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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90 不好

    杏目微凝地盯着沈钺道,“你几时起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你即便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还是想去的,既是你想去,便别想甩开我。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去哪儿都会带着我一起,你若是生了甩开我的心思,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既一定要跟着你,那么顺势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得了那个‘师出有名’岂也不算吃亏?”

    沈钺自来拿她没辙,见她话赶到话说到此处,心里不愿,可一时嘴角翕张,却不知该作何反驳。

    “傻丫头,你可知道皇帝为何非让你跟着一道进京?”夏长河在一旁叹道。

    “大伯父莫要太小瞧我了,我自然知道的。他不就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既想大伯父和阿钺为他办事,却又对你们不放心,所以想着要拿我当个人质,让你们投鼠忌器吗?”

    夏长河点了点头,好吧!还真的知道。“那你觉得有了这一张圣旨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自然不是。可有总比没有好,至少眼下起兵是师出有名了。我知道,乾和帝是打着利用,或者是想要我们和宁王父子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可是咱们也不怕他啊!他能利用咱们,咱们也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利用一下他。”

    “而且,他让咱们保下成王,咱们也可以暂且答应下来,就当是上了他的当,没有想到他内里的心机,却可以借此坐实一些事情,让他再无后路,或者,让他这一纸圣旨再无反悔的可能。这一回进京,不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吗?一旦进了京,我和阿钺能够做的事儿就多了。”

    叶辛夷说着这些话时,语调平稳而沉缓,一双眼中熠熠生辉,嘴角却是自始至终牵着一缕笑痕。

    末了,抬眼瞥向神色各异的两个男人,有些不满地哼道,“这些事儿你们都早想到了不是吗?迟迟不肯应下,不过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罢了。但若不是如此,乾和帝又为何非要选中我成为人质?”

    夏长河幽幽叹了一声,“你是长青唯一的骨血,大伯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你置于险境。何况……你祖母也断然不会答应的。”

    “祖母那里自然由我去说,我家祖母最是个通情达理的性子,她前次能同意我去南越,这回必然也不会拦着我不让我去京城。只要大伯父和阿钺同意了,就好办。”说话时,她的目光殷切地转过夏长河,落在了面沉如水的沈钺身上。

    沈钺自来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的,可这一回,被她那般殷切地望着,他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儿的和转。

    夏长河目下闪了闪,站起身来道,“这上了年纪了,坐了这么半日的工夫就腰酸背痛起来,你们在这儿聊着,我出去走走!”说罢,便是徐步走了出去,让他们小夫妻俩独处。

    门“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也渐渐远了,一室的静谧。

    叶辛夷一边瞄着沈钺的脸色,一边上前一步,两根手指彳亍地勾住他的衣袖,夹住,轻轻摇了摇,伴随着拖长了尾音的一声呼唤“阿钺……”

    撒娇和眼泪,这可是沈太太对付沈大人的必杀绝招,无论哪一招,只要使出来,必然能让沈大人惨败,从无例外。

    今日却有些不好使了,沈钺一用劲,将衣袖从她指间拉扯出来,同时,一扭身,冷声道,“你不用多说,我不会同意的。”

    叶辛夷有些愕然,今日居然不吃她这一套了?

    “你不同意我也定要去的。”她哼了一声,亦是表明了决心。

    “你!”沈钺望着她,紧紧咬着牙,又怒又拿她没辙的表情。

    叶辛夷却半点儿也不退缩地仰头将他看着,“阿钺!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可是朱景雩的命,我一定要亲手取下。而且,在那之前,我一定要他亲眼看着他们父子的帝王梦在他眼前成为泡影。你知道我的性子,我决定了的事儿,自来不会更改。”

    “而你……阿钺,你自来最是懂我的。当初,由着我跟来了蜀中,后来,又由着我跟去了南越,这一回,便再由着我一回,让我跟着你一道去京城,不好吗?”

    “不好!”沈钺咬着牙,没有半分动容。“你想要的那些,我都可以替你办到。可是,我却万万由不得你再去冒险了。”

    叶辛夷的眉心紧皱,张口正要说什么,眼前却是一暗,沈钺伸长了双臂,不由分说将她抱住,紧紧锁在了怀里。

    叶辛夷愣了愣,便听着他的嗓音嘶哑地在耳畔轻轻响起,“欢欢儿,你不知道,那一日,我眼看着你生死一线,可我却救不了你,那时,我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一直以为我足够强大,而你的武功也是可以跻身高手之列,能轻易伤你的人不多,你我二人同心,我要护得你的周全,并不是难事。”

    “所以,蜀中也好,南越也罢,你要跟着,我便让你跟着,因为虽然知道那是险境,却有信心能护你安然。可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是我太自负了。终有算漏的时候,而武功再强,也有不敌的时候,还有很多可能超出我掌控的情况发生,而生命又是那么的脆弱,只要一个万一……可我却承受不了那个万一。”

    “所以……欢欢儿,我求你了,为了让我安心,你就好好地待在成都府,跟祖母在一块儿,至于京城……等到我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再来接你。我保证,你想看到的,想做的,我都会满足你,这样,可好?”

    沈钺从来不是软弱的人,可他今日抱着她,却是克制不住地颤抖着,手臂与声音都一样……

    叶辛夷起初有些愕然,听着他的字字句句,心却软成了一滩水,眼里渐渐腾升起暖与甜,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松开她。

    沈钺僵着身子过了片刻,这才缓缓松开了紧勒在她背后的双臂。

    撞上叶辛夷那双灵澈清透的眼,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撇过头去,抬手往眼角轻揩。

    却不等他动作,脸便已被一双手捧着转了过去,眼角一温,柔软的指腹已经代替他自己,轻轻揩去了他眼角的泪。

    叶辛夷并没有假装没看见他赤红的双眼,眼角的泪珠。

591 接她

    而是那样坦然且自然地替他擦去了眼泪,然后,仍然牢牢捧着他的脸,不让他躲避,双眼直直看进了他眼底。

    “阿钺!一样的……你的感受我也有,而你却让我不能跟着你去,只能在这里提心吊胆地等着,你又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阿钺……这不公平。”她的语调平缓,语气却是坚决,沈钺微微一僵。

    她却不让他逃避,又继续道,“阿钺,人活着每一天都可能遭遇意外,走在街上可能被头顶坠落的物件儿砸个头破血流,甚至喝口水也能被呛死,还可能突发疾病……你不能因为害怕,就什么都不做了吧?那这跟讳疾忌医有什么区别?”

    “你难道当真认为我不去京城,就能平安一世了?那时,你看不到我,又如何能确保我的平安?”

    沈钺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叶辛夷却已经快一步打断了他,“你当然可以派人保护我,而且我就在夏府,有祖母在,你会放心许多。可是,祖母老了,那些护卫当然也都会忠心护我,可这世间却再没有一个爹,可以为了我,以命换命。能那般为我的,除了他,也就只有你了。你从前都知道,这世间再没有比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如何现在却不知道了?”

    沈钺被这一字一句说得脸色逐一灰败了下去,却再也没话说了一般。

    叶辛夷敛下眸光,知道他动摇了,却也不敢催得太紧,就怕适得其反。

    略一沉吟后,她放开了捧住他脸的手,笑着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决心了,我也不逼着你立刻做决定。反正谢大人也说了,他会给我们时间好好商量一下,那你也可以有时间好好想一想,不着急。”

    说到这儿,她却是径自起了身,要转头往外走时,却又停住了步子道,“对了,为了让你安静地、好好地思考,我今天就不回家住了。不过你放心,我就在府里,跟祖母一块儿住,你不用太过挂心我的安全,毕竟,按着你的打算,我留在成都府也是如此,你可以提早感受一下。”

    话落,她便终于不再赘言地举步走了出去。

    沈钺醒过神来,在她身后幽幽苦笑,这个促狭的性子还真是不好惹啊!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今日清早起来,外头的松竹好似又葱翠了好些,看着便也是喜人。

    到了用早食的时候了,芍药和小丫头端了各色粥点和小菜正在摆桌,叶辛夷扶了夏老夫人在桌边坐下,一双眼却是心不在焉地悄悄瞄着窗外。

    这东次间的窗户敞开着,正好能够瞄见前头通往院门的小径。

    “姑奶奶?”芍药给她盛了一碗红豆薏仁粥。

    叶辛夷“唔”了一声,接过了那粥碗,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目光又往着窗外悄悄瞥去。

    “这么心不在焉的,小心一会儿将粥喂到鼻子里去。”夏老夫人端着一碗山药粥,一勺一勺地吃得专心,头也不抬,却将叶辛夷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张口便是道。

    语调里没有斥责,反倒带了不容错辨的取笑。

    “祖母!”叶辛夷在夏老夫人跟前越发有小女儿娇态,听了便是不依地微微撅起嘴来。

    夏老夫人抬眼望着她,眼底满是笑意,“这么望眼欲穿的,我还真怕你一不小心成了石头。才一个晚上就受不了了?既然这么舍不得,一会儿吃罢早食便自个儿回去,别杵在我这儿碍我的眼了,说是陪我……可这心思全然不在。瞧瞧,你那眼底的黑影,昨夜怕是一宿没睡吧?”

    夏老夫人语气里满满的嫌弃,可叶辛夷却听出了当中不容错辨的疼爱,放下了手里的瓷勺,离了坐着的凳子,一个矮身便扑到了夏老夫人跟前,挽着手,脸也挨到了夏老夫人的手臂上磨蹭,语调有些发闷地道,“我才不呢!他若想通了,便自个儿来接我,否则我才不回去。他不是要把我留下吗?那他就当早一点儿习惯就是,也没什么不好的。”

    夏老夫人听着这明显带了气性的话,却是笑了,抬起手便直戳了她的脑门儿,“你呀!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说到底,不还是看重你吗?”

    “可是,我不想做依附他的菟丝花,我只想跟他一起同担风雨,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叶辛夷却是急了。

    “他不是不明白,关心则乱罢了。”夏老夫人叹了一声,沈钺可不是那等优柔寡断的人。“放心吧!”夏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熒出会想明白的,就跟祖母一样。”

    “祖母这回怎么不拦我?”叶辛夷来与夏老夫人提说此事时,心里也不无忐忑,没有想到的是,夏老夫人听罢,沉默了片刻,便是点头应允了。

    “傻孩子!上一次祖母不就说了吗?祖母只是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人生短短数十载,旦夕祸福,祖母拦着又有何用?倒还不如让你恣意快活。”

    “他也曾说过会让我恣意快活呢。”叶辛夷黯下双眸,说不出的委屈。

    夏老夫人抬手顺着她的发,没有说话了。

    “姑奶奶……”自她们祖孙俩开始说话,芍药便识趣地退在了一边,静默得如同一道影子,这会儿却是压低了嗓音轻声一唤,语调里隐隐含着笑意。

    叶辛夷心头一动,抬起头来,与夏老夫人一道望向窗外。

    果然瞧见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正穿过那翠瘴而来,心里不由得便是一喜。

    夏老夫人垂头看着她偷笑,便也是笑着抬手轻戳了她脑门儿一下。

    须臾间,那道身影已经进了屋,躬身朝着夏老夫人行礼,“祖母!”

    “来得正好,一块儿用早食吧!”夏老夫人一抬手。

    沈钺应了一声,抬起头时,却是带着两分迟疑瞥向了叶辛夷,后者却是眯眼冲着他笑,仍是甜美的模样,他的心便不由得落到了实处,也冲着她牵起了嘴角。

    几人坐了下来,食不言寝不语,只用饭时,不时互相夹个菜,小夫妻俩相视而笑,当中默契从眼神交流之间,涓滴尽显。

    夏老夫人恍若不见小夫妻俩的小动作,只专心用着早食,直到吃罢了饭,芍药她们将杯盏碗盘都撤下时,她这才用帕子拭净了嘴角,淡淡问道,“熒出来,可是来接丫头回去的?”

592 保重

    沈钺正襟危坐,却没有半分迟疑地答道,“是。”

    “那么,你是想通了?”夏老夫人眼中隐现笑意,瞥了叶辛夷一眼。

    后者脸上眼底全是笑,她了解他,昨日她的话也是说得清楚了,他来,自然是因为他想通了。

    果不其然,沈钺看她一眼后,点了点头,“想通了。”语调里却含了两分无奈。

    叶辛夷听罢,更是笑得眉眼弯弯。

    夏老夫人有些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多亏想通了,否则,再多拖上一日,没准儿我也得跟你们似的觉都睡不好了。”夏老夫人语中带笑。

    沈钺和叶辛夷默默望了一眼对方眼下的黑影,都是大窘。

    夏老夫人却还嫌不够一般,继续道,“我这没出息的丫头不在你身边儿连觉都睡不好,我瞧着你也一样,总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的人还是快些领回去,从今晚起,大家都能睡好了。”

    沈钺咳咳两声,移开视线,叶辛夷则难得红了脸,“祖母!”

    夏老夫人笑着抬手,“好好好!我家丫头还面皮薄了。祖母不笑话你了。”转头望向沈钺时,笑中的戏谑收起两分,多了两分真诚,“我这丫头平日里多有任性,你只能多担待了。”

    “祖母言重了。而且,欢欢儿她也并非任性......”沈钺急着道。

    夏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两分,“好好好!我这才说了一句,你就护上了。我这丫头啊,别的不说,能遇上你,嫁给你,倒是真福气。往后啊,即便我死了,也可以闭眼了。”

    “祖母!”这话叶辛夷可不爱听。

    “人早晚都有一死,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夏老夫人不以为忤,只端正了神色,道,“既然话都到此处了,我便多说两句。熒出,丫头,都说夫妻一体,祸福共担,可这世间却多是那等可同富贵,却不可共患难之人。这才有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说法。可祖母看得出来,你们都是至情至性的孩子,又感情甚笃,既是如此,便没什么好怕的。前路难行,只要携手,也定能度过难关。哪怕当真度不过去,也没有关系,总归都在一处,不是吗?”

    叶辛夷听得暗自点头,一双杏眼灼灼,将沈钺看着,这可不就是她心中所想吗?

    沈钺若有所思地听着,似是察觉到了叶辛夷的目光,转头往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他眼中有太多的情绪浮光掠影般闪过,良久,他终于沉定下眸子,朝着叶辛夷伸出了手去,“多谢祖母提点,熒出记着了。”

    叶辛夷眼里有些潮润,微微红着眼角,嘴角却是翘起,弯成了美丽的月牙儿的弧度,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被那熟悉的温度和安定所包裹。

    夏老夫人见状,欣慰地笑了,片刻后,笑容才微敛。

    “你们此去京城,险阻重重,多的话,祖母也不说,只有一句要交代你们。”

    夏老夫人一双历经世事,岁月积淀的睿智双眸透出沉静慧觉的光。

    “祖母请讲。”沈钺和叶辛夷都是正了身形和容色。

    “你们报仇可以,可前车之鉴,千万不可因仇恨而迷失了自己的本心,更不能因为报仇,就本末倒置,忘记了自己该珍视的人与事。”

    夏老夫人声音徐徐,可语调却再认真不过。

    沈钺和叶辛夷都是心头一颤,互相望了一眼,沈钺点下了头去,将她安然蜷在了掌中的手,握得更紧了两分,“祖母放心。”

    至于那所谓的前车之鉴是指何人何事,沈钺和叶辛夷没有追问,可心里却都已然有了猜测。

    既然做下了决定,这事本也宜早不宜迟,便不能再耽搁了。

    沈钺和叶辛夷便立刻去了外书房,与夏长河说道此事。过后,夏长河又将夏延风叫了来,几个人聚在一处商议了一番,外书房的灯一宿未熄。

    第二日清早,夏霆却得了夏长河的命令,亲带了一队府兵去了官驿,将谢铭接进了府中。

    之后,夏长河又与沈钺和夏延风一道和谢铭关起门来,在外书房中说了半晌的话,就连午膳都是小厨房做好后,夏霆亲自送进去的。至于谈了些什么,旁人就不知道了,就是叶辛夷也半点儿不知。

    她正忙着在收拾去京城要带的东西。

    从京城到蜀中再到南越,对于收拾行装,她已经有了经验,收拾些什么,如何收拾,都是驾轻就熟的事儿。

    不过花了半日的工夫,一切就已经收拾停当,沈钺也回来了,从眼下青影可以看出他一夜未眠,可精神头却是甚好。

    抓了她的手,便是笑着轻声道,“后日清早启程。”

    第二日,叶辛夷至灵前给她爹上了香,说了一番话,交代了叶川柏和叶菘蓝一些事,夜里又与夏老夫人睡了一个被窝,说了半宿的话,夜半方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天未亮时便起了身,按着一早商量好的,悄悄地出了夏府。

    出了成都府后,一路往北疾驰,直到正午时分,日头毒辣起来,这才暂且停下歇息。

    他们此回带了十几个人,加上谢铭那一方,也是十几号人,都是轻车简从,却也有三十来号人,沈钺和谢铭已经商量好,在前头的城镇便分道扬镳。

    毕竟,沈钺是要声势浩大的回去的,可谢铭却见不得光。

    虽说是停下歇息,却也不能埋锅做饭,都是就着清水吃点儿干粮,休整一下便又继续上路。

    沈钺还要操心布防的事儿,草草吃了两个饼子便是离开了。

    叶辛夷则牵了马儿到小溪边,让它也喝喝水,见它高兴得尾巴直摇。叶辛夷心里也是欢快得很。

    “沈太太。”谢铭不知何时也走到了溪边,叶辛夷虽然察觉到了,但他没有开口,她便也恍若不知。

    直到此时,他开了口,她才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衬着身后明澈溪流,铺展开来的日光,说不出的甜美。

    谢铭微微眯了眯眼,心里其实有太多的疑虑与复杂,他想问的,问她为何明知前路凶险,却还是义无反顾,可他没有资格问,不就是他非要逼着她也一道去京城吗?哪怕明知于她而言,京城无异于虎穴,他却还是做了。从大局上来说,他无愧,可他以为,他们至少已经算是朋友了,他这般行事,却是不义了。

    只是话到嘴边,却半个字也吐不出,他喉间滚了滚,犹豫片刻,才话锋一转道,“到了前头小镇就要分路而行了,我想着先来跟沈太太告辞一声。咱们.......京城见。保重!”这一声保重,余韵悠长,含着些难言的意味。

    叶辛夷却笑得明朗,亦是爽快的一句“保重”!

    嗬!还是那个明朗洒脱的人儿啊!

593 风火

    一场豪雨后,空气里都带着扑鼻的土腥味。

    叶辛夷挽高了袖子,用竹篾编成的小筐套在长竿顶端,正爬到了树干上,摘树枝高处的梨。

    柳绿反倒被勒令站在不远处指挥着,“再左边儿一点儿!对了!就是那里!右边……右边还有一个大的!”

    桃红不会说话,站在柳绿旁边,紧张地盯着叶辛夷

    他们今年错过了梨花开,等到回到京城时,院子里那棵梨树已经挂了果不说,果子还已经有拳头般大小了,好像也才没几日的工夫,日头照的好的地方,果子便成熟了。

    叶辛夷日日看着,便起了要做梨羹的心思,今日左右无事,说做便做。

    要摘梨子却还不让桃红和柳绿两个帮忙,非要自己动手。桃红和柳绿拦不住她,又想着如今她那身手也用不着藏了,便也索性由着她便是。

    没一会儿便是摘了一篮子的梨,她这才放下袖子,足下一点,轻飘飘从树干上飞落而下,挽了篮子笑得灿若春花,招呼着桃红和柳绿俩回厨房,正待举步时,却蓦然回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墙头。

    两个正趴在那里探头探脑的人猝不及防被人逮个正着,都是微微一愣,不及生出什么尴尬的情绪,叶辛夷却已经笑着道,“两位放心,不过爬爬树,摘摘果子罢了,还摔不着我,用不着你们这样紧张地保护。我这会儿要进厨房做点心,这厨房里的活计我也是做惯了的,不会伤着自己,更不会让你们交不了差。这午后的日头还毒辣得很,你们还是回去歇着,等到这梨羹做好了,我差丫鬟送些去给你们尝尝。”

    墙头那两个人神色有些讪讪,面对着这样的笑靥如花,讷讷两声,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叶辛夷恍若不见,挽着篮子带着两个丫头转过了身。

    几乎是同时,脸上的笑容却是敛起,一点点消逸在了唇畔。

    叶辛夷兴致颇高,摘了梨子不算,进了厨房,果真是挽起了袖子,要亲自洗手作羹汤的意思。需要的东西她一早便吩咐桃红准备好了,他们如今虽然不能随意出府,可要这些东西,却还是只需张张口就能办到的事儿,除了这些东西进来之前会被仔细地查检一番之外,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银耳一早便用温水泡发了,叶辛夷一朵一朵地清洗着,然后又将新摘来的梨子,一个个洗净,削皮,切块儿.......每一样都自己亲手做,不假手于人。

    反倒是桃红和柳绿俩在边上站着,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见叶辛夷果真是专心致志地做着羹汤,没有别的举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身影这才放心了,抽身而去。

    桃红和柳绿一直悄悄注意着呢,见状便是互觑了一眼,轻轻唤了一声“太太”,意在提醒叶辛夷人已经走了。

    叶辛夷却恍若没有听见一般,仍然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事儿,直到将一大锅的银耳枣梨羹做好了,这才用炖盅盛了一碗出来端着,交代了桃红和柳绿俩盛些羹汤送到外头去,便用托盘端着那炖盅出了厨房,往正房而去。

    正房内,沈钺一身家常的衣裳,微微敞露出半抹蜜色的胸膛,正半卧在临窗大炕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游记。

    听着脚步声,他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对着叶辛夷缓缓一笑,瞄见她手里端着的炖盅,鼻子轻嗅了嗅,便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一边随手将炕桌拉过来,一边问道,“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银耳枣梨羹。就用咱们家里的梨做的,不过我方才尝了一点儿,是不太甜,得过些日子才能摘呢,不过做汤倒是无碍,我特意多放了些糖,快来尝尝。”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将那炖盅揭开来,一股甜香便是扑鼻而至。

    沈钺将她递来的勺子接了过来,笑得一脸甜蜜却又无奈,“欢欢儿,你每日里尽做些好吃的,咱们又没事儿好做,难怪我这腰身都粗了不少,再吃下去,你怕得重新给我做衣裳了。”

    他们差不多是在两个月前到的京城。

    自然是大张旗鼓地回来的,一路纵马疾驰,因为赶得有些急,到了城门口例行检查时,那个士兵动作慢了一些,沈钺便是挥了一鞭子,骂了一声“蠢材”,偏他又是一身便服,引得城门口值守的兵士搬来了他们领头的总旗。

    沈钺却根本理也不理,带了人便是一路直进。

    那总旗忙带了人在后追赶,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便也出动了人马,这么一路赶,竟直接撵到了宫门口。

    沈钺掏出了他出京时乾和帝给他的驾帖,摆出了他从前那副锦衣卫沈大人的睥睨之态,中气十足地道,“锦衣卫指挥佥事沈钺奉圣命办差归来,面见圣上,谁敢阻拦?”

    那声气儿很是洪亮,足以让追着他来的那些城门口的守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宫门口值守的禁军,以及以为有热闹可瞧,一路追了过来,虽然不敢靠近,却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聚在不远处的那些百姓们听个清楚。

    也有人认得这位沈大人,正是从前陛下极为信重的一位,只是,差不多一年未曾见过此人了。却原来,是去执行秘密公务去了吗?

    只是,如今宫里的情形......他们虽然都是些小人物,却也隐隐知道有些不一样了,可不敢看了这驾帖就放行。

    沈钺却剑眉一竖,便是怒斥道,“大胆!尔等见了驾帖还不速速让行,莫不是想要造反吗?”

    从城门口一路到宫门口,这动静委实不小,自然便有乖觉的人报了上去。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居然有人匆匆而来,却是锦衣卫的一位老熟人,锦衣卫指挥使楼从远。“沈钺?果真是你?你与随行的一队锦衣卫出京办差已近一载,音讯了无,如今却突然回来了,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来人,先将他给我拿下诏狱,慢慢审清楚再说。”

    “我看谁敢?”沈钺将那明黄的驾帖往前一递,“我乃奉了陛下密令行事,有驾帖在手,如陛下亲临,你们敢不敬?怎么?你们都要反了不成?”

    “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只需让我面见陛下,自然一切明了。”

594 戏精

    “我要见陛下!”沈钺坚持,高踞马上,牢牢掌着那张明黄龙纹的驾帖,一双漆眸无惧无畏,锋芒毕露地逼视着楼从远,“楼大人莫非还要拦着卑职吗?”

    楼从远额角青筋蹦了两蹦,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着你方才都说了再拦着你,便是要造反,莫不是想要明晃晃地将这造反的帽子往我头上扣不成?

    沈钺嘴角一抿,却是和缓了脸色,略略放低了音量,也放缓了语气道,“大人!卑职在北镇抚司当差多年,您应该清楚卑职的为人。卑职当初确实是奉了圣命出京,这一点不假吧?”

    京中明眼人都知道他去了蜀中,自然是冲着夏家去的。只是,后头的事儿,夏长河捂得紧,乾和帝也不会傻得自己爆出来,据谢铭委婉的表示,京中知道实情的人不那么多,毕竟这一年,京中风云变幻,除了乾和帝,旁人哪还会去关注他一个生死不知的小小锦衣卫指挥佥事?他们只需虚虚实实一番,要糊弄过去,并不难。

    何况,目下最要紧,只是眼前这一关。

    楼从远的神色果然多了两分犹疑。

    此人自来是个谨小慎微,摇摆不定的性子,能走到今天,不过是仗着家世还不错罢了。

    沈钺面上一哂,在楼从远目光瞟过来时,他已经端正了神色,“再说了,我若果真犯了什么事儿,哪里还敢这样大摇大摆地拿着驾帖出现?只要我见了陛下,陛下自然会证明我的忠心与清白。”

    后头这一席话,他又挺直了背脊,放高了音量,让其他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楼从远一时犹豫,这个时候,却又有不少人来了,闹将着,便请了他进去说话。

    这乾和帝病得厉害,自然是不能见他了,自然便也暂且证实不了他的清白,他也说什么不肯将乾和帝的密令吐露,更不想在其他人那儿复命。

    僵持一番后,面圣是不能让他面的,可他,却也不能杀了。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悠悠众口难堵,偏偏有些人,最在意的,就是个名正言顺,在此时这个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半点儿污点。

    何况......才知道的有关沈钺那位太太的事儿,更确定了不能杀。

    所以,最后便成了这样一番局面。

    他们回到了元明街暌违一年之久的府中,只是却暂且失去了自由,被禁军重重看管了起来,时时都有人在旁窥视。

    转眼,这视同阶下囚的日子,一过便是两月。

    偏偏沈钺也好,叶辛夷也罢,都是自得其乐得很。

    左右也没有事儿做,叶辛夷便可劲儿地做些好吃的,间或再做些衣裳鞋袜什么的,两个月的时间,别的不说,这厨艺和女红都更是精进了。

    沈钺吧,更是无所事事,落在那些窥伺的人眼中,便是个混吃等死的,只是,却没有因为眼下的困境而有半分焦躁就是了,气定神闲得让人惊疑。

    “你那是心宽体胖,如何能怪上我做的东西?”叶辛夷挑眉看他,将那已经推到他跟前去的炖盅又往她的方向一扯道,“你吃不吃吧?”

    沈钺眼明手快地将那托盘带炖盅一并拉住,奉上一记讨好的笑,“吃吃吃!欢欢儿的手艺太好了,为夫可是一日不食就想得慌,只要欢欢儿不嫌弃我这日渐粗壮起来的腰身,我倒是无所畏惧的。”

    沈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欢实地吃将起来。

    叶辛夷望他大快朵颐,有些憋不住笑道,“吃完了多动动,别天天躺炕上,也不用担心我新做的衣裳就上不了身了。”

    这些话真真假假,落在外头人的耳中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闲话,并无半分不妥。

    那银耳枣梨羹煨得极软糯,入口香甜,而且按着他的口味做的,又不比一般的甜汤甜得发腻,因而,沈钺是当真吃得香,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可不就得抓紧时间再多享享福嘛,没准儿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叶辛夷目下闪闪,语调却极是诧异又难掩欢喜地道,“怎么?陛下终于要见你了吗?”

    沈钺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见不见得到陛下不知,不过,过几日便是七夕了,宫中要设宴,方才永安宫的宫人送来了帖子。”说着便是抽空将一封红底洒金,一角还用金粉描了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的帖子递给了叶辛夷。

    永安宫?那便是那位贤妃了。

    叶辛夷一壁想着,一壁打开了那封帖子,果真是邀请他们夫妻二人七夕之夜入宫赴宴的。她杏目微闪,抬起头往他看去,他也将将看过来,四目相对,夫妻二人短短顷刻间,已经明了了对方未出口之言。

    叶辛夷立时欢喜道,“太好了!宫中设宴,陛下就算不出现,咱们也可以见到不少贵人,当面呈情,早日证明了清白,咱们也好早日自由。这样被关着看着的日子,虽然衣食无忧,却实在憋屈得很,能够早些结束了也是好。”语调里满满的哀怨。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市井出身的妇人能有多广的见识?素日里那样的平淡只怕也是得了沈钺的吩咐强装出来的,如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便再也忍不住露出了两分端倪来。

    “但愿如此吧!”沈钺哼了一声,话语间似带隐忧。

    叶辛夷却是“哎呀”了一声,“要入宫赴宴,我可没有合适的衣裳啊!之前虽然做了不少,可那些衣裳家常穿穿还行,可这穿去赴宴,怕是要失礼的。”语调温软中带着淡淡的担忧。

    沈钺立刻闻弦知雅,“放心吧!一会儿便让他们去寻个上好的绣坊来给你做一身新衣。”

    “那还有相配的首饰......”

    “也让他们找间首饰铺子给你新做一套头面......”

    “大人,你真好.......来!我喂你!”

    里头那对夫妻开始你侬我侬,外头听壁脚的人听不下去,也觉得再无必要再听,转身悄无声息地顺着屋后的树荫处溜走。

    待得人走远了,沈钺和叶辛夷俩敛了神色,那碗银耳枣梨羹也吃得差不多了,叶辛夷一边收拾着炖盅,一边淡淡问道,“看来,朱征是等不及了?”

    这个很显然啊!沈钺点了点头。

    “咱们的人可跟宫里联络上了?”这宫里自然指的是乾和帝,准确地说,是张季礼。

595 物非

    说到这个,沈钺也是神色凝重,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叶辛夷也是默了半晌,“这么看来,七夕宫宴反倒是个机会。”

    沈钺点了点头,“到时两头一起动,不管哪一头得手,都是好事。”

    叶辛夷心中了然,“到时进宫,我会见机行事的,说不得还能见到谢贵妃和昭宁,女眷那头应该松动一些。”

    沈钺却是抬手便握住了她,“不管怎么样,先顾好自己。这次不行咱们还能再寻别的机会,一切要以你的安全为先。”

    叶辛夷见他目光灼灼,全是关切,心中一暖,嘴角弯起,“我知道。”

    这一夜过后,这夫妻二人除了果真叫了人进来置办七夕入宫赴宴要穿的衣裳和要戴的首饰之外,与往常并无半分的异样。

    暗中窥伺的那些眼睛又细细盯了几回之后,终于放松了些。

    等到七月初七,沈钺和叶辛夷收拾停当,自回了京城后,还是头一回这样正大光明地出府,就连头顶的日头好似也可爱了许多。

    更别提一路乘着马车到了宫门前,叶辛夷更是生出了两分恍如隔世之感,不得不感慨万千。

    一路进了宫门,男宾与女宾自然不在一处,不得不分道扬镳时,沈钺握了叶辛夷的手,轻轻一紧,道一声“万事小心”,相望的眼里却满载着太多难以言说的话语。

    叶辛夷轻轻一颔首,朝他弯起嘴角,“放心!”

    她倒是干脆利落,朝着来引路的宫女轻轻一颔首,“有劳姑姑。”便是转身而去。

    沈钺望着她的背影,却是蹙着眉心,一脸担忧难安的模样,旁人都说,这沈大人夫妻伉俪情深,沈大人对太太爱若珍宝,还真是不错。

    边上人对望一眼,当中一个咳咳了两声,“沈大人?咱们该走了!”

    沈钺一双眼蓦地转而睐向他们,就这么一眼,却让那两人陡然觉得脚底冒起了寒气。沈钺却已经冷冷瞥了他们一眼后,脚跟一旋,迈开了步子。

    虽然看似与往常一样,却明显的不太一样。

    毕竟,他们夫妻跟前伺候的都不是他们惯用的人,而是变成了旁人的眼睛和耳朵,说不得什么时候,还能成为旁人手中的刀。

    叶辛夷被领着径自去了御花园。

    今日的七夕夜宴便也设在其中。

    这会儿虽然天色尚早,但因着天气不错,园子里比宫殿中凉快,景致又好,因而,叶辛夷到时,御花园中已经有了不少人了。

    除了御花园中本来就有的凉亭和水榭之外,园中空处每隔一段距离还设有凉棚,不少凉棚之中都有人坐着了。

    有些在对诗,有些在玩儿双陆,有些品茶吃点心,还有一些只是在闲话,叶辛夷一路走过来时,偶尔能听闻两句欢声,一切,好像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一般。

    却也只是好像罢了。

    能够入宫赴宴的,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都是嗅觉极为灵敏的人家,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些风声。

    就是京城之中气氛都与从前略有不同,透着两分隐隐的风声鹤唳之感,遑论是这些人精呢?不过是粉饰太平,各做着各的戏,恍作一切无异罢了。

    可见到叶辛夷时,不少人还是骤然便停了话,四下里更是诡异地静了静。

    叶辛夷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神色间便带出了两分不安来,尤其是见着了从前认识,还说过两句话的,便是既想上前,又有些害怕的样子,那副小家子气,畏畏缩缩的模样便又落了出来。

    只那些人见着她,都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当作没看见一般,别过了头去。

    她黯了黯双眸,咬着下唇,神色便更是黯然了,却到底还是有那么两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便也没有硬往上凑了,只是神色有些黯然地站在边儿上。

    正在这时,一群宫娥簇拥着一老一少两个华服妇人上前来,打眼一看去,叶辛夷双眼一亮,那可不就是谢贵妃和昭宁公主吗?

    差不多一年不见了,昭宁已经是一副妇人的妆扮了,看上去好似也沉稳了不少,倒是谢贵妃,却是清减了许多。

    昭宁见到她,脸上亦是一亮,举步就要过来,却是被谢贵妃一把抓住了。

    谢贵妃低声与她说了两句,她脸上神色几变,望着叶辛夷的方向,脸色渐渐踌躇起来,目光更好似交织了百种情绪一般的复杂,可迈过来的步子却到底是迟滞了。

    叶辛夷恍若不见,还是笑着向她们颔首致意。

    她这不笑还好,一笑,昭宁神色却更为复杂,好似对自己自厌了一般,蓦地咬着牙,扭过了头去,快步而行。

    谢贵妃反倒望着她这个方向,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才脚步匆匆地追着昭宁去了。

    离开宴还有些时辰,叶辛夷倒好似回到了刚刚嫁给沈钺时来参加宫宴时一样,只站在角落里,好似一个局外人一般,融不进她们的圈子里,只是站在边上,旁观着她们的纸醉金迷。

    或许是因为这样,虽然略显寂寞些,却格外的清醒,能看见许多身在局中,无法看到的事情,倒也有两分有趣。

    只是叶辛夷看得有趣,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来,落在旁人眼中,她那打量的眼神好似便充满了些别样的意味。好奇渴望,却又忐忑畏惧……

    她身后那个被派来看着她的,做丫鬟打扮的眼线不由想到,这个沈太太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有宫人拿着长竹竿将垂挂在各处的彩灯挑下,点亮当中的灯烛之后,又挂了起来。

    彩灯渐次亮起,整个御花园登时被妆点得美轮美奂,旖旎非常,恍若仙境。

    而叶辛夷也终于见到了那位让她好奇多时的贤妃娘娘,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瞧见贤妃的刹那,叶辛夷第一时间想起的竟是余氏。

    倒不是说贤妃与余氏有多么像,虽然她们都是美人。事实上,贤妃的外表看上去比余氏出色了许多。至少,虽然都上了年纪,但贤妃的身材却并未走样,仍然苗条纤细,她柳叶眉,丹凤眼,玲珑鼻,樱桃唇,是典型的美人儿,一头黑发似缎,乌鸦鸦盘在头顶,一身衣裳和妆容端庄华贵得恰到好处,既不至于越制,又将她衬得华美非常。

596 投缘

    叶辛夷望着被众多官眷簇拥其中,恍若众星捧月一般的贤妃,心里却是想道,这样一个人,当初她进宫多次,为何会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从前藏得深,如今,却已不必藏,这才锋芒毕露了,是吗?

    正在暗忖之间,一道看似温和绵软,却暗藏着犀锐的目光陡然望了过来,叶辛夷微微一怔,继而有些不安地垂下眼去,因为那目光的来处正是她方才腹诽的对象,贤妃。

    叶辛夷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太。”一个声音带着提醒响在身后,正是她今日带来的那位丫鬟。

    叶辛夷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却见得不知何时一个掌事宫女模样的宫娥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来,而四下里,有些诡异的安静,好似不少人的目光都在若有若无地瞄着自己。

    叶辛夷陡然间更是不安了。

    那个宫娥却已经朝着她蹲身行礼道,“沈太太,贤妃娘娘请您过去。”

    虽然她对贤妃没有印象,可显然,贤妃却能一眼认出她。

    难怪了,其他人会用那样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了。

    叶辛夷这么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市井之女自然更是不安了,轻咬着下唇,彳亍了片刻,才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随在那个掌事宫女身后往贤妃那边过去。

    那些个围在贤妃身边的官眷这会儿倒都甚是识相,纷纷避让,因而叶辛夷很是顺畅地便走到了贤妃跟前,蹲身行礼,可语调却因紧张而显得有两分紧绷,“臣妇沈叶氏拜见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千岁。”

    “来!快些起来!让本宫瞧瞧!”贤妃的声音很是动听,竟也是把流泉般的声音,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叶辛夷有一瞬的恍惚,总觉得这样的嗓音,她好似在何处听过一般。

    然而,就在她恍惚的这么一个当下,贤妃已经躬身将她亲自扶了起来。

    她醒过神来,自然是受宠若惊,被贤妃打量着,和周围其他人的目光注视着,她更是不自在了,目光不自觉地闪躲起来。

    贤妃却是笑着点起头来道,“早就听闻沈大人的太太是位毓秀出彩的人物,从前只远远地见过,便觉得心头喜爱,今日近了这么一看,还真更是让人心里止不住地欢喜,难怪了,从前谢贵妃与你那般亲近,就是本宫瞅着你,也是说不出的投缘呐。”

    四下里安静得很,叶辛夷自认脸皮够厚了,却也不由得耳热,对贤妃更是充满了佩服,这样的话,倒是难为她了,竟能说得这般面不改色,情真意切,“娘娘谬赞,臣妇愧不敢当。”

    边上其他人面上一瞬的讪讪过后,竟也开始附和起来,这样的口不对心,也是难为了她们。

    贤妃拉着叶辛夷这么一番溢美之词后,好似当真喜欢她喜欢得紧,握着她的手便一直未曾松过,将她一直牢牢地牵着,拉坐在身边。

    眼看着就要开席,贤妃却半点儿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叶辛夷似是有些急了,微微红着脸对贤妃道,“娘娘,臣妇身份粗陋,虽然多承娘娘厚爱,可臣妇不敢造次,还望娘娘放开臣妇,臣妇自回去下头坐席吧!”

    “那可不成。本宫难得遇上你这么一个投缘的,今日你非得坐在本宫身边不可。”贤妃却是笑着拉紧她的手,一双丹凤眼轻睨着她,嘴角明明笑着,那笑却不及眼底。

    “这不合规矩。”叶辛夷的笑有些干巴巴了。

    “本宫不是那等只知死守规矩的,何况,就这么点儿事儿,本宫还扛得住,你只管安心陪在本宫身边就是。”贤妃笑着应道。

    叶辛夷讷讷点着头,“多谢娘娘厚爱。”后头的话,在贤妃笑眯眯的眼神中,却是再说不出半个字了。

    过了一会儿后,叶辛夷又是一脸尴尬地笑道,“娘娘,臣妇一会儿一定陪您一起入席,只是眼下,娘娘怕还是得放开臣妇一会儿。”

    说到这儿,叶辛夷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皮,放低嗓音道,“我……臣妇有些内急,怕是要先去趟官房。”

    贤妃有些诧异,继而却又笑起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正好,本宫也有些内急了,咱们一起去吧!一会儿也好开席。”说着,便是携了叶辛夷的手站起身来。

    至此,叶辛夷彻底惊了。哪怕到了官房,贤妃也一直与她寸步不离。叶辛夷终于是死了心,直到开了席、席间,甚或到了宴罢,她都再未试图脱离贤妃的视线。

    好不容易,眼看着大部分的人都放了筷子,贤妃也跟着放了。

    这便是要结束了。

    叶辛夷在心里缓过一口气儿来,这折磨总该结束了吧?

    只是,还不等她说些什么,却有一队禁军匆匆而至。

    贤妃蹙了蹙眉,目光往后一瞥,方才引叶辛夷过来的那位掌事宫女立刻心领神会了,蹲身行了个礼,便是快步朝着那队禁军而去。

    与那领头的禁军总旗低语了两句,那掌事宫女的脸色却是愀然一变,方才的庄重沉稳竟是瞬间不见了踪影,脚步匆匆,甚至不自觉地小跑着回到了贤妃身边。

    她这般模样,让贤妃脸上的神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只是也不知贤妃究竟在执着什么,捉着叶辛夷的手,竟还是没有松开来。

    那宫女已经走到了近前,被贤妃一个眼神扫过去,登时神色一紧,却也跟着端肃了神色,略缓了缓,才压低嗓音在贤妃身边道,“娘娘,那头前殿出事儿了。”

    她声音虽然压得低,可耐不住叶辛夷离得近,耳力又好,还是听了个清楚。

    前殿,正是今日七夕夜宴,宴请男宾之处。

    叶辛夷倒是很好奇,乾和帝不是龙体欠安吗?那这七夕宫宴却该由谁来主持?莫不是宁王这位皇太弟?

    贤妃的眉眼却是惊跳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叶辛夷,却是终于松开了自放下筷子后,又一直握着的叶辛夷的手,然后将身子侧了侧,稍稍背对着叶辛夷,压低嗓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掌事宫女的脸色却有些发白,虽然被贤妃冷眼扫着,勉强维持住了镇定,可那眼神却还是有些打飘儿,“成王……成王不知怎么,竟是跌进了荷花池里,宁王殿下派了好些个人下水去救。”

597 参茶

    “可是……却没能将人救起来。人捞上来时,已经……已经没了气息。”

    听到这儿,贤妃沉定的脸色终于是变了,成王……死了?还是这样的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

    贤妃的脸色再也好不起来。

    蓦地便是扭头瞪向身畔的叶辛夷,后者却是一脸无辜和不安地看着她……贤妃一股闷气登时就是梗在了胸口。

    那掌事宫女却是哆嗦地道,“还有……”

    还有?贤妃眼神一利,面上的慈和登时有了一瞬的扭曲。

    那掌事宫女面色一僵,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道,“当时四品以上的朝官们都在,刑部侍郎宋大人正好在前,便查看了成王殿下尸身,说……说成王殿下并非自然溺亡,而是……而是被人谋杀……”

    贤妃的双眸登时一眯。

    “眼下……宁王殿下已是派了重兵将各官员看管了起来,这队禁军是奉了宁王殿下之命暂且将官眷也看管起来的。”

    “宁王殿下人呢?”贤妃问道。

    “事关重大,几位阁老并刑部和大理寺诸位大人已是被宁王殿下带着一道去了乾清宫。”

    贤妃此时已是沉定下了神色,转头瞥了一眼叶辛夷,见她还是那副惶惶不安,上不得台面的模样,贤妃眯了眯眼,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再转过头时,脸上已是勾起了笑,对着那些正因为这队禁军的突然到来而有些不安的官眷们道,“诸位不要担心,前殿是出了点儿事儿,不过眼下宁王殿下已在着手处置,事态要不了一会儿便会平息。这队禁军是宁王殿下派来护卫我们大家安全的,这样,你们先在这里安心坐着,本宫这便去看看。”

    说着,已是敛了敛衣襟站了起来,笑着转过了身,带着她那个掌事宫女,在几个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快步走离。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可瞄了瞄边上虎视眈眈的禁军,却是什么话也不敢说,个个噤若寒蝉。

    叶辛夷却是瞄了一眼贤妃离开的方向,眼底极快地滑过了一道幽光。

    贤妃却是在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便深敛起,整个人的气势也是骤然变化,变得冷锐,“去!将我们给陛下备好的药送过去。”

    “娘娘?”随行的那宫女惊得骤抬双目。

    贤妃一双眸子却好似结了冻般,寒凉无比,更没有半分的闪烁,“成王之死若被陛下得知,必然会大恸,眼下陛下的身子可再经不起这样的大喜大悲了,总得有备无患。”

    那掌事宫女听得目下闪闪,却因跟着贤妃日久,已能从细微之处辨察她的心思,知道她心意已决,哪怕心口惊跳,却也不敢多言,垂下眼应了一声“是”,便是在去往乾清宫中途无声退了开去。

    不一会儿,便又追了过去,追至时,贤妃他们刚好也到了乾清宫。

    贤妃目光轻轻瞥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宫女,后者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某处轻瞥了一下。

    贤妃从那镂空雕花的屏风往外看,透过特制的帷幔,能够刚好瞧见乾清宫的大殿,可殿中之人却不能瞧见她。

    借着地利之便,她来得及时,宁王带着一众朝臣也刚刚赶到,乾和帝委顿在龙椅之上,精神不济的样子,正被小太监服侍着用了一盏参茶。

    贤妃丹凤眼轻轻一闪,瞥向身边的掌事宫女,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贤妃嘴角一勾,气定神闲地开始看起戏来。

    “皇兄……皇兄沉疴在身,本该静养,臣弟本也不想叨扰了皇兄休息,可实在是事关重大,臣弟不敢做主,诸位臣工又一再坚持,臣弟只好将他们一并带上,来请皇兄示下。”

    乾和帝堪堪将那盏参茶喝毕,懒懒抬起眼,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何事?”

    宁王并诸位大臣到了这会儿却是各自吞吐起来,尤其是当中有些人,本以为不该那么轻易就得见圣颜的,没想到,却是见到了。

    而且……偷偷瞄了一眼上座的乾和帝,看那瘦得脱了相,双眼深凹,脸色青灰的模样,倒果真是一副病重的样子,难道……当真皆是误会?

    众臣一时谁也不愿开口,宁王左右看看,终究不得不皱着眉,硬着头皮道,“今日宫宴之上,出了一桩意外……”

    顿了顿,目光往上瞄了瞄。

    乾和帝却是一手支着脑袋,也不知听没有听,反正是没有动静。

    宁王敛下眸子,一时又吞吐起来。

    “宁王殿下作何这般吞吞吐吐,这样的大事岂是能瞒得住的吗?陛下早晚也会知道,何况,这样大的事儿,就等着陛下主持大局,宁王殿下应该再清楚不过,却这般犹豫拖拉,是有何图谋?”

    一道清冷幽沉的嗓音骤然响起,上座本来已经昏昏沉沉的乾和帝却好似突然来了精神,一个激灵,撩开了沉重的眼皮,目光有些茫然地在殿下诸人面上逡巡了片刻,这才道,“沈钺?”

    贤妃没有料到他居然跟了来,而且还敢在这个时候开口……眉心蹙了蹙。

    殿中宁王朱征和其他人亦是没有料到他会开口,按理,这殿中还没有他说话的地儿,可他却是锦衣卫,还是上头那一位的亲信,加上说的又是这样棘手的事儿……其他人面面相觑,见宁王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都成了那锯了嘴的葫芦,谁也不愿当那只出头鸟了。

    因而沈钺听得乾和帝的那一声召唤,便是上前一步,一身雪白银丝绣的飞鱼服无风自扬,在他龙行虎步间更衬得他威风凛凛。

    他抱了拳,朝着乾和帝躬身一礼,“回陛下,正是臣。臣前些时日便已办妥了差事,回到了京城,只是一直未能得见圣颜。今日,倒是果真见到了,偏偏时机却是不巧得很,陛下……方才在宴上,成王殿下不知为何竟是失足落了水,救上来时,人已经……”说到这里,沈钺终是不忍般,隐去了话头,“还请陛下节哀!”

    四下里陡然安静,偌大的殿中竟是鸦雀无声。

    只能听见乾和帝粗重的喘息声,也不知是不是病得重了,他的反应也慢了好些,过了好半晌,他才撑着椅扶要站起身来,却是手一滑,便又栽了下去,边上那个小内侍连忙上前扶住他,他摆了摆手,没有再坚持起身。

598 当众

    似是缓了口气,他这才坐正了身子,复又问道,“你刚刚说……成王怎么了?”

    “皇兄……”这个时候,宁王倒是开了口,一脸悲痛地拱手道,“成王不幸失足落水而亡,这般噩耗,臣弟实在不忍告知皇兄,可是……还请皇兄千万节哀,保重龙体啊!”

    “什么不幸失足落水?难道宁王殿下要将成王殿下之死归罪于意外吗?”沈钺冷冷截断宁王的话,跟着朝乾和帝一拱手,“陛下,成王殿下被捞上来时,正好刑部侍郎宋大人就在身边,宋大人注意到了成王殿下指甲缝里有些织物残留,却并非成王殿下自己身上的,而且成王殿下颈上有勒痕,这么明显的证据,宁王殿下却要误导陛下,以意外作结,不知是何居心?”

    横了宁王一眼,不等对方辩驳,沈钺已经又拱手道,“陛下!当初事发突然,所有下水去救人的,都是宁王派出的人。那荷花池只有那么大,几乎是成王殿下刚落水,宁王就派了人下水,那么多的人,却迟迟不能将成王殿下救起,而且臣听说,成王殿下本身会水,就那么一个荷花池,断不可能就让成王殿下送了性命。如今想来,实在可疑得很,也不知宁王殿下派去的人到底是去救成王殿下的,还是去杀成王殿下的。”

    这话轻飘飘,却让宁王心头惊跳,蓦地变了脸色,“沈大人,休要胡说八道!再说了,要说嫌疑,沈大人也不是半点儿嫌疑没有吧?”

    “嫌疑?宁王殿下倒是要说说,我这嫌疑从何而来?我可没有靠近过成王殿下十步之内,那些救人的人可也不是我派去的人!”沈钺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沈大人本身就还有嫌疑莫不是忘了?这才刚刚一出来便出了这样的事儿,会不会太巧了些?沈大人难道不该给个说法?”

    “放我出来的不是宁王殿下吗?难不成宁王殿下早就知道今日宫宴之上会出这样的事儿,一早便打定了主意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吗?陛下……宁王殿下早先想要故意将成王殿下之死归罪于意外,现下又想将脏水往臣身上泼,其用心之险恶,不得不查啊,陛下!”

    “皇兄!休听沈钺血口喷人!反倒是他,一直紧咬着臣弟不放,才是用心之毒。皇兄怕是还不知道,沈钺他……”

    “我如何?宁王殿下慎言,我堂堂正正,无可不对人言,陛下没什么不知道的!宁王殿下倒不如坦坦荡荡说个清楚。”

    两人目光无声对峙着,虽然不见真刀实枪,却好似有刀光剑影闪现一般。

    宁王恨得咬牙,眼中利光闪烁,转头道一声“皇兄”,就要说出什么。

    谁知,方才便一直没有吭声的乾和帝骤然弹身而起,“你……你闭嘴!”手颤巍巍指向下头,不知是指着谁,下一瞬,却是陡然便喷出一大口血来,身形蓦地往后倾倒。

    “陛下!”众人都是大骇,忙疾声喊道。

    那个小太监用力地撑抱住了乾和帝突然倒下的身形,被带着往后两步,几乎摔跌了下去。

    而沈钺本就离得近,他又是个敏捷的,三两步便窜了上去,将乾和帝稳住。

    乾和帝一只手紧紧拽住他,面上青白交错,只不见半分血色,却是抖颤着手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物件儿,递给沈钺道,“查!给朕……查个一清二楚,还我五儿公道。”

    成王是乾和帝与陈皇后的嫡三子,在乾和帝的儿子中却已是行五。只是可惜……他也与他前头的四个哥哥一般,都是短命鬼。

    众目睽睽之下,乾和帝竟将代表“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给了沈钺,这代表的是什么,大家都再清楚不过。

    难怪宁王的脸色那般难看,而众位大臣的面色又各异了,只是不管如何,此时却没有一人敢开口质疑,就是宁王心中再是不愿,也只得闭嘴。

    沈钺言辞犀利,他方才便已见识过,此时若是再多言,沈钺指不定就要给他安个什么罪名了。

    “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沈钺接过了令牌,应得铿锵。

    乾和帝的手死死扣在沈钺腕儿上,一双眼瞠大,紧紧盯着他,余下的话却是一句没有,身子陡然一顿,便又往下坠去。

    众人心口都是一震,齐声呼道,“陛下!”

    “皇兄!”

    沈钺伸手探向乾和帝的鼻端,却是常舒了一口气,“去请太医!”

    这便是还活着了!

    众臣心中各有思量,宁王眼中掠过一道暗光,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请太医。”

    那头,沈钺已经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沈钺微微弯起嘴角,似讥诮,更似挑衅,让宁王那颗即便蛰伏隐忍数十载都能平静如常的心,却有了一瞬的激荡。

    “娘娘?”帷幕屏风后,贤妃的脸色也是极其难看,那宫女踌躇了片刻,才挨在她耳边小声喊道。

    贤妃脸色铁青,隔着屏风,目光恍如利箭,冷冷盯了沈钺一眼,才道一声“走!”,而后瞥过头,脚步匆匆而去。

    沈钺却蓦地扭转过头,望了那重重帷幕一眼,只却什么也没有瞧见,他不由得蹙了蹙眉心。

    今日,朝中重臣都在,乾和帝却当众将那枚令牌交与了沈钺,当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那枚令牌有代行政令且随意调派禁军的权力,沈钺当下便是命人将乾和帝搬进内殿,一边让人去请太医,一边便是调集禁军将乾清宫重重包围了起来。

    这才请着宁王与诸位大人,让他们到偏殿等候。

    宁王当时的脸色难看如同烧了多时的锅底,黑得纯粹,双眼有如实质地紧紧盯着沈钺,后者却是无惧无畏地迎视着他,宁王半晌后才蓦地收回视线,冷冷一转头,带头走了出去。

    其他的朝臣自然也是跟着。

    他们一走,沈钺便又调动禁军开始另一番布置。

    御花园中,这些女眷被禁军看守着,又不知前殿到底出了何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是越发的不安。

    私底下免不了窃窃私语,小声讨论着到底出了何事,又挂心着自家在前殿赴宴的男人或是父兄子弟,个个都是满腹的忧虑。

    叶辛夷如之前一般,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抬头望着头顶一钩银月,思绪早已飘远。

599 留下

    “沈太太?”正在出神时,有个声音轻柔地在叶辛夷耳畔响起。

    她恍惚醒过神来,抬眼便撞见了一双带笑的弯眉眼,是个小宫女,看上去也不过就十三四岁的模样,整个人干净而纯粹,眼神温暖,笑着时,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带着两分腼腆,却是藏不住的真诚。

    手里端了一只盏碗,递给她道,“奴婢瞧着你方才在席上没吃多少,不如喝盏温茶,暖暖胃。”

    这个时节,哪里用得着暖胃?叶辛夷望着递到眼前来的盏碗,见边上也有不少的宫女在伺候别的官眷,倒也不打眼,目下轻闪间,道了一声谢后,便是接过了那只盏碗。

    指尖触到碗底时,她眸色微微一黯,抬起头看去时,那小宫女已经朝着她微微一笑,而后便是抽身而去。

    叶辛夷将那盏碗捧在掌心,半晌后,才轻啜了一口。

    听得外头隐隐的动静,她这才将那盏碗放在了身旁的几案上,站起身来。

    外头那个禁军总旗上前来道,“诸位夫人、太太,你们现在可以离宫了。”

    这话让众女眷都是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瞬便是开始问起那个禁军总旗到底出了何事,前殿如何了,哪位大人又如何了?

    一有人问,其他人便也跟着问,一时间,便是七嘴八舌地尽皆问了起来。

    那个禁军总旗自然是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肯说。

    眼见着那些人围成了一团,叶辛夷却半点儿没有想要去凑一凑热闹的心思。反倒是袖了手,转身往外走。

    她身边那个丫鬟自然是亦步亦趋。

    前头人挺多的,叶辛夷快走了两步,轻易便与那个丫鬟隔开了两步的距离。

    同时,一个声音已经响过耳畔,“太太!事情已经成了,大人传话,让太太按着之前议定的,尽早离宫。”

    叶辛夷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个头,目不斜视地与一个禁军擦身而过。

    停下了步子,待得那个丫鬟跟了上来,这才默默看她一眼,“既然是来宫里伺候的,你怎么也该警醒着些,出了纰漏,我可担不住。”话落,才又迈开了步子。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前头却是走来了一行人。

    叶辛夷脚步微微一滞,心底有些不好的感觉,神色微敛间,她步伐自然地往边上一转,避让到一旁,想着隐于人后。

    却还是没有躲过人家刻意找寻的视线,“沈太太!”一声带着笑意的呼唤传来,叶辛夷身形一滞,知道已是来不及了。

    她略略直起身子时,贤妃便已徐步上前来,一把携住她的手道,“沈太太,可让本宫好找。本宫实在喜欢你,想着你家中既无长辈伺候,暂且也还没有子女让你操心,这沈大人怕是贵人事忙,也是无暇顾及你,你不如就留在宫中与本宫作伴几日,如何?”

    陈皇后失势,已被打入冷宫,如今三个儿子都先后出事,翻身再无可能。谢贵妃呢,却是久病不起,已淡出权力之巅,膝下只有昭宁一个公主,嫁的还是个没有背景的,往后要出头也是难。

    贤妃代掌凤印,协理六宫,能得她青睐,按理该觉受宠若惊。

    可是,眼下这个时候的青睐……边上其他人心思各异,只怕却都没有人会觉得羡慕吧?

    宫中是非之地,能离则离……

    叶辛夷见着自己被握得不松却也不紧的腕子,抬起眼来,见着贤妃一张笑脸,和冷淡中带着淡淡犀利的眼,她要拒绝,是不是很不知好歹?说不得……也是不能拒绝的?

    叶辛夷勾起一抹笑来,受宠若惊中带着两分忐忑不安道,“多谢娘娘厚爱,可这样的事儿……臣妇怎么也得先与我家大人说一声才是。”

    “沈大人现下就在宫中,本宫派人去知会一声就是了。”贤妃淡笑道,语气中果然没有可供商量的余地。

    叶辛夷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如此,便叨扰娘娘了。”

    “说什么叨扰,有你作陪,本宫定不会觉得无趣了。翠英,你让人去告知沈大人一声,就说,本宫与沈太太投缘,留她在宫中住上几日。另外,你先回宫去,将偏殿收拾出来,给沈太太暂住。”

    贤妃说这些话时,一双丹凤眼一直笑睐着叶辛夷,当真对她喜欢至极的模样,叶辛夷却被看得浑身起了栗,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欢喜不自禁,又有些局促忐忑的模样,也真是为难自己。

    那个叫翠英的宫女则蹲身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贤妃拍着她的手,“本宫要在这儿看着他们收拾,等到妥当后,你再随本宫一道回宫。”竟是不让她离了眼跟前。

    叶辛夷微微笑,其余心绪尽皆敛在了眸底。

    “大人,出事儿了!”乾清宫,沈钺坐镇,却正在按着早前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安排,谁知,沈忠却是一脸凝重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太太没能出宫,被贤妃扣下了。”

    沈钺脸色骤变。

    夜深时,叶辛夷才随着贤妃回了她的永安宫。直到她回到贤妃给她安排的居处之前,一举一动一直都在贤妃的眼皮子底下。

    哪怕是到了那个偏殿,面前伺候的人,从丫鬟到宫女,都是贤妃的眼线,她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

    叶辛夷面上自然是有些不安,目光落在那群伺候她的宫女中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宫女时,也只是目下闪了两闪,没有露出半点儿异样。

    那个小宫女正是方才在御花园时,给她端来盏碗的那一个。

    叶辛夷随手指派了她和自己带来的那丫鬟一起伺候沐浴。

    那个丫鬟本来也是伺候惯了的人,谁知道,今日却是不小心扯痛了叶辛夷的头发,叶辛夷痛呼时,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便是抄起些水来,不偏不倚正好撒在了那丫鬟的衣襟之上。

    那丫鬟却不敢造次,忙跪下道,“奴婢伺候不周,请太太责罚。”不管真实是怎么样的,这主仆之别在人前却容不得半点儿差错。

    只是,叶辛夷自来是个宽厚的主子,淡淡瞥了她一眼,一边皱着眉作势摸了摸被扯痛的头皮,一边瞄了瞄她湿了的衣襟,到底还是不忍责罚,“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今日伺候了我一整日应该也是累了,一时疏忽罢了。”

    “谢太太宽恩。”那丫鬟名唤雁秋,闻言轻舒了一口气。

600 迷香

    被人看着,谁都会不舒服,虽然她也为刚才扯痛她头发那事儿感到纳闷儿,可眼下说什么都是多余,本以为她会借此机会惩治她一番,谁知,她居然又轻轻放过了。

    这个叶氏果真是市井出身,半点儿上不得台面,不知上头究竟是怎么想的,非要这般大费周章地看住她,她能做什么事儿?

    隐藏住心中暗暗的不屑,雁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恭敬。

    叶辛夷淡淡瞥她一眼,语调仍是温和,“这样吧,天色也晚了,就让这位……”

    “奴婢名唤露儿。”那小宫女立刻乖觉地报上名。

    叶辛夷点了点头,“就让露儿伺候着我沐浴便是,你便直接去歇了吧!”

    那可不成。她的任务就是盯紧了她。

    “那可不成,奴婢是一定要伺候太太的。何况,除了梳洗,奴婢还得伺候太太就寝呢,露儿……露儿毕竟年纪小,又伺候不惯太太……”

    她伺候不惯,你就伺候得惯了?叶辛夷在心底冷哼,面上也终于现出两分不悦来,“可你衣襟都湿了,怎么也该先去换身衣裳再说吧?这样……”手指往她衣襟处一扫,“岂非太失礼了?”

    雁秋望了望自己的衣襟,面上一瞬踌躇,又瞄了瞄叶辛夷和露儿。

    “姐姐放心,我会伺候好太太的。”露儿适时乖巧地应声道。

    雁秋终于也是松了口,“那你伺候着太太。太太,奴婢去换身衣裳便回。”

    “去吧!”叶辛夷挥挥手,又靠回浴桶边沿,轻轻闭上了眼睛,白烟腾袅中,面容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雁秋应了一声,爬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房门开了又关,露儿轻手轻脚地替叶辛夷洗着头发,叶辛夷却知道,雁秋定不会去太久,她的时间不多。

    因而在确定人走远之后,她便是低声问道,“大人那头到底如何了?”

    露儿微微一愣,才轻声回道,“太太是问沈大人吗?奴婢听说沈大人在乾清宫,而且接管了宫中的禁军,得了圣命调查成王殿下之死,大抵这几日都会很忙吧!”

    叶辛夷却是听得皱起眉来,蓦地睁开眼来,便是扭头往她看去,缥缈轻纱般的白烟笼绕中,她一双眼好似也透着两分薄冷的气息,“你不是大人的人?你是谁的人?”

    方才她端给她的那只盏碗下放着一张短短的字笺,上面写着“安好,勿念”四个字。

    她彼时虽然看着在沉思,其实心里确实在挂记着沈钺的安危。

    他们今日这个局做了许久,可能不能成就在此一举,何况,在这宫中,他们本就步步危机,动辄都是性命攸关,彼时,那张字条那四个字落在她眼中,不作它解。

    她这才自然而然以为露儿是沈钺的人,那张字条也是沈钺嘱咐了她,来让她安心的,却原来……不是?

    叶辛夷望着露儿,一时间,神思难辨,眼里却是有一丝丝杀气漫了上来。方才认定她是自己人,所以在她面前流露了太多,可眼下她却不是沈钺安排的人,也不知究竟是敌还是友,若是不妥……

    露儿虽然年幼,可在宫中浸淫多年,见惯了勾心斗角,动辄杀机,叶辛夷虽然一句话没有说,可是就那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瞬间察觉到了危险,她立刻道,“奴婢虽非沈大人安排的人,却绝非敌人,对沈太太更是没有半分坏心。早前那张字条是宝公公让奴婢想法子偷偷交给太太的。”

    “宝公公?”叶辛夷攒起眉来,更是疑窦横生。

    露儿怯怯地点了点头,“宝公公如今在乾清宫伺候,从前我们是一道进宫的,交情不错。宝公公与太太是什么关系奴婢不知,只是他交代了奴婢,奴婢便尽力办到。”

    原来是这样。这个小宫女不是沈钺的人,但这个宝公公却未必不是。

    叶辛夷心中千回百转,抬眼见露儿面露胆怯地望着她,敛了眼中的杀气,“将我的衣裳取来。”

    露儿讷讷应了一声“是”,将叶辛夷方才脱下的衣裳抱了过来。

    叶辛夷伸手到腰带中摸索,从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露儿道,“一会儿定是雁秋守夜,你想法子将这里头的药粉洒一些到香炉里。”

    露儿微微白了脸色,即便她不知这里头是什么,也不妨碍她害怕。

    “别担心,只要你做得干净,不会有人知道的。”叶辛夷道,耳根一动,她已经听见了动静,沉了嗓音将那瓶子塞进了露儿手中,“拿着!雁秋回来了!”

    露儿略一迟疑,到底是将那瓶子藏进了袖口,转眼间叶辛夷已经又靠回浴桶边沿,如方才那般假寐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也勉强镇定下来,取了栉巾给叶辛夷绞起了头发,脚步声近了,雁秋推门而入,没有发现半分的异样。

    两人一道服侍着叶辛夷起了身,露儿点上了香炉,雁秋则铺好了床,给叶辛夷放下了纱帐,对露儿道,“你下去歇息吧!我来守夜!”

    露儿瞄了一眼静悄悄的纱帐之后,道一声“是”,便是乖巧地退了下去。

    关门时,从翕开的门缝里望了一眼窗边的矮几上那只三足青花瓷缠枝花纹的香炉,有袅袅的白烟正从当中腾起,萦绕一室安谧的雅香。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是一夜之中夜色最浓之时,也是大多数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偌大的宫城在夜色笼罩之中,恍若一只蹲伏的巨兽,安静,却也危险。

    一道身影身轻如燕从永安宫偏殿之中纵出,化为一道乌烟腾挪上了屋顶。她一身普通的宫娥服制,用丝巾蒙了脸,露出一双清透如朝露的眼睛,正是叶辛夷。

    没有夜行衣,她只能出此下策,不过好在,在这宫城中,这也是极好的伪装了。

    四下里很是安静,底下有禁军巡逻,防守不可谓不严密。

    叶辛夷在屋顶又蹲伏了片刻,等底下的情况门清儿之后,这才足下轻点,往永安宫外掠去。

    到了永安宫外,她便落了地,一边躲着四处巡逻的禁军,一边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越往乾清宫靠近,防守越是严密。

    四处都是明火执仗,直将夜色都逼透了一般,恍若白昼。

    叶辛夷躲在暗处,四处逡巡了一下,眉心轻皱起来,露儿说,沈钺接手了禁军,那么这处的防守该是他的手笔了。

601 一日

    难怪守得跟铁桶似的,虽然并非针对她,可眼下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进去,却已几乎不能。

    略略沉吟之后,她便将尾指屈起,半含进唇中,学着沈钺之前教她的,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吹了几个音出来,然后,便是静下心来等着。

    没一会儿,一个身穿禁军服制的人便是走了出来,身形魁梧,面容冷峻,最要紧,却是很眼熟的。

    他出得门来,在宫门前顿了顿,然后,便是转过了身,径自朝着叶辛夷藏身的这个方向而来。

    叶辛夷到此时已能沉得住气,抬手将覆面的丝帕拉了下来,低眉垂首,端出了一副宫女的模样。

    直到那人走了过来,四下看过无人,朝着她拱手道,“太太。”

    来人是沈忠,瞧她一身的宫女服制,反倒松了一口气,去寻了个托盘和两碟糕点,一壶茶,便带着她光明正大地从乾清宫正门入,进了整个宫城之中防守最为严密之处。

    沈忠径自带了她到了一处厢房之中,那里,沈钺已经在等着。

    见到她,先是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而后,轻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宇却不见舒展,“出来了便好,出来了就别回去了,我这便让人送你离开。按着之前的计划,你出城之后等我,我这里的事情一处理完,立刻便来与你汇合。”说着,便已是转向了身后,“沈忠,你……”

    “我暂时不走!”叶辛夷却是陡然抓紧了沈钺的衣袖。

    沈钺眉心紧皱,“为什么?”

    “我们之前不就说了吗?贤妃没有道理对宁王父子死心塌地,现在机会来了,她既然将我留下,我便有了机会,宁王父子能给她的,我们也可以给她,甚至宁王父子不能给的,我们也未必不能给。只要给我时间,弄清楚她究竟为何要与宁王父子共同谋事,咱们就有可能将她拉到咱们这边来。她能与宁王父子一道谋事,手里定然有宁王父子的把柄,若她能为我们所用,往后的事便要容易许多了。”她冒险来这一趟,不是为了逃,也不只是为了让他安心,为的,就是与他商议此事。

    沈钺却并不同意,“不行!你留在宫里实在太危险,一旦宁王一不做二不休,只怕就会拿你第一个开刀!大伯父那头,大军已经开拔,秘密北进,可至多能再瞒上数日,一旦朝中得到消息,想走怕就来不及了。”

    叶辛夷夏家人的身份虽然暂且稳住了宁王,可一旦夏家起事,她也是头一个被拿来祭旗或是威胁震慑夏家之人。

    这也是为何贤妃居然会在第一时间便将她留在宫里的缘由。

    “不是还有几日吗?几日的工夫足够了。”叶辛夷却很是坚持,“我有预感,贤妃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沈钺眉间的褶皱深深,几乎能够夹死苍蝇,眯着眼看着她,久久不语,叶辛夷熟知他,知道他这是不同意。

    便忙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撒娇似的晃了晃。

    沈钺果真拿她没辙了,“我只能再给你一日的时间。若是明日还是不成,我必定要送你离开,你不可再跟我讨价还价!”

    “明日……”叶辛夷抬眼往窗外瞥了去,这个方向,刚好能瞧见乾清宫正殿,那里禁军站了个密密麻麻,将正殿围成了一个铁桶,水泼不进。

    就叶辛夷来的这么一会儿,内侍和太医已经进出了几回,回回都可见那些太医面色凝重,苦大仇深的模样。

    “明日……应该差不多了吧?你可能与我一道走?”这语调里隐隐含着担忧。

    沈钺心头一动,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顶,“我们说好的,你先走!你走了,我没了后顾之忧,以我的本事,你还担心这座京城将我困住吗?”

    望着他的眼,叶辛夷笑了笑,眼里的阴云却并未散去。

    沈钺恍若不见,笑着岔开话题道,“倒是你,只一日的工夫,你确定能有用?”说的是贤妃那处。

    “有用无用的,总要试过才知道。”叶辛夷知道他刻意如此,便也顺着他的话道。

    “你打算怎么办?”沈钺也不全然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而是真正关心。

    “直接问呗!”叶辛夷甚是直接,“眼下本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又没那么多时间耗,还有比直接问更简单的法子吗?”

    沈钺恍然,确实没有,不过……望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叶辛夷,他倏然一笑,也就只有他家欢欢儿才能这般出其不意吧?但愿那位贤妃娘娘也能因着她的出其不意先输了一截儿才是。

    “对了,有一桩事儿我想问你。”叶辛夷陡然想起一桩事来,“方才在御花园时,有一个小宫女递了张字条给我,让我安心,我起初以为是你的人。那个小宫女刚好是永安宫的人,后来又被指派来伺候我,我便借机问了问,却原来与你没有关系,反倒是带出了乾清宫的一位宝公公……这位宝公公,你可知道?”

    沈钺的脸色却有一瞬的奇怪,直到叶辛夷狐疑地看过来时,他这才含混道,“我知道的,这位宝公公。张公公病了,这些时日,都是他在伺候陛下。不过,他算得咱们的一位故人,所以,还是可信的。”

    “咱们的一位故人?”叶辛夷皱起眉来。

    沈钺点了点头,“等到时机到了,见到了人你自然便会明白了。”

    话都到此处了,叶辛夷便也住了口,若有所思望了沈钺一眼,她点了点头,“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天快亮了,还可以睡一会儿。”

    “小心点儿!还有,只到明晚!”沈钺不放心地又交代道。

    叶辛夷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也是,万事小心!”

    将空了的托盘和碗盏端起,叶辛夷低眉垂首,跟在沈忠身后,又大摇大摆地直接出了乾清宫门,趁着夜色,往永安宫的方向快步而去。

    回到永安宫,将身上的宫女服脱下,放回了宫女住处,这才悄悄又潜回偏殿。

    雁秋仍在熟睡,那药效她知道,不出纰漏的话,定能睡到明日日上三竿之时且过程之中人事不知。

    她无声无息滑上床,拉起被子盖上,合了眼。

    这个时辰,是真还可以再睡会儿!

    半夜无话,这些时日,天亮得早,不过卯时初,便已是天光大亮。

602 反了

    雁秋醒来时,只是觉得自己睡得沉了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便被叶辛夷招呼着过去帮着她梳洗了。

    梳洗罢了,露儿捧来一身新衣,说是贤妃准备的,服侍着叶辛夷穿上。

    那衣裳倒还算合身,叶辛夷说着贤妃娘娘费心了,便是要亲自去道谢。

    于是带了雁秋和露儿两个沿着庑廊,往正殿行去。

    见到她,贤妃倒没有多少惊讶,笑着道,“你还没用早食吧?正好,一起吃吧?”

    叶辛夷面带局促,却又有些受宠若惊地应了下来。走到贤妃身边时,却恰恰好嗅到一缕淡淡的药香,不太明显,稍纵即逝。

    那味道……叶辛夷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眉来,若有所思瞥了贤妃一眼。

    翠英带着人将饭食摆上桌,贤妃和叶辛夷分主次坐下,翠英在边上布菜。

    叶辛夷抬起眼望向桌面上的早食,各色粥点和几样小菜,虽然算不上繁复,但到底是御厨的手艺,看上去便是精致。

    贤妃见她只是看着,却不动筷,不由挑起眉道,“怎么?可是不和胃口?”

    “那倒不是。只是与娘娘这样的贵人一同吃饭,总难免有些紧张,娘娘莫要笑话臣妇。”言说着,叶辛夷总算抬起了筷子,夹了一只水晶包子在面前的碗碟之中。

    贤妃眼中似是有一瞬的奚落,面上笑容淡淡,“沈太太不必紧张,本宫不会吃人。”

    “娘娘说笑了。”

    食不言寝不语,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各自埋头用起早食。

    贤妃倒是将皇家的那套做派做得足足的,每一样只吃三口,多了是一口也没有,倒是将自己的喜恶瞒得死死的。

    用罢了饭,翠英带着人将碗盏收拾了下去,又给两人上了茶点,这才将闲杂人等都尽数都支了开去,自己则退出门去,守在了门边。偌大的殿内,转眼便只剩下了贤妃和叶辛夷两人。

    “这是南边儿进贡的今年的雨前龙井,沈太太尝尝味儿。”

    “茶,臣妇是不太会品的,却也知道名贵,只是落在臣妇口中,难免牛嚼牡丹,不知其味,不过还是谢过娘娘招待。”叶辛夷说着,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品了品,而后叹道,“好茶!”

    果真只有一个好字,多的却是半字没有。贤妃见状,愣了愣,眼底反倒多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这才是沈太太本来的样子,倒也洒脱实诚。”

    这殿中只剩她们两人时,叶辛夷倒是索性将那副局促小家子气的伪装也尽数去了。

    “这茶我确实是品不出好坏来,倒是娘娘这殿中的香,味道悠远,初闻如浸山水,再嗅如置身林间,带着淡淡药香,意境缥缈,让人闻之忘忧,倒是颇有几分意趣,莫怪旁人都说贤妃娘娘精于香道,传言倒是不虚。”

    贤妃嘴角的笑容淡了两分,“不过只是闲暇之余喜欢调弄那些香料罢了,要说精于此道,倒还算不上。沈太太说是喜欢本宫这香,今日若谈得妥,回头本宫包些送给你便是了。”

    叶辛夷抿嘴而笑,“贤妃娘娘果真明人不说暗话。”

    “沈太太既然在本宫面前都不装了,自然是要跟本宫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本宫若再装不懂岂非太矫情了些?沈太太有话不妨直说。”贤妃也省了虚以为蛇的那一套,神色变得淡冷起来。

    “既然贤妃娘娘话都说到此处了,那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叶辛夷敛了笑,正了神色道,“见到娘娘之前,我一直在想,娘娘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决定站在了宁王这边。”

    “听你这意思,你现在知道了?”贤妃一哂,反问道。

    “贤妃娘娘身为陛下嫔妃,虽也是四妃之一,可却不及谢贵妃受宠。家族不过是没落世家,手中没有半分实权,只有一个空架子。娘娘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虽然不争宠,可却也稳坐四妃之位,足见娘娘手段。只是,娘娘再不受宠,陛下也是娘娘的夫君,能让娘娘舍了自己的夫君去帮别人,自然是因为,娘娘心中有怨有恨。”

    贤妃微微眯起眼来,“继续说。”

    叶辛夷顿了顿,才又道,“我想起当初盈贵人之死,宫中闹鬼之事,也想到了昭宁公主的婚事周折,当初我便怀疑背后有人在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只是却不知是何人。直到见到了娘娘,从前想不通的那些枝节却都能串联到一处了。贤妃娘娘恨的,不只陛下一人,还有陈皇后、谢贵妃,这恨太过深浓,非要毁尽他们所有的一切方能稍解。”

    “能是什么原因,能让你恨他们到这个地步?然后我便想起了,贤妃娘娘虽然膝下并无子嗣,可却曾两次怀过身孕,头一回,不足三月将胎坐稳,便因意外流产。而后一次,这孩子确实保了下来,却直到诞下,却已是个死胎。”

    贤妃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寸寸难看,她却恍若不见,越发笃定自己说到了症结之上,深吸一口气,方又继续道,“若我猜得不错,贤妃娘娘的孩子……应该是因陈皇后和谢贵妃才……所以你恨他们,自然也恨陛下不作为,形如帮凶。这恨在你心中,日积月累,你很会忍耐,你蛰伏起来,没让任何人发现,而后出其不意,一击毙命。”

    贤妃望着她,冷冷一勾唇角,“你果真聪明。既然都猜到了,那你便该知道,本宫走到这一步,断然不会让任何人拦本宫的路。”

    “娘娘,你已经做到了!陈皇后连失三子,更是错失了皇位和后半生的荣华,光是这两样,便已足够她痛不欲生。何况,她深陷冷宫,娘娘要想让她不好过,不过动动手指头的工夫。谢贵妃本也没有子嗣,只昭宁公主一人,嫁的也是平平,往后,谢贵妃可以想见的晚景凄凉。至于陛下……现在的境况,也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了。娘娘的仇……已算报了。”

    “所以呢?”贤妃扯唇一声嗤笑,望着叶辛夷的目光满是嘲弄。

    “所以,贤妃娘娘除此之外,还要些什么,不妨提出你的条件来。只要贤妃娘娘站到我们这边,那么一切都好说。”

    “你们这边?看来,夏家是真要反了?”贤妃嗤笑一声。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要反的不是宁王父子吗?贤妃娘娘应该再清楚不过。”

603 遗失

    “那又如何?注定都是反,难道宁王这个皇太弟,不是更名正言顺吗?内里如何……谁知道?成王败寇,到时该如何说,不还是胜者说了算?”贤妃面上笑容闲适。

    “可陛下一死,宁王即位,贤妃娘娘无所出,又是寡嫂,按制该往皇陵守陵,宁王未必会为贤妃娘娘置祖制于不顾,贤妃娘娘倒还不如拨乱反正,搏个贤名,待得事定,我可以许贤妃娘娘后半生富贵无忧,甚至提携娘娘娘家子弟也未尝不可。”都说到此处了,叶辛夷自然也不会半途而废,气定神闲地道。

    贤妃有些诧异,年纪轻轻的,这养气的工夫倒是不错,在她的面前这么能沉得住气的,而且是如她这般年纪的,还真是少见。

    贤妃望着叶辛夷时,神色之间多了两分欣赏之色,“夏家的女儿,果然好胆色!倒也说得本宫有两分心动了。”

    心动了?叶辛夷双眼一亮,那自然是好。

    “娘娘是个聪明人,娘娘若在此时帮着陛下拨乱反正,娘娘的忠正贤良之名定会惠及耿家世代。而且,娘娘半生陷在这深深宫城之中,尔虞我诈,难道还没有待够吗?娘娘就不想余生能够跳出这个牢笼,天广海阔一回?”

    叶辛夷这番话倒是让贤妃的神色一瞬怔忪,喃喃道,“离开皇宫?”

    “是啊!”叶辛夷叹道,“我不知娘娘是什么样的想法,或许是因着我是小户出身,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这个四方城墙高高的宫城虽然华丽富贵,却非我所愿,我从头一回踏进来便不喜欢这个地方,住了一段时日,更是觉得恍若笼中鸟一般。而我甚至是有未来可以期盼的,正不能想象的,是你们这些余生都要在这个精致牢笼里度过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若是可以跳脱出去,为何不愿呢?”

    叶辛夷柔缓的嗓音徐徐滑过耳畔,好似带着莫名的蛊惑一般,连贤妃的神色都有了一瞬的恍惚,片刻后,便是幽幽地笑了,“离开这个头顶四方天的锦绣华笼……嗬!沈太太还真是个擅察人心的,本宫……还真是心动了。”

    又是一个心动。

    贤妃抬起眼来,睐向叶辛夷时,双眸底却隐隐含着利光,“只是不知沈太太想要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

    “贤妃娘娘这般聪明,难道会不知道我要什么?”叶辛夷笑得眉眼弯弯,笑旋隐隐,好似当真只是一个不解世事,天真甜美的小姑娘。

    “那么……若本宫答应了,你们又能给本宫什么呢?”贤妃反问。嗬!天真甜美的小姑娘?她从入宫之日起,便将所有的天真都摒弃在外了,也不信这世间还有纯粹的天真。就算有,也不会在眼前这个不动声色坐在这里,气定神闲和她讨价还价,甚至蛊惑人心的叶辛夷身上寻得。

    “方才不是说了吗?只要贤妃娘娘开出条件来,那我们定是尽量满足的。至少,离开皇宫,宁王未必能做到,可我们却是可以轻易允诺的。”

    “口说无凭!比起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本宫更相信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落款还有大印,让人无从抵赖的那种。如果是这个的话,沈太太的分量怕是不够,就是沈大人本宫也不能全然相信。毕竟,你虽是夏家人,却已然出嫁。而沈大人,甚至不姓夏。”

    眼看着叶辛夷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深敛起了,她抿着嘴角望着自己,眼底一片沉寂,贤妃红唇嘴角却勾了起来,极是开怀的模样,“所以,这件事儿还非得夏大将军亲自来做不可。若沈太太能给本宫拿来夏大将军的亲笔书信,那么足见诚意,本宫倒也愿意考量沈太太方才的提议。”

    听到此处,叶辛夷脸上已是一丝笑都不见了,一双清透如朝露的眼睛也是幽沉了下来,黑洞洞地将贤妃直直盯着。

    贤妃面上笑容轻敛,可到底经的事情多,倒也没有露怯,只是声音里的笑也深敛了两分,“这样的大事,沈太太自然不可能一下便答应下来,不若下来与夏大将军和沈大人商量一番再说?当然了,若是最终夏大将军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沈太太仍然是本宫的座上宾,安心在永安宫住着便也是了。”

    叶辛夷也扯开笑来,做戏嘛,谁不会?“这样的大事还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娘娘先容我数日,我定会给娘娘一个答复。”

    “当然。”贤妃回以一笑。

    叶辛夷谢了贤妃的招待,施施然起身,笑着从正殿出来,到得殿门前,却是一摸耳垂道,“哎呀!我的耳珰怎的不见了?莫不是掉在了贤妃娘娘殿上?雁秋,你快回去一趟,替我寻上一寻。”

    四下里还有不少的宫人,雁秋听得这话,愣了一愣。

    叶辛夷却是催促道,“快点儿!我在此处等你,快去快回。”说罢,面上也添了两分急色。

    雁秋这才讷讷应了一声“是”,然后又脚步匆匆往回走去。

    叶辛夷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冷沉下来,却是招手让露儿靠近了一些,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露儿神色又是惊骇,又是迟疑,望着叶辛夷一双沉定的眼,片刻后,才犹豫着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借着两人交握的手,叶辛夷从袖下递给露儿一个物件儿,露儿接过后便是转身走开了。

    “太太,找到了。”雁秋微喘着气快步而来,手里还掂着一只明月珰,正是叶辛夷遗失的那一只。

    叶辛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将失而复得的欣喜表露无遗,一边接过那只耳珰往耳垂上挂,一边笑着问道,“我还怕寻不回来了,在何处找到的?”

    “就在太太方才坐的那张椅子下,应该是不小心掉下去的。”雁秋答道。

    叶辛夷点了点头,她自己弄下去的,她自然知道在何处。

    “咦?露儿呢?”雁秋发觉只有叶辛夷一人,四处逡巡了一下没有看见露儿,遂问道。

    “我怕是在来这儿的路上遗失的,所以,让露儿先沿着来路去找了。既然找到了,咱们也回去吧!”

    雁秋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暂居的偏殿回。

    谁知道,这回去的路上却没有碰见露儿,她们都回去坐了好一会儿,露儿才回来了。

604 点心

    叶辛夷的眼力和耳力都好,一早便已经听见了露儿回来的脚步声,抬眼从窗户往外看去,刚好瞧见了特意放缓了脚步的露儿。

    露儿刚好也瞧见了她,两人对望间,露儿朝着她轻轻点了个头,叶辛夷这才移开视线,露儿则迈大了步子。

    雁秋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刚好瞧见露儿进了门,便是皱着眉问道,“不是说你往来路寻耳珰了吗?跑去哪儿了?”

    “我回来一路上没有瞧见耳珰,突然想到今早送去浆洗的衣裳,担心耳珰会不会裹在里面,所以就过去找了找,结果却是没有找着。”露儿细声细气地道,加上垂眼的神色,看在雁秋眼里就是心虚的表现。

    不过她想着定是这个小宫女偷懒跑去什么地方玩儿了,毕竟,本就是临时拨来伺候的,年纪小,又没有定性,对主子不上心也是有的。

    雁秋瞄了一眼叶辛夷,见她也只是淡淡的样子,不见什么怒意,自己也不愿做那等恶人,便是道,“耳珰已经寻着了。”

    “寻到啦?”露儿目光往叶辛夷耳垂上一瞥,果然瞧见了那只遗失的耳珰这会儿正好端端挂在叶辛夷耳垂上呢,便是漾开笑来,“太好了。”

    雁秋一撇嘴,倒是个会装的。

    叶辛夷却觉得有些百无聊赖,“这会儿贤妃娘娘有事,也用不着我陪着,咱们这儿也是无聊,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雁秋和露儿自然都不好张口,若是寻常情况,出去御花园逛逛倒不错,可叶辛夷这般,也不知贤妃娘娘会不会让她随意走动。

    叶辛夷没有听见她们俩吱声,神色略有些黯然。

    露儿见状,便是忙笑着道,“早前娘娘让人给太太送衣裳来,今早才穿了一身,余下还有两身,也不知合身不合身,奴婢这就去拿来给太太瞧着。”

    说着,便是扭身进了内掉,不一会儿果然捧了两身衣裳出来。

    别的不说,那料子却是极好的。只这尺寸上确实不那么合,叶辛夷却说无碍,一会儿依着自己的尺寸改一改便好了,一时触着那滑顺柔软的绸缎,叶辛夷却是叹道,“贤妃娘娘待我倒真是好,我这般却觉得有些受之有愧。”

    雁秋见状,心里却是冷哼了一声,这叶氏还真是个蠢的,旁人一点儿小恩小惠就能将她收买,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旁人的俎上鱼肉,随时都可宰杀。

    叶辛夷自然不知雁秋心中腹诽,因着这新衣,让她思及贤妃对她的“好”,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可是,我能为贤妃娘娘做些什么呢?”

    沉吟了片刻,她脑中灵光一闪,双眸陡然亮起道,“有了!我别的不太会,就这女红和厨艺还算过得去,只是这时间有限,要做什么针线活儿怕是不成,但做两碟点心倒是可行的。”

    “这个倒是不错。太太来时,娘娘是交代过的,让太太在永安宫中一切自便,想必要借用厨房还是可以的。”露儿听罢,却是赞同道。

    “真的吗?”叶辛夷大抵觉得有人赞同她,脸上更是带了光。

    “如果太太果真要做点心的话,奴婢这就去与厨房的崔嬷嬷打个招呼。”露儿热心地道。

    叶辛夷更是高兴了,“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雁秋却是皱了皱眉,“太太,这个……吃食这样的东西,宫中讲究甚多,咱们就算做了,贤妃娘娘也未必会入口。”这话虽是委婉,可意思也很是直白,这个叶氏总不至于还听不懂吧?

    听懂叶辛夷倒是听懂了,只她不介意,“这个倒是无碍,我只管去做了,一是打发时间,二是尽尽自己的心意,至于点心送去了,贤妃娘娘是自己吃,还是赏给下人都无所谓,总归我自己心里舒坦了便是。”

    说着,叶辛夷已是起了身,对露儿道,“也不用费事儿先去知会了,你是在这宫里当差的,各地儿都熟,你直接带了我去厨房吧!”

    露儿瞄了瞄雁秋的脸色,到底应了一声“是”,便是上前来扶住了叶辛夷,两人一边闲话着,一边往外走。

    雁秋在身后拧紧了眉,却也没敢耽搁,便也快步追了上去。

    到了永安宫的小厨房,露儿与那小厨房的管事崔嬷嬷说明了叶辛夷的来意,那崔嬷嬷倒没怎么为难便答应了,这会儿也不是饭点,便很是爽快地拨了一个炉子给叶辛夷用。

    叶辛夷谢过之后,又问了问崔嬷嬷贤妃娘娘有没有什么爱吃,或是避讳的食物,崔嬷嬷都是摇头。

    叶辛夷便也只得自己看着做了。

    雁秋在边上冷眼看着叶辛夷调料、揉面、将核桃仁儿、花生仁儿,还有芝麻、瓜子儿之类的捣碎,又蒸了枣泥,忙得不亦乐乎,倒是果真一副专心做糕点的模样。

    心里腹诽了一声果真是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心里倒是放心不少。

    眼看着几笼热腾腾的点心都出了炉,也没有出半分的幺蛾子,心里便更是松懈了两分。

    叶辛夷这会儿倒还算得会做人,她一共做了三样糕点,每一样都特意做得多些,除了装盘的,还剩下了不少,她便招呼着厨房当差的那些个宫女内侍们一起尝尝了,当然也不会少了露儿和雁秋的份儿。

    叶辛夷的厨艺自来不错,那点心做得又是用心,味儿倒也是上乘。

    叶辛夷见状便满意了些,将装好的几碟点心用食盒装了,亲自拎着,往正殿送了去。

    她一忙,便是半日。将点心送到正殿时,贤妃刚好午睡醒来,听了她求见,她这样的“座上宾”,贤妃自然不会怠慢,便是请了她进去。

    叶辛夷上前请了安后,便是一边将那食盒打开,将里头装着的几碟子点心一一取出,摆上了贤妃手边的荷花式样洋漆小桌上,一边道,“臣妇想着娘娘对我甚好,只觉无以为报,又恰恰好闲来无事,便去厨房做些点心来打发时间,眼下做好了,我瞧着这会儿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又听说娘娘自来就有下晌用点心的习惯,所以,就每样捡了一些给娘娘送来,让娘娘尝尝鲜,也算表了表臣妇的心意。”

    贤妃看着面前摆着的三碟点心,形状和气味闻着都是不错,不过……她却是抬起眼,虽是笑着,眼眸中却分明含着两分探究地将叶辛夷望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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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