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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 拜年

    叶仕安这边刚发了压岁钱,老铁也走了出来,居然也是早就准备好了几个封红。

    叶辛夷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忙不迭又道了一声“师父,过年好!”

    两个小的也是有样儿学样儿,跟着道,“铁师傅,过年好!”

    老铁本就早有准备,这会儿哼了一声,将那封红一一派到几个孩子手上。

    过年的时候,小孩子们,总是格外的开怀,莫管那压岁钱到底有多少,哪怕就是一枚铜钱,也能让人心生欢喜。

    叶仕安今日亦是心情极好,弯唇看着几个都是一身新衣,看上去,更是雪玉可爱的孩子,笑着道,“都出去玩儿去吧!只别太疯了,早些回来。”

    叶川柏和叶菘蓝早就等着这一句话了,道一声“是”,叶川柏已经先冲了出去,叶菘蓝则不忘拉了她的阿姐一起。

    叶辛夷本来早该过了这样欢闹的年纪,可不知怎的,也被感染了一般,笑呵呵跟着叶菘蓝一道,出了门去。

    三柳街上,已是成了孩子们的天下。

    大多都穿着新衣,或放着炮仗,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分享着糖块儿。

    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本就生得不错,又是人靠衣装,换上了新衣,便更引人注目。

    至少,有些人,便是轻易瞧见了她们。

    “叶姑娘。”

    虽然是大年初一,可这街上,却也有一些做生意的小摊贩。

    卖冰糖葫芦的,吹糖人儿的,卖糖炒栗子的......今日,孩子们多多少少都有压岁钱,这些不辞辛苦大年初一来摆摊儿的,大多都是冲着孩子们来的,因而皆是吃的和玩儿的居多,而且大多都还不贵。

    叶菘蓝想捏个糖人儿,叶辛夷便与她一道站在那小摊子面前,看着那小贩吹糖人儿,不得不说,还真是手巧,就见他将糖稀吹着吹着,手上弯来绕去,便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鼠。

    叶菘蓝正是肖鼠。

    刚给了钱,还没从摊子前离开,便已听得身后一声唤。

    这街上,唤她“叶姑娘”的,还真不多。

    果不其然,回过头去,便瞧见了笑呵呵朝着她们走过来的苟富贵。

    他身后,还跟着梁申,和另外一个叶辛夷不知名姓,却很是眼熟,与他们亦是一伙儿的少年。

    自从那日之后,叶辛夷还是头一回瞧见梁申,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叶菘蓝倒是记挂着之前梁申送的年礼,不知不觉对这位梁少爷改观了些,便是笑着道,“梁少爷,还有两位,新年好!”

    小姑娘这两个月养得白嫩了许多,脸上的笑容虽还是腼腆,却少了两分怯懦,倒甚是可爱。

    这样的日子,听着吉祥话,自是好的。

    梁申笑着应了,边上苟富贵便已从衣兜里抓了满满一把的瓜子花生,又抓了一把糖块儿给了叶菘蓝。

    小姑娘自然是高兴的,却还是记着先抬头,无声询问长姐的意思。

    叶辛夷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收下吧!”

    叶菘蓝这才欢天喜地接了。

    叶辛夷抬头望向梁申,亦是笑着福了个身,“祝愿梁少爷新年新气象,大吉大利,诸事亨通。”

    梁申却是哼了一声,“你自然要盼着小爷亨通。”这话里的意思,他们彼此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其他几人听着便是有些莫名了,面面相觑间,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梁申到底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哼了一声,转了话题,“小爷还以为,你见着小爷都要绕道走了,没想到,倒还记得拜个年。”

    “梁少爷是想说,我还不如我妹妹懂事?”叶辛夷挑眉,被少年的别扭逗得笑了,罢了!她想着,“那日,是我不对,还请梁少爷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我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便又是郑重一福。

    不管梁申有没有带来麻烦,他都是一片好心,那日,只是恰逢她心里有事,竟没有控制住自己,将气撒到了他身上,后来想起,委实不该。

    当时便后悔了,只是,方才,一时间这道歉却又出不了口,委实矫情了些。

    瓤子里的她比他多活了几年,让着他,又如何?

    梁申却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道歉,打了个愣怔以后,脸色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咳咳了两声,道,“那是,小爷自然是大人大量的,不会与你计较。”

    叶辛夷笑了起来,几个少年少女聚在街边的糖人摊前说话,脸上都带着笑,隔着有些距离,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可那画面,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却是变了意味。

    “那女孩是什么人?”对街拐角处,站着一个锦衣妇人,目光紧望着那一处问道。

    她身后的人往那处一瞥,随即低声应道,“回太太的话,那是街北头叶家的闺女,家里是开药铺的。”

    “哦?”妇人挑起一道眉,眼里极快地掠过一道暗影,抬手一招,身后那人会意凑上前来,她则侧头在那人耳边低语了两句。

    那人点头应着是,妇人转过头来,望着对街的少年少女,嘴角轻勾,微微笑了。

    到初五这一日,三柳街上大多数的铺子都已经开张,日子,又走上了正轨。

    这一日夜里,是叶辛夷定好重新开始去柏树林的日子。

    叶川柏在家倒是早就听说换了老铁来教他们的事儿了,梁申却还不知。

    见到与叶家姐弟一道来的糟老头子时,已是狐疑地蹙起了眉心,再听老铁说,从今日起,由他来代替叶辛夷传授自己和叶川柏武艺时,梁申便是转头瞪了叶辛夷一眼。

    他们大年初一遇上时,她怎么也没有提醒一声?

    叶辛夷很有些无辜。她不是不想说,实在是人多口杂,不好说。

    “老头儿,小爷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是乐意跟着学的,叶辛夷是连着赢了我两回,小爷才认了她,你呢?你又凭什么?”梁申挑眉望向老铁。

    老铁灰白的眉毛一蹙,之前在暗处里看着,这小子虽然出身还算富贵,可却不是吃不得苦的,怎么却没看出来,居然也是个刁钻的性子?

    叶辛夷听得偷笑了一下,抬眼便被老铁瞪了一记,忙抿了嘴角。

    老铁却是哼道,“凭什么?就凭老夫是臭丫头的师父,她尚且还要跟着老夫学,你说,老夫凭什么?怎么?你还要质疑老夫没资格教你啊?”

47 卖弄

    “您老老虽老,可这脑子倒还清楚得很,英明!”梁申笑呵呵朝着老铁一竖大拇指。

    老铁被噎得脸色一青,灰白的胡须一翘一翘,叶家姐弟两个再忍不住偷笑了两声,他回头狠狠一瞪。

    “这臭丫头当时是赢了你小子两次,老夫打你,怕你说老夫以大欺小,不过,后来臭丫头还耍了一套拳,今回,老夫也让你们开开眼界,娃儿们,都给老夫把眼睛睁大了,别走了眼!”

    老铁话音方落,人便已如大鹏展翅一般,瞬间拔高,如一道乌烟,三两下,便是沿着近旁一棵柏树窜了上去。

    动作之敏捷矫灵,底下几个孩子皆仰着脖子往上望。

    “这便是轻功了?”梁申问,他平日里所见,皆多是武师,最重力量,这样的轻巧,倒是见所未见,却也是听说书的人说过的。

    听他语气里没什么欣羡之色,叶川柏亦然,便知,一来,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二来,这男孩子,都更崇尚拳头硬的道理。

    老铁这一遭,怕是走错了路子。不过,老铁是她串掇来的,怎么也得帮着他一把。

    “你们且看,那柏树之上的积雪,可有半点儿落下?这才是老……咳师父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

    梁申和叶川柏跟着看过去,这才明白了两分。

    是了,那柏树的枝干笔直,枝丫却并不粗壮,何况,上头满是积雪,哪怕是只飞鸟,翅膀扑棱间,怕也要惊下些落雪来。

    老铁那么一个块头,怎么也有百八十斤吧,在那上头飞来窜去,却不见半点儿雪落,自然是厉害。

    “有了这么一手功夫,哪怕对阵之人,身手比你出众,却也几乎不可能落败。”打不过,还能跑!

    梁申点了点头,“原是门逃跑的功夫。”

    “可别小看了逃跑的功夫,何况,要练成这样的轻功,内家的功法也绝对要过硬。”叶辛夷说到这儿,双眼已是亮起。

    梁申闻弦知雅,叶辛夷是说,这糟老头子,果真是个了不得厉害的?

    “看来,只要跟着这位老师傅用心学,能够使得这一手逃跑功夫时,其他的功夫也是差不离了?”

    叶辛夷转头,见梁申和叶川柏的双眼都已是灿亮,便知他们已是信服,且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只怕此刻已在描绘自己难逢敌手之蓝图了。

    叶辛夷蹙了蹙眉,郑重交代道,“习武之人,最忌自视甚高,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理。恁是你多好的功夫,若是一着不慎,受制于人,你的敌人,便有的是办法,顷刻间,让你形同废人。”

    叶川柏想起,“是啊!我曾听说过,有那穿人琵琶骨的刑罚,阿姐,可是真的?”

    叶辛夷的神色一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只是,不及等到她回答,便听得头顶上一声中气十足地应声,“自然是真的。”

    却是老铁结束了他的表演,从树梢上,如同一片落雪一般,蹁跹而落。

    “如丫头所说,这世上,多得是让你有力使不出的手段,挑断脚筋手筋,下毒用药,层出不穷。这穿琵琶骨自然也是真的,便是用了勾刀穿过你的琵琶骨,再用锁链从你那骨头洞里穿过,痛且不说了,伤口没法愈合,你就是有多少力气,多好的功夫,也是白费。只是,这样的手段,多是官府里使得多,江湖中人倒甚少用。”

    这些事情,梁申和叶川柏都是从未听过,自然是觉得新奇万分,听得专注。

    直到老铁说罢,梁申才发觉叶辛夷一直没出声,转过头来,却是皱起眉,“你怎么了?”

    原是叶辛夷不知为何,竟是煞白了脸色,双眼更是有些空洞,那模样,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

    老铁和叶川柏亦是关切望来。

    叶辛夷却已回过神来,木着脸色道,“没什么。好了,这会儿也开了眼了,应该可以安心跟着我师父学了。师父,耽搁了许久了,咱们开始吧!”

    之后,叶辛夷好似一切如常,并再无什么异样之举。

    只除了,她今日格外的沉默,也格外的用功。

    老铁都是诧异,他交给她的心法,她居然已经自行领悟了大半,不由感叹了一番血脉的神奇。又给她点拨了一番,她略有所感,之后便是趁着他教导叶川柏和梁申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练起来,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

    梁申和叶川柏见着,心里感叹,却也愈发用功不提。

    俗话说得好,本就比你厉害的人,比你还用功,那还了得?

    若是再不够用功,那便永远都追不上,还会落得更远。

    只是,这样一来的后果,便是第二日,梁申和叶川柏一动,便是疼得龇牙咧嘴,四肢都好似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全然不似自己的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倒是老铁在边上看着几个孩子用功的模样,忍不住自得地捋着他颌下花白的胡须想道,他头一回教授人习武,便能让几个娃儿这般信服用功,看来,他以前实在一叶障目,如何便没有发现自己竟有为人师者的天赋呢?

    回到家中时,夜已过半。

    小院内静悄悄的,叶川柏方才还精气神儿十足,这会儿却有些蔫蔫的,脚步都有些拖着,若非在叶辛夷面前强撑着,只怕立时就能倒地。

    只是,这强撑也是有极限的,到了自己家,便是再也忍不住,径自便冲进了房里去。

    叶辛夷叹息一声,却是转头进了灶房,点燃了火,烧起了水。

    这些事情,她如今做来,已是驾轻就熟。

    坐在灶门边,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她的双眸微微有些迷离,想起的,自然是方才老铁口中的穿琵琶骨之痛,从旁人口中听来,再可怖,也只能想象,到底有多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可,如同老铁所说,痛还不算什么,那种有力使不出,连前程命运,也只能任人宰割的无能为力之感,才是真正煎熬。

    那种滋味,尝过一回,便决计不想再有一回。为此,只能让自己不断变强,强,再强,更强!

    “这个时辰了,还烧这么多水?”

    正在晃神时,却听得一声问,有一瞬间,叶辛夷几乎被惊得从灶门边儿跳起来,好歹是忍住了,但还是变了变颜色。

    抬起头来,才发觉自己方才出了神,竟是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叶仕安何时出了门来,又走到了灶房。

48 计远

    而此时,叶仕安正披着一件外裳,就站在灶门边将她望着。

    她终于是缓过神来,低声喊道,“爹爹!”

    叶仕安却已注意到她被灶膛里的火光映得明明灭灭的面容上乍变的神色,“吓到你了?对不住,是爹爹想得不周到。”

    叶辛夷摇了摇头,还是怪她想事情太出神了些,这可是要不得的,这若是生死一线的时候,她早死了千八百儿回了。

    她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目光落在锅里已是冒起白烟的热水上,想起了方才叶仕安问她的问题,便是道,“川柏今日用功了些,明日怕是要遭罪。我想着烧点儿热水给他热敷一下,明日好歹要好过些。”

    她正努力做好叶辛夷,做好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姐姐,过好每一日。

    叶仕安一双平和的眸子,因着夜色而变得更是柔和,“难为你想得周到。只是,你也累了,水烧好了,自个儿打了些回去,敷敷睡了。川柏那里,交给爹爹。”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便是穿过门洞,去了铺子。没一会儿回来时,竟是拿了两个药包,递了一个给叶辛夷。

    “把这个撒在帕子上热敷,应能更好些。”

    叶辛夷将药包举到鼻端闻了闻,“有没药?”

    叶仕安笑着点了点头,“最近果真大有进益,隔着药包也能闻出。”

    叶辛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想着爹爹包的定是活血化瘀的药材,所以连蒙带猜么?”

    “同样的药包若是给了川柏,他未必就能嗅出。”

    “川柏也很努力,近来,无论是药理,还是功夫,都进步很多。他很用功,否则也不会累成那样了。”

    “好了,你不用为他说话,为父心里都清楚。好了,快些回去热敷一下,早些歇了。”

    这时,水也烧好了,叶辛夷舀了两盆水,和叶仕安一人端了一盆,她回她的房间,而叶仕安则去了叶川柏房里。

    叶家小院里的灯,悄悄熄了,夜,亦是安寂下来。

    一夜无话。

    清早起来时,叶菘蓝已在烧洗脸水了,叶川柏也刚好从房里出来,一动,便是龇牙咧嘴。

    叶辛夷看在眼里,只作不知。

    若非昨夜叶仕安替他热敷过,还加了活血化瘀的药包,今日只怕更是难熬。

    她草草梳洗了一下,便是往外去了铺子。

    时辰尚早,叶仕安刚将隔板打开,可街上,行人寥寥,遑论是有病人上门了。

    不过,叶仕安每日里,都是趁着这个空档,打扫一下铺子,整理一下药柜和诊案。

    叶辛夷去了,便也帮着他整理。

    “爹爹,药柜都空了大半了,这些银子您先拿去,好歹先将药采买齐了,否则,在咱们这儿看诊,却去别的生药铺子抓药,咱们还怎么赚钱养家?”

    叶辛夷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叶仕安本就不是那等心肠硬的,诊金收得低不说,平日里若是遇上那等家境贫寒,实在是付不起诊金的,甚至分文不取也不是没有过。

    从前,家里的药还齐全,来这里看诊的,自然都在这里抓药,哪怕这药价定得比别家生药铺子低了那么一层,好歹还有进账。

    可如今……

    长此以往,这药铺只有垮了的。

    叶仕安却不伸手去接,反倒皱起眉来道,“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银子?”光看那钱袋,也知道至少有好几十两。

    “我将我那只妆匣暂且抵给了梁申,他借给我的。”叶辛夷倒是爽快,半点儿没有遮掩。

    “那妆匣,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叶仕安却是急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没有拿去当铺,反倒是抵给了梁申。原本,他是要借给我的,只是,我想着怎么也得有个物件儿作为抵押才是。这才硬抵给了他。”

    若是送去当铺,会被压价压得很惨不说,好的物件儿,要赎回来,更是难。

    “爹爹,妆匣放在梁申那里没问题的,他又不可能贪咱们一只妆匣。顶多咱们有了钱,还给他,立刻将妆匣拿回来便是。可是,若是再不将药补齐,咱们家铺子挣不了钱,家里就要揭不开锅啦。”

    叶仕安也不是那等迂腐不堪的,知道叶辛夷说的,句句皆是在理。挣扎了片刻,终究是一咬牙,伸手将那只钱袋接了过来,“好!爹爹一定尽快将钱还上,将你的妆匣拿回来。”

    叶辛夷笑了,这就对了。

    “对了,爹爹,还有一桩事。”顿了片刻,叶辛夷又道,“咱们家川柏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进学堂了。我年初二时,已是去拜访了咱们街上的邱先生,他答应了我,咱们家可以半年缴一次束脩,女儿便用之前爹爹给的那二两银子缴了,等到初八,学堂开学,就让川柏去跟着邱先生读书吧!”

    “都说读书明理,今年是不行了,等到明年若是有了余钱,也该将菘蓝也送去学学,您说呢?爹爹?”

    叶仕安望着长女,神色有些复杂,良久之后,才哑着嗓道了一个“好”字。

    他没有想到,叶辛夷居然想得这般深远周到,而在他不知道时,她已悄悄做了这么许多。

    “谁说要去学堂了?我不去。”谁知道,两人的对话却恰恰被叶川柏听见了。

    他就站在从内院通到这里的门洞处,小脸绷得死紧,扔下这一句,便是扭身跑了进去。

    叶仕安正待迈步,叶辛夷却是抬手拦住了他,“爹爹守着铺子吧!我去看看。”

    叶仕安望着长女如今越发平和的双眼,点了点头。

    一进院子,叶辛夷便瞧见了已是脱了袄子,正抡着斧头砍柴的叶川柏。边上叶菘蓝看着,嘴角翕张,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见得她来,便是忙走了过来。

    叶辛夷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迟疑着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灶房去继续准备早饭去了。

    叶辛夷这才迈步靠了过去,“如今倒好,力气练出来了,正好可以卖力。”

    叶川柏抡斧头的动作一顿,却是转过头来,瞪着叶辛夷,粗声粗气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又没说我要去学堂念书。你快些去将那二两银子要回来。”

    叶辛夷想,还听到了不少,“你难道不想念书?”

    “不想。”叶川柏咬着牙关。

    死鸭子嘴硬,叶辛夷挑起眉梢。

49 画像

    他那般渴望认字,学起东西来,恨不得多学一些的迫切,她还不知道他吗?

    “我知道你在别扭什么。咱们家里如今是困难了些,可是,不会一直这样困难下去,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往后总要立得起事来。”

    “立得起事,也不必非要念书!难道,你还指望着我往后给你考个状元回来不成?”叶川柏嗤道。

    叶辛夷却是笑了,“这个世道,做官未必是好事。也没有指望着你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就像我方才同爹爹说的一样,念书,最要紧,是为明理。”

    叶川柏的神色微微和缓了些,却仍然犟着,“念书也不一定非要去学堂念吧?我在家,一样可以学!”

    这个别扭的孩子!

    叶辛夷哼了一声,“反正,那二两银子的束脩我已是缴了,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当初求着让人收你,如今,又去求着让人退钱。钱是退不回来了,你爱去不去吧!”

    “对了,我一会儿会跟爹爹商量,往后,上晌时,菘蓝跟着我在铺子里帮忙,你总不能自己霸着学,却不让菘蓝学吧!都是爹爹的儿女,不带你这么霸道自私的。”

    “哪怕你去了学堂念书,也别以为家里的事情就可以撩开手,学堂只念半日书,下晌回来,一样要去铺子里帮忙爹爹。还有,家里的柴火,都是你的活计,洒扫咱们仨轮着来,做饭你就不必,可刷碗收拾却也要帮着。还有,晚上也照旧,别想偷懒!你自个儿想想清楚吧!”

    不带喘气地将这一番话说完,叶辛夷也不去看叶川柏的脸色,便是径自大步走进了灶房去。

    叶川柏却是呆站在了原处良久,等到早饭好了,却又沉默地上前来,帮着摆桌子,端菜什么的。

    叶辛夷瞥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吃过了早饭,一家子还没有下桌时,她才道,“阿爹,我想和菘蓝上街一趟,去扯点儿布,给川柏做两身新衣裳,还有给缝个书袋。”

    叶仕安抬眼望了叶川柏一眼,见他只是闷头吃饭,倒是再没有说什么不去念书的话,便是点了点头,本来还想问她有没有钱的话,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吃过了饭,叶川柏一言不发揽了刷碗收拾的活儿,叶菘蓝扯了叶辛夷,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对着叶川柏的背影偷笑了一下。

    叶辛夷有些自得地扬了扬下巴,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

    睡了一觉,叶辛夷已是将昨日那些晦暗的心绪尽数丢在了梦中,今日又办妥了两桩心事,她心情甚好,拉了叶菘蓝,便脚步轻快上了街去。

    叶川柏要上学堂,自然还有不少东西要准备。

    谁知,她们姐妹俩才从自家铺子出来,没走一会儿,便撞见了梁申,脸色还很有些不好。

    挡了她们的路,便是沉声问道,“去哪儿?”

    叶辛夷有些莫名,“上街买些东西。”

    梁申眉心紧皱,“你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说罢,也不等叶辛夷有所反应,转头便是疾走。

    叶家姐妹俩对望了一眼,叶辛夷亦是蹙起眉心,本以为只是巧遇,谁知,他竟是专程来找她的?而且,看那脸色不好,显然不是好事。难道是为了昨夜换了老铁教授,却没有事先与他打招呼?

    不能啊,与梁申也算渐渐熟稔了,他不是这般小气之人。

    一边跟着梁申走,叶辛夷的脑子一边飞快地转。

    难道……是他们的生意出了纰漏?

    叶辛夷想到这儿,心里亦是有了两分急,步子便也迈得更快了些。

    经过苟记粮油铺,却是招手换来了苟富贵。交代他,“你领着叶家小妹去那边的点心铺子玩会儿。”

    苟富贵对于他的话,自来是言听计从的,应了一声,便是来叫叶菘蓝。

    叶菘蓝却不肯立时便走,望着叶辛夷,直到叶辛夷对她点了点头,一声“去吧”,这才跟着苟富贵去了。

    梁申却已经又不发一言迈开了步子,叶辛夷叹息一声,跟上。七行八绕的,到了后街僻静之处,就是那一日,叶辛夷唤梁申出来说话时的那条小溪边时,梁申才驻了步子。

    转过头来,脸上神色仍是沉凝,也不多说无用之话,直接问道,“你惹了什么麻烦?”

    叶辛夷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梁申眉心皱得更紧了些,不再赘言,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纸背上隐隐透出墨迹来,叶辛夷狐疑地接了过去,展开一看,眉梢,却是高高挑起。

    那是一张画像,画上,一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五官晦暗,眼角和嘴角皆往下撇,可以瞧见的双肩微缩,一看,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怯懦模样,画工也算不得好,却还是可以看出,有三分像她。

    叶辛夷见到那画像时,心下便是一“咯噔”,面色微乎其微地变了,“你这画像从何而来?”

    “有人在找你,如今,这画像,怕是满京城的混棒都瞧见过了。”梁申没好气地道,“我说你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惹来的大麻烦?”

    叶辛夷杏眼微沉,没想到,锦衣卫没有半点儿动静,他却能动用满京城的混棒来寻她的踪迹?

    气度,最为影响一个人的五官。那一日,她特意以缩肩撇嘴,又吊眼来改变了自己的形貌,没想到,他却还是画出了这幅画像。

    “你应该帮我掩过去了吧?”叶辛夷并未回答梁申的话,反倒是抿着嘴角问道。

    这三柳街的混棒,可不都是他一伙儿的么?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得了消息,还火急火燎将她特意寻来说这事儿了。

    “是暂且糊弄过去了,也好在这画像只有三分像你,可是……却未必能一直糊弄过去。”梁申抬手抹了一把脸。

    “为何?”叶辛夷挑眉,疑惑。

    梁申一把将那画像从她手中夺了过去,长指蓦地点在了画像之中某一处。

    见叶辛夷皱眉,似不解,他更没好气了,抬手往自己的耳垂指了指,末了,又往叶辛夷的右耳耳垂指了指。

    叶辛夷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探手摸到右耳耳垂,面上还算得镇定,心里,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她的右耳耳垂处,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她平日里甚少关注穿戴,便也不怎么揽镜自照,何况,家里那面铜镜,照也照不清楚。

50 荷包

    因而,右耳耳垂上这颗朱砂痣,她是今日头一回知晓。

    可是,旁人却是一看即明。

    譬如,那个阴魂不散的锦衣卫能够记得清楚。

    譬如,梁申瞧见这张不过三分像的画像,却也能因着这颗朱砂痣,一眼便能确定是她。

    叶辛夷的心,一路沉到了谷底,不行,她不能被那个人找到。

    叶辛夷有一瞬的惶然,却也只一刻,她便是沉定下来,抬起头,咬牙望向梁申道,“你得帮我!”

    这样的叶辛夷,梁申未曾见过,望见她倔强忍着的畏惧,梁申恍然想到,原来,这小姑娘也是会怕的呀!

    小溪边,少年少女对面而立,低声说着话,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暗中窥视了片刻,蓦地抽身而去。

    京城的另一头,沈钺刚从镇抚司衙门卸了差事,踏着夜色回了他的小院。

    院门没有锁,一推即开。

    窗内,透出晕黄的烛光,他半点儿没有诧异,脚步不停直接推门而入,一边搁下手里的绣春刀,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们今日来我这儿,该是给我带好消息来了?”

    却是半晌没有听到回音,他微蹙眉心,终于抬起眼。

    面前,牛子、皮猴,还有书生,一个都不落地全来了。

    可书生一脸无奈,牛子和皮猴,一个满脸络腮胡,一个瘦得皮包骨,却不约而同都勾着灿烂到几近谄媚的笑,这可绝不是给他带好消息来的表情。

    他的笑容淡淡敛起,“没找到?”

    牛子脸上的笑容一垮,一边抖落开手里的画像,一边点头如捣蒜道,“老大,你确定京城当真有这么一个小丫头吗?”

    沈钺劈手将那画像夺了过来,低头望着画像上的小丫头,只觉得心口又闷气起来,“她说,她是宣南坊耳朵眼儿胡同的南丫。”

    “显然在说谎啊!”

    “所以,名字,甚至是相貌,都可能是假。”沈钺沉吟道。

    “所以啊,我们从耳朵眼儿胡同开始,先将宣南坊翻了个遍,然后是城南,接着,是城东、城西、城北,整个京城都快翻遍了,却还是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丫头。除非,她已经出了京城,或者,逃去了承天门里。”

    承天门内,便是宫城。

    “不可能。”沈钺断然道,那个丫头,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宫里的人。

    “如今找不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真的已经离开了京城,要么,她藏得太好,躲过了我们的眼线。”

    “那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找吗?”牛子小心翼翼问道。

    沈钺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眸底寒芒点漆,却是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牛子几个面面相觑片刻,却是不敢开口。

    还是书生沉吟片刻后,道,“要我说,老大的运气一向是好,两次碰上她,必然是有深意,倒不必多花心力去找,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又能碰上了。”

    沈钺眸光一闪“你也觉得,她们是同一人?”

    “我不知道,我不过是恰恰好还算了解你,说出了你的怀疑罢了。”书生微笑。

    他们这样高来高去的话,牛子和皮猴听着非但不懂,反倒觉得脑门儿生疼,“所以,如今咱们还要不要继续找?”

    “不用了。”沈钺沉声拍板,“如书生所说,下一次,说不得又撞见了。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是吗?”

    他勾起唇角,笑,却未入寒芒点点的眸子深处。

    叶辛夷却自觉自己才是真正运气好,比如,认识梁申,就算得其中一件。

    托他的福,没过两日,她便从他口中得到了那些混棒消停了,再没有遍京城的找她。她却也不敢全然安心,又提心吊胆了一个月,总算平安无事。一颗心,才算慢慢落回了实处,而且,有梁申在,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能提前知悉。

    等到心情彻底松快时,京城也过了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时候,而已见春风,花红柳绿。

    春暖花开的时节,好像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这日午后无事,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便又到了隔壁贺家,向贺家母女两个请教针线。

    “哇!柳枝姐,你这些荷包做得好好看呀!”叶菘蓝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贺柳枝手边的针线篮子里有两个刚刚完工的荷包,便是眼前一亮道。

    “阿姐,你快看!”

    叶辛夷也瞧见了,那两个荷包真的挺出彩的。“柳枝姐的手艺就是好。”

    贺柳枝面浅,当下便是红了脸,可神色间却也是真正高兴,“这不是过两日就要赶庙会了吗?我便想着做些荷包拿去庙会上,看能不能卖了,贴补几个家用。说起来,还是你们之前做衣裙,我才有了这个想法,这些料子都是从绸缎庄子和成衣铺里收来的边边角角,我自个儿挑选着配了色,这绣样也是自己琢磨着配的。本来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好不好看,听你们姐妹俩说了好看,我这颗心也算可以安下了。”

    贺柳枝平日寡言,可一旦说起了针线,便是话多起来,这一点,叶家姐妹是早就清楚的。

    叶辛夷听得杏眼微闪,从前便有过的一个模糊的念头,又闪现在脑海。

    “柳枝姐,你这些料子从成衣铺和绸缎庄收来多少钱?加上丝线,一个荷包的成本大约多少?”

    贺柳枝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答道,“这些边角都是绸缎庄和成衣铺子不要了的,所以,给我时,不过都是按斤论的,一斤两文钱。我统共买了三斤料子,又配了三十文的丝线,到今日,做得了二十五只荷包。”

    “柳枝姐预备这一只荷包卖多少钱呢?”叶辛夷又问。

    贺柳枝先是皱了皱眉,继而又是犹豫,“三文……贵吗?”

    叶辛夷从针线篮子里拿了只荷包,掂在手里,末了,笑道,“这只荷包我喜欢得紧,柳枝姐可以送给我么?”

    叶辛夷这话一出,无论是贺柳枝,还是叶菘蓝都是一愣。

    贺柳枝倒不过一刹那,就笑了开来,“当然可以。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菘蓝呢?要不,菘蓝把这个也拿去?”贺柳枝将针线篮子里的另外一只荷包拿起递给叶菘蓝。

    叶菘蓝却是摇了摇头,“多谢柳枝姐,我便不用了。”望着叶辛夷的目光,却满是疑惑。

51 冰水

    等到从贺家出来,叶菘蓝便是忍不住追问,“阿姐,你为什么要柳枝姐的荷包?”

    叶辛夷转头望着小姑娘瞪得圆圆的眼睛,不由笑了,“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喜欢得紧。”

    “阿姐才不会。”叶菘蓝却是答得坚决,阿姐知道那东西是柳枝姐辛苦做出来,准备在庙会上卖了,贴补家用的,就算是再喜欢,也不会讨要。

    倒是没有想到小姑娘对她这么有信心。

    叶辛夷又是好笑,又是心暖,于是晃了晃那只荷包,笑如春花,“我自然有我的用意,只是如今还说不好能不能成,所以……暂且保密!”

    “你找我?”同在三柳街,只梁申委实是个忙人,清早时让苟富贵带出的信儿,却到了下晌才见着人。

    叶辛夷倒也是见惯不怪,想来,他又是忙他的生意去了。她是不知道这位梁少爷暗地里到底有多少生意,不过就她知道的那两处,一处,已是上了正轨,用不着他操心。而另一处,如今春回大地,苗子也该种下地去了,他忙些,也是情理之中,何况,这生意里,还有她的一份儿,合伙人这般兢兢业业,她只觉得她的钱,更稳当了些。

    而她今日找他来,也是为着生意的。

    知道他忙,叶辛夷也不耽搁时间,将掖在袖中的物件儿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梁申狐疑地将那东西接了过去,掂在手中反复看了看,眼中的狐疑与惊怔并存,终于忍不住道,“你……送我荷包?”

    叶辛夷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荷包,自然是不能乱送的,何况,他们一个是男,一个是女。

    不过,叶辛夷的回应是猛地抬手,便是顶了他一肘子,“你有病吧?我是让你看看这荷包,什么时候说送你了?再说了,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我会看上你?我眼瞎啊?”

    梁申被噎了噎,嘟囔一声“说得自己好像不是黄毛丫头似的”,顿了一下,又晃了晃那只荷包,皱眉不耐烦道,“有话直说,到底让我看什么?”

    “这只荷包的料子、做工,还有巧思。”叶辛夷耐着性子,平缓下语气。

    梁申蹙了蹙眉心,果真敛了心神,认真看了起来,“这料子是上好的锦缎,用不同的颜色搭配起来,甚是雅致精细,这绣活儿也出彩,与这料子的颜色亦是相得益彰,恍若一体,只是,这料子怕是不够,这才想了这个法子来拼齐吧?”

    叶辛夷不得不佩服,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梁少爷果然好眼力。”

    梁申不吃她这剂**汤,“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认得一个做绣活很是有巧思的人,我和我家小妹过年时的衣裳你瞧见了吧?”

    梁申点了点头,过年时她身上那身衣裙,虽是粗布简衣,可配色确实还算出彩,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灵动。

    “那就是出自她的手,当时我便模糊有个想法,如今,见了这荷包,这想法,便更坚定了两分。”

    梁申望着她亮晶晶的杏眼,眯起眼来,“你想做这个生意?”

    叶辛夷给他一个“你真聪明”的表情,“这女人的钱,自来好赚,三柳街上,我也瞧过了,成衣铺子有,却不多,做的衣裳也只是中规中矩,可要说巧思就差了点儿了。”

    “女人的钱自然是好赚,却未必如你所想那么容易赚。”梁申叹息一声。

    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微敛,“什么意思?”

    “说得直白些吧!三柳街能做的,不过就是街周边平民百姓的生意,这样的人家,哪户女眷不会些针线,又哪里有余钱舍得时时到成衣铺子来做衣裳?你们的定价若是太便宜,那赚不了多少钱,若是定价太高,谁又买得起?你想要将生意做大,那便不能选择三柳街,这样的生意,最好做的,是前门大街,可是,前门大街,将衣裙做得雅致精细的绣庄,不只一家。还多是老字号,或是后台极硬的,且不说你能不能将铺子开起来,争得过其他家,你知道,在前门大街开一家这样的铺子,要多少银子吗?”

    梁申毫不留情,一盆又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叶辛夷的雄心壮志,美好憧憬刹那间就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梁申到底是住了口,望着她垮下了双肩,方才还晶晶亮的双眼更是沉黯下来,咳咳了两声,缓下语气道,“不过,你有想法,自然是好的,也不是说,算不得商机,只是这做生意吧……”

    “我知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叶辛夷接过他的话道,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只想到了可能挣到钱,便头脑一热,反倒是梁申方才说的那些,她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可是,她不怪梁申,反倒要感谢他,一桶冰水浇下来,让她清醒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太穷,太想挣钱了些。

    可这钱,即便是太平盛世挣起来也不见得容易,遑论是如今这样的世道。

    梁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叶辛夷却已经又笑了开来,“没事儿,就当发了一场梦,倒是耽搁了你,真是对不住了,我……回去了!回头见!”

    叶辛夷说罢,已是朝着梁申潇洒地一挥手,转头便是走了。

    说是潇洒,可总觉得方才那一笑间,还是带着两分晦涩之感。

    梁申一时愣住,待得张嘴想唤时,她却已经迈步走远。

    望着她的背影,梁申亦是双眸沉黯,低头,才见着她方才递给他那只荷包忘了还她。

    到了下晌,叶辛夷便将这件事放下了,此路不通,再想别路就是,有手有脚的,她还不信挣不到钱了。

    每日里,要忙的事儿那么多,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自怨自艾呢?

    除却生死无大事。

    叶辛夷想着自己潇洒,梁申更该潇洒才是,谁知,这一日夜里,柏树林中,梁申却是头一回,无故缺席了。

    老铁的脸色有些发青,叶辛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习武一道,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能坚持。本以为梁申是个能吃得苦的,没想到这才几日,居然就偷懒了。

    老铁当下便是朝着叶辛夷狠狠瞪了一眼。即便什么都没有说,叶辛夷却也是心领神会,垂眼乖觉道,“明日我会去问清楚。”

52 无色

    老铁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可是,拜梁申缺席所赐,这一夜,叶辛夷和叶川柏姐弟二人被操练得格外惨。

    第二日清早,叶辛夷吃过早饭,便去了苟记粮油铺。不能直接去梁府,只好又来找苟富贵。

    偏因着她和梁申一道跟着老铁习武之事最好瞒着,因而对着苟富贵也不能明言。只说是有事要寻梁申。

    苟富贵是不知她找梁申有什么事,但想必是要事,才会昨日刚找了,今日又找。

    但想到申哥对这位叶姑娘的态度,当下便是拍着胸脯道,尽管交给他,只让叶辛夷回去安心等消息。

    谁知,这一等,却直等到了下晌。

    苟富贵来了,叶辛夷在铺子里见到他在自家药铺门外晃悠的身影,便是找了个借口寻了出来。

    “梁申人呢?”叶辛夷往他身后一睇,不见梁申的人影,眉心便是颦了起来。

    而苟富贵却是面有难色,“叶姑娘,申哥怕是来不了了。他还让我带话给叶姑娘,这几日,他怕是都出不得府了。”

    也就是说,这几日,他都不去柏树林了?

    叶辛夷的眉心皱得更紧。她可是有言在先的,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得找任何借口缺席。

    这个梁申,是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么?

    叶辛夷没有说话,可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双杏眼沉冷,明显散发出冻人的气息。

    拜梁申所赐,苟富贵与这位叶姑娘也已经打过好几回交道了,最开始虽然被她揍过,所以有些害怕,不过接触几回后,见她一直都是温柔大方的样子,性子还有些爽朗,那害怕便渐渐消散了许多。

    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浑身起了栗,不说话,沉着脸的叶姑娘比揍人时看起来,还要可怕。

    人一怕,有的时候,便不受控制,比如他的嘴。

    “那个,叶姑娘.......你也别怪申哥,他也是有苦衷的。他实在是当真出不得门。”

    “什么意思?”叶辛夷狐疑皱起眉来,望向他,语调沉冷,却是铿锵,“说清楚!”

    苟富贵心里本就挣扎,如今,被那双好似淬着冰的杏眼一瞪,便也无需挣扎了,一咬牙道,“申哥不知为何惹了他爹不高兴,昨日被动了家法,现在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自然是出不得门。怕是要养上好些天了。”

    叶辛夷又惊又疑,被打了?之前便隐约听说梁老爷是个爱打人的,只多是对府上的下人动手,怎么这回,打儿子了?

    “申哥其实还交代了,让我们这几日悄悄看着些,怕梁府的人找叶姑娘你的麻烦。”苟富贵在边上低声补充道。

    叶辛夷这下彻底惊吓了,眉梢高高挑起,“关我什么事?”

    叶辛夷想着她行得正,坐得端,梁申这场无妄之灾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她有什么干系才是。昨日......昨日,她也就见了梁申一面,拿了只荷包给他看罢了......等等!不是吧?就为了那一只荷包?

    这回浑身起栗的人,变成了叶辛夷。

    说起来,梁申这桩祸事,说是与那只荷包有关也可,无关也行,却与叶辛夷不怎么脱得开干系。

    昨日,他和叶辛夷见过面后,又忙了许久,才回了三柳街。

    那时,已近酉时。

    他急着去柏树林,老铁的脾气不好,若是迟了,必然是会罚的。

    谁知,他回房急匆匆换了便于行动的衣裳,推门便见得他爹脸色铁青站在门口。

    身后,还跟着他那位做得一脸好戏,满面担忧的继母黄氏。

    他爹当时冷脸便问他,这么晚了,还要去何处。

    他长这么大,他爹也难得过问他的行踪。

    梁申当时便料到有事儿,瞥了黄氏一眼,便说出去有事,闷头便往外冲。

    谁知,却被他爹一巴掌给打蒙了。

    劈头盖脸便是骂起来,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是每夜出去与不正经的小狐狸精厮混。

    他开始还是莫名其妙。

    后来,见到两个伺候他的小厮和丫鬟被架了上来,被打得浑身都是血,这才算明白了两分。

    果然,他爹叫骂着说他每日里在外胡天胡地,都由着他,哪里晓得,他如今竟是变本加厉了。还说,听说那个小贱人家里是个开药铺的,小小年纪,居然就会勾引爷们儿了,他爹倒要上门去好好问问,这家人的家教。又说起他,才不过十二岁,一个黄毛丫头,居然就能让他色迷心窍了,还不知羞地送了他一个荷包。

    他当下便是怒了,自然是不认。

    他自来跟他爹是说不了两句好话的,两个炮仗,一点火,还不都是炸了。

    加上,中间还有一个“打圆场”的黄氏,便是越吵越厉害,最后,他爹干脆请了家法,亲自动手,狠狠揍了他一回。

    他却也咬紧了牙关,说他和叶辛夷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关系,不过是恰恰认识,让他爹莫要看他不顺眼,便将脏水往人家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泼。

    他爹却是越打越厉害,好在,在他身上没有搜到,又去他房里搜荷包的人空手而归。

    他爹这才没了物证,站不住脚,扔了家法,又指着他鼻子叫骂了一通,让他好生闭门思过,这才拂袖而去。

    梁申趴在炕上,想起昨日那出闹剧,忍不住又是哼了一声。

    那个黄氏,真是越来越无所不用其极了,居然将叶辛夷那么一个黄毛丫头拖下水,他爹居然也信?

    说他色迷心窍?叶辛夷那么一个臭丫头,何处来的色?他爹才是真正色令智昏呢。

    他不攀扯她,一是无可攀扯,他们之间确实清清白白,他家这毒潭泥沼,何必将人家干净清白的丫头拉扯进来,熏臭了?二是,他再混账,也得讲义气啊!

    讲义气时,他觉得自己挺帅气的,不过,这会儿夜深人静,旁人都去睡了,他却趴在枕上,痛得睡不着觉,一动,不可言说之处就痛得抽气的时候,就不那么帅气了。

    不过,庆幸没有人瞧见他这般狼狈的时候。

    只是刚在庆幸呢,突然便听得头顶上,一声很清晰的碎瓦声。

    他一愕,不能啊!他家的瓦,买得不便宜,据说,可以住三代不用换的,这么不经......踩?

    没错,那确实是被踩碎的,他可以肯定。

    他家......遭贼了?

    想到什么,梁申突然慌乱起来,下意识地便是扯了褥子,往身上搭,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是抽着气,强自镇定地问道,“谁?”

    “我。”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

53 孽缘

    窗户上,亦是随之映出一道人影。

    人,已是从屋顶到了门前。

    听得声音,梁申却是一瞬懵傻。

    门外的人却并不怎么有耐性,没听得他应声,便是将窗户一推,人便已如一道乌烟一般从那窗下的缝隙中轻盈地窜了进来,张口便是道,“怕你睡死了,特意将步子踩得重了些,怎么却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是你爹动家法,不小心打着你脑袋,将你打傻了?”

    来人一边说,一边往炕边凑过来,伸出手来,好似要掀他被子,看个清楚的架势。

    梁申总算被吓得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蓦地便是将那褥子裹得更紧了些,却是疼得抽气,好半晌,才缓过来,僵着嗓音问道,“铁师傅,您怎么来了?”

    是了,来人不是他以为的叶辛夷,而是老铁。

    老铁凑近他一看,哼了一声,将身子一个后撤,“你个臭小子瞧见是老夫,怎的好像有些失望啊?难不成,你以为是丫头来瞧你?”

    “别说她那功夫还没有练到家,进了你家这毒潭泥沼没准儿出不去,就是她出师了,你觉着,她来看你,合适?老夫又会由着她来么?”

    梁申很有些尴尬,“铁师傅,我不是那意思,我是……”

    “行行行,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能有什么意思?虽然那丫头没来,却也是见她实在担心,老夫才替她走这一趟,喏!带了伤药给你,回头,老夫也好交差了。”一个粗陶瓶被老铁信手扔在了梁申手边。

    将东西一扔,老铁一刻也不愿多留,转身便走,只是到了房门口时,才想起什么,停下步子道,“既然伤了,这几日便允你偷偷懒,不过伤好了,就得把这几日落下的功夫都补上。老夫虽收了你银子,却也不想白费功夫。”

    话声方落,窗户又被掀开,那身影如来时一般,化为一道乌烟,又从那窗户缝中窜了出去。

    梁申却是望着手边那个粗陶瓶愣了神,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老铁的离去一般,过了许久,他才伸手将那粗陶瓶握在了掌中,有些用力,铬得掌心生疼,他嘴角反倒噙起笑来。

    叶辛夷不过是心下有些不安,但到底是梁家的家事,她也管不得,请老铁把那瓶药送去,便也算得对得起她和梁申之间的交情了,便也将此事暂且放下。

    转眼,便是庙会。

    叶辛夷虽没什么特意想买的,却也不想错过难得的热闹。

    叶仕安倒是懂得几个孩子的心思,不用他们开口,便是准了那日他们仨可以去庙会逛逛。

    可却有个前提,庙会人多,要他们各自看好了,不能走散。

    两个小的早已是兴奋难耐,忙不迭应了。

    叶辛夷到底要稳重些,让爹爹放心,便带了两个小的去了隔壁,与贺柳枝和贺宝生姐弟俩一道。

    庙会设在城郊普济寺的山脚下,他们还算到得早的,可山脚下也已张罗开了不少摊子,人,更是不少。

    帮着贺家姐弟将摊子支起来时,人已更多了。

    贺柳枝有些不好意思,催着他们去逛逛,不要跟她守摊子了。

    叶辛夷见她神色,他们若是再不走,她只怕就要更不自在了。

    本来她家两个小的也早就急不可耐了。

    暂别了贺家姐弟,叶辛夷带着叶川柏和叶菘蓝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间走动。

    到底是京城脚下,哪怕世道艰难,却还维持着基本的平静和繁荣。

    这样的庙会,也还是热闹非凡。

    一眼望去,摊子绵延不绝,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和小玩意儿,还有些杂耍表演,直绕了普济寺下半个山脚。

    而沿着石阶往上,仍然也有摊子,却渐渐摆脱了市井和吃喝玩耍的俗气,多出了两分雅味。

    那些摊子多是书画、古玩,笔墨纸砚什么的,可不就比之山脚那些庸俗的东西多了不知多少雅来了么?

    只叶辛夷却是宁愿庸俗的,谁让她就是个俗人呢?

    只是待得到了那石阶下时,还是下意识地往那处看了一眼。

    比之身处的热闹,不过几步之隔,那石阶上,却好似已是两个世界。

    石阶两侧的古树早已抽了芽,渐渐亭亭如盖,偶有一两朵早开的山花点缀在深深浅浅的绿意间,别有两分雅趣。

    那里也有不少的客人,却多是安静的,倒是少了身边的吵嚷。

    叶辛夷本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如同一个看客,观赏着一幅有声有色的动态画卷一般,然而,却只是一瞬,当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骤然撞入眼界之时,这份安闲便是被打碎,片片龟裂在眼前。

    那人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这样的时节,已只穿了一件单衣,一边闲庭信步般看着石阶左右两侧的摊子,一边从石阶上方施施然缓步而下。

    虽然没有穿那身扎眼的飞鱼服,可叶辛夷却还不至于认不出人来。

    是他!居然是他?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居然逛个庙会,也能遇见?

    叶辛夷一瞬间不知是不是该再骂一句老天爷耍她。

    只是,还不及酝酿出想哭的情绪,陡然便见得那个人已是敏锐地转过头来,隔着重重人墙,就那般精准地,朝她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好在,叶辛夷自己反应也不慢,几乎是同时,便已蓦地转过了身。

    人很多,她人又娇小,唯独不便利的,是手里还牵着一个叶菘蓝。

    “阿姐?”叶菘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莫名所以,下意识地便是喊了一声。

    不过,叶菘蓝好在听话,看着叶辛夷给她使了个眼色,微微一愣后,半点儿也不挣扎地由着叶辛夷拉着她,一矮身,便是借着人群飞奔而去。

    即便如此,叶辛夷还是感觉到了身后,已是破开人群追来的脚步。

    沈钺亦是没有料到,居然被书生说中了,不找她,她居然又撞了上来。

    虽然,明明还是差不多的五官,但却已与那日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灵澈明亮,透着满满的诧异,还有一丝丝惊惶,四目相对,哪怕只是一瞬,他也断定,便是她。

    见到她转身便逃,他并没有觉得有丝毫奇怪。

    没有半分犹豫,他已拔步朝她追了过去。

    他常在各处追击嫌犯,这样人多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过,左右拨开人群,他侧让身子,步履灵活,身形矫健,游刃有余。

54 相救

    眼看着,距离已是慢慢拉近,沈钺目光如利箭一般,将那两抹在人群中穿梭的人影牢牢紧锁住。

    两个人,两个小姑娘,另一个更小些的,没有她灵活,甚至是稍显笨拙,拖慢了她的步伐,而她很明显,无法丢下对方。

    沈钺刀锋远山般的眉毛轻挑,神色间,已是笃定,这回,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逃了。

    相较于沈钺的气定神闲,叶辛夷急跳的心,几乎就要跃出喉咙口,她感觉得到他越追越近,她想跑得快些,再快些,然而,叶菘蓝却好似一个秤砣一般,拽住了她原本轻盈的步子,而且,越来越重。

    叶菘蓝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往地面扑跌下去,叶辛夷反应急快地伸手将她扶住,抬眼间,从人群的缝隙里,已经瞧见沈钺挤开人群,大步朝她们而来,不过十来米的距离,眨眼便能追到。

    “阿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虽然没有摔疼,可叶菘蓝却是累得够呛,小脸红着,拼命喘气摇头。

    叶辛夷却是咬牙将她拽了起来,“再坚持一下,走!”

    这个时候了,她和菘蓝谁都不能落在那人手里。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真能逃得开吗?

    叶辛夷不知道,甚至不敢让自己多想,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人追到。

    有些事,说不清,也没法说,何况,对方是锦衣卫,那便是修罗在世,她可不想自己,或是她家里的人,去体验一回人家炼狱的诏狱。

    只是,就在这时,人群中,却是不知是谁,骤然一声轻喝,“财神爷今日散钱啦,快捡钱啊!”

    紧接着,一把接一把的铜钱被撒了过来,连着撒了好几把,正正好,是在叶辛夷她们和沈钺之间,人群登时沸腾起来,那些人如同疯了一般,蹲下身去捡钱。

    沈钺本已料定不过几步之间就能将那个狡猾的小丫头拿住,谁知,却在这时,情势陡变。

    人群骚动起来,隔绝了他追击的路,他蓦地转头往方才那一声轻喝传来之处望去,可是人重着人,却什么也瞧不见。

    再回头,却见得那两道娇小的身影已经朝着与人潮涌来的方向,逃了开去。

    他想要挤开人潮追上去,奈何他块头儿大,此时便不如那两个小姑娘灵活,那些人又好似疯了一般,不断蜂拥而上,将他堵在这头,寸步难移。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小丫头窜没了影儿。

    叶辛夷拽着叶菘蓝,弃了大路,直奔小径,直到又到了官道前,已是将庙会远远抛在了身后,这才暂缓了急奔的步子。

    却是还不及喘气,便听着车轮辘辘之声,由远及近,睁眼看着尘烟起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叶辛夷面色微变,正待拽了叶菘蓝再逃,那马车却已猛的在面前急急刹住,带起一阵呛人的烟尘,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白胖的脸来,促声道,“快上车。”

    居然是梁申。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叶辛夷才缓下了心跳。

    却蓦地想起了一桩事,面色微变,“糟了!川柏!”

    他们本是在一处的,只叶川柏想看杂耍,而叶菘蓝内急,她便拉着叶菘蓝暂且走开了,与叶川柏约定好,让他莫要乱走,她们回头去杂耍摊子寻他。

    谁知,半路上,便遇着了那个人。惊魂逃窜,竟是到此时,才蓦然想起了叶川柏。

    叶辛夷面色一变,转头便要让车把式停车。

    梁申却是道,“叶川柏没事儿。”

    叶辛夷心头一动,扭头望向他,一双灵澈杏眼中,有着直白的询问。

    梁申叹了一声,勾唇笑道,“我知道你今日定会来庙会凑热闹,所以套了车来碰碰运气,谁知道,没有见着你,倒先见着了叶川柏,他见着我,却是火急火燎抓了我,让我帮忙。”

    却原来是叶川柏见她们久久不回,便去寻,谁知,远远便瞧见叶家姐妹俩神色仓皇,在人群熙攘之间奔跑,后边儿,好似还有一个精壮的青年在追着他们。

    叶川柏也是个机灵的,当下便是觉得不对。

    却也知道,他们怕不是那青年的对手,正在一筹莫展时,便撞见了梁申。

    这些时日在一处练武,虽还是互相看不顺眼,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摒弃了不少成见,是以,叶川柏下意识地便全盘信任梁申,请他帮忙。

    梁申比之叶家兄妹俩,要多知道一些事,譬如,他知道叶辛夷确实惹了些麻烦,之前还帮过她一回,这回,自然也知道,不能被人追上。

    灵机一动,便有了方才的撒钱相救之法。

    “叶川柏不放心,见你们逃了出来,便让我先来接了你们,他留下看看情况,确定无碍,就会回来。放心吧!他机灵得很,而且,我让富贵也与他一道互相照应,不会有事的。”

    叶辛夷听罢,才松了一口气,望向梁申时,灵澈双眸中,纯粹的感激,“今日之事,多谢你援手。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说起来,竟已经不知不觉欠了好几个人情了。

    最开始那样不太好的相遇,谁能料想,他们之间,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知道欠着我就好。今日,小爷为了救你,可是将我身上的碎银子都换成了铜钱,顷刻间当财神爷散光了,这笔账,你可不能赖。”

    叶辛夷眉眼微弯,“花了多少银子,你开个借条给我,如今没钱还,却总不会赖了你的账的。”只是,这欠的钱好还,欠的情……

    “至于这欠的情,你便先记着吧!没准儿,往后会欠得更多,到时再来好好想想该怎么还吧!”梁申说罢,便是笑着一躬身,钻出了车厢去。

    叶辛夷蹙起眉心,总觉得他刚才那一句话里,似是别有深意一般。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边上,叶菘蓝却是怯怯地唤道,“阿姐……”

    叶辛夷回过神来,见她因着刚才的奔逃,两个丫髻歪了,脸色也有些发白,双眼中,还可见残留的惊惶,不由心头微酸,“菘蓝,刚才害怕了吧?”

    叶菘蓝轻轻摇了摇头,“有阿姐在,不怕。”

    小姑娘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辛夷叹息一声,伸出手,拆散了叶菘蓝的头发,以指为梳,重新帮她梳了两个丫髻。

55 斩断

    期间,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将叶菘蓝的头发重新梳好,叶辛夷才试探着开口,“菘蓝,阿姐……惹了些麻烦,若是被人抓到,会很麻烦,所以,方才才会拽着你逃。如今,托了川柏和梁少爷的福,暂且无事了,往后,阿姐行事会更加小心,可是这件事情……”

    “阿姐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叶菘蓝一双清亮的眼凝望着叶辛夷,满满的,全是信赖,“我知道,阿姐不会做坏事,你都是有原因的,这就够了。”

    对着这样一双纯粹的眼,耳边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无论姑娘做什么,奴婢,总是信你的。”

    琳琅……

    叶辛夷狠狠闭了闭眼,一并掩住了眼底的润湿。若非因着惦记着琳琅,也不会引来今日之祸事。

    是该彻底放下了,无论是为了琳琅,还是为了如今全心信任着自己的人,都该与过去,彻底地斩断了。

    叶川柏没有回来,她们也不能回家,一起去的,自然要一起回。

    何况,不见叶川柏平安回来,谁又能真正安心?

    梁申也清楚,因而,马车便是停在了回三柳街必经的路口,静静等着。

    好在,也没有等上多久,便见得叶川柏和苟富贵回来了。叶辛夷跳下马车,便是迎了上去,“怎么样?”

    叶川柏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才沉着嗓回道,“没事儿了。那人大抵知道已追你不及,也没有再查问什么,便走了。”

    而他们是确定他确实走了,这才返了回来。

    叶辛夷却是眉心紧蹙,他还是没有动用锦衣卫,这本该让她松上一口气,却也让她心中疑惑更深。

    对于顾欢而言,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揪着不放?

    那个救了她,或是埋了她,又将锦衣卫令牌弃于她棺木中的人,是否是他?

    不过,不管是不是他,既然她已决定,要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便都不能再去探究。

    而让她觉得不安的是,这么几回打交道下来,那个人,绝非这般轻易放弃之人。

    “回去了?”叶川柏见她发呆,皱眉望向她。

    叶辛夷恍惚回过神来,笑了笑,“走吧!回家!”至于其他的,若果真还有后续,届时再说吧!

    一双杏眼缓缓沉定下来,坚稳如昔。

    与梁申辞别,回家的一路上,叶川柏亦是没有问过半句庙会上的事。

    只是眼看着叶家药铺已是在望时,他才停下脚步,目光灼灼望向叶辛夷,“你的事,我不过问,只一点,不能将麻烦带到家里来。”这一句话里,含着满满的警告。

    叶菘蓝咬着下唇,目光担忧地在兄姐之间游移。

    叶辛夷却是没有半分不悦,或是迟疑,只是语调淡淡,却坚决地道,“你放心。”

    听罢她的承诺,叶川柏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拧着眉,深望她一眼,便转身继续迈开了步子。

    叶辛夷转头笑望叶菘蓝,将手递给她,“走吧!”

    叶菘蓝乖巧地点了点头,伸手牵住了她。

    回了家,庙会上的事儿,不管是叶川柏,还是叶菘蓝,都没有人提过半个字。

    倒是第二日,见到贺柳枝时,她说起昨日庙会上的事儿,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也不知是谁刻意戏弄人,在庙会上撒钱,那些人就跟疯了似的,为了一文钱也能厮打起来,近处的几个摊子都被他们掀翻了,好在我们隔得远。只是后来,却没有瞧见你们几个,好在你们都安全回来了,没什么损伤。”

    贺柳枝难得的多说了两句话,容色间仍可见隐约的惊惶。

    想必,昨日确实很是混乱。

    叶菘蓝微咬着唇望向长姐,却见叶辛夷神色平静从容,没有显出半点儿异色,她也忙整了整神色,端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平平稳稳度过了数日,庙会上的事情,犹如船过水无痕一般,归于沉寂。

    叶辛夷心底隐隐的不安,也暂且压在了心底,也望着能够永远压在心底,再不会冒头。

    日子,如河,往前流淌,平和而无声。

    偶有微澜,却也被掩盖在了平静的表面之下。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叶家的药铺生意总算又慢慢回暖,进项多了些。

    又有梁申那里给的租子,日子倒比她来之前,好过了许多。

    何况,老铁还每月都会补贴些银子。

    叶仕安本是不要,他却说,叶仕安不要便是不让他在叶家吃饭的意思。叶仕安没了法子,只得默许了,却是交代了叶辛夷,吃食上不能克扣。

    总之,这些时日,家里生活不错,几个孩子看着的都有变化。

    春天,又最是长得快的时候。

    叶辛夷自己就长了一截儿,叶川柏和叶菘蓝也是一样,更是白胖了些。这小兄妹俩本就长得一副好样貌,如今瞧上去更是可喜。

    叶辛夷甚有成就感,这些时日,厨艺也长进了许多,买了好吃的,便是琢磨做法,若是见得一家子吃得欢,心里便是异常欢喜。

    她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日子,虽然过得平和,甚至按部就班,却也格外充实。

    这一日,她又从市集上买了一大尾鲤鱼,回来便忙着处理。

    叶菘蓝进来时,正见得她家阿姐围着围裙,卷了袖子,将一尾鱼按在砧板上,手里砍刀一举,“啪”地一声,便是朝着那鱼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

    那鱼的尾巴用力挣动了两下,便没反应了。叶辛夷便开始刮起鳞片来,动作熟练爽朗,甚至还透出两分优雅来。

    叶菘蓝头一回瞧见她家阿姐杀鸡宰鱼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好似她家阿姐做这样的事情,本该是格格不入般,可是,矛盾,却又奇异地融合,反而独树一帜。

    叶菘蓝想,只怕再没有人如同她家阿姐一般,明明做着这样俗气且血腥的事儿,却还能这般优雅从容了。

    “有事儿啊?”叶辛夷虽然在专心宰鱼,可不代表没有感觉到叶菘蓝的到来,可她来了却不说话,只在边上发呆,叶辛夷不是能忍住的性子,一边继续麻溜地将鱼剖了,将内脏掏出来,用清水洗罢,又砍成一段一段的,一边抽空问道。

    叶菘蓝这才醒过神来,忙道,“阿姐……那个梁家二少爷说有事要找你,这会儿正在咱们家外头等着呢。”

56 通风

    “你说谁?”叶辛夷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姓梁的,她是认识一个,却不是行二的那个。

    “梁少爷的弟弟,梁二少爷。”经过了上回那桩事,叶菘蓝对梁申多了好些感激,那个“梁胖子”的称呼在叶家早已销声匿迹。

    原来没有听错。

    叶辛夷已是将鱼处理好了,一边麻溜地将砍好的鱼段扫进一个小盆儿里,一边净了手,用围裙擦拭着站起身来,眼中却满是狐疑。

    “梁寅?”她可不认识这位,这位也不该认识她才是。“他为何而来?”

    叶菘蓝轻咬着粉色的唇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看他面有急色,想必是急事。阿姐,你还是去见见他吧!”

    叶辛夷微拧着眉,她与梁家所有人,唯一的交集,不过一个梁申而已。

    前些时日,梁申被他爹动了家法,苟富贵曾带话给她,说梁申嘱咐他们多看着些,怕梁府的人找她麻烦。

    只后续,却没有半点儿异样,难不成,梁府的人,隔了这么许久,才想着要找她麻烦么?

    顷刻间,叶辛夷心中已是思绪百转,只是,叶菘蓝说梁寅就等在她家铺子外头,她若不去见,怕还要惹人眼。

    略一沉吟,她终是解了腰间系着的围裙,交代叶菘蓝,“料都备好了,你放些酒,先将鱼腌上,我去去便来。”

    说着,便已是迈开步子,出了门洞。

    铺子里,近来生意不错,还等着好几个病人,她爹正专心看诊,没有注意到她。

    她脚下不停,径自穿过铺子到了外头,迎面便见得了站在对街一棵槐树下的梁寅。

    不得不说,梁寅和梁申虽是兄弟,却委实不怎么像。

    梁申高胖,虽然近来瘦了些,却也还是只能朝个壮字靠边儿,可作为弟弟的梁寅,却是一身月白锦缎直裰,满身的温文儒雅,哪怕还隔着一段距离,见着他站在那棵已开到花事了,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好似积了薄薄一层雪的槐树下,清隽的书卷气便已扑面而来。

    如今,尚是半大的少年,等到长成了,必然又是祸害姑娘的翩翩美男子。

    叶辛夷却没有欣赏的心境,三两步走过去,便是劈头问道,“梁二少爷,找我有事?”

    梁寅望见她时,便是神色局促地朝着她拱手作揖,待得见她大步走近,又直言便问,神色便更多两分不自在。

    只这份不自在很快被一抹急切所压盖,他清了清喉咙,问道,“叶姑娘,冒昧了。我此来,确实有急事相询。”

    叶辛夷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梁寅顿了顿,又道,“叶姑娘今日可曾约了我家兄长见面?”

    叶辛夷眉心一颦,杏眼更是一瞬沉冷,“梁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梁寅,或是梁家人,叶辛夷不想打交道,更没有放松半点儿警惕。

    梁寅的脸色一瞬涨红,连连摆手道,“叶姑娘莫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确定一二……”说了半天,似终于觉得有越描越黑之嫌,梁寅便也住了嘴,转而一咬牙,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张纸笺,递了过去,“叶姑娘且看这个。”

    那张纸笺做得有些考究,桃花色的笺子,上面撒着些金粉,透出淡淡的香气,淡而绰约,雅而不腻,笺上一句诗“不知入夜能来否,红蜡先教刻五分”。

    “嗬!”叶辛夷看得嗤笑了一声,再看底下,今夜三更,老地方,盼君相见。底下没有落款,一朵花,粉色玉兰样,有个药名儿,唤作辛夷。

    叶辛夷一双杏眼灵澈,却好似冰玉相击,不见温度,“造这东西的人,委实是太看得起我叶辛夷,我虽识字,可却写不来这样酸溜溜的诗,做不出这让人浑身起栗的事儿。不管梁二少爷这诗从何处得来,你又是为何而来,只怕都要失望了。”

    梁寅却半点儿没有听进去,反而神色更是凝重的样子,“也就是说,这封信,并非叶姑娘写给我兄长的?”

    “自然不是。”叶辛夷语调里已是含了一丝火气,她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还是这梁寅听不懂话?

    “叶姑娘知道我兄长去了何处吧?”梁寅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叶辛夷的怒火,忙又问道,“他已数日不曾着家,据说,是被舅爷接去了家中小住,但若如此,那还是好……”

    梁寅紧锁着眉,眉眼间流露出的忧虑太过明显,叶辛夷想要装作看不懂都不行。

    叶辛夷自然知道梁申去了何处。

    他们在山地种下的药材,长势不错,今年不出意外,必然会有一个好的收成。

    接下来,便是如何卖,怎么卖得好的事儿了。

    因而,这些时日,梁申皆是在忙这件事。

    还是借着他舅家的幌子行事。

    梁家那些腌臜事,叶辛夷不想掺和,可不代表她不懂。

    她亦是在那样的毒潭泥沼中长大的,何况,明威将军府比之梁府,可不只是钱财之争,还有别的,她见识过的内宅倾轧,阴谋诡计,绝对不比梁申少。

    所以,对着梁寅,哪怕他明确流露出对梁申的关切,她也不敢有半点儿掉以轻心。

    她欠了梁申不少情,暂且还不得,却至少,不能成为旁人害他的刀。

    “叶姑娘不说也没关系,但想必,叶姑娘该是知道的。那么,还请叶姑娘帮忙,务必寻到我兄长,将这纸信笺之事告知于他,告诉他,千万小心……”梁寅说着,朝着叶辛夷又是郑重的一揖到底,“有劳叶姑娘,大恩不言谢。”

    说罢,竟是扭身,便匆匆走了。

    让叶辛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所以,一时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转身便走了。

    她捏着那纸信笺在那槐树下站了片刻,蓦地扭身,朝自家铺子里走。

    药铺里,仍还有好几个病人,她进了内院,叶菘蓝立刻迎了上来,“阿姐,梁二少爷找你什么事儿?可是梁少爷出了什么事吗?”

    是了,连叶菘蓝也知道,她与梁家唯一可能的交集,便只一个梁申。

    可是,这样拙劣的局,梁申又不像外人眼中那般鲁莽无脑,他如何会看不破,还一头扎进去?梁寅这纸笺,又是从何而来?因何而制?

    叶辛夷没有回答叶菘蓝的话,反倒是皱着眉,心头翻江倒海,只觉得如今掖在袖中的那张纸笺发起热来,烫得有些厉害。

57 水祸

    “阿姐?”叶菘蓝见叶辛夷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发呆,脸色还很不好,有些吓到了,连忙低声喊她。

    叶辛夷却终究是有了决定,“我出去一趟,晚饭你来做,若是我没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话未说完,人却已经奔出了门洞去。

    不管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封信,还有梁寅的态度,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梁申帮她那么多回,但愿,她也能帮他一次。

    只是,待得出了门,她还是先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尚高,离子时尚远。

    这才一咬牙,又是拔足狂奔。

    叶辛夷却是不知究竟该往何处去寻梁申,只好碰碰运气,先去了北二街的酒楼。

    掌柜许是得了梁申的吩咐,待她倒是热情周到,问起梁申下落时,倒也没有遮掩,只说,昨日来过,今日倒是不曾捎信说要来。

    叶辛夷便又咬咬牙,管那掌柜的借了一匹马,纵身一上马背,便是纵马疾驰而去。看得那姓宋的掌柜和店小二咋舌,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还会骑马?而且看那模样,骑术还很不错的样子。

    叶辛夷一路打马西去,出了城门,直往城郊,轻车熟路到了梁申种药材的那片山地下。

    这才弃马上了山。

    才到半山腰,便已隐约听见了上头的人声喧嚣。

    吵嚷中,甚至隐隐夹杂着怒骂。

    叶辛夷微微顿了下步子,眉心轻颦。下一刻,却又毅然决然朝着那人声喧嚷之处,疾步而去。

    她碰运气,碰得不错,梁申果然在。

    可这运气,却也不怎么好,寻着了梁申,却是此时此地。

    叶辛夷到得山顶时,便瞧见了梁申被好些个拿着棍棒锄头的村民堵在一头,而他带来的两个小厮和雇来在这山地上干活的长工则护着他在另一头。

    叶辛夷蹙了蹙眉,便是绕开人群,赶到了梁申身边,这于她而言,倒算不得难事。

    “梁申!”她轻唤。

    梁申转头望着她,脸色却是微变,“你怎么来了?”

    显然,这个时候,并不是说梁寅,和如今她掖在衣袖中那封情信的时候。

    “怎么回事?”她问,自然是眼前的状况。

    却是不等梁申回答她,那些村民居然又闹将起来,“你们今日非要给个说法不可,你们这山上不知做了什么,才会不到雨季,这土石便垮方,砸伤了人,你们却想赔钱了事,哪儿那么容易?”

    “是啊!他们还用咱们村子的水,必然是将水源都截断了,这才连灌溉的水都不够,哪里是赔钱就能了事的?”

    “给个方法!”

    “必须要给个说法!”

    叶辛夷望过去,人头攒动,但当中分明有两个声音在刻意挑唆,引起群情激奋。

    梁申自然不可能半点儿没有察觉到,扯着她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

    叶辛夷狐疑地一眯双眸。

    那边厢,那些村民已经是大声喊叫着,纷纷挥舞着锄头棍棒什么的,朝着他们这边围了过来。

    “走。”那些人绝对不只是普通的村民那么简单,梁申早有所觉,因而,待得见他们开始失控,一动起来,他便是一把拽住叶辛夷,两人同时拔足往后急退而去,那几个小厮和长工负责给他们断后。

    但寡不敌众,他们也不过只是能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罢了。

    叶辛夷别无选择地跟着梁申急跑,转头间,果然瞧见有几道身影挥舞着锄头急追了上来。

    跑过了山地,越跑,林子便是越密。偏那些人,却是紧追不舍。渐渐,只能听见他们彼此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至于其他的人声,早已远不可闻。

    叶辛夷微微一侧头,已是听到身后利刃出鞘的声音。

    而那些人,在远离人烟之后,显然已经抛却了顾忌,飞也似的追了上来。

    这个速度,他们逃不过。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一扯梁申,后者跟着被迫停下了步子。

    事实上,也是无论可逃。

    再前面,便是一处断崖,已没了路。

    而断崖处,一泓飞瀑,直泄而下,喧腾热闹,哗哗水声中,当真如银河直落,雪白的水花溅起,扑面已觉湿气。

    两人回过头来,见着那几道身影已是丢去了锄头,手里,都握着银亮的刀刃,铮然作响。

    也不再故作村民的朴实敦厚,显出杀人舔血的森冷来。

    日头下,寸寸寒光缓缓逼近过来。

    “梁申,你到底有多招人恨,竟然有人不惜雇了杀手要来杀你?”这些人身上的杀气,经年累月,一看,便不是善茬,定是专做人命生意的。

    梁申白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意,笑呵呵将下巴往那几个人一递,道,“你问我?不如问他们?”

    叶辛夷权衡利弊,他们俩都是半吊子,这几个杀手,却绝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眼看着那几个杀手封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慢慢收拢包围,将他们逼往断崖。

    叶辛夷扭头往崖下一看,算不上高,也就二十多米吧,且崖上树木繁茂,瀑下则必有深潭。

    她望了一眼梁申,注意到他望着某一处,嘴角轻勾,她也顺着望了过去。一瞥间,她眉心微颦,却同时还注意到了更远的地方。她微微眯起眼,没有转头,只是问他一声,“会泅水吧?”

    梁申嘴巴微张,似是惊怔了,望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忙促声道,“不......不用......”

    奈何,尚且语不成详,叶辛夷已经将他拽着她的手反手紧紧拽住,朝着他,倏忽一笑。

    那一笑间,竟然灿烂得能晃了人的眼。

    梁申便是那被笑闪了魂儿的当中一人。

    直到被拽着纵身一跃,双脚腾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急坠下去时,他才吓得回过神来,面如土色地哇哇大叫道,“叶辛夷,我不会水啊!”

    然而,已是晚了,身子从那些茂密的枝丫间穿梭而过,好在叶辛夷早有所备,带着他跳下来时,转了个方向,用背承接那些枝丫,往下坠去时,枝丫不断地断裂,有些疼,却也稍稍阻缓了他们的速度,只是却也颓然,没有一处能够彻底阻住他们的坠势,不过是顷刻间,便能到头。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又是拉住他,一个翻身,“噗通”“噗通”前后不过两息的落水声后,他们俩还是没有例外地,掉进了瀑下深潭。

    如叶辛夷一早算好的那般。

58 救命

    水的冲力让他们原本紧拽在一起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

    刹那间,水从眼耳口鼻灌了进来。

    叶辛夷有一瞬的懵傻,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即便身上的衣裳浸了水,紧紧裹腹在四肢上,好似重了几十倍不只,在水中,她仍如一尾游鱼般,自在优雅。

    与她全然不同的是,梁申便狼狈且危急许多了。

    一口水灌进去,他醒过神来,便是无止尽的惧怕,在那水里载沉载浮,却是一会儿冒头,喊一声“叶辛夷”,便又沉下去,再冒出来,喊一声“救命”,再又沉了下去。

    完了!叶辛夷根本是他的克星,没被杀手杀死,却要被她害死了,还是淹死成水鬼,死相太难看,太凄惨,找谁哭去?

    连着灌了好几口水,梁申已经绝望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却扯住了他。

    顷刻间,他也管不得是不是水鬼了,当下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也没想,便是缠抱了上去。

    那只手却转而将他往下一扯,一边扯,还是一边没好气地在他耳边低声斥道,“梁申,放手!你个蠢货,你不放手,是想拖着我,陪你一块儿死啊?”

    是叶辛夷!电光火石间,他已听出她的声音,更是顾不得了,四肢缠得更紧了些。

    叶辛夷恨得不行,方才那瀑布虽然大声,但她关键的可没有听漏,梁申不会水,所以,她反应过来,便立刻来救他,谁知道,却被他这样密密实实地缠抱着往底下拽,犹如秤砣一般,这般下去,他们都是个死。

    可梁申吓坏了,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反倒将她缠得更紧。

    叶辛夷当机立断,抬手便是冲着梁申的后颈用力一砍。

    梁申本就又惊又怕,被这么一砍,两眼一翻,便是晕了过去。

    终于是安静了。

    叶辛夷手肘绕到他下颚,将他的头抬出水面,拖着他,游向岸边。

    上了岸,手一松,梁申便如一尾死鱼一般,跌在了岸上。

    叶辛夷靠过去,先是左右开弓,拍打着他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她眉心一攒,抡起拳头,找准了位置,朝着他的胸口下方用力砸了下去。

    梁申整个人几乎被那一拳揍得弹起,而后,“嗷”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人也终于清醒过来。

    一双眼迷迷茫茫,触着了叶辛夷,便是陡然瞠大,伸出手,颤巍巍指着她鼻尖,“叶辛夷,你是想害死小爷不成?小爷跟你没仇啊!”

    叶辛夷悄然松了一口气,拿脚尖一踢他,梁申往边上挪了挪,她便跟着躺了下来,“听你这中气十足的,应该死不了了。”

    梁申却是弹坐起来,很是无奈道,“我是说真的,叶辛夷,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小爷都有安排……”

    “我知道你有安排,看来,你早已预见今日会出事,也留了后手,想要抓个人赃俱获,可是,我怕你就算抓了那几个杀手,最后,怕也是没命再找那背后黑手当面对质了。”

    梁申不是傻子,神色微微一敛,“什么意思?”

    “我瞧见了正有人带着官差围拢过来,可也瞧见了,那高处,还布有弓弩手,那弩箭已在弦上,对着的方向,恰恰是梁少爷你的项上人头。”叶辛夷跟着坐起身,头发和衣裳都湿漉漉的,不太舒服,她皱着眉,将裙摆和发梢都拧了拧。

    梁申却是听得眉眼惊跳,“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否则我吃饱了撑的,带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怕死啊?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若是不跳下来,就算梁申安排的后手果真拿住了那几个杀手,可那在制高处的弓弩手必然先会取了梁申性命。

    她会些功夫,可还没有出神入化到在那般情况下,救得自己和梁申性命。

    跳下来,是她短时间内,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只是……背疼得有些厉害,还有这浑身的**,叶辛夷皱紧眉来,望向已是神情呆愣的梁申,“这回,可算你欠了我?”

    梁申眸色有些复杂地望向她,“是是是!救命大恩,自然是我欠了你。不过你我之间,欠来欠去的,算得清吗?”

    叶辛夷抬起眼,两人相视一笑,是啊,哪儿还算得清,也不必算清。

    “这接下来,怕是还有一场好戏。”叶辛夷说着,将梁寅来找她,给她的那封情信轻描淡写说了,这情信如今自然是成了一团纸糊,不过,她寥寥几语,梁申自然便能听得分明。

    梁家的那些腌臜事儿,她不清楚,不过,梁申应该心知肚明。

    到底谁是好人,谁是恶鬼,到底是局中局,还是将计就计,她不清楚,可梁申却未必不明白。

    这不,梁申沉吟着,双眸缓缓冷下。

    “还有今日村民闹事,怕也不是巧合。”

    梁申点了点头,“放心!我自会料理明白。”

    叶辛夷等得就是这句话。她救他,是情分,却不想掺和进他家那个毒潭泥沼之中。

    日头还算大,两人在深潭边,一壁说着话,一壁便将身上的衣裳亦是晾干了,这才起身往回走。

    谁知,才走到三柳街,便见得众人看着他们的脸色皆是奇异,更有甚者,还在窃窃私语。

    叶辛夷便已是蹙起眉来,只神色却还算得镇定,可脚下却骤然加快,快步朝着自家的铺子而去。

    梁申脚下一动,却并未立刻追着上去。

    叶辛夷还未到自家铺子,便已看见药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人群正中,隐隐有吵嚷之声传来。

    她神色端凝走了过去,围观的人,瞧见她,皆是神色惊疑,却也纷纷给她让开道来,让她得以进去。

    到得铺子门前,抬眼便见得铺子里人不少。

    她家三个人,叶仕安、叶川柏和叶菘蓝被人围在一边,另一边,除了当前一对华服男女,其余十几个皆是那孔武有力的护院之流,相较之下,她家的人,在她家的铺子里,反倒显得人单势孤。

    那对华服男女背对着门的方向,并未察觉到叶辛夷的到来,她靠过去时,刚好听见那男人正在语调沉怒地道,“叶大夫,你我两家,原本并无交集。我想着孩子们也还小,有些事,不宜闹大。因而上次,也只是教训了我那不成才的儿子,想着令爱是个姑娘家,总要留些情面。”

59 闹剧

    “只是,我给她留了情面,她自己却不要这情面。一个小小年纪的丫头,怎能就这么不知廉耻……”

    “梁老爷,请你慎言。”叶仕安上前一步,沉冷着嗓音道,“你一再将脏水往小女身上泼,难道便是梁老爷口中所说的情面?如你所言,小女年纪尚小,就算与令公子有什么交集,也不过再寻常不过,哪里有梁老爷口中那般不堪?”

    “那叶大夫倒说说,这封信作何解释?”能被称呼为“梁老爷”的,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梁申他爹,转头便将手里那纸信笺抖落着,几乎凑到了叶仕安跟前。

    那纸信笺,有些眼熟啊!

    叶辛夷哼了一声,杏眼微沉睨向梁老爷身边,神色有些不安,不时低声劝慰两句,却显然劝不住自家老爷,因而,面泛无奈的梁太太黄氏。

    “梁老爷,你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信是出自我阿姐之手?”叶川柏当先一步,小脸板得死紧,手已握成拳头,垂在身侧,微微发着颤,显然,已是拼命忍耐。

    “你没有看见这里吗?一朵辛夷花,你家阿姐的闺名这街上谁人不知,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叶川柏却是转身便在诊案上翻找起来,从中翻出了叶仕安的脉案,当中有几页是叶辛夷曾帮着叶仕安誊抄的。

    “你看清楚,这才是我阿姐的字迹,梁老爷大可以比对,若是不信,再找个懂的人来看看,若果真与你手中那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再来泼脏水不迟,否则,梁老爷无凭无据,便毁我阿姐清誉,哪怕是上了公堂,我叶家也要讨个说法。”

    叶川柏小小的个子,往前一站,将那脉案往梁老爷跟前一递,却带着些难言的气势。

    边上围观的人,俱是点了点头。

    梁家虽是有钱,算不得为富不仁,但也风评不那么好。尤其是梁家这位老爷有些不着调,都还记得他从前养外室,甚至宠妾灭妻的那档子糊涂事呢。

    今日上门来闹,却句句往人家叶大夫闺女身上泼脏水。人家才多大个孩子,平日里看着,行事又是稳重,怎么看,也不像是那般不矜持的人。

    看看人家叶大夫一家,虽是气怒,却毫不气弱气短,自然是笃定自家闺女的为人,所以,半点儿不心虚,才会如此。

    反倒是梁老爷,被叶川柏的话噎了噎,神色便多了两分不自然。

    往边上梁太太一瞥,才勉强打迭起精神道,“我也不与你们胡扯了,孰是孰非,只要让你家大妞儿出来,与我对质一番便是。若是她不出来,那便是她心虚,不敢见我。”

    “梁老爷想要与我对质什么?”梁老爷话音方落,身后,不过咫尺之地,便是传来一声脆朗的少女声嗓。

    梁老爷和梁太太惊得回头,望向身后立着的少女,一身湖蓝色的细布衣裙,刚刚开始抽条的身形,还算不上高挑,只却纤细,偏一张脸却是平和无异,望着他们,杏眼微凝,无温,好似荡着些浮冰。静静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的梁老爷,目光落在了他身旁的梁太太面上。

    这一位,倒还算沉得住气,虽然面皮有些发白,却还算镇定,并未大惊失色,至于,心里是不是和面上一般看来波澜不惊,便是不知了。

    至于叶家人,瞧见她回来了,神色间都流露出了两分喜色。

    围观的众人,见得叶辛夷,亦是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叶辛夷恍若未闻,勾起唇角,“咦?梁老爷为何不说话?不是说,要与我对质吗?对了,方才,那般话赶话的,倒好似料定了,我不会出现一般。”说这话时,微微一顿,目光着意在梁老爷和梁太太面上盯了盯。

    不出所料,其他人一直紧盯着叶辛夷呢,见她目光有异,个个都跟着望向梁老爷和梁太太,总觉得叶辛夷的话和目光都别有深意一般。

    梁老爷越发不自在了,绷紧了脸色,“你这小姑娘,忒不知羞,如此跟长辈说话,便是你叶家的家教?”

    “长辈?”叶辛夷嗤笑一声,“一个登门便将脏水往我身上泼的人,算哪门子的长辈?梁老爷,我就在这里,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有什么话便快说,你是家大业大,可我家却还要做生意呢,耽搁不得。今日的生意,是因梁老爷之故耽误了,待会儿,记得,给我家赔上。”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众人私下便是惊了惊,没想到,这叶家大妞儿平日里看着很是温和稳重,这会儿,却这般硬气。

    这么硬气,不惜得罪了梁老爷,哪里会与梁少爷有什么?若果真与那梁少爷有什么,这会儿就算不心虚,只怕也要捧着梁老爷,还冀望着能够攀高枝儿呢?

    四下里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梁老爷也听得了那么一耳朵,当下,神色便更是难看了。

    与梁太太对望一眼后,便是道,“算了,我与你这小辈没什么好说,你只需将我家那个不孝子叫出来,今日的事儿,便就此揭过了。”

    叶辛夷却是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道,“梁老爷,你在说笑呢?你自己的儿子,为何要找我讨要,难不成,梁老爷是觉着,我将梁少爷藏起来了不成?梁太太,也是一般认为?”

    目光如炬,又掉头望向梁太太。

    梁太太身形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缩,这个小姑娘的眼神……锐利得好似看穿了一切,眼底偏生还含着些嘲讽,炙烤人心。

    “那便搜吧!”叶辛夷轻描淡写道,“川柏,去跑一趟衙门,请了官差来做见证,若是一会儿,从我们家中搜不出梁少爷来,还要请梁老爷和梁太太随我们一道,在官差面前,好生分辩分辩!”

    后面这些话,音量却是拔得更高了些。

    梁老爷如同一颗爆豆子,蓦地炸了起来,“谁说要搜你家了?你既这般不知廉耻缠着爷们,如何能不知他在何处?你去让他好生生回家,那么,一切就此揭过,你莫要倒打一耙。”

    叶辛夷目下微闪,睐了梁老爷一眼,再望了望梁太太,看来……有些事,梁老爷并不知情啊!

    “梁老爷,你家梁少爷在何处,我还真是不知,也没有那个本事,能使唤得动他。话已至此,要么,咱们到衙门去分辩,要么,梁老爷如今,便给我个说法!”

60 保护

    “你还敢不承认?臭丫头,我告诉你,我家那个不孝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梁老爷指着叶辛夷的鼻子叫骂道。

    “谁说梁少爷出事了?梁太太吗?”叶辛夷笑挑起眉,望向梁太太,“既然都不知梁少爷在何处,如何又能知道梁少爷出了事?还真是神通广大!”真是厉害呢,一直都是梁老爷在胡搅蛮缠,自己倒是缩在一旁,时时劝慰,偏又无奈,扮尽了贤良淑德。

    “我没有……我只是说,申哥儿的年纪容易受人蛊惑,若是出了什么事儿……算了,老爷,咱们说不过这位叶姑娘,要不,还是回去吧?”梁太太细声细气地反驳,末了,挽了梁老爷的胳膊,一副被吓到了,怯怯又忍气吞声的模样。

    叶辛夷看得笑了,难怪了,这样的枕头风时时吹着,梁申能得了他爹喜欢才怪。

    只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却是看得梁老爷又是心疼又是气闷,狠狠瞪了叶辛夷一眼,便是挽了梁太太的手,转身而去。“走!”

    叶辛夷却哪里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梁老爷,梁太太!泼了脏水就想走,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该说清楚的话,还是得先说清楚了。”

    说着,便已一个侧步挡住了梁老爷和梁太太的去路。

    梁老爷皱紧眉,一双眼里,燃起火,“让开!”

    叶辛夷动也不动,杏眼微闪。

    “让不让开?”梁老爷怒喝一声,蓦地将手从梁太太手间抽开。

    “老爷不要!”梁太太尖叫。

    众人大惊失色,见得梁老爷顺手抄起边上一把椅子,怒喝一声“臭丫头”,便是朝着叶辛夷兜头砸了过去。

    叶辛夷嘴角轻扯,果然,打人都会打出习惯来的。

    她从前便知道。

    她能躲,却并没有躲,今日这桩事,这一砸下来,便算彻底了了。

    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间,那砸下的黑影中间,却又插进了一道影子,不由分说,挡在了她面前,用背,承接了本该落在她身上的疼。

    “啪”一声闷响,那椅子落在人的背上,四分五裂。

    “爹爹!”叶辛夷怔愣,一瞬后,才反应过来,惊喊一声。

    挡住那一下的,不是旁人,正是叶仕安。

    他脸上微白,却只是关切地望着叶辛夷道,“欢欢儿,没有伤着吧?”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却是连忙摇头。

    边上众人却已经七嘴八舌起来。

    “这怎么就打人了呢?一个大男人当众打个小姑娘,也好意思。”

    “梁老爷这是恼羞成怒了吧?”

    “叶大夫没事儿吧?”

    “眼下确实不能走了。怎么也要给个说法,你们这般蛮横,是仗着家里有钱是吧?打了人还想溜?”

    小小的药铺子内外,闹成了一锅粥。

    梁老爷和梁太太被几个护院护着,却被推搡在一处,动弹不得。

    梁老爷的脸色越来越差,竟也是凑上前,动手推搡起来。

    场面,瞬时混乱不堪。

    叶辛夷却是顾不得这些,招呼了叶川柏和叶菘蓝,忙将叶仕安扶了到边上安坐。

    正在这时,叶家药铺外,却是来了一队官差。

    民,自来都怕官。

    一见那些身穿官服的,吵嚷声渐渐安静下来,甚至忙不迭让开了一条道,由着那些官差上了石阶,直入药铺。

    心里却是直犯嘀咕,这还真报了官啊?谁报的?

    谁知,那官差径自走到梁老爷和梁太太跟前,“两位,请跟我走一趟吧!”

    众人面面相觑,梁老爷和梁太太亦是惊疑莫名。

    梁老爷袖了银子,试图打探消息,那官差倒是毫不客气收了银子。然而,梁老爷才衍开笑,还不及问,他便已冷冷道,“去了自然便知道了。”

    梁老爷和梁太太没了话说,被一众官差前呼后拥着,从叶家的铺子离开。

    官差自始至终都没有与叶家人多说一句,也没有要求叶家人跟着去。

    这又让围观的人心里不解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梁老爷和梁太太一走,是没有热闹看了。

    慢慢地,人便是散了开来。

    叶辛夷也顾不得这许多,见这场闹剧暂且告一段落,便将叶仕安扶到了后面,叶仕安却不让她和叶菘蓝近前,只交代了叶川柏给他上药。

    小姐妹俩只得在外头等着,等到叶川柏出来,对她们说,并未伤到筋骨,只是青紫了一片,要好好养几日,姐妹俩才算放心了些。

    沉默着去了药铺,铺子里,看热闹的人已是散了开来,他们几个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整理着满室狼藉。

    没一会儿,贺家母子几个,还有陈磊子母子居然都来了,帮着他们一道整理。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便是收拾了个干净。

    叶辛夷过意不去,只是目下这样的情况,要留饭也不合适,好在,贺家婶子和陈大娘都是明白人,帮着他们收拾完了,便是告辞离去。

    叶辛夷笑着将人送走,这份情,却是记在了心底。

    “阿姐……”叶菘蓝上前来,轻声喊道。

    叶辛夷知道今日的事儿,必然是让这孩子受了惊,转过头,见不只是叶菘蓝,叶川柏也将她看着,想到叶川柏之前对她说过,莫要将麻烦带到家里来的话,叶辛夷微微黯下双目。她不只将麻烦惹到了家里,甚至害爹爹受了伤。

    只是……

    “放心吧!梁家那些事,梁申会处理好的。今日这场无妄之灾,便算得还了梁申那日帮我们的情分。”不过……叶辛夷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杏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光。今日,她爹这一记,却决计不能白挨。

    本以为,叶川柏怕会说些什么酸话。今日,这样的阵仗,叶辛夷虽然没有料到,但之前,叶仕安却是提醒过她的。

    与梁申交往,怕是会于名声有碍。只是,因为缺钱,也因为骨子里,并不在意什么名声,所以,才会招致今日的祸事。

    可是,没有想到,无论是叶仕安,还是叶川柏,居然都没有一声责备。

    想起方才在梁老爷和梁太太面前,叶仕安和叶川柏对她的信任和维护,想起叶仕安不惜伤了自己,近乎本能地为她挡下的那一记。

    叶辛夷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双眼,却是微微润湿了。

    这样会信任她,护着她的家人,她从未拥有过。而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陌生,只……却还不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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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