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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05 禁忌

    “你倒是有心了。”这一句有心,她们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叶辛夷来之前,自然是将能打探到的贤妃的事儿,都打探到了。譬如她的家室,摆在明面儿上的过去,以及她午后用点心的习惯。

    叶辛夷却是笑得腼腆,“娘娘说什么呢,臣妇不过随手之举,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不过,方才厨房中众人都尝过了,倒是都说味道还不错,娘娘便当给臣妇一个面子,好歹一样尝上一口才好。”

    说罢,她已经快手快脚地干起了宫女的活儿,自取了竹筷,三种点心各夹了一块儿,放进了贤妃面前的小碟中,而后,双手将竹筷奉到了贤妃跟前。

    贤妃一双丹凤眼望着她,眼里闪烁着幽光,又过了半晌,这才伸手接过那竹筷,在叶辛夷的注视中,一一夹起那几块儿点心,各尝了一小口,一边尝,一边点着头道,“倒是不错。”

    叶辛夷一直紧盯着她,听她这一句赞,见她这一点头,便是笑了起来,很是安心满足一般,“娘娘喜欢那便好了。”

    贤妃抬起头,也是笑得一派慈和,“你的心意本宫领受了。本宫看你这满脸的油烟,定是在厨房里忙了许久吧?本宫瞧你也累了,就先回房去歇会儿吧!再过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

    委婉的逐客令,叶辛夷自然不会听不懂,转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倒还真有些油烟味儿,脸色瞬时有些尴尬道,“臣妇忙着给娘娘送点心,一时疏忽了,在娘娘面前失礼,还请娘娘见谅。”

    “本宫喜欢你,这样的小事如何会与你计较?何况,你还是为了给本宫做点心呢。你下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便是,也顺道再好好歇息一下,晚膳时再来正殿与本宫一道用。”

    听罢,叶辛夷自然又是欢喜,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往外走。

    贤妃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一双丹凤眼却是转瞬沉黯。

    直到人消失在了殿门口,贤妃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手边荷花式样的洋漆小桌上放着的那几盘糕点上,神色间笼上一缕若有所思,“翠英,你说,这叶氏此举为何?”

    翠英听出主子语气里淡淡的疑惑,略一思忖,便谨慎地答道,“总归有这么多人在,她应该是想做戏吧!”

    无论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还是对娘娘的刻意讨好,不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厨房里的动静没有瞒过娘娘,她们一早便知道叶氏在厨房做糕点,暗中一直有人将她盯着,叶氏本就是个表面老实,内里狡猾的,自然也知道暗地里有人盯着,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在点心里动手脚,何况,厨房里那些人,还有她身边那个丫鬟和伺候她的宫女,都是吃过那些糕点的,那就是正儿八经地试过毒了,这东西不可能会有毒。

    贤妃目光仍然盯在那几盘糕点上,眉心紧锁着轻轻摇了摇头,“怕是没那么简单。”

    翠英只觉得自己愚钝,她实在不知到底有何处不妥。

    贤妃却是在定定望着那几碟点心良久之后,叹了一声道,“到底是本宫大意了,还是小瞧了叶氏。”

    叶辛夷回了偏殿,却果真是梳洗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由着雁秋给她绞头发。

    不知是不是汲取了昨夜的教训,雁秋今日的动作很是轻柔,并未再扯痛了叶辛夷,叶辛夷也很是享受地闭起眼来。

    正在这时,露儿却是神色匆匆从外头进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进来后,便是面有难色,吞吐了片刻,压低嗓音道,“太太……怕是……怕是出事了。”

    叶辛夷浑身一哆嗦,腾地一下睁开眼来,忙急道,“出事?出何事了?”

    “方才奴婢瞧见翠英姑姑去请了方太医。”

    “方太医?”叶辛夷不解。

    “正是方太医!平日里,贤妃娘娘身上不好,都是这位方太医请脉的。”露儿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的意思是……贤妃娘娘病了?可是……方才瞧着娘娘不是挺好的吗?”话到这儿,叶辛夷陡然想到了什么,蓦然抬起头来望向露儿和雁秋,两人都是一言不发,噤若寒蝉的模样,可那副神态落在叶辛夷眼里却比说了什么更让她明白了她们心头所想,登时便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难道是因为我方才送去的那些点心?”

    叶辛夷坐不住了,一动,肩上搭着的栉巾便是滑了下来,还未绞干的头发垂落下来,转眼便是浸湿了她的衣肩。

    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急急道,“可是……不会呀!那点心你们……还有厨房里那些嬷嬷、姑姑和公公们都吃了,都没有事儿啊!这一路上,你们也都瞧见了,我可没有做什么手脚,再说……再说我也没有理由对贤妃娘娘不利啊……”

    叶辛夷急得红了眼睛,连鞋都不及趿拉地在屋内转起圈圈来,一双手辗转在身前转握,下唇紧咬着,浑身上下都写着“害怕”二字。

    “不行……我得去瞧瞧!我得瞧瞧去!”她似终于有了决定,转身就往外走。

    雁秋和露儿这才醒过神来,忙伸手拦她道,“太太!太太你别急,好歹先将衣裳换了,鞋穿上再说。”

    这位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竟是吓得这般模样就往外冲,只是,她虽没见过世面,只怕这副形容冲出去,却会累得她们俩都落个照顾不周的罪名,到时一顿板子怕是省不了。

    经由她们提醒,叶辛夷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寝衣,光着脚丫子呢,这么出去,那就闹大笑话了。

    雁秋和露儿赶忙帮着她穿戴起来,勉强收拾齐整,便是一道着急忙慌出了门,直往正殿方向赶去。

    等到赶到时,太医正在里头给贤妃看诊,殿门紧闭着,门外有侍卫和宫女看守,不放人进,叶辛夷好似骇得浑身发颤,却也不得不等在了外头。

    好似过了许久,才听着殿门“吱呀”一声开启,翠英引着那方太医出得门来,交代了边上另一个宫女,“翠云,你跟着方太医去太医院抓药……”转向方太医时,又是打迭起笑容,语调和缓地道,“有劳方太医了。”

    “翠英姑姑言重了,让娘娘玉体康泰是微臣的职责。微臣这便去抓药,两帖下去,娘娘定然药到病除了,只平日里,饮食上定要注意,切莫再触碰那禁忌之物了,这回是发现及时,若再有下一次……就未必还有这般好运了。”

606 吓坏

    “太医放心,奴婢定会谨慎了再谨慎……”

    翠英又和方太医闲话了两句,这才将方太医和翠云送走。

    叶辛夷在边上听着这几句话,脸色已更难看了两分,虽然极力克制着,却还是微微发着抖,见得方太医走了,这才上前讷讷道,“翠英姑姑……贤妃娘娘该不会是因为用了我做的糕点,所以才……”

    翠英转头见她头发还湿着,却仍然是一派和颜悦色的模样,“娘娘自来不能用带着花生的食物,一旦吃了,轻则浑身起疹子,重则便会呼吸困难,甚或会有性命之忧。”

    叶辛夷听罢,面色大变,“什么?我竟不知……那娘娘她……”她方才做的那三种糕点中的有一种恰恰就用了花生。

    叶辛夷不期然便是红了眼,双眼迟疑地尽往翠英身后的殿门内瞟,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那副神情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她的自责还有害怕。

    翠英见状,却是微微笑道,“沈太太莫要自责,不知者不罪,何况,也怪奴婢,早前未能与太太先说明这个禁忌。这说起来,也是宫里的规矩,倒还要请沈太太莫要见怪才是。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就怕沈太太知道了心里不好过,所以特意让奴婢开解两句,沈太太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娘娘这个避忌还希望沈太太能保密。”

    说话间,目光已经意有所指地瞥过叶辛夷,又落在了她身后的雁秋和露儿身上。

    那两人都是不安地垂了垂眼。

    叶辛夷点了点头道,“这个是自然,我们不会往外说的。不知娘娘这会儿可醒着?我心里实在难安,我还是进去看看娘娘吧!”说着,便要往殿内走。

    翠英却是抬手将她拦住道,“沈太太,娘娘这会儿刚歇着,您还是就不要进去打扰了吧?”

    “这样啊……那……我自然是不能去打扰娘娘歇息。”

    “沈太太放心,娘娘没有大碍,一会儿喝了药,歇一歇,明日便也好了。只是,娘娘本来说了要让沈太太陪着一并用晚膳的,眼下怕是不行了。”

    “这样啊……这倒没关系的,娘娘的身子要紧。”叶辛夷讷讷道,“那……我便不打扰娘娘休息,先回去了。”

    “沈太太慢走。”翠英躬身相送。

    叶辛夷却是一步三回首,那目光往正殿里一直瞟,满是担忧和愧疚。

    直到人走远了,翠英脸上的笑容才一敛,轻轻哼道,还挺会做戏的。

    脚跟一旋,回了内殿。

    贤妃正起身来,翠英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娘娘身子还虚着,千万小心些。”

    贤妃一张脸雪白,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脸上的丽色褪去了大半,果真是一副大病的模样。

    贤妃借着翠英的手坐起,翠英往她身后垫了个大迎枕,她这才坐直了身子,目光往她身后瞥了瞥,问道,“怎么样?人送走了?”

    “嗯。”翠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两分愤色,“奴婢还真没有想到,这个沈叶氏居然是个这般心机深沉的。”

    贤妃倒是没她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问道,“查清楚了?”

    翠英的脸色更难看了两分,“查清楚了。厨房的红梅收了叶氏让露儿送去的一包银子,说是叶氏要给娘娘做吃食,不知道娘娘的禁忌,所以特意打探一番,免得犯了忌讳。她贪财,便松了口。”

    贤妃是当真不能吃花生,只是这样要命的事儿,一直都是瞒得死死的。就是整个永安宫,知道的人一根手指头都能数得完,除了翠英,便也就是厨房当差的那几个了。毕竟,吃食都要经由她们的手,还不能瞒死了。

    只是,这样要紧,厨房那几个自然都是挑了又挑的心腹,却不想,才一包银子居然就收买了人心。

    翠英想着都是一肚子的火。

    贤妃却并不怎么在意,“红梅只是不够聪明,轻易相信了人,以为叶氏果真只是问了本宫的饮食禁忌,借以避讳,却没有想到,她却是利用这个,布下了这么一个局。”

    翠英瞄了贤妃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事情查明了,娘娘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难道,娘娘还有更担心的状况?眼下的情形反倒让她放松了?

    “只是她才来这么两日,居然就笼络住了一个小丫头帮她办事,倒果真是本宫小瞧了她。”

    听得这一句,翠英醒过神来,忙道,“那个露儿也是个不要命的,奴婢一会儿便将人处置了。”

    “那倒不必了。”贤妃抬手轻轻一顿,“一个小丫头,无关大局。何况,她说不得也和红梅一样,只是不聪明和轻信人罢了,倒用不着太过兴师动众。”

    “是。”翠英其实也算不上聪明,可她最受贤妃喜欢的一点,是她足够听话。不过……“奴婢有些不明白,叶氏这般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她这么蠢,以为这样就能害了娘娘?就算娘娘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真着了道,这样粗陋的局,一查便一清二楚,她如何逃脱得了干系?”

    “她并非想害本宫。”贤妃关于这一点,却甚为笃定,“别说此时害了本宫,于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就算她要害本宫,怕也不会用这么粗陋的手段。”

    “那她到底想做什么?”翠英更是奇怪了。

    是啊……她想做什么呢?贤妃微微眯起双目,“或许……她只是打听到了本宫的禁忌,想要证实一下吧!”

    “若是如此,娘娘已经让奴婢对她挑明了,往后,她若再借着此事来害娘娘,也不可能了。”想到这儿,翠英长舒了一口气,“这回好在那点心也用得不多,这才没有酿成大祸,而且娘娘反应得快,否则咱们说不得还真将这事儿当成意外处置了。”

    贤妃叹一声道,“是啊!真算有惊无险了。”可贤妃心里却始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只让翠英让人暗中盯紧了偏殿。

    谁知道,叶辛夷好像果真是被吓着了般,回了偏殿后便再未出来过,就是晚膳都是露儿端进去用的,还没有吃多少。夜里,偏殿更是早早便熄了灯,没有半点儿异常。

    贤妃这才算稍稍安了心,自己或许真是多想了。有些事情,就是翠英都不知道,何况,另外一头也捂得紧,就凭她叶氏从前一个市井出身的丫头,虽然有些小聪明,还未必就能连在一处。

607 反悔

    是她太过草木皆兵了些。

    贤妃这才算彻底安下心来,她今回受了一番折腾,心神一放松,药效上来,她眼皮子便是直发重,倒也不为难自己地沉沉入了梦乡。

    偏殿之中,叶辛夷却是让露儿故技重施,待得香炉中的迷香起了作用,听着外间守夜的雁秋沉沉的呼吸声,叶辛夷起了身,又悄悄窜出了门去。

    乾清宫内,沈钺等着叶辛夷,正等得焦心,眼看着夜色就要过半,他再也等不及了,起身便是要往外走。

    正在这时,外头却是传来了响动,“沈总旗。”是外头的禁军在跟沈忠见礼。

    因着有沈钺在,若都唤大人,怕区分不开,是以这些禁军都唤沈忠为“总旗”,当然了,沈忠这个总旗也是沈钺一早便安排下来的。

    听着这一声,沈钺步履不由便是稍缓,心下定了定。

    果不其然,随后便是响起了沈忠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冷峻无波,淡淡道,“我给大人送点儿宵夜。”

    那些人自然不敢有异议,听得那脚步声,有两串,一前一后,一沉稳,一轻盈。

    沈钺惶惶的心定了定,回过身将手里紧握的绣春刀放到了桌上,几乎是同时,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响起沈忠的声音,“大人?”

    “进!”哪怕心急如焚,戏却还得做全套。

    房门“吱呀”一声轻启,两个人影跨过门槛来,沈忠当前,后头还跟着一个捧着托盘,低眉顺眼的宫女。看那身形,沈钺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托盘放到桌面上时,沈忠也已经反手掩上了门。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不过也算不上晚,沈忠,按着咱们之前商量好的,你一会儿便亲自送太太出宫。”而后才又转向一副宫女打扮的叶辛夷道,“你出宫后不必回家,我已是让桃红和柳绿他们在城外的十里庄等你,你与他们汇合之后,也不必等我,径自南下去与大军汇合。夏延风率领的先锋军是化整为零,秘密北进的,我今早刚接到他的信儿,他离着江北地界已然不远。你快马加鞭,应该五日便能赶到。带着灰鹰,你可以与夏延风随时联络。”

    “那你呢?”叶辛夷皱眉。

    “我的戏还没有唱完,怎么也得等唱完之后才能走。”沈钺沉声道。

    叶辛夷眉心舒展开来,语调平缓却也铿锵,“你不走,我也不走。何况……我暂且也还不能走。”

    沈钺一听,眉心骤然一拧,嗓音便是沉了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你要一日,我已经给了你一日。你必须乖乖听话离开,只有你离开了,我才能无后顾之忧。”

    “你这里不也跟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叶辛夷不怵他。

    沈钺又急又怒,到底是勉强镇定下来,扣了她双肩,缓缓道,“大伯父一路北上,上战伐谋,也是乾和帝残暴不仁,民心尽失,大名气数已尽,所到之处,竟都是开放城门,放大军过境。从半月前从成都府开拔到现在,竟是连一场仗都还未曾打过,大军比咱们一早想象的要来得快。眼下,虽然还捂得紧,可我估摸着,消息再瞒不住了,届时,宁王定然会有所动作,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所以,欢欢儿,你听话,你先离开。否则,宁王定会想方设法拿你。”

    “倾你全力,还能拦住那消息多久?”叶辛夷此时也皱起眉来。

    沈钺望着她的眼,漆眸中闪烁着种种复杂,良久,他才一咬牙道,“要倾尽全力,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京城,可是,你认为,没有消息,宁王就猜不到了?”

    “但在没有消息之前,他至少不敢确定不是吗?两三日的工夫总还有的吧?”

    沈钺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只是无言盯着她,不语。

    叶辛夷抬手轻握住他的,“阿钺,你再信我一次,我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沈钺还是只是看着她,不语。

    叶辛夷叹了一声,拉着他到一旁坐下,这才娓娓道来,她本也没有打算瞒他。

    “我入夜后不久就出了永安宫,之所以这个时候才来找你,是因为在来这儿之前,我先去找了谢贵妃。”

    沈钺眼中狐疑重重,“谢贵妃?你去找她做什么?”

    “你虽然在这儿,但也应该知道今日永安宫请了太医吧?”他在宫中本就有其消息渠道,何况,他如今执掌了禁军,她又在永安宫,只怕那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果不其然,沈钺点了点头道,“知道。说是贤妃有些微恙。”

    其他的,见于叶辛夷无碍,他便也没有深查。这么看来,倒还与她非要留下有关了?

    “今日清早,我去贤妃宫中,闻到她身上一阵药香。贤妃擅长调香,可这香料哪怕配料一样,只要用量之间有微末的差别,那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甚至是同一个人所制,也会有微乎其微的差别。可是,贤妃宫中的那香,却是与我之前在朱景雩身上闻到过的,一般无二,没有半分差别。”

    他们前不久才与朱景雩有过生死之战,她这鼻子又很是灵光,能闻到这味道也并不奇怪。只是……“那又如何?朱征父子本就与贤妃共同谋事,自然免不了接触,互相赠香也并无不可。”

    “一般的香自然没什么。可这香,据我所知,却是克制哮喘之症的,而且,并非针对一般的哮喘,而是专门针对对花生敏感,进而导致喉咙肿大,呼吸困难,引起哮喘的症状。”

    “你是说……朱景雩有这样的症状?”沈钺问着,眼中疑虑却更深了两重。

    叶辛夷却是“嗯”了一声,笃定地点了头,“朱景雩不能碰花生,哪怕只是微末一点儿,也会导致他呼吸困难。”

    沈钺眼底掠过一道利光,望向她时,眼底疑虑更深,这样致命的事儿,必然藏得隐秘。他自从怀疑宁王父子以来,便是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深查朱征父子,即便如此,也从未听到过一星半点儿有关这方面的消息,可叶辛夷的语调却是那么平静自然,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一般。

    但……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叶辛夷知道,这个事情一说出口,必然会引来沈钺的怀疑,何况,他本来就疑心她了。

608 猜测

    可是,她别无选择。

    不说出来,沈钺定然不会答应她留下,而她却必须留下,哪怕明知会引得他更加疑心,说不得这回再不能轻易避开,她也只得如此了。

    只是,沈钺盯了她好一会儿,也让她忐忑了好一会儿,却是什么都没有问,又移开了视线。

    叶辛夷垂下双眸,几不可察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才道,“最要紧的是,贤妃之所以微恙,正是因为我疑心她也和朱景雩一样,对花生有一样的症状,所以,特意做了糕点去试探了一回,没有想到,这一试探便果真试出了问题。”

    这明明是个好消息,沈钺却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样子,反倒神色一紧,便是抬手抓住了叶辛夷的手,“你用糕点试探贤妃?那她可曾发觉?”

    叶辛夷从他紧抓她的力道里明白了他未出口的担忧,忙道,“你放心,我做了安排的。她就算有所怀疑,也只以为我在借此试探她,以抓她的把柄,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借由这个,我其实怀疑上的是她和朱景雩的关系。”

    毕竟,谁也不知道她曾经与朱景雩关系亲密到会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的,朱景雩的秘密。

    “贤妃和朱景雩的关系?”沈钺挑起眉来,神色奇异。

    叶辛夷点了点头,“也只是我的猜测。朱景雩从小便佩戴着带着这种药香的香囊,说是他母亲留下的方子,每隔一段时间,宁王就会拿一只新的香囊给他。而且,那么刚好,贤妃和朱景雩都对花生有一样的症状,爹在世时倒是说过,这种症状虽然有,但并不常见,却有八成母传子的可能。”

    沈钺听着她将朱景雩小时候的事儿都能随口说来,目色黯了黯,到底没有多问,只是她的猜测却让他不由得惊挑起眉梢来,“你居然怀疑,贤妃和朱景雩是……母子?”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叶辛夷最开始也觉得自己闻到那味道时,一瞬的闪念是她异想天开,可是,朱景雩的生母一直都是不清不楚,只说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姬妾,可是,宁王那么几个儿子,南越之行,不可谓不重要,如何就轮到了朱景雩的身上?

    朱景雩当然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让宁王对他委以重任,可叶辛夷却也不由得多想一二。

    何况,她试探过后,贤妃虽然提出了条件,却分明是随意敷衍,将她稳住的意思。

    可是,还是早先的那怀疑,贤妃凭什么对宁王父子死心塌地?

    虽然异想天开了些,可事实证明却并非她空想。等到证实了贤妃确实也会对花生有与朱景雩一样的症状之后,叶辛夷之前想不通的地方突然好像都能想通了。

    而且,再想想贤妃和朱景雩的眉眼之间,还有那如风过流泉般的嗓音居然也是何处不像?

    “所以,我方才来这儿之前,特意去问过谢贵妃当年的一些事情。”

    “倒是与我之前的猜测也差不离。只是,贤妃本是不愿进宫的,当初她与谢贵妃是闺中密友,只因长得貌美,被皇帝惦记上了。陈皇后为固宠,居然将心思动到了她身上,有一次,宫中设宴,贤妃随她母亲入了宫,被谢贵妃请到宫中叙旧,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就被皇帝……成了好事之后,皇帝便顺势给了她位份。”

    “谢贵妃虽说不是她安排的,可大约就是因此,贤妃却也恨上了她。而且,谢贵妃因着与贤妃是闺中密友,倒知道一些旁人不清楚的事儿。”

    沈钺心头一动,望向她。

    叶辛夷叹了一声道,“彼时,贤妃与宁王……私底下已经有了感情,只是因着贤妃家道中落,要求娶为正妃,颇要费些周折,宁王为此,便想去立个军功,再回来求当时的太后赐婚。却不想,他人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却被他兄长占了。”

    沈钺查过宁王,却没有想到,这当中居然还有这么一茬。

    若谢贵妃所言不虚,宁王当时与贤妃已私定终身,可却没有外露半句,坊间更没有半分闲话,可见宁王是用了心的。

    毕竟,男女之间的事,弄得不好,于男子而言,只是一桩风流韵事,于女子而言,却是祸及一生。

    叶辛夷默了一瞬,又道,“后来,贤妃入了宫,宁王娶了妻,这桩往事便也不了了之了。再后来的事儿,咱们就都差不多知晓了。”

    无非就是贤妃起初在宫中受宠,甚至比之谢贵妃还要盛上两分。

    也许就是因为宠冠后宫,所以引起了旁人的忌惮。她头一个孩子出事后,她很是委顿了一段时间,后来,却又突然受了宠,还怀了身孕,诞下了龙子,只是可惜,那是个死胎。

    “如果……你猜的都对的话,那朱景雩……”

    “就是那个据说一出娘胎便死了的孩子。”

    若是这样,便说得通贤妃当时明明已经没了争宠之心,又为何突然又引起了皇帝注意,而且,一次宠幸便怀了身孕……若贤妃如此,都是为了那个孩子……

    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再说,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的事儿……有宁王帮忙,也并非难事儿。

    而自从那一次过后,贤妃就好似彻底淡了争宠之心,再未往乾和帝跟前凑过。

    到这一刻,沈钺都不得不承认,叶辛夷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唯一有一点,若为了帝位,将孩子养在身边岂非更方便一些?又何必大费周章送回宁王身边?

    “眼下,只剩证实了。”沈钺知道叶辛夷说,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是为何了。若果真能够证实宁王与贤妃之间有苟且,且生了个儿子,这件事一宣扬出去,宁王与那个位子便算得彻底无缘了。

    只是……“这件事也不知朱景雩是不是知道。”

    “不管他知道与否,从他那里着手,明显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所能用的时间可不多了。

    何况……就算掩下了大军已然北上的消息,就冲着眼下的局面,宁王也可能随时发难。

    沈钺抬手摩挲着鼻尖,沉吟片刻后道,“这事儿倒也不难。若你的猜测都是真的话,如果宁王和朱景雩有什么事儿的话,贤妃定然会关心则乱,哪怕她再能藏,也终会露出端倪来,届时,你在她身旁,仔细观察,倒不愁证实不得。”而只要能证实了她的猜测,有没有证据的,倒是其次。当中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609 私见

    叶辛夷听罢点了点头,他说的,倒也不错。而且,他思量周全,既然这么说了,定然已经有主意了,而且定会布置周详。

    叶辛夷放了一半的心,望着沈钺,笑弯了唇角,“所以,阿钺这是同意我留下了?”

    沈钺抿紧唇角,淡淡斜她一眼,哼道,“这事儿我安排下去,不出两日定然就有结果了,到时,你可不能再有任何借口赖着不走。若你还是不听话,那我即便是将你打晕了也定会将你送走,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见他沉着一张脸,叶辛夷却半点儿不怵,甜笑着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我家阿钺自来就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而后便是上前去,从他背后挂在了他背上,却是微微噘嘴道,“不过……我若果真不听话,阿钺当真舍得将我打晕了吗?要将人打晕,这可要不小的力道呢,还不知有多疼。”

    沈钺没好气地横她一眼,“撒娇也没用,那点儿疼比起你留在这儿让我提心吊胆的好,能让你平平安安,我倒宁愿你疼。”

    “知道了,知道了!我家夫君关键时候是不会怜香惜玉的,辣手摧花可还行?”叶辛夷笑嘻嘻道一句,在沈钺眯眼瞪过来时,她往前一凑,在他唇上香了一记,在沈钺愣神时,她却已经滑溜地抽身而退,一边将托盘端起,一边道,“我回去了啊!”

    话音落时,人已经在门外了。

    沈忠方才一直拿眼睛看着头顶,不敢到处乱瞄,这会儿倒是不用吩咐便跟了上去。

    门开了又关,沈钺半晌才抬手轻轻触在唇角,目下闪闪,勾起薄唇,跑得倒挺快!

    轻车熟路地回了永安宫,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偏殿时,叶辛夷驻足廊下,转头眺望了一下正殿的方向,也不知贤妃今晚睡得香是不香。

    一哂后,摇了摇头道,她管她睡得香不香的,回了偏殿,雁秋倒是在那迷香的药效下睡得格外香甜。

    叶辛夷便也去了伪装,如昨夜一般无声滑进了被褥之间,没一会儿,倒也睡得甜美了。

    却不知今夜夜游之人不只她一人。

    此时,永安宫的正殿寝殿之中,那张做工精致的千工拔步床上,百花穿蝶锦被之中也是空无一人。

    本来以为应该沉睡的贤妃此时却是一身宫中嬷嬷的妆扮,头戴帷帽,遮掩了面容和身形,出现在了宫外,宁王府宁王的外书房之中。

    宁王本已就寝,听了通禀,这才赶紧披了件外袍便是匆匆而至。

    推开门时,正好瞧见一道身影背对着他而站,正在仰头看着墙上垂挂的一幅将军引弓图,即便身着宫中嬷嬷的服制,即便戴着帷幔,那轻纱长及脚踝,将人的身形都笼在了其中,即便只是一个背影,那身影却也熟悉得让他心悸。

    似是听到了动静,那人转过身来,手指纤纤,轻轻挑开面前的轻纱,纱后一张面容上笑意浅浅,却让人觉得这间从未有女子踏入的书房刹那间亮堂起来。

    “你从前总说你的书房之中藏着宝贝,何时让我一观,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么?”风过流泉般的嗓音响在耳畔,宁王微微垂下眸子,醒过神来,转身将房门合上。

    来时,他便已屏退了周边伺候的人,眼下,这书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这画还是当年秋狩之时见你围猎,一时手痒偷偷画下,后来被你硬讨了去,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早不见了,没想到,却一直挂在你的书房中。”

    “这书房之中,常有你的亲信幕僚来往,这画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所作,我的画技又自来算不得好,挂在这当下,你也不怕人瞧见了笑话。”贤妃转头又望向了那幅画,就连语调里都带了笑意,不同于在叶辛夷或是旁人跟前的客套伪装,她此时的笑,虽然轻浅且带着些复杂,却是真真切切。

    “谁敢笑话?”宁王语调淡淡,声音却是发沉,带着无言的威势。

    贤妃回过头,盈盈笑望他,“你如今倒是越发威风了。”

    宁王却已经将一盏温茶端到了她跟前来,“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传话给我一声便是,我自会想法子去见你。”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都是如此,虽然偷偷摸摸,每次的见面,却也格外满足。

    可是,就在方才,亲眼见她站在这书房之中,看她站在那幅画前,他心里涌动的情潮才让他明白,什么满足,不过是他不敢再去奢想的自欺欺人罢了。

    贤妃接过那茶盏,低头轻轻啜了一口,“我知道眼下这样的情况最好谨慎一些,可我……实在有些等不及了。”

    宁王听到这儿,神色一正道,“出了何事?”

    “我今日突发了旧疾……”

    贤妃话未说完,宁王却是脸色一变,上前便是执了她的手,一双眼紧盯在她面上,急急问道,“可有大碍?为何不让他们来报我?难怪我瞧着你脸色有些不太好。既是病了,又怎么还出宫来?”

    听他一迭声问着,贤妃脸上却是噙了笑,带着丝丝甜蜜,反手握住他的,“我让他们瞒着,就是怕你担心,可是,我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不放心,这才等不及传信给你。”

    “到底怎么回事儿?”宁王神色一敛,带出两分凝重来。

    贤妃也是神色一正,说起正事。将今日她发病的始末说了,宁王一直拧着眉头听,不发一言。

    “你说,她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贤妃急道,再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你先别急。”宁王拉着她往边上的椅子上坐了,缓了缓神才道,“她未必知道那么多。不过……她和沈钺却是不能再放任了。”说着这话时,宁王眼中已是沉冷一片,隐隐透出肃杀之意。

    贤妃亦是点头道,“我也正是此意,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因着大意功败垂成。只要于你的大局无碍,沈钺和叶氏既然早晚要除,那便宜早不宜迟。”

    贤妃亦是冷沉果决道。

    宁王握紧她的手,安抚似的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将那叶氏看好便是,其他的都不用操心,一切有我呢。”

    贤妃望着他,勾起唇角,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610 奇怪

    他们两人执手相对而坐,灯烛微微闪烁间,将他们的身影投在窗上,正是俪影一双,亲密无间。

    可落在不远处,急急赶来的人眼中,却是满腹惊疑,急促的脚步乍然一刹,皱起眉心想道,父亲的书房之中为何竟有女子?是何人?

    要知道,父亲的外书房自来都是禁地,进出者都是宁王深信不疑的亲信,这么些年,就是宁王妃也没有进去过,却为何在这夜半时出现了一个女子?

    正在惊疑不定时,书房外暗布的隐卫却已发现了他的踪迹,从暗处转到明处,朝着来人躬身一抱拳道,“三公子。”

    书房内正心无旁骛望着对方的两人猝然一惊,互觑一眼后,贤妃骤然弹身而起,目光往着门外瞥去,神色间现出两分惶惶来。

    可这书房门窗紧闭,却哪里看得见什么?

    门外来人正是朱景雩,抬手让那隐卫起身,目光便是又往着书房的方向瞥去,“我有急事要回禀父亲,刚去了正院,才说父亲来了书房。”

    宁王也跟着起身,眉心微微蹙起,似是沉吟了片刻,却是提声道,“老三,进来吧!”

    没有料到宁王这么说,贤妃一愣,继而便是一慌,听着外头的人应声,脚步声靠了过来,贤妃下意识地一扭身,便是想要躲开。

    宁王却是拉紧了她,不让她躲,目光与动作间都满是安抚。

    须臾间,那脚步声已经停在了门外,转头便能瞧见门扉上映出的人影,要躲,已是来不及了。

    贤妃心下一跳,用力扭动了一下被宁王紧拽着的手。

    宁王皱眉望着她盈满了哀求的眼,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妥协了,在朱景雩推开房门的前一个刹那,松开了贤妃的手。

    贤妃侧开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几乎是同一时刻,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身竹青色道袍的朱景雩推门而入。

    朱景雩长得极好,面容清俊,身姿笔挺,更别提那股清贵洒脱的气度了,哪怕是在人群中,也是出色到能让人一眼便瞧见的人物,否则,镇国侯府的娇娇女又如何能看上他,非要嫁他呢?

    朱景雩自认已经习惯了女人看他的目光,可是刚进门就被那样一双眼睛热切却又情怯地看着,那又另当别论了。

    何况,这个人还是……

    朱景雩进门后,先是拱手向宁王见了礼,这才目光一抬,望向宁王身畔的人,本以为会是他父亲的哪一位红颜知己,却不想,竟是一张有些眼熟,却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脸,“贤妃娘娘?”

    朱景雩彻底愕然了,他自然见过贤妃,偶尔在宫宴之中见到时,还有一次曾简短地说过几句话,贤妃待他甚是和善,他彼时还有些奇怪,却原来,这当中有他父亲的缘故。

    他倒是不知,贤妃与父亲的关系居然亲密到贤妃能够出宫,并且随意出入父亲外书房的地步了?

    朱景雩心中疑虑与惊讶萦了满怀,可他不过片刻,便将之深敛在了眸底,不动声色。

    宁王似是想说什么,瞄了贤妃一眼,却见她几不可察地朝着他摇了摇头,他眸色一黯,抿紧唇角道,“贤妃娘娘有要事与为父相商,这才夤夜出宫。你呢?这个时候来寻为父,有何要事?”

    朱景雩收敛了心绪,“父亲,我们已经数日未曾收到南边儿来的消息了。”

    所谓南边儿,自然是要盯紧的蜀中,或者说是夏家。

    “当然,有可能是我们的线人都被秘密拿下了。可是,却也还有另一种可能。儿子与沈钺打过交道,这人不简单。他若想要瞒住什么消息,必然会有他的手段。”

    “而他要想瞒住的消息,必然是了不得的大消息。”宁王自然不敢小瞧了沈钺,尤其是这短短数日的交锋以来,夏家的心思,宁王再清楚不过,只是,将沈钺夫妻二人派到京城来,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绝不会让他们如愿就是了。

    “父亲若是也有所怀疑,不妨给孩儿一个机会,孩儿立刻出京去察看。”

    “不行!那太危险了。”此话一出,宁王尚未说什么,却是自他进门后就一直未曾言语的贤妃猝然开了口,却是一脸的焦急。

    宁王父子皱了皱眉,都是望向他,只目中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宁王眼中似有复杂,朱景雩目光里则尽是不解与惊疑。

    片刻后,才扯扯嘴角道,“我自然也知道危险,可这事儿若是要查清楚,还真得冒冒险。”

    若是能将他们的消息在城外拦得死死的,那么,沈钺在京城周边,必然布下了不知多么绵密的网,他要去查,如何能够不险?

    可是,这几年来,他好不容易在父亲面前得了脸,父亲也越发地信重他,暗地里交给他办的事儿甚至是胜过了他的两个嫡出兄长。

    可上一次前朝密藏之事,他没能办好,让父亲失望了,父亲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他却不能就此放任。

    这么要紧的时候,他只有尽他所能助父亲登位,来日他才能手掌权力,再不会有想救想护之人,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为此,冒点儿险有何不可?

    宁王却是轻飘飘道,“不用了。”

    朱景雩蓦地便是皱眉,张嘴还要说什么,宁王却是一抬手阻止了他,“眼下再去查证这些无非浪费时间罢了,倒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沈钺拿下便是。”

    朱景雩一愕,倒是没有想到父亲是这个打算。

    “事实上,今日贤妃娘娘夤夜出宫,也正是与为父商量此事而来。沈钺之妻叶氏这些时日都在贤妃娘娘宫中,也是多有动作……为父看来,是不能再继续姑息了。”

    叶氏……想到那个人,朱景雩左边肩胛骨已经愈合的伤处突然又隐隐作痛起来,暗自咬了咬牙,只是想起那个与阿欢总有些相似的妇人……他心底又总是萦绕着那么两分复杂。

    贤妃虽然出了宫,却也不能久待,趁着夜色深浓时,宁王亲自送了她回宫。

    朱景雩躬身相送时,总觉得贤妃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夜色熹微时,他这才转身挪步回了自己的院落。

    谁知,刚进门,他的近身小厮荣丰便是上前来道,“我的公子,你怎么才回来?幸亏奴才命大,否则,你这会儿回来怕是都见不到奴才了。”

611 出事

    荣丰一口哭腔,委委屈屈。

    朱景雩抬眼便见得他脖子和脸上两条触目惊心的红道道儿,便是皱眉道,“她又来闹了?”

    “是!奶奶非要见公子……奴才都说了,公子有要事去正院找王爷去了。可她非说奴才包庇公子,这个时辰了,公子找王爷能有什么事儿,定然是借口,是又偷偷摸摸去找外头那位小奶奶了。”

    谢娇的性子,朱景雩再清楚不过,荣丰这会儿的话必然还是为她粉饰过的,她说出口的话指不定有多么难听呢。一个功勋世家的嫡出贵女,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也不知怎的学了副牙尖嘴利,满口腌臜。

    朱景雩觉着肩胛骨又隐隐作痛起来,再想到谢娇的嘴脸,眉宇间便带出了两分不耐烦来。

    荣丰还在委屈道,“奴才为公子辩驳了两句,奶奶不听,上来便是薅了两爪。”

    她想薅的哪里是荣丰?荣丰不过代他受过罢了。

    看了眼荣丰面上那两条道道儿,朱景雩只觉得越发没有意思,鸦色的长睫往下压了压,遮住了他眼底的冷光,可薄冷的唇角却在未明的灯火下,泛出两缕清冷的光,“奶奶这些时日越发狂躁,怕是果真疯了。明日去请了大夫来看。只是,奶奶养病期间,怕她胡乱伤人,便将她的院子封了,别让她出来了,她身边的人也是一样。”

    荣丰心口一跳,“公子?”荣丰自幼伺候朱景雩,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这是终于没法忍耐奶奶了?虽然这是迟早的事儿……

    荣丰在当初顾家出事,公子却反常地没有相救,反倒娶了谢娇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有这日,不过……

    “公子,现在会不会太早了些?”大事未定,宁王府还需要镇国侯府的支持。

    朱景雩却是冷冷地将他一瞥,荣丰剩下的话便是生生冻在了喉咙口,话到唇边,生生只能艰涩吐出一个“是”字。

    朱景雩却是全然未将镇国侯府放在眼中,莫说他将谢娇关起来,他想让镇国侯府半点儿不知并非不可能,就算镇国侯府听到了风声,就镇国侯那个性子,眼下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了一个谢娇与宁王府撕破脸皮。

    将这里的事情交代完,朱景雩便径自去了书房,事实上,他和谢娇成婚这么几年来,他最常睡的,就是书房。

    从前,他尚且还能耐着性子哄哄,如今却是连哄,也是不愿了。

    他得去小睡一会儿,明日,按着父亲的安排,还有不少事要忙。

    翌日,天未亮,朱景雩便收拾停当去了外书房,闻说宁王已然起身,他便候在了一旁。

    须臾,房门开启,宁王大步而来,却神色不虞。

    他上前一步,拱手唤道,“父亲!”

    宁王目不斜视,大步跨出,步履间带着两分仓促,“出事了。”

    朱景雩不解,出了何事?

    待得随在宁王身后一路进了宫,途中遇到了不少也是进宫的文武朝臣,却都多是拱手见礼,便再无多的言语。

    朱景雩心中疑云更重,一路随着这些人沉默而行,转眼便到了乾清宫的宫门。

    朱景雩的脚步终于有了一瞬的迟滞。

    乾清宫中,自然有沈钺在。这些时日,他特意避开了没有在沈钺夫妇二人跟前露过面,这会儿进去却必然会遇见的。

    只朱景雩步履也只是踌躇了一瞬,便是跟着迈步进去。

    这满殿的文武重臣,他落在后头也不打眼。

    进殿后,果然抬眼便见着了沈钺,他今日不知为何,心情极好的样子,见得众人,便是笑着道,“看来宁王殿下和诸位大人都已经得到消息了。”

    “沈大人!”宁王沉声打断他,“你无故抓了本王的人,难道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无故?”沈钺却是勾起一抹冷诮的笑,“宁王殿下凭什么说卑职是无故抓人?卑职奉圣命彻查成王之死,恰恰好,此人便是重大疑犯,卑职拿他,天经地义。”

    “你说他有嫌疑,却不知有何证据?”

    “证据嘛……”沈钺斜斜一扯嘴角,“人已经在牢里了,审审不就有了?”

    宁王大怒,抬手直指沈钺鼻尖,“沈钺,你敢屈打成招?”

    “宁王殿下慎言!”沈钺脸上的笑骤然消失,“卑职审讯手段出自北镇抚司,谁敢说我北镇抚司屈打成招?”

    四下里陡然安寂,在旁人看来,沈钺是当真不知死活,虽然是拿着乾和帝的御赐令牌,可宁王却是乾和帝昭告天下册封的皇太弟,他居然敢这般与宁王对峙?

    乾和帝那身板儿还能活几天?等到他一死,还不是宁王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旁人都为这个沈钺捏了把汗,厉害归厉害,可似乎不够聪明啊!

    沈钺本人却半点儿不怕,无声与宁王以目光对峙,不退不让,没有半点儿避忌。

    只倏忽,又是扯唇一笑,和缓了语气道,“当然了,宁王殿下的心情,卑职也能理解。卑职保证,一定合乎规矩地审讯,甚至为了避嫌,人在诏狱,交给楼大人审讯便是。只要他当真清白,没有人会硬给他安上罪名的。这样,宁王殿下可放心了?”

    宁王紧盯着他,也是倏然笑起,只那嗓音却好似有些牙疼一般,从被紧咬的牙关间生冷地往外蹦,“放心!自然是放心!还请沈大人抓紧时间,好好地审,仔细地审,务必要审得清清楚楚,最好,还要快点儿审出来,给你一日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吧?明日……就明日的这个时辰,本王……还有在场的诸位臣工再一道来这乾清宫中,听沈大人给我们一个结果。”

    “多谢宁王殿下信任,卑职……定不负宁王殿下。今日卑职定能和楼大人审出个结果,给大家交代。”沈钺应得铿锵。

    “如此,便要有劳沈大人了。”宁王点着头,语调淡淡地道,而后,便又轻飘飘揭开话题,目光往与内殿相隔的紫檀木底座精绘河山图的屏风望去,“不知皇兄如何了?可有醒转的迹象?”

    “殿下时时都问着太医。陛下如今的情况,殿下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这话里好像有些别的意思。

    殿内诸人心口都是急跳,宁王更是猝然抬起眼,目如利箭瞪向沈钺。

    后者却是不痛不痒,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陛下如今暂且还没有醒转,所以,政事还要劳烦宁王殿下与诸位大人协理。”

612 警告

    “这可如何是好?皇伯父已经昏迷这么几日了。”朱景雩上前一步,轻扶宁王,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满是焦切。

    他不是躲在人后头躲得好好的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沈钺眯眼看着他,眼里的锐光没有半点儿遮掩,化为杀气,直刺朱景雩。

    朱景雩却浑然不觉,甚至抬眼直视着他道,“沈大人,我父亲与诸位大人实在是甚为担心陛下,不知……可否能够进去探望一下?”

    沈钺一双眼仍紧紧盯住朱景雩,薄唇清冷,森然一勾,“太医说了,陛下需静养。要探望……怕是不成。”

    宁王眉峰一拧,声音亦是沉下,“本王一个人进去瞧瞧,不出声搅扰,这样也不行?”

    沈钺眸光一转,睐向他,“宁王殿下当真要进去?”

    这么一眼,这么一问,宁王不知怎的,便觉得脚底发凉,本来攒起的眉峰皱得更紧了,瞧着沈钺眼里好似透出两分期待的样子,话到嘴边,却是硬生生拐了个弯儿,“本王自然是担心皇兄,可太医说了,皇兄需要静养,本王若执意去探望,却误了事就不好了。太医……本王可能进去探望皇兄?”

    宁王目光一转,便落在了殿外值守的太医身上。

    这些时日,乾清宫中每日都有好几位太医守着,而这个被宁王点名的倒霉货颤巍巍上前来道,“回禀宁王殿下……陛下的病暂且没有大的起色,眼下确实需要静养……”那太医也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有些怕,每说一个字都要斟酌半晌,这么短短的两句话,竟说了好半晌,也得亏这些人还能耐着性子听他说。

    只是待他说到这里,宁王的耐性也是告罄了,浓眉一皱便是斥道,“本王知道了。本王不进去搅扰便是。尔等好生照料陛下,只要尽忠职守,本王定会重赏。”

    目光一转,又望向沈钺道,“沈大人,你护卫着陛下的安全,责任重大,可要时刻警醒着才是。”

    “这个自然。”沈钺眸中似带了两分冷诮,勾起唇角道,“宁王殿下与陛下真是兄弟情深!”

    宁王自然看出了他那一笑里的讥诮之意,心中有怒,到了这一刻,却是隐忍不发,“本王与皇兄乃骨肉血亲,自然是情深义重,所以,沈大人才更要警醒着护好皇兄周全,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本王可是不依的。”

    这话里,隐隐带着警告。

    沈钺躬身一礼,并不多言。

    宁王冷冷瞄他一眼,将手往身后一负道,“诸位,既然沈大人这里尚无定论,陛下又还病着,咱们还是移步南书房议事吧!”

    陛下病倒,宁王这个皇太弟理所当然代理政事,这些时日与文武重臣于南书房议事,也已成了常态。

    大名已是烂在了根上,这些文武大臣多是些无所作为,或是只知明哲保身,得过且过之辈,到这会儿,自然也不会有人敢有什么异议,都是讷讷应着,随在宁王父子身后,转瞬,便是走了个干净。

    方才还很是热闹的乾清宫转眼便冷寂下来。

    沈钺望着他们背影,嘴角讥诮的笑痕深勾,一双深海般的眸子却是冷沉了下来。

    “咱们这位皇太弟殿下,如今真是一呼百应,好大的威风!”边上骤然响起一把低柔的嗓音,虽然比之一般的男子尖细了些,但因着语调舒缓,听着倒还不算难听。

    来人一身太监服制,却显得很是宽大,整个人瘦弱苍白,眼窝深陷,脸色白中带青,刚说完那一句话,便是抬袖掩唇,低咳了起来,正是早前一直没有联络上的张季礼。

    沈钺听闻声响,回头看他,眉心便是攒了起来,“你应该好生歇着,怎么出来了?”

    张季礼早前为了让乾和帝相信宁王心怀不轨,可没有少付出,为此,身上已经中了毒,损伤极大,早前更是一度昏迷,连起身都不成。如今,虽然沈钺已让太医为他解毒,可已然亏损的身子和寿元,要想找补回来却是不容易了。

    不管张季礼还有多少年岁,但往后的日子怕都是要离不开药罐子了。

    见沈钺皱着眉,张季礼反倒容色淡然,“你这般大的动作,我总有些担心,那宁王可不是好相与的,你听他后头那两句,若内殿躺着的那位出了什么差错,他怕是会借题发挥,难以善了了。”

    “就算我今日不与他争锋相对,他难道就会放过我?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又何必还要心存侥幸?”沈钺嗤笑道。

    张季礼点了点头,“是啊!你自来看得透。”

    “何况,我此行本就是为打草惊蛇,他若动了才好,我还就怕他不动了。”

    沈钺的计划,张季礼也知道一二,当下,便是疑虑地皱起眉道,“不过,你抓的那个人,当真能引得宁王入局?”

    “你有所不知。那日,被宁王派下去救成王的本是十九人,可等到问话时,却只有十八人。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查找这第十九人,总算让我找着了。”

    张季礼心里想着,那个时候了,这人居然还记得去数救人的数量……也真是个了不得的。

    “当日,成王之死是怎么回事,宁王和我都是心知肚明,可惜,他却抓不到证据。可他做下的有些事,却会留下痕迹,他很清楚,一旦那些痕迹被我察觉,作为证据抓住了,成王之死便能死死扣在他头上。”

    “好在,宁王聪明,能被他重用的手下也不是蠢的,自然知道自己怕是会被灭口,所以,偷偷躲了起来,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当初,宁王请他入宫,本就是存了心思,要扣他一个罪名,彻底拿住他。

    这算盘也确实是打在了成王的身上,只却不是要成王的命,而是想要借着成王遇刺,栽个刺杀的罪名在沈钺身上。

    却不知沈钺机警至此,非但察觉到了他的用心,反倒将计就计,直接让他的人在荷花池里将成王给弄死了,众目睽睽之下,沈钺的人退得干净,反倒是他被抓了把柄。

    宁王和贤妃倒是配合无间,这头宁王算计着沈钺,那头,贤妃紧抓着叶辛夷,就怕她会借机与宫中其他人搭上头。

    却没有想到,沈钺和叶辛夷也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一对。

613 恩情

    这头,沈钺对宁王的算计见招拆招,将计就计,那头,叶辛夷牵制着贤妃,谢铭的人反倒借着这迷瘴,成功地躲开了那些视线,与张季礼搭上了线,这才得以展开接下来的计划。

    “所以,这个人宁王自然容不下。他虽也聪明,先逃了躲起来,却没有想到,躲过了宁王,却没能躲过你。”

    “只是……你这局,宁王未必看不清,他未必肯钻你的套。”

    “他钻不钻的,不打紧,最要紧,是让旁人认定是他,那便行。”

    他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张季礼有些惊骇。

    沈钺却是勾唇笑道,“否则,你当我为何要将这人放进诏狱里?诏狱中可是楼从远当家,这一位……是个墙头草,那人现在在诏狱中,他指不定多么坐立难安呢,定然害怕担责,哪怕刑讯之时也会怕出纰漏,偏他后台挺硬,到时,出了事,便也多了人为他见证。”

    这还真是……张季礼喉间一痒,又咳嗽了两声。

    沈钺见他脸色更是难看了,忙皱眉道,“你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你眼下最要紧的事儿便是好生将养着,其余的,都不必操心。我自会给你安排好后路。”

    张季礼听罢,却是低低一笑,“说实话,与大人初次见面,实在算不得美好。却没有想到,后来大人会救了我的命,又帮着我报仇,一直走到了今日。能得遇大人,真是一场福缘。”

    “怎么突然说这些?”沈钺皱眉。

    张季礼一哂道,“没什么,许是人病了,这心肠便也软了,时不时能想起的,都是从前的事儿。”

    沈钺笑了笑,“你这还不老呢,日子还长,用不着现在就每日里忆苦思甜。”

    张季礼抿着嘴角笑,不再多说什么,喉间一痒,却又咳嗽起来,被沈钺皱紧着眉撵了回去歇着。

    张季礼回了自己在乾清宫的居处,躺在床上,却又咳嗽起来。动静却比之方才在正殿时,大了不少。

    方才在正殿时,他不过是怕沈钺担心,所以刻意压制着,眼下却是再也忍不住,一咳起来,便是撕心裂肺,停不住一般。

    咳着咳着,他蓦地觉着喉头一腥,偏头便是吐出一小口血来。

    这一幕刚好落在端了茶碗进门来的一个小内侍眼中,他神色一变,忙快步而进,一边将手里的茶碗往桌面上一搁,便是扑到了床边,“师父,你怎么样?”

    那一口血吐出来之后,张季礼的咳声反倒缓了缓,只是熟练地从枕头下抽了一张帕子出来,拭净了唇角的血渍。

    看着那帕子上绽放的血色,小内侍的脸色白了白,“师父,你等等,我这便去寻太医来给你看看。”

    “回来!”张季礼皱眉间却是伸手将他扯住了,而后摇着头道,“眼下什么时候,师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给沈大人添麻烦了。小宝儿,这事儿你得替师父瞒着。”

    “可是,师父……你这样拖着也不行啊……”被称为“小宝儿”的小内侍红着眼道。

    “傻孩子!”张季礼叹了一声,“这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我与你倒是有缘,还能在死之前,收了你这么一个乖徒儿,死了也能受你一份儿香火,这样已经很好了。”

    “师父……”小宝儿眼里的泪总算是滚了下来。

    “哭什么?师父还没死呢。”张季礼淡淡笑,“你这孩子很不错,这些时日,一直做得很好,师父也挺放心的。师父啊,欠着沈大人的恩情,若非沈大人,师父早死了,也报不了仇,更别提做什么掌印太监了……”

    小宝儿抬手一抹泪,“沈大人还有沈太太对我也有大恩……”

    “是啊……都是有恩的……小宝儿……”张季礼平躺回枕上,睁眼望着头顶的藻井,神色却是平和得很,“有一桩事,师父想请你帮我办……”

    永安宫中,叶辛夷一早便被请到了正殿,陪贤妃用罢了早膳之后,便又被留在殿中与她闲话。

    叶辛夷和贤妃都秉着要将对方看住稳住的心思,面上都没有露出一星半点儿,笑语间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直到翠英脚步匆匆而入,附耳对贤妃低语了两句,贤妃一双柳叶眉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颦,叶辛夷恍若不见,微微笑着别开头,望向了窗外的园景。

    正是盛夏之时,还未到午间,可日头已然毒辣,园子里的花草都是蔫头耷脑的,只有两只蝴蝶不惧这烈日炎炎,仍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叶辛夷看得专注,直到贤妃开口唤她,她这才醒过神来,“臣妇一时走了神,娘娘莫怪。”

    贤妃却是和颜悦色得紧,“你在这儿陪了本宫一早上,定是有些乏了。要不,就先回房歇会儿?”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叶辛夷倒也从善如流,谢了恩,便是辞了贤妃,转头回了偏殿,果真便是安心歇着了。

    消息传回到贤妃耳中,她不由轻轻一哼道,“她倒是心大。还是说……她早知道沈钺的安排,并且对沈钺深信不疑,所以半点儿也不担心?”话语里带着淡淡的怒意。

    翠英不敢搭腔,垂下眼去,不语。

    贤妃沉凝片刻后,又道,“让人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叶辛夷倒果真静得下心,贤妃让她歇着,她便歇着。

    她前两日夜里都没有睡好,虽然仗着内力高深,看不出什么影响,可能补觉为何不补?

    何况,今日这重重宫阙看着尚算平静,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可就不得养精蓄锐,以应对明日可能会有的狂风暴雨吗?

    这一日的工夫,沈钺那里没给她传来任何的消息,她也没有急着去探听。

    从今早起,这偏殿四周的看守便比前两日多了一倍不止,暗地里还有不少的眼睛,加之今日贤妃的举止……她若还不能察觉到什么,便当真是蠢了。

    贤妃想要抓她的把柄,她偏偏就是乖乖的,不让她抓到,看真正撕破脸前,她能奈自己何?

    天色将晚,叶辛夷用罢了晚膳,便是打着呵欠说困了,草草梳洗一番后,便是躺上了床,才没过一会儿,轻纱帐后便是传来了她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人,已是睡着了,还睡得异常的熟。

    暗中监视的人将消息报到贤妃处时,贤妃却是拢起了眉心,那褶皱深深,能夹死苍蝇。

614 看住

    面露沉思了半晌,才挥着手让人退下。

    “将人给我看紧了,若让她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溜了,你们知道后果的。”人临出去前,她还是冷冷警告了一番,一双丹凤眼清凌凌的,却是冷。

    那隐卫虽是宁王的人,却丝毫不敢造次,恭声应了一声“是”,便是无声退下。

    贤妃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舒展。此时,即便是她,都做不到那样的气定神闲,可叶氏为何却能够?她是当真不知,还是胸有成竹?

    她这般的做派,倒是让贤妃的心绪有些乱了。

    “娘娘?”翠英虽然不够聪明,可跟着贤妃日久,对她的情绪转变却是再清楚不过。

    “翠英,本宫心里有些不踏实。你去,传话给叶氏,让她来见。”

    这个时辰?翠英一惊,默默转头看了一眼殿外深浓的夜色,却是迟疑着应了一声“是”,便是退了出去。

    去偏殿将叶辛夷喊了起来。

    叶辛夷倒是没有半点儿不高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让雁秋她们给她穿戴起来,等到了正殿,对着贤妃,请了安后,她却是毫不遮掩地大大一个哈欠,雾气直接红湿了双目。

    贤妃却不过看了一眼,连客套话都没了,朝着对面一摆手道,“坐!”

    叶辛夷看着桌上摆出的棋盘,还有手边已经摆好的各色茶点,暗叹了一声,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方才睡得早,否则,今日这位又是不让她睡的架势了。

    一边腹诽着,一边敛裙在贤妃对面坐了下来。

    贤妃头也不抬地将两盒棋子当中的一盒推到了叶辛夷跟前,“会下棋吗?”

    你棋都推过来了,才问我会是不会,会不会太没诚意了点儿?我要说不会,你是不是就放过我了?

    不见她回答,贤妃这才抬起头望向她,“怎么?”

    “怕要让娘娘失望了,我还真不太会。”叶辛夷勾起唇角,她爹虽然爱下棋,爱品茶,可惜她却不喜欢,勉强学了些,也只是皮毛。说到底,她骨子里还是个武夫之女,这书香雅韵,沁不到她的骨子里。

    “不会也没关系,随便下着打发时间便是。让你执黑,先行!”

    这还真是赶鸭子上架了?既是如此,下便下吧!

    叶辛夷随手掂了颗棋子,看也不看,“啪嗒”一声便是放在了棋盘之上。

    贤妃皱着眉心,也掂了一颗白子落下。

    一时两人都是沉默,殿内只能听见不时的棋子落下的声音,偶尔还有灯花爆开的“噼啪”声和进来,若非对面坐着的人是贤妃,叶辛夷都要生出两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感受来了。

    “可知本宫为何要将你叫来?”沉默了这么一会儿之后,贤妃终于开了口,目光却是落在棋盘之上,并未抬眼看叶辛夷。

    这么一盘烂棋也值得她这么关注?装什么深沉?

    叶辛夷心里腹诽,面上却是笑嘻嘻地打起马虎眼儿,“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所以睡不着了?”

    贤妃微微一顿,终于抬眼,正眼望向她,似是对棋局失了兴趣,捏着的那颗棋子放回了棋盒上空,手指一松,“啪嗒”一声,那颗白子便是跌回了棋盒之中。

    “那你可知今日乾清宫正殿内发生了何事?”

    “娘娘说笑了,臣妇一整日都在永安宫中,如何能知道乾清宫发生了何事?”说是不知,可那副眉眼弯弯,笑旋隐隐的甜美模样却看得贤妃心口更是火起,在心底无声骂了一句,装模作样!

    “既然沈太太不知道,本宫告诉你也无妨。”贤妃语调淡淡,抬手捧了一盏茶过来,轻啜了一口,这才道,“昨天夜里,沈大人的人抓了宁王府的一个护卫,将人扔进了诏狱,说是此人在成王之事上有重大的嫌疑。”

    “原来是这样啊!”叶辛夷恍然大悟,“所以,贤妃娘娘忧心不已,这才睡不着了?”

    贤妃眼皮子一跳,抬眼见她一张笑脸,一双眸子清透如朝露,灵澈如星子,偏偏却好似含着讥诮一般,贤妃定定看她片刻,骤然勾起唇角,也是笑着点了头,“是!本宫确实是忧心不已。难道沈太太就半点儿不忧心吗?”

    “臣妇早前并不知这些,想要担忧也是无从担忧起啊!而且,娘娘是怕那个护卫招出什么对宁王殿下不利,这才忧心。臣妇却不知自己该为何忧心?”叶辛夷弯着眉眼笑起。

    贤妃一哂,“沈太太倒似对沈大人笃信得很,只是,沈大人今日在殿上,当着朝中文武重臣的面儿作出承诺,说今夜定然会审出个结果来。沈太太难道就不担心他审不出来,或者审不出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那又如何?就算果真忧心,臣妇与娘娘也只能忧心,又能做什么呢?倒还不如安心等着。”叶辛夷坦然自若得很。

    “本宫却做不来沈太太这般沉得住气,所以,忧心得睡不着,便也见不得沈太太睡得安然。是以……”贤妃翘起嘴角一笑,“今夜沈太太便当舍了美梦陪本宫了,与本宫一道好生等着明日乾清宫的结果吧!”

    不就是不放心,想要将她搁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吗?说得那么好听。

    正好!她也想将人一直盯着呢,这倒省了费心了,得了,互相盯着吧,正大光明!

    “舍了美梦倒没什么,不过,娘娘能不能换一种消遣,这棋要再下下去,这美梦可不会管我要不要,会直接找上门儿来了。”叶辛夷一脸的可怜兮兮,倒看不出半点儿与贤妃相互戒备的模样。

    最后,贤妃索性将翠英还有雁秋一并找了来,四个人一并玩儿起了叶子牌,直玩儿了一夜。

    好在,盛夏时节,夜里时间短。在叶辛夷输了第二个十两,打了数不清第几个哈欠之后,殿外的天色终于渐渐亮了起来。

    贤妃一夜未睡,也是有些头疼。她自来养尊处优惯了,又上了些年纪,这熬了一回夜,还真有些受不住。至少不如叶辛夷那般,半点儿痕迹没有,虽然还是打着哈欠,困意连连的模样,可脸色仍是红润,双眼也仍是炯亮。

    看着天亮了,她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翠英是个乖觉的,忙起身道,“就打到这里吧!奴婢去吩咐膳房,让他们备早饭了。娘娘和沈太太借着这会儿时候,也稍稍歇上一歇。”

615 失算

    “歇一歇是可以,不过,沈太太就和本宫一道在这里歇便是,省得再劳动走回偏殿去了。一会儿一起用早膳,等着消息。”

    这么一会儿工夫也不让她走开呢,叶辛夷真有些受宠若惊,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贤妃娘娘眼中,竟是如此的重要。

    重要到须臾都不能让她离了眼前的。

    不过,都陪了一夜了,也不差再陪一会儿,何况,贤妃要盯着她,焉知她也要盯着贤妃呢?

    因而,叶辛夷笑着道,“臣妇应了娘娘,不会离了娘娘眼跟前儿,定会跟娘娘一道忧心等着消息,娘娘尽管放心便是。”

    这话里又多了两分市井之气的不正经,贤妃不由哼了一声,瞪她一眼。

    不过有些事情已经心知肚明,再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

    “你再找个人去盯着,乾清宫那头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贤妃仰头对翠英道,末了,却又皱着眉不放心道,“算了,膳房那头你让翠云去便是,乾清宫还是你亲自去盯着。”

    翠英知道娘娘有多重视此事,也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是”,便是快步而去。

    到了殿外,还隐约能听见她吩咐翠云的声音。

    贤妃皱着眉回过头来,却见叶辛夷半点儿不客气地已经歪在那张罗汉榻上枕着大迎枕睡了过去。

    贤妃不由无言。

    不管是心大,还是养气功夫到家,这个女子都让人不容小觑。

    早膳来时,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雁秋已经伺候着叶辛夷洗了一把脸,她这会儿也是饿得不行,等到贤妃招呼,便坐在桌边,大快朵颐起来。

    和贤妃对比着,她这胃口实在好得让贤妃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不过,见她这般,贤妃自己倒也多用了些。

    用罢早膳,贤妃让人将那些杯盏撤下,却是皱着眉往窗外眺望,翠英还没有回来。

    “你也去看看,怎么还没有消息?”贤妃不知为何,今日一直心下难安,眼皮子直跳,平日里还能沉得住气,今日却委实有些心浮气躁,总觉得好似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一般,见翠英久久不回,便是对翠云低声吩咐道。

    翠云应了声,转身往殿外行去。

    贤妃颦着眉,轻舒一口气,转过头来,入目却是叶辛夷百无聊赖趴在棋盘边,用棋子在上头摆着形状,玩儿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贤妃这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翠云出去,才不过片刻,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贤妃探目去望,叶辛夷亦是将目光暂且从棋盘上移开来,望向了窗外,见得翠英脚步匆匆,几乎小跑着从外而来,抿紧了唇角,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

    叶辛夷目下微微一闪,看来,这消息探听到了,于贤妃她们而言,却未必是好消息。

    贤妃心中显然也知道,脸色跟着微微一变,却已是坐不住了,腾地起了身,便是快步迎了上去。

    翠英进殿,不及拜下,便已是被贤妃扶起,促声问道,“怎么样了?”

    翠英脸色不太好,下意识往叶辛夷的方向瞥了瞥,这才在贤妃催促的眼神下,低声回道,“诏狱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昨夜有刺客将抓来审讯的那宁王府护卫给杀了,眼下,死无对证。”

    这话一出,贤妃的心口便不由得“咯噔”一下。

    北镇抚司的诏狱……居然能闯进刺客,还让人将疑犯给杀了?

    叶辛夷双目却是一亮,嘴角更是几不可察地浅浅一勾。

    “……众位大臣和宁王殿下已被请至乾清宫。眼下,楼大人已经是与宁王殿下争辩上了。”

    能争辩什么?这所谓疑犯出自宁王府,前脚进了诏狱,还不等审出什么来,人便被杀了,自然是宁王害怕事迹败露,所以杀人灭口了。

    这么百口莫辩的毒计……贤妃恨得咬牙,至于出头的居然会是楼从远……贤妃想到了什么,蓦然便是扭头望向身后的叶辛夷,一双丹凤眼中神色几转,终于沉溺成一片黯黢,她的手抓在翠英的手上,紧了紧,抓得翠英有些生疼,微蹙眉心望向她,她却全无所觉一般,仍只是直直望定叶辛夷。

    而后,蓦然开了口,语调平稳却又坚定,“来人……将叶氏给本宫拿下!”

    宁王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高手,一旦事情有变,便先将叶氏拿下,无论是沈钺,还是夏家,都会投鼠忌器。

    然而,贤妃话音刚落,殿外倒是响起了衣衫窸窣之声,她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经站在了她眼前,手里的珠钗尖锐的一头正正好便抵在了她的喉间,映入眼帘的是叶辛夷一张灿笑如花,眉眼弯弯的脸。

    “娘娘!”翠英惊得失声尖叫。

    翠云和雁秋也是变了脸色。

    贤妃亦是一愣,而后面色微微转白,唯独叶辛夷仍是笑盈盈的模样,“娘娘这般招待,我只得投桃报李了。娘娘似乎很惊讶的样子……怎么?朱景雩没有提醒过宁王殿下和娘娘,我可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当然提醒了!朱景雩还特意在宁王跟前提过,说叶氏的武功很是不错,可以跻身高手之列……可是宁王也好,贤妃也罢,都丝毫未将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子放在眼中。

    何况……贤妃自恃身边高手众多,方才又算出其不意……可却没有想到……

    眼下,受制于人,贤妃已是悔不当初。

    身后有动静,叶辛夷头也不回,只是将手里的珠钗往前送了送,尖锐的一端轻易便是划破了贤妃保养得宜的颈间雪肤,沁出淡淡的一点殷红血色,“可别妄动啊,诸位!若你们一动,我这激动了,手底下怕就没了分寸,若是伤了娘娘,你们在宁王殿下那儿,怕是就不好交代了。您说是吧?贤妃娘娘?”

    明明是一张笑盈盈,甜美可人的脸,可贤妃望着她一双弯成了月牙儿的眼睛,却是觉得浑身发凉,背上更是转瞬便起了栗。

    重重宫墙与阙宇所隔的乾清宫内,一场大戏唱得正是热闹,里头的人丝毫不知宫城另一头,永安宫中发生的事。

    楼从远梗着脖子,正在与拥戴宁王的几位朝臣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这人是宁王府的,若果真光明正大,当初成王死后,他就不会逃得无影无踪了。”

616 对质

    “既然无罪,他为何要逃?别的卑职倒还不曾审出来,这一点,他倒是说得明明白白,他说,他逃是因为怕宁王要杀他。卑职倒是要请问宁王殿下,他既是殿下的亲信,若非涉及了什么要命的事儿,殿下缘何要杀人灭口?以至于他这般如临大敌地躲了起来?”

    “楼大人,慎言!”

    宁王一直半垂着眼站着,身姿笔挺,面容半隐在阴翳之中,瞧不真切,却也不曾张口与楼从远强辩。

    而且也无需他开口,边上便自有站在他这一边的朝臣替他争辩。

    “眼下人已经死了,楼大人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谁知道楼大人是受了何人指使,故意污蔑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已然是陛下亲口御命,昭告天下的皇太弟,陛下百年后,宁王殿下顺理成章继承帝位,又何需还要多此一举,对成王殿下不利?”

    “反倒是楼大人……北镇抚司的诏狱是何等坚固,防守更是严密,自开国以来,从未发生过刺客入内行凶之事,如今,楼大人空口白牙说有刺客,我倒是要问问,楼大人究竟是办事不利,出了纰漏,还是根本就是监守自盗?”

    “胡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打量旁人不知道,你已经认了宁王殿下为主子吗?口口声声是公正,不就是为了宁王殿下开脱,不惜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真当我楼从远是吃素的不成?”楼从远恨得面容扭曲,这件事可是不小,若是说不清楚,宁王顷刻就能以他疏于职守,甚至是别的更要命的罪名查办他,旁人提醒他提醒得对,锦衣卫是多么好用的一把刀?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乾和帝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宁王用着岂会顺手?必然会将他拉下马,换上自己的人。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而这么迫不及待,自然是因为他的存在已经碍了宁王的事儿。

    既然宁王都要针对他了,他又何必还要担心得罪了宁王?

    “好在昨日那事儿,我就知道事关重大,即便是审讯,也不该是我北镇抚司一家之言,所以,我特意找了大理寺卿秦大人,大理寺少卿谢大人,还有刑部侍郎宋大人一起审讯,也好做个见证。嫌犯遇刺时,正好几位也在场,否则,今日我真是要百口莫辩了。”

    之前据理力争那大臣不妨还有这一茬,微微一滞后,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宁王,却见宁王仍然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的样子,不由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又道,“就算如此,几位大人又何来的证据证明这刺客就是宁王殿下授意?”

    “因为这刺客,是宁王殿下的熟人啊!宁王殿下不妨猜猜,是何人?”楼从远恶向胆边生,直接逼问到了宁王头上。

    宁王却不过抬眼看了他一眼,目中无惊亦无忐忑,平静无波,这眼神让楼从远嘴角的笑意瞬间冻结,心里有怒腾升而起,他凭什么不惊不慌,弄得好像还真是他栽赃污蔑一般?

    楼从远哼了一声,也不冀望从宁王那里听见答案了,径自道,“当中的一个刺客正是我北镇抚司的百户段从,而这位段百户可是宁王殿下的熟人,毕竟,这几个月来,段百户时常避人耳目去到宁王殿下府上,应该也勉强算得宁王殿下的座上宾,或者是麾下臣吧?不是吗?”

    段从虽然自认行得隐秘,却还是没能瞒过锦衣卫的耳目,楼从远手里有证据,没有说破,不过是当时侥幸,存着向宁王示好,只求能保住现有的地位,眼下,这个奢望也是被彻底敲醒了,若宁王还想狡辩,这些证据便能很好的证明段从是他的人,正是听了他的号令,行刺杀之事。

    听到居然是段从,宁王一直平静无波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瞬的转变,蓦地惊抬起双目便是望向沈钺。

    后者却是袖着手,与方才的宁王一般,半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般的八风不动,然而,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宁王的视线,沈钺却在这时倏然抬起头来,对上了宁王的目光,然后……倏然咧嘴一笑。

    宁王被气得心口一闷,定睛再去看时,沈钺脸上那笑已如昙花一现般尽数收了起来,可望着他的眼却不闪不躲,目光灼灼,分明满是挑衅。

    “虽然这段从是出自我北镇抚司,我有监管不严之过,可若没有他里应外合,另外一名刺客哪里能轻易入得诏狱?再加上之前种种,谁是主使者应该已是昭然若揭了吧?”楼从远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又落在了宁王面上。

    宁王的眼却没有看他,仍然牢牢盯视着沈钺,却终于是开了口,“听楼大人的意思,是已经给本王定了罪了?难不成,是段从亲口指认,是本王授意他刺杀那名嫌犯,而且刚好是楼大人与其他几位大人都一同听到的?”

    楼从远一滞,表情陡然变得有些奇怪,目光在四周众人身上游移了片刻,才开口道,“这个倒没有。段从对宁王殿下倒是忠心得很,一看情形不对,不等问话,便已经咬破了嘴里事先藏着的毒囊,堂堂锦衣卫百户,却成了宁王殿下的死士,宁王殿下的手段,可真是了得。”

    “楼大人慎言。”朱景雩上前一步,风过流泉般的嗓音不疾不徐,却再没了春风拂面的温润,反倒透出两分冷沉来,“既然段大人临死前并未指证我父亲,楼大人便这般兴师问罪,是当真没有尊卑之分了吗?若非陛下眼下微恙,真该请了陛下来听听,楼大人此举妥是不妥。”

    一个小年轻,仗着宁王的势,倒是质问起他来了?楼从远心口更怒,张口便要怼回去,宁王却是轻轻一抬手道,“楼大人尽忠职守,并没有错。段大人此前确实出入过本王府邸几次,可是,要因为这样,楼大人就要给本王定罪,怕是太草率了些。本王并无理由杀那个所谓的嫌犯,因为本王堂堂正正,并不害怕,反倒期待着楼大人和沈大人能够将事情尽快审问清楚,以证本王清白。”

    “何况,这嫌犯一出事,你们不都怀疑上了本王?本王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说实在的,本王虽算不得聪明,却也还不会蠢成这般。”

617 病由

    “如果是这样,那有嫌疑的就不只本王一人了吧?要说与段大人的交情,这殿中,可还有人比本王与段大人交情更为深厚呢。”宁王说着,嘴角微弯,笑着直视沈钺。

    楼从远起初以为宁王说的是他,毕竟段从是他北镇抚司的人,他正待要怒,瞧见了宁王的眼神,才觉出不对,蓦然转过头,顺着宁王的视线,找到了他目光落处……沈钺?

    殿中其他人心思各异,那目光却也随之落在了沈钺身上。

    沈钺一愕,继而哭笑不得道,“宁王殿下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卑职吧?卑职杀那个嫌犯……为何?”

    “自然是因为你想拉我父亲下马,所以,贼喊捉贼,想要我父亲百口莫辩,污蔑我父亲暗害成王。”朱景雩神色一黯,便是沉声道。

    沈钺两手一摊,仍是无辜又不解,“这是为何?我与宁王没有深仇大恨啊!”

    宁王和朱景雩都是皱眉,这个时候,夏家动没动还没有切实的消息,若是此时便牵扯出沈钺与夏家的关系,没准儿还会被他当作把柄揪住,倒打一耙。

    这么一迟滞,沈钺又笑着道,“再说段大人……他早前确实是我的副手,可谁都知道,我和他因着一些事,已算得决裂,要说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也算比之宁王殿下亲厚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只是,让段从听我的话去行刺杀之事,事迹败露后,还直接二话不说便服毒自尽,我与段从得是有多么深厚的情谊才行?难道宁王殿下还怀疑,我与段从决裂也只是做戏吗?那个时候,我便已经在为今日布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宁王殿下还真是看得起卑职。”

    沈钺嘴角一扯,淡淡冷诮。

    这些话语轻飘飘,却是轻易化解了那些中立之人心中的疑色。

    看着周遭好几个人互觑间赞同地颔首,朱景雩心口一阵气闷,正待说什么,宁王却是朝着他淡淡瞥来一眼,他那些话便是尽数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宁王却是笑着道,“此事说白了,死无对证,楼大人若非要将罪名往本王头上扣,本王也是不服,免不了要有所争执。左右,成王已死,刺客已死,嫌犯也死,也不急于一时了,倒是本王另有一桩事迫在眉睫要解决。”

    说到这里时,宁王特意望向了沈钺,亦是一笑。

    这一笑,让沈钺嘴角的笑蓦地一隐。

    宁王嘴角的笑痕却是更深了两分,抬起手来,轻轻击了两掌,偌大的乾清宫正殿,又那么多人,这会儿却是出奇的安静,几乎算得落针可闻了。

    因而,那殿外的脚步声落进耳中,便也显得格外清晰了些。

    宁王府的两个护卫押了一人进来,沈钺眼力好,这么一看,神色却是微乎其微地一变,蓦地扭头,目光如箭瞪向宁王。

    宁王却一无所觉一般,转头,神色平静地看着那人走近。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小太监,神色略有些不安地四处逡巡着,到了跟前儿,抬起眼,也不知是瞧见了宁王,还是瞧见了沈钺,脸色微微一白,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是跪了下来。

    宁王抬起头瞄了沈钺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宁王眼底反倒带了笑意,居高临下望着跪在眼前的小太监,语调和煦地道,“先与诸位大人说说,你是何人?”

    那小太监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有些细弱,好似还微微发着颤,“奴才……奴才是乾清宫伺候的内侍贺宝生……张季礼是奴才的师父……”

    若是叶辛夷在此处,听着这个名字,定然会惊诧莫名。

    眼前这个小太监贺宝生,正是还在三柳街时,住在她家隔壁的,贺家的小儿子,贺柳枝的胞弟。露儿口中的宝公公,张季礼喊的小宝儿,都是他。

    当初,叶辛夷问起时,沈钺心有顾虑,所以暂且遮掩着没有说明,这会儿……看着面前的少年,沈钺心底却是思绪飞转,眸中渐渐腾绕起了各种情绪,复杂地纠缠在了一处。

    “原来是张公公的弟子……”宁王点了点头,又沉声问道,“你再将昨天夜里,与本王说的事儿,再一字不落地与诸位大人说一遍。”

    四下安寂,都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事儿,必然是了不得。

    而且……望着宁王意有所指睐着沈钺的眼,各人心中都有了猜测。

    就是贺宝生亦是抬起眼,似有些惊惶地望了沈钺一眼,便又匆匆垂下头去,深埋起来,再不抬起。

    过了片刻,声音才颤巍巍地响起,“奴才……奴才的师父病得厉害,所以,这些时日,都是奴才在御前伺候。陛下……陛下虽是病着,却还不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可这些时日,却是昏迷不醒了,就是太医们说起陛下病情,也是讳莫如深。”

    “奴才……奴才心里有所怀疑,便特意留意了一番……”

    话到此处,他又顿住了,好似怕极了一般,跪伏着的身子抖若筛糠,可谁都知道,接下来的话,定然要紧得很。

    可贺宝生却是抖颤着身子,半晌都无话了。

    宁王这头却是等不及了,当中一个朝臣看了一眼宁王的眼色,便是咳咳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定是有所发现了?”

    “是……奴才……奴才发现有人在陛下的药里做了手脚,正是……正是从那日陛下昏迷之日起。”贺宝生一闭眼,终究是一鼓作气道。

    这样一番话出,殿内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事事关重大,你一个小内侍,可万万不可信口胡说。”今日因着沈钺承诺要将审讯的结果给出,事关成王之死,大理寺和刑部都来了人,谢铭也来了。他自来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从来对事不对人,是以,他此时开口,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唯独只朱景雩瞥了他一眼,入目却还是他那张好似木雕石塑的脸,他才又别开脸去。

    谢渊存这个人,最是公私分明,何况,他与沈钺本也没有什么交情,如何会在此时偏帮?是他一时想多了。

    这么一想,朱景雩的心又安了下来。

    “奴才自然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有半分虚言。奴才当初觉出不对,便将这事儿悄悄告知了奴才的师父。”

618 告发

    “奴才的师父思量了许久,让奴才不要声张,而是想办法将陛下每日的汤药留起一口来,由他亲自尝药。却没有想到,师父身子本就不好,这一尝,更是不得了,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不说,之前甚至开始咳血。而师父甚至只每回喝一小口,余下的却都被灌给了陛下……奴才与师父左思右想,为了陛下安危,只得将此事告知宁王殿下,请宁王殿下做主了。”

    “这事儿……张公公也知道?”都知道张季礼是乾和帝的心腹,对乾和帝忠心耿耿,他说的话,自然可信度比眼前这个小太监更高两分。

    众人的目光又落回宁王身上。

    宁王望了沈钺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却还算得镇静,一双漆眸幽沉沉地落在贺宝生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王目下一闪,便是道,“来人!去请了张公公来正殿回话!另外,传太医,再将今日陛下要进的药并药罐一并带到正殿来。”末了,却是转向朱景雩道,“最后这一项,你亲自去。”

    这便是慎重以待了。

    朱景雩自然知道宁王的意思,拱手应了一声“是”。

    正待举步时,面前人影一晃,一个人却是站到了眼前来,他抬眼一看,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了眉心。

    “我和朱大人一起去吧!”是谢铭,他语调平平,却只是告知,他为什么一道跟着去,自然也是为了谨慎。朱景雩心里略有些不痛快,可惜,却还不能拒绝。

    朱景雩转头去看宁王脸色,果然见到宁王虽皱着眉,却还是朝他点了点头,便也朝着谢铭颔首,两人便一道出了殿门。

    宁王回转过视线,却是瞪了镇国侯一眼。

    镇国侯垂下头去,不敢吭声,心里却在默默骂道,自己这儿子莫不是个查案查傻了的,这个时候,怎好上赶着来触宁王父子的霉头?

    这边,人一走,便有人立刻朝着沈钺发难道,“沈大人,这乾清宫你一手把持,旁人都不能插手,如今,陛下每日进的汤药之中,却有毒,不知沈大人该作何解释?”

    “乔大人此言差矣,乔大人应该问沈大人,这般重重看守之下,还能有谁,这么轻易能在陛下的汤药之中动手脚。我记着,昨日宁王殿下提出要探望陛下,都被拦下了呢。”

    沈钺半垂着眼,并不言语,倒是全然没了前两日的据理力争,落在旁人眼中,便好似心虚一般,言语间便又更多了两分放肆。

    “沈大人为何不言语?莫不是无话可说了?昨日宁王殿下可说了,陛下若有什么差池,他可是不依的。”

    “沈大人,这可不是疏于职守就能交代过去的。”

    可惜,不管他们如何说,沈钺自始至终都并不言语,只是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伏跪眼前的小太监身上,嘴角抿得紧紧的。

    “好了诸位!”宁王瞥了沈钺一眼,反倒出声打起了圆场,“此事尚未查清,不可妄言。沈大人对皇兄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加害皇兄。”

    “殿下仁慈。”

    “殿下真是宽恩。”

    在这一片夸赞的声浪中,沈钺终于是抬起眼来,望向了宁王。

    两人四目相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宁王的嘴角甚至含着笑,却不知为何,硬生生让整个殿内的温度都骤然降了下来,让人在这盛夏的天光中,竟忍不住想要打起冷颤来。

    正在这时,张季礼和几位太医被带了上来。

    众臣见得张季礼的模样,不由都是一惊。

    此时殿中的多是朝中重臣,从前没有少到御前,这位张公公是继冯集贤后乾和帝跟前的红人,他们都是熟悉的。没有想到,才不过短短数月未见,这人却是变了大样儿。

    整个人瘦脱了相不说,脸色更是难看,甚至行动之间都是无力,需要人搀扶着才能蹒跚而行,要知道他不过而立之年,可如今看着,倒像快要行将就木一般。

    若说身中剧毒,倒还真像。

    张季礼上前来,颤巍巍要行礼,宁王这般仁慈,自然不会见他这副模样还让他跪拜,不等他拜下,便已是纡尊降贵上前将人扶起,神态更是柔和道,“张公公,本王本不该惊动你,可眼下这事儿实在事关重大,本王也是没有法子……”

    “殿下言重了。”张季礼目光一瞥,瞧见了跪在地上的贺宝生,能够在御前近身伺候,他是个多么心思玲珑的?自然转眼便已明白了眼下的情形,何况……

    他退后一步,没有跪下,却也是颤巍巍朝着宁王一礼,躬身道,“此事本该奴才亲自来,可殿下也瞧见了,奴才实在力不从心,这才交代了小徒代而为之。想必,小徒该说的,都已然对殿下和诸位大人说明了,奴才伺候陛下这么多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奸人所害,陛下与殿下兄弟情深,断然也是容不下这样的事儿的。是以,奴才斗胆,请宁王殿下主持大局,为陛下,讨回公道。”说着,便又是一个深拜。

    宁王连忙将他扶起。

    殿内四下皆是沉寂,张季礼的话显然比之贺宝生要有分量得多。

    “你说……那汤药之中有毒,可有何凭证?”宁王有些迟疑地道。

    “奴才日日都想法子留了一口下来,因为事关重大,所以都是自己亲自试的,到底有毒无毒,还请太医号脉,便知真假。”张季礼说着,已是将衣袖一拉,露出了一支细瘦惨白且隐隐透出青筋的手臂,往前一递。

    这个时候,朱景雩和谢铭也一前一后进来了,朱景雩手里还亲自捧着一只药罐,而谢铭手里则端着一碗已经倒出的,深褐色的药汤,顷刻间,淡淡药味就弥漫在了大殿之中。

    一共来了三个太医,得了宁王的示下,一一低眉垂眼上前来,一个接一个地给张季礼号了脉。

    最后一个在切脉之时,几不可察地抬眼看了一下张季礼,张季礼一双眼却甚为平和,静静回望了他。目光相触只是一瞬间,太医垂下眼去,号了脉,与其他两名太医一般,低眉垂首退到了一边。

    “如何了?”太医号脉时,整个大殿内一片沉寂,众人心思各异,却都是紧紧盯在张季礼和为他号脉的太医身上,等到号完了脉,宁王却是再也忍不住打破了沉寂,沉声问道。

619 药汤

    那三个太医对望了一眼,当中一个这才神色谨慎地道,“张公公的脉象虚浮不定,且时有阻滞,确实是有病兆,且很是怪异,至于是否为中毒之象,下臣愚钝,却是不敢肯定。”

    另一个太医亦是颔首赞同,沉吟了一瞬,又道,“不过……张公公的脉象确实与陛下有些相似。”

    只是有些相似,却并不相同,毕竟,两人就算都中了毒,可中毒的深浅也有差别。

    可是……居然连是否中毒都判别不出……

    殿中其他人都不敢吭声,这样的事儿,沾上就是诛三族的大罪,还是少开口,不招惹为妙。

    宁王皱了皱眉,对那三个太医道,“你们再来看看这药汤。”

    那三位太医便是走向了朱景雩捧着的药罐和谢铭捧着的药碗。

    先是观其色,再是辨其味,又蘸起尝了尝,最后,拈起那药罐中的药渣仔细查验了几番,又低声交谈了几句,转向宁王时,神色却有些踌躇。

    “怎么样?”宁王问道。

    那当先的一个太医想必与宁王相熟,也正是宁王此次主要倚重之人,上前一步,迟疑道,“回殿下……这药看着……并无问题,里头的药材也与下臣们开出的方子并无出入。”

    皇帝用药,那是慎之又慎,每次号脉需得几人,开方子也是一样,需几人商量着一并开,就是煎药也是数人不错眼地盯着,要动手脚本已是不易,自然也不可能用太过粗劣的手段,这个宁王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脉象与药汤里都查不出端倪来,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宁王殿下,现在可能放心了?恕我直言,张公公本就久病,宝公公又年龄还小,宁王殿下实在不该听他们几句话便这般兴师动众。给陛下下毒,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居然信口胡说,宁王殿下居然就这么信了,闹得诸位大人人心惶惶,宁王殿下到底是疏漏了。”沈钺终于是自贺宝生出现后,头一回开了口,语调不咸不淡,沉稳中略带两分冷诮,直逼宁王。

    宁王面沉如水,蓦然扭头,目光如炬,瞪向了张季礼。

    张季礼却看也未看他,目光落在谢铭端着的那药碗之上,神情有些恍惚,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而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眼一亮道,“有没有毒的,奴才亲口试过便知道了。届时,还请宁王殿下做主。”话落,竟是起身便朝着谢铭扑了过去,谢铭手里捧着的,正正好就是一碗药汤。

    这动作来得太快,实在是猝不及防。

    沈钺眉峰骤然紧蹙,脚下微微一动。

    然而,在瞧见面前人影一闪时,他心头一动,一咬牙,终究将步子定住了,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悄悄拽握成了拳头,甚至还在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宁王千钧一发之时,挡在了张季礼跟前,先他一步,朝着谢铭伸过手去。

    谢铭看他一眼,双眸黯黢,陡然垂下,将那药碗往前一递。

    宁王嘴角轻轻一扯,接过那药碗,转而往沈钺跟前一递道,“张公公已然是病重,就算一心护主,忠心耿耿,却怕也试不出这药效。眼下,乾清宫的守卫都是沈大人在负责,若这药汤果真有问题,沈大人责无旁贷。既然沈大人笃信这药汤没有问题,倒不如请沈大人一试。”

    众人皆是一寂,目光从那药汤转而落在了沈钺面上。

    现下有人告发陛下每日进的药汤里有毒,要说如今谁最容易下毒,那非沈钺莫属。这药汤里有毒没毒,他应该是再清楚不过,就看他敢喝还是不敢喝了。

    沈钺望着递到眼前来的那碗药汤,抬眼与宁王对视,“若是卑职不喝,宁王殿下是不是就是要坐实了卑职给陛下下毒?哪怕卑职根本没有,也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拉卑职下马?殿下为何这般处心积虑?难道是因为卑职这些时日谨遵圣命,将这乾清宫看得严密,还抓了宁王府的护卫,眼下让殿下进退两难的缘故?”

    这话说的……是话里话外地挤兑他此举意在报复,或是排除异己?更有甚者,让人产生遐想,沈钺这般忠心耿耿护卫在乾和帝身边,他却要千方百计将人挪走,是为何故?

    电光火石间,宁王想通了沈钺这番话中的险恶用心,当下脸色便是难看起来,“沈大人,休要胡说,更休要拖延时间,颠倒黑白,这药你既然笃信没有问题,为何不喝?”

    “喝!我当然喝!我问心无愧,自然没什么不敢喝的!”沈钺目光往宁王身后一瞥,骤然改了口,语调铿锵道,就在众人愣神的当口,他已经接过那药碗,仰头,二话不说便将一整碗的药汤都一饮而尽了,将空了的碗底翻给宁王和众位朝臣验看,“怎么样?宁王殿下,这下可以证明卑职确实清白了吧?”

    众人无话可说,就连宁王都有些出乎意料,他自然肯定,那药有问题,沈钺也再清楚不过,他居然这般干脆便将药喝了?就算药效不会立时发作,可对身体却也是有损伤的。为了一个乾和帝,他当真值得这般做?

    可事实就是,沈钺做了。

    难道……宁王皱眉,怀疑地扭头望向那只药罐,可是,他今日的行动捂得严实,沈钺不可能提前知道,清早起,他的人便将这药罐牢牢看着,这药罐又是朱景雩亲自去捧来的,不可能有差错。

    “好了,宁王殿下!”沈钺不耐,皱眉打断他的沉思,也一并将他仅剩的一丝丝疑虑也暂且压了下来。

    “眼下这药我也喝了,宁王殿下若是还不能释疑,那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明言要将卑职如何,还痛快些。”

    宁王闻之,神色微微一黯,却是打迭起了笑容,“沈大人怕是误会本王的意思了……本王当然知道沈大人对皇兄忠心耿耿,只是,张公公也同样对皇兄忠心不二,他既然开了口,又事关皇兄安危,本王不得不慎重为之,却断然没有为难沈大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用不着再多说了吧?还是请……”沈钺目光往地下一瞥,扫过好似失了神魂的张季礼和抖得越发厉害,脸儿深埋着,自始至终不敢抬起的贺宝生,似是嫌恶一般,只瞄了一眼便是抬起头,目光平平且幽沉地凝视着宁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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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