妆打扮了一番,便是往外而去。
此时,夜色已尽,天边隐隐泛出了一丝鱼肚白。
朱景雩不在花厅,相思被引着过去时,迎着破晓的晨光,一眼便瞧见了水榭边上,背对着她跨坐在栏杆上,好似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人,他身上尚穿着甲胄,莫非是刚处理完公务就来了她这儿,为了什么?
相思在原地略顿了顿,这才迈步过去,抬眼间才见着朱景雩手里扣着一只酒坛子,仰脖便是大大灌了一口。居然借酒浇愁?
认识他这么多年,倒是从未见过。
相思心中略微思忖了片刻,才靠了过去,刚走到他身边,朱景雩怕是一早便知道她来了,蓦然扭头就看了过来,一双丹凤眼幽深,将她牢牢凝住,下一瞬,却是伸手过来,不由分说便是紧箍住了相思的手。
“说!”嗓音还是流泉般动听,可语气却透着刻骨的冷意,“阿欢在何处?”
相思一愣,没有想到他来这一遭,张口问的便是这个。
这一年多来,他没有少问这事儿,可却从没有如此时一般,这般直白,而且,那直勾勾的眼神好似刀子,能够直刺人心,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的执拗。
好在,相思这么些年在教坊司中历练得多了,自有自己的一套应对之法,落在朱景雩刻意打量探究的目光中,她就是一副神色淡淡,不见半分破绽的模样,平静地回视他道,“朱大人!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们早前就有言在先,你先为顾家,为我家姑娘讨回了公道,那么,我自然会告诉你我家姑娘的下落。可现在……别的不说,那狗皇帝如今尚且还好好活着呢。”
“那皇帝驾崩那一日,你是不是就会告诉我阿欢在哪儿?不会再刻意隐瞒和推脱?”朱景雩问这话时,一双眼瞬也不瞬,将她死死盯着。
相思目下闪闪,面上却是再真诚不过地轻轻颔首,“当然!”紧接着,红唇弯起,心情甚好般笑了,“看来……应该是快要有好消息了?”
朱景雩没有应声,只是应景地也弯了弯唇角。
相思便更高兴了般,“那我便静候朱大人佳音了。”
“琳琅……”久违的名字,用那般好听的嗓音唤出,却不知为何,竟让相思心弦蓦地一紧,“你记得……最好不要骗我!你若骗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相思笑得红唇弯弯,本来就绝美魅惑的面容便更是光华照人,“我怎么会骗朱大人呢?要为顾家和我家姑娘报仇,可就指着朱大人呢。”
朱景雩盯着她片刻,目光才稍稍缓和了两分,却是转而问起其他的事儿,“对了!我且问你,你可是在普济寺灯塔之中给顾欢供奉了长明灯?是为了躲开那些有心人的探查?”
之前,相思与朱景雩说过,为了躲开有心人的眼睛,她当初顶替了顾欢,也让顾欢干脆“死”了,这世上本也没有明威将军府的三姑娘了。
只有他的阿欢,她的姑娘,安然地生活在世间的某一个角落,只有相思一人知道的角落。
朱景雩信相思,因着她肯顶替顾欢入教坊司,便可知她对顾欢的忠心。如果这世间,还有人惦记着顾欢的话,那便只有他和眼前的相思了。
谢娇既然敢说出那样的话,必然便是不怕他去查证的,所以,那盏长明灯定然是存在的。可长明灯是为死者所点,他自然不会去相信谢娇口中那些顾欢已经死了的鬼话,那么那盏长明灯还能是谁点的?又是为何而点?
自然是故布疑阵,哪怕旁人察觉到了相思顶替之事,也只能查到顾欢的死讯。
这般为了顾欢着想的,朱景雩自认除了他,这世间便也只有眼前的相思一人了。
“长明灯?”相思却是愣了,虽然还不曾说什么,可那一瞬的怔愣,却已让朱景雩狐疑地眯眼朝她看了过来。
相思心下一“咯噔”,好在,她从来不敢小看了朱景雩,与他打交道自来都会多紧着心,他本就多疑。见他一眯眼,相思便已明了过来,此时再反驳显然是欲盖弥彰,只可能更引起朱景雩的疑心。
电光火石间,相思已经想清楚,拧眉作出思虑状,然后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我!那长明灯是给死人点的,姑娘好端端活着呢,我给点这个岂不是不吉利?”
朱景雩沉目看她片刻,终于将目光移开,只垂下眼,鸦色眼睫毛轻覆下,疑虑更盛。
634 来信
“不是你的话,会是谁呢?”
相思目下极快地闪了闪,“朱大人是听谁说的普济寺灯塔中有为我家姑娘供奉的长明灯?”
朱景雩此人,看似温润君子,翩翩风度,其实最是个心硬血冷的,他从不信命,更不信神佛,占着在顾欢身边近身侍候多年的便宜,相思知道他从不入寺庙和道观。
那么,普济寺灯塔中有人为顾欢点着长明灯的事儿自然是旁人告知他的。
果不其然,朱景雩的神色一瞬间便犹疑起来了。
相思心思一转,陡然想起一桩坊间趣闻来。面前这位宁王三公子从不入寺庙,却有一位异常信佛的夫人。
朱三奶奶可是笃信神佛得很,尤其是近两年,听说为了求得子嗣,每逢庙会佛诞,从不缺席。普济寺自然也是常去的,给的香油钱丰厚得都能给菩萨再塑金身了。
虽然朱景雩什么都没说,相思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皱着眉思虑了一番后,便是道,“据我所知,那庙里点着的灯都只有生辰八字,并无姓名的,又如何能确定那长明灯是为我家姑娘点的,而不是为其他生辰八字与我家姑娘一样的其他人点的呢?”
朱景雩一愣,果然微微眯起眼来,他不信神佛,不进寺庙,自然也不知这些规矩。
这些他倒是半点儿不知。
皱着眉思虑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将手里剩下的那半坛酒一饮而尽,将空坛子拍在栏杆上,便是一跃而下,一言不发越过相思离开。
相思屈膝相送,待得他走远,这才站直身子,望着他在晨光中走远的背影,几不可察地轻舒了一口气。
总算暂且搪塞了过去。她这般一说,他就算不能马上释疑,要么回去问谢氏,要么去查证,总归还需要时间。
只不过一瞬,她一双娟细的峨眉却轻轻蹙了起来。
从腰间从不离身的香囊里取出一张纸笺来,掂在手中。
那纸背上隐隐透出墨迹,纸张已起了毛边,是一封信。她没有拆开来看,因为那信中字字句句,她已经看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
跟从前的无数次一般,指尖摩挲着那信笺,她踌躇着……只这一回,她咬了咬牙,眼中的挣扎沉淀,终于拧成了一股坚决。
沈钺和叶辛夷此时仍安然躲在那纸扎铺子中。
虽然五城兵马司也来搜查过,但沈钺早有安排,彼时即使惊险了些,好歹是有惊无险躲了过去。
眼下已经搜过的地方,再搜也要等上几日了,他们暂且还是安全的。
何况,眼下的形势,宁王也好,朱景雩也罢,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全部精力都用来抓捕他们。
如今坊间的传言虽然被强行压制了下来,可该起的效用也起到了。
何况,估摸着时间,夏长河的大军也该过了秦岭了。宁王那头,怎么也该有决定了才是。
果然不出所料,下晌时,沈钺这里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已是以监政之名下了明旨了,从京卫抽调五万兵马,由老镇西侯亲率,后日清早离京西进,拦阻夏大将军人马。并命宣府和大同各抽调两万兵马驰援,下了死令,让老镇西侯务必将夏家军拦截在渭河以南。”
夏将军都过了秦岭了,宁王若再没有动作就说不通了,眼下倒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怎么派的是镇西侯?”不是说宁王是想派朱景雩去的吗?为此,朱景盛还受了宁王斥责,很是灰溜溜地从南书房逃了出来。
他们在宫里的眼线可是早就传出消息来的。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起初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旁人不知,我们却是再清楚不过,宁王偏袒朱景雩,只怕还想着要为他铺路,力排众议让他立下战功以图后计本也不错,可正是因为宁王对他寄予厚望,眼下战势未明,宁王才不会贸然派了他去。”
夏将军的威猛可能让人望风而逃,朱景雩又没有半点儿带兵的经验,就算宁王急于让儿子立功,也不可能会拿朱景雩的性命去冒险。
而且……“现在贤妃还在我们手中。”
叶辛夷恍然,“既然带兵的不是朱景雩,咱们之前的计划怕是要变一变了。”
“放心吧!我早有打算。”沈钺本就做了两手打算,如今消息确切了,换上一换也就是了,“一会儿让沈忠来,我吩咐他小心准备着就是了。”
“后日就要开拔,可来得及?”叶辛夷仍觉时间有些紧。
“怕什么?”沈钺挑挑眉梢,带着两分狂狷的笑意问她。
叶辛夷本来还有些惶惶不安的心登时静了下来,是啊!怕什么?便也回了他一笑,狡黠中也渗进了一丝轻狂的意味,倒越发像他了。
“大人,有信来!”这夫妻二人正相视莞尔,以眼神交流时,霍勇却是捏着一封信快步而至。
“是于三那头来的消息。”
听得霍勇这一句,沈钺的双目陡然一亮,接过信后,便是迫不及待拆了开来,那信不长,不过两息的工夫已经看完,沈钺转手便递给了一旁的叶辛夷。
叶辛夷接过那信纸,先是因着那有些眼熟的字迹一愕,下一刻便是忙将信看完,脸上的神色更是奇怪起来。
她看信时,沈钺一直将她望着。
叶辛夷匆匆抬起头来,不期然便是撞见了沈钺那双幽深莫名的眼睛,她微微一顿,眼里极快地掠过一抹什么。
沈钺却已经移开了眼睛。
叶辛夷捏紧那纸信笺,垂下眼去,沉吟片刻,才道,“她这个时候要见你,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于三儿是沈钺数月前还在南越时就已经派出任务的,秘密送了一封信给相思,并留在附近守着,若相思有信回,便再安全带回来。
谁知,这信倒是安然送到了相思手里,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可相思却好像没有收到这封信一般,既没有回信,也没有告知朱景雩。
于三儿这些时日,一直都在那宅子附近等着,每隔两日,便能借着送新鲜的菜蔬出入那宅子一回,却一直未曾等到相思的回信。
于三儿正对这任务不耐烦时,今日送菜蔬进宅子时,却被相思拦住了,她不知何处来的兴致,竟是挑拣起了他送来的菜蔬,后来,夸了他一句,说他送来的菜蔬新鲜,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