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 责问
蓝若华进去后没过一会儿,便有宫人出来替龙尼莫久传召蓝翎儿入内觐见。
蓝翎儿不动声色地轻轻动了下有些僵麻的双足,这才躬身跟在那人身后,进了殿中。
殿内鸦雀无声,偌大的殿内好像只有坐在主位上,以手撑着额头,闭着眼,也不知是在假寐,还是不愿搭理他们的龙尼莫久,还有阶下束手站着的蓝若华。
窗外射进的微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更显出两分说不出的清冷来。
蓝翎儿在蓝若华身后停了步子,那个为她领路的宫人行了个礼,不用龙尼莫久吩咐,便是躬身退了出去。
蓝翎儿瞄了蓝若华一眼,后者给她递了个眼色,她忙敛了神思,躬身问安,“属下拜见殿下。”
龙尼莫久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然闭着眼,动也不动。
蓝若华和蓝翎儿都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就维持着那动作,静静等着。
蓝若华不过束手而立还好,蓝翎儿却一直是躬身行礼的姿势,四下里安静,可才不过一会儿,她方才在殿外觉得的寒意便蒸腾了个干净,居然冒起汗来,且是汗透衣背的那一种。
真真觉着,每一刻都是煎熬。
蓝翎儿隐约猜到今日这一出果真是冲着她来的,要说是为了什么事......她眸下微微一黯,也只能是因那一桩了。
想到这儿,她只觉得是侥幸逃脱了几日之后,又必须要承担可能会有的狂风骤雨,这本是她该承受的,那......便受着吧。
这么一想,她倒安之若素起来。
而龙尼莫久许是觉得晾够了她们,终于是有了动作,慢慢睁开眼来,望向这师徒二人,却再没了平日里那副温润粉饰的笑,一双本就狭长,犹如鹰隼一样的眼睛再无了遮掩,锐利而冰冷地扫视着她们,语调亦是冷沉地让人起栗,“可知道今日孤召你进宫所为何事?”直接越过蓝若华问起了蓝翎儿。
蓝翎儿心下已是明白,当下也不含糊,双膝一屈,便是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这便跪下了?”龙尼莫久挑起眉来,神色莫名,不辨喜怒,“你倒是个乖觉的。办事不利倒是果真,这么些时日了,孤让你查的人一直没有着落不说,之前蓝教主定下的请君入瓮的计谋倒是引了鱼儿上钩,可你们布的自认周密的网却还是没能将鱼儿网住,反倒让他们逃了。这一逃,便是鱼入大海,杳无踪迹了。”
“属下失职。”蓝翎儿干巴巴地道。
“你是失职。”龙尼莫久淡淡道,将一只手拿起,就着那微弱的天光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好似觉得那玉上的纹路格外好看一般,将之直接取了下来,用两指拈着,借着微光仔细端详着,神色很是专注。
可蓝翎儿却不由得绷紧了背脊,就是蓝若华亦是敛了声息,噤若寒蝉。
龙尼莫久过了片刻,才又转头往她们看来,“不如,你先好生交代交代你为何失职?究竟是能力有限,孤太高估于你,还是你假公济私,是刻意放水,那自然抓不到人?”
龙尼莫久的音量没有提高,甚至比往常更低了那么几度,然而就这么几句甚至辨不出明显喜怒的话,却是骇得蓝翎儿白了脸,蓝若华也是脸色一变,强自的镇定不再,双膝一屈,跟着伏跪下来,颤声道,“殿下恕罪。”
蓝翎儿不敢吭声,也连忙跟着伏低身子,以额抵地。
龙尼莫久动了动身子,将身子往前抻了抻,微眯着眼,像是要将这师徒二人看得更清楚一般。
点了点头道,“蓝教主这般表现,看来,都是真的了?孤是当真信蓝教主,因而,蓝教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才让蓝教主将孤当成了傻子一般地耍弄、蒙骗。蓝教主不妨猜猜看,孤是从何人口中听说这事儿的?”
蓝若华转眼已是汗湿衣背,脑中一片纷乱,哪里还猜得出什么所以然来。
龙尼莫久显然也不是真要她猜,问罢那话,不过停了一息,便又继续道,“是龙尼明,孤的好皇弟。方才突然问孤,孤将城里的药铺和药材行里的那几味药材都收归一处,可是自己有什么用?若是不够的话,只管向他吱声,他如今管着那头的矿脉,也认识了几个药材商,缺什么,只管与他说,不要客气。”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孤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儿,这才下来让人详查。”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倒是吓了孤好大一跳。那些药材本来被人盗了一部分也就不说了,怎么将里头的药材倒出来一看,中间却掺杂着好些别的东西?分量倒是不多,加上来,恰恰也不过几钱的出入,或多或少?还就是那库房里就近就能取到的东西,什么陈谷、废铁、煤石之类的,五花八门,一看就是仓促放进去的,为的,只怕就是过了当时核查的那一关吧!”
“对了,还有最要紧的一味药,因着那药很是难寻,数量更是稀少。当时是蓝翎儿你亲自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护送进宫,又亲自交到蓝教主手中的吧?”
“当日,孤也在场,亲眼看着蓝教主验看了那药材,因着数字不大,孤倒也听了一耳朵,不小心就记住了。既然蓝教主在这儿,不如将那只装药材的匣子取了来,让孤好好看看,可别也跟库房里那些药材一般,被人做了手脚。”
“毕竟,那些药材里的手脚要做出来还是需要一番动作的,那回来偷药的那几个人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做这个。那么……就只可能是咱们自己人里出了贼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蓝教主还是去将那匣子取来,再好生确认一番,若是无误也好安心不是?”
龙尼莫久一番话平淡温和,倒好似与平常无异,可蓝若华和蓝翎儿师徒二人却听得浑身冷汗直冒……
“去吧!蓝教主!”又是一声温和的催促,却好似最后的警告一般……
蓝翎儿再也顾不得其他,“砰”一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殿下,请不要责怪我师父。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做下的,我师父全然不知情。错已铸成,属下不敢狡辩,只求殿下让属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责罚我一人便是,莫要牵连不相干的人。”
516 补过
“你倒是承认得快。”龙尼莫久冷哼一声,“不过,你确定这件事蓝教主当真不知情吗?蓝教主也是这样认为?”目光一个兜转,落在了一旁的蓝若华身上。
蓝若华仍然伏跪在地,连头也没有抬起,“请殿下责罚。”
龙尼莫久却是怒极反笑,“好一个请孤责罚。看来,蓝教主是不打算辩解,直接承认了?倒是枉费了一番你这爱徒为你遮掩的苦心了。”
“此事属下本是知晓,又何必再多作狡辩?那日,属下本来想着要来殿下面前坦诚一切,却没有想到恰恰好有几个贼人果真去盗取药材,属下便一时心存侥幸,想着天意如此,一念之差,便将事情瞒了下来。说起来,这桩事,属下确实也要担责,因而,殿下责罚也是应当。”蓝若华道。
“原来是这样。”龙尼莫久的手指摩挲着那只白玉扳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们的意思孤是听明白了,这偷药的是蓝翎儿,而蓝教主是从犯,包庇之罪。”
蓝翎儿几不可见地轻吁一口气,再次伏地道,“殿下英明。”
“可哪怕是从犯,蓝教主也是逃脱不得干系。莫忘了,如今蓝教主尚且是戴罪之身,这东宫已经是蓝教主最后的庇护之所,若是连孤也不愿再保你,你猜,你会有个什么下场?”后头那句话是对着蓝若华说的。
蓝翎儿下意识想到,不会的,殿下既对师父有情,早前也千方百计保下了师父,断然没有在这个时候撒手不管的道理。可是......他是太子,是南越储君,她这些年在大名看过的,为了争名逐利,六亲不认的事情还少吗?那些站在权力中心的权贵们,自来也是最冷血无情的人。
蓝翎儿心下不安,微微白着脸转头往蓝若华看了过去。
后者却还是一副从容的模样,“殿下已经保了属下多次,若是这一回,属下果真让殿下寒了心,殿下要舍弃属下也是理所应当,属下……不敢有所怨言。”
“哐”一声,却是龙尼莫久将手中捏着的那只白玉扳指用力往地上一掷,他在高处,又没有留着力,那玉本就是金贵的东西,一碰到地面便是碎裂开来,碎玉溅开,四散弹去。
蓝翎儿手背上一疼,已被划了一道口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不敢动弹。
蓝若华亦是一动也不敢动。
“蓝教主说得倒是简单,若果真只是弃车保帅的境地,孤立马舍弃了你,那又如何?可是,蓝教主难道不知道,当初孤力保你,如今在父皇眼中,你已然是与孤分不开的了。你做的事儿,难道父皇不会算到孤的头上来?就算父皇英明,还有龙尼明和卯让杰呢,他们能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吗?”
龙尼莫久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自椅子上站起,“就怕过不了两日,这陵城上下就要传遍孤这太子沽名钓誉,那出盗贼的戏码是贼喊捉贼了。说不得还要将与大名人勾结,意图不轨的帽子都要扣到孤的头上来,若到了那一步,蓝教主与翎儿姑娘不妨猜猜,那个你们救了的大名人,是会知恩图报,为着你们澄清一二,还是干脆将这顶帽子顺势牢牢扣在孤的头上?”
蓝若华重重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属下死罪。”
蓝翎儿伏跪着,动也不敢动,四下里安静,一滴豆大的冷汗从她苍白的鬓角滚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她身畔的木质地板上,那一声细微的声响,落在耳中,却恍若重石相击。
“错已铸成,就算你们师徒二人都立马死在孤的面前,又有何用?”龙尼莫久冷哼。“蓝教主与其在这儿请罪,倒还不如与你的好徒儿好生想想,究竟该如何补救,将功折罪的好。”
法子?什么法子?蓝翎儿轻轻动了一下身子,神色有些恍惚。
蓝若华不知是何想法,却是动也未曾动一下,更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蓝翎儿也只得咬着牙,沉默了下来。
然而,她们两人的沉默落在龙尼莫久耳中却又是另外一桩罪,他冷笑道,“怎么?蓝教主半点儿想法也没有?”
蓝若华还是没有应声。
龙尼莫久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凶光,站直身子,沉下了嗓音,“既是如此,不如孤来为蓝教主支一个招。这个招其实之前蓝教主也用过,用上好的诱饵,引鱼儿上钩便是。只是,这诱饵要换上一换,那些只是压制蛊毒的药材不管用,蓝教主不若将那能解蛊毒的解药拿出来。”
蓝翎儿心中即便早有猜测,听到这处,还是不由得心下惊跳,茫茫然抬眼寻找她师父,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竟是辨不出是何种滋味。
蓝若华却不知为何,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
龙尼莫久睐她一眼,脚跟一旋,从高阶上一步步缓步而下,一边走,一边道,“那个人身中蛊毒,自然会想着要解蛊,到时放出风声,不愁他们不上钩。这回,孤亲自安排,就不信抓不住他。只是,这一回,孤由不得旁人坏事,蓝教主也好,代教主也罢,还是都好生待在一旁看着便是,孤自会派人保护你们的安全。现下,蓝教主只要能将那解药拿出来便是。”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蓝若华身前,蹲下身来,俯视着蓝若华,伸出手去,将蓝若华的脸轻轻抬了起来。
蓝若华一双眼却是平平静静地回视着他,良久后,才语调平平地回道,“没有解药。”
四个字,让蓝翎儿心头一沉,惊望向她。
“什么?”龙尼莫久似是没有听明白,蹙着眉心,疑问道。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那蛊毒,没有解药。”蓝若华语调还是平静,又淡淡重复了一遍。
龙尼莫久瞪着她,眼里风云变幻,许久之后,才道,“蓝教主,你是聪明人,如何会没有解药?孤说有,那便有。”
“属下未曾欺瞒,解药是当真没有。”蓝若华却是坚持。
龙尼莫久瞪着她,眼中一黯,下一瞬却是疾伸出手,蓦地锁了蓝若华的喉。
“啊!师父!”蓝翎儿见状,脸色大变,忙惊声喊道。
以蓝若华的身手,虽然事发突然,却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可她却是动也不动,任由着龙尼莫久恶狠狠地钳住了她的喉咙。
517 困住
四目相对,一个沉静,另一个,却是暴怒。
“殿下,殿下饶命!”蓝翎儿膝行向前,一个接着一个的响头磕在地上,哀声相求。
龙尼莫久却是理也不曾理她,一双眼只是冒着火,却又淬着冰,将蓝若华死死盯着,咬着牙冷冷问道,“是没有,还是不愿有?孤看,不是蓝翎儿要救人,分明是你要跟孤作对,不愿依计行事,拿那人性命吧?孤听说,那个人是夏长青的后人?”
蓝翎儿心下一咯噔,龙尼莫久果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居然已经查出了当中有夏长青的后人,只是他可能误会了,不过这不打紧,打紧的是他说起夏长青时,语调中压抑不住的怨毒却是实实在在,本来他若果真对师父有情,又知道夏长青,如何会不恨?
所以,他方才那个计谋,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不管是因公还是因私,若沈钺他们果真入毂,这一回,怕是再难逃出生天。
明明已经对自己说了,了断了,放下了,往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了,可真等到这一刻,蓝翎儿才知道,远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容易。不过顷刻,已是心乱如麻。
蓝若华却是望着龙尼莫久冒着血气的眼,倏地一扯嘴角,哂笑道,“是啊!就是因着有夏长青的后人,所以,我才要亲手了结。殿下若能信我,让我自己部署,自己了结,那么兴许,那个原本没有的解药我也能制出来。可是殿下能吗?”
两人以目光无声对峙,谁也没有退缩。
过了片刻,龙尼莫久将箍在她颈上的手一松,站起身便是拂袖而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往软坐在地上的蓝若华看去一眼。
脚步声很快在殿外远去,偌大的殿内安静下来,空寂非常。
蓝翎儿上前扶住蓝若华,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师父,对不住。都是因为我……”
“不关你的事。夏长青和殷雪乔的孽种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别的什么人也别想越俎代庖。”蓝若华咬着牙,狠声道,眼里的执拗与坚决扭绞在一处,拧成一股神阻弑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来。
蓝翎儿望着她,神色却有一瞬的复杂,嘴角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来。
龙尼莫久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可东宫的侍卫却是得了命令,没一会儿便来请蓝教主和翎儿姑娘回房歇着。
只为了请她们回房,便足足来了一队东宫守卫。
蓝若华和蓝翎儿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已经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果不其然,等到了她们暂居的那小院儿,看着那重重的守卫,还有被客客气气请进房门,门就在身后关上时,蓝翎儿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是落了空。
“看来,我今日是出不得宫了。”何止是今日?也不知道龙尼莫久到底想要如何处置她们。如今这般被看守起来,已经算得最好的待遇了。只就算只是关起来,也不知要关到几时去了。
“一会儿我会让他们去将素儿找来,只是见一面,说几句话,殿下总不会也不允的。”蓝若华皱着眉道。
蓝素儿?蓝翎儿心里微微一顿,嘴角蠕动了一下,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望着蓝若华的目光却显出了两分显而易见的疑虑。
蓝若华刚好侧过头来,看得分明。不用她说什么,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伸手拉住她,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两拍道,“为师知道你的顾虑,素儿的性子如何,我这个从小将她带大,养她教她的师父又如何不知?她是私心重,没有大局观,不如你懂事,可是,如今多事之秋,就是太子殿下也靠不住。你我师徒又被困在此,能够相信的又有几人?好在,你师叔也在教中,让素儿去了,她们俩互相防备掣肘,为师反倒安心许多。”
蓝翎儿点了点头,“师父自然是设想周到的。”略一沉吟后,她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师父,那蛊王.......”
蓝若华面上的神色却是瞬时一敛,将握在她手上的手一收,冷声道,“这件事为师心中自有计较,你就莫要再问了。”
蓝翎儿目光微微一滞,喉间艰涩地滚了滚,终究还是垂下了眼去,半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蓝翎儿午时前进宫,到现在,已经数个时辰没有进食了。眼看着离晚膳时辰也差不多了,蓝若华便索性敲了门,对外头守着的守卫说她们饿了,要用膳。
果不其然,那些侍卫并未多作为难,态度还算得谦和地让她们稍等,便去为她们准备晚膳了。
蓝若华又借机提起要见见蓝夫人的话,那些侍卫也没有拒绝,说是会替她们去传话。
这般,蓝若华悄悄松了一口气。
龙尼莫久今日果真是生了大气,不过目下来看,他应该暂时还没有拿定主意要对她们如何。
没一会儿,蓝素儿来了,还带了两个大大的食篮,给她们摆了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
脸上的关切和忧虑浓重得很,拉了蓝若华的手,便是忧心忡忡道,“这又是怎么了?我方才才听说殿下今日突然传了师姐入宫,这才多大点儿功夫,怎么......怎么就将师姐留下了,外头,还那么多人?”蓝素儿顾忌的往外头瞥了瞥。
蓝翎儿自然不会搭理她,蓝若华也是面无表情,避重就轻道,“总之就是这样了,为师和你师姐这些时日皆是行动不便,教中的事还要劳你多多看顾着。”说话间,已是转头朝着蓝翎儿伸出手去。
后者会意,略作迟疑,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块粉晶色的花型令牌,交到了蓝若华手中。
蓝若华则转手便递到了蓝素儿跟前。
蓝素儿见得那块令牌时,双眸便已是亮了起来,即便克制却也克制不住地雀跃,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那令牌,直到蓝若华将之递到了她眼前,她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急不可耐,装出一副惊疑困惑的模样,道,“师父,您这是?”
“今回不同往日,为师和你师姐都没有办法出入自由,所以很多事都要你自己拿主意,那便得名正言顺。教令在手,你行事也便宜许多。拿着吧,从今日开始,你便暂代教主一职。”
518 回应
“你从这儿出去后便去求见太子殿下,将我的意思与他说了,跟他求求情,想必他是不会不允的。”眼下,他们娑罗教还是龙尼莫久手中尚未舍弃的刀,他自然也会好好养护。何况,若他果真要舍弃,舍弃蓝若华和蓝翎儿也就足够了,却不必连娑罗教也折进去。
而这个时候,蓝素儿作为蓝若华的徒弟,又是他受宠的如夫人,由她来代为接管教务,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必,龙尼莫久也会明白。
“只是,你师叔毕竟是长辈。而且又是当年你师祖亲封的教中护法,教中那些老人怎么也要给她两分薄面。你也不可太过骄恣,有些事,大可与她一并商议着来办。”蓝若华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着蓝素儿。
蓝素儿心领神会,将教令接过,握在手中,强忍住心中激越,点了点头,“徒儿省得了。”
蓝若华轻吁一口气,也不是全然就放下了心,只是眼下,这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那就去吧!一切小心。”
蓝素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正待走,却又想起了什么,停下步转头问道,“对了,师父,蛊王.......”
蛊王二字刚出,蓝素儿便是一惊,因为小小的厢房之中因着她口中的一个词陡然变了气氛,刹那间好似连空气也僵滞起来,而蓝若华和蓝翎儿两人都是目光冷锐地朝她看了过来,让她心口一紧,本能地将剩下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蓝若华一双眼如同钩子,牢牢钉在她脸上,冷冷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蓝素儿扯开一抹笑道,“不做什么,这不是师父让我暂为代管教务吗?咱们娑罗教最宝贝的不就是那个东西吗?我可不得问清楚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徒儿到时岂不是万死难赎了?”
蓝若华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她,但面上神色好歹稍稍和缓了两分,“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蛊王为师藏得妥帖,不会有半点儿闪失。倒是你,既然知道这东西对咱们娑罗教而言,意义非凡,那往后说话时便要多两分小心了。这蛊王二字,若非必要,还是烂在肚子里为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用为师再教你了吧?”
蓝素儿心头一紧,忙应道,“是徒儿鲁莽了,往后说话行事定然更加谨慎,还请师父放心。”
蓝若华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一张脸上冷若冰霜,反正蓝素儿是看不出她到底放心没放心,满意没满意的。
“那......徒儿便先告退了?”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还在这里看这张冷脸?
蓝若华挥了挥手,“去吧!”
蓝素儿朝着蓝若华行了个礼,又冲着蓝翎儿点头致意,然后便是转过身离开了。
出了门,在门边交代了守卫几句让他们优待着里头的师徒二人,千万仔细照顾着,这才走了。
等到离了那处小院儿,蓝素儿将那枚握在掌心的花型令牌摊在眼前细细端详,嘴角不由得一勾,现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陵城另一头,那个土胚墙围起的小院儿中,刚吃了晚饭。各人忙各人的事儿去了,沈钺和叶辛夷俩难得没事儿,就坐在屋檐下望着头顶的星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总觉得就这样静静靠着,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也很是让人满足。
只是这样的满足却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沈忠匆匆而入,手里还捏着一只信鹰传信的竹筒。
沈钺和叶辛夷都是眼尖的,一眼便瞧见了,不由都坐直了身子。
沈钺一边问着,“何处来的?”,一边已是伸出手去。
“东宫,蓝夫人。”沈忠简明扼要地答道,须臾间,那竹筒已经递到了沈钺手中。叶辛夷早前与蓝素儿结盟之时,自然也留下了方便通信的渠道。
沈钺动作都没有停顿,接过竹筒,不紧不慢地将竹筒打开,从里头倒出卷成筒状的纸笺,寸寸展开。
叶辛夷也凑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笺上内容并不多,不过寥寥几句话,不过几息的工夫也就看完了,因而,叶辛夷这眉梢也就惊得挑了起来,“哟!蓝夫人还真是爽快得很呐,这才不到半日的工夫,就来投桃报李了?”这惊色里却有更多藏不住的喜色。
沈钺瞄她一眼,无奈而纵容,“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诚意蓝夫人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吧。”
叶辛夷和蓝素儿上晌在那胭脂铺子里,可也没有少敲定事情。否则,这会儿这封传信也不会来得这么快了。
“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叶辛夷也是惊。
“嗯。”沈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卯让国相可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这么快,也在情理之中。倒是龙尼莫久居然只是将蓝若华关了起来,倒是让我有些吃惊了。从前只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有野心的,表面温润尔雅,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背地里却是心狠手辣,小动作不断,两面功夫修得极好的高手。可却不知道,这位殿下,居然还是个情种?”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将那纸笺卷起,装进竹筒,递还给沈忠,不需吩咐,沈忠接过后,躬身行礼,转身下去了,自会将那竹筒及筒中的信笺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叶辛夷重新凑到沈钺身畔,挽了他的胳膊,抬手冲着他笑道,“怎么听你这话跟这位太子殿下这么惺惺相惜呢?看来,你才是与他神交已久吧?”
沈钺笑着抬手一刮她的鼻尖,“可不是吗?我们怎么说也算一样的专情、痴情吧?惺惺相惜有何不可?”
“还一样是心机深沉,修炼成精的狐狸,自然惺惺相惜。”叶辛夷扬着下巴,反唇相讥。
沈钺却半点儿不气,因为她语调里可没半点儿的取笑,反倒满满的与有荣焉。“我就算是狐狸,你呀,也只能老老实实被我困在我的狐狸洞里,一辈子。”
额头抵着额头,两人呼吸相触,静静一瞬,两人嘴角都是勾着,笑容甜如蜜,萦绕在两人唇边。
待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沈钺先往后退开,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先去收拾一下吧!等到入夜,咱们便去赴约。”
叶辛夷“嗯”着点了点头,从那条长凳上站起身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星星,笑着望向走进来的人,甜甜一声“三哥”,然后便是跑回了屋去。
519 撞见
来人正是夏延风,只是他这会儿却是望了一眼叶辛夷跑走的方向,便是皱着眉望向沈钺道,“你方才在和辛夷说,你们要去赴谁的约?”
“早前不是与你说过吗?蓝素儿,就是蓝若华那个被送进东宫去给龙尼莫久当了如夫人的小徒弟。我不是说她可以利用一二吗?今早欢欢儿去见了她,这不,就送来了信。今夜,我和欢欢儿可以借着她的东风,去娑罗教陵城分舵走上一遭了。”沈钺笑着道,语调平稳无波。
夏延风倒是没有怀疑,只是皱着眉,难掩忧虑道,“你这身子去娑罗教真的无碍吗?”上一次不就因着走了一趟娑罗教所以触发了蛊毒,还因此昏迷数日吗?
“没关系的。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沈钺淡淡笑道,云淡风轻,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夏延风自然也知道不一样,这一次,他们在娑罗教相当于是有内应的,何况,还有叶仕安和林秀蕴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到那日的境地。
不过……
“那个蓝夫人我听你们说过,总觉得这个人还是不能太过信任,多留两个心眼儿才是对的。”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夏延风点了点头,沈钺自来是个心有成算的,总不能吃了一次亏,还要在同一个地方再跌倒一次吧?
沈钺可从没有干过这样的蠢事儿。
能让他心甘情愿吃百次亏也不后悔的,也就只有叶辛夷一人了。
此时已是正月初,南越从来都是中原的属国,加之南越的大名商户也不少,前些时日过春节时还是很是热闹了几日。
只是到底比不得在大名时,这两日便已是安静下来,与平常无异了。
今夜天阴着,外头不见月光,娑罗教分舵内安静得好似只能听见风声一般。
一个丰腴的身影俯身吹熄了烛火,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往外走。
如同白日一般,轻车熟路走到了书房的拐角处,她探头去看,见仍有两个身影如同不会动的木头一般,一左一右地就杵在书房门口,手里的刀即便没有月光也是亮铮铮的。
她贴靠在墙壁处,蠕动着嘴唇无声骂了两句。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襟,而后,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听见脚步声,那两个守卫转头看过来,拱手称呼道,“护法。”
“嗯。”她点了点头,想着,好在不是白日那两个了。否则这会儿说不得已经亮出刀了。
不过,她高兴得太早了些,就在她很是自然地要往书房门走去时,“铿”一声,两把钢刀又是明晃晃架在了她面前,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往后跳了一小步,没好气地道,“干什么?”
虽然不是白日那两个人了,可不过换了两张脸,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一模一样的冷硬,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一般无二,“书房重地,闲人免入。护法还是请回吧,莫要让属下等为难。”
“好好好!别激动啊!不进去就不进去吧!我这也只是夜里睡不着,想着进去找本书来打发时间,既然不成,我不进去就是了。”丝毫没有跟白日与那两人一样的据理力争,她这会儿却是好说话得很,一边陪着笑,一边后退,可一只手却是悄悄探向了袖口。
离开南越多年,她将很多事都忘了,幸亏从前学的本事要捡起来比想象当中容易许多。
她袖中这两只小虫子能帮着她进去书房,找完她要找的东西再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她很是干脆地转过了身,手却正待扬出……
“师叔。”身后骤然一声呼唤,让她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她整理了一下面容,转过头微微笑。
“哟!这不是素儿吗?你应该是贵人事忙,怎么这些时日却常常得空回娘家?还是这大晚上的,莫不是与太子殿下不睦?哎呀,那可糟糕了,太子殿下那可是天之骄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莫不是已经有了新欢了,这才处处看你不顺眼?”
一开口就没有好话。蓝素儿嘴角抽了抽,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扯开嘴角道,“多谢师叔关心,我和太子殿下好得很,不过是因着师父和师姐这几日有事要忙,怕是回不了这里了,所以师父特意嘱咐我这些时日回教中主持教务。”
蓝素儿说着,已是将袖在手中的那枚花型令牌亮给她师叔看。
她师叔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挑眉道,“什么要事,连教里也不回了?该不会是犯了什么错,被关起来了吧?那咱们是不是也趁早将娑罗教解散了,将教里的宝贝分一分,大家各自逃命去,免得受牵连?”她师叔咋呼起来,一双眼却是往蓝素儿身后站着的那几名侍从身上瞥去,眼底掠过一道异光。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蓝素儿控制不住地嘴角抽动,“师叔莫要危言耸听。师父和师姐当真只是有要事在身,分身乏术。”
“是这样啊!”她师叔却还是一副不怎么相信,而且忧虑满心的样子,“我还以为咱们娑罗教要完蛋了,否则这教令怎么能交到你手上?”
什么意思?蓝素儿真是“……”
默了片刻,才压下心头的火,眼神却也跟着一利道,“师叔呢?夜都这么深了,师叔缘何还在这里逗留?难道师叔不知这书房重地,除非教主或代教主,其他闲人勿进吗?”
说到这儿,蓝素儿微微扬起下巴,流露出两分高高在上的气势。
她师叔却是挥了挥手,一哂道,“唉!别提了!你师叔我这些年在大名夜夜笙歌,逍遥快活,谁知回了南越,这里入了夜却这般无聊。我习惯晚睡,实在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又想着我从前一看书不到一刻钟就能睡过去,索性来书房借本书回去催眠,谁知道这书房里也不知藏了什么宝贝,居然不让进。”
撇了撇嘴角,又道,“对了,你手里有教令,也勉强算得代教主了吧!定是可以进去的,要不,也顺带将师叔我捎进去,让我挑本最好催眠的书?”
蓝素儿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懒得使出来了,“这个……恐怕不行。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我可不敢违拗。毕竟,师父将教令交给我,我怎么也要谨小慎微,不能让她失望不是?”
520 故人
“不过……师叔想要寻本书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师叔就在外头等着吧,我进去后给师叔挑一本就是。”说着,便已是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花型令牌亮出给那两名门前的守卫看。
那两名守卫立刻收了刀,抱拳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代教主!”
蓝素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我要进去寻点儿东西,你和我一道。你们就在外头等着便是。”
后头的话是侧头对她身后立着的那几位侍从说的。
那几名侍从都是恭声应是,蓝素儿便是推门而入,侍从当中的一个随在她身后,一道进了那书房。
另外几个则守在了外头。
她师叔也不恼,转头看着又在面前关上的门,笑呵呵道,“乖师侄,你一会儿一定要给师叔挑一本最最无聊的,那才好催眠呢。什么万蛊起源之类的最好了,我从前听着每每听不到几句就能睡着,效果最是不错。师叔也不在这书房外头杵着等你了,四处转转去,你一会儿寻着了书,派个人送到师叔房里来就是。”
话落,她已经潇潇洒洒,迈步而去。
她倒果真四处逛了逛,可这又没有月色好看,黑灯瞎火的,许是逛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有意思了,便是掉头往她屋里回了。
她的居处离着水阁不远,却与水阁的看守严密截然不同,倒是清静得很。
进了房,她也不关门,径自走到窗边,取了火折子,吹了吹,点亮了灯烛。
烛火幽微,映得她一张面容忽明忽暗,晦暗斑驳,她脸上的笑容却已收起,语调淡淡道,“既然跟过来了,就进来吧!”
洞开的门口安静得不闻半点儿人息,突然,烛火无风轻轻闪动了两下,转眼,屋内已经多出了一道人影,身上穿着的,正是方才蓝素儿所带侍从的服制。
“把门关上吧!长话短说,你能走开多长时间?”
那人倒也听话,一边乖乖反手将门合上,一边轻声应道,“来之前便与你的好师侄商量好的,可以借机四处看看,只是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会保我就是了。”
嗓音如流泉一般,清脆动听,晕黄烛光闪烁中,一张刻意压低的脸抬起,五官终于清楚地展现人前。
弯弯柳叶眉,灵澈杏核眼,玲珑俏鼻带笑唇,并非绝色美人,却清丽可人得很,与那把流泉般的嗓音相得益彰,却正是叶辛夷。
她今夜受蓝素儿所邀,一起来了娑罗教分舵,此时,沈钺已被蓝素儿点名,一道入了书房,而她,借着三急遁走,一时迷了路,直接迷到了眼前这一位的房里,说话行事间,还甚是熟稔。
“只是是我失礼,不知此时此地,我是该称呼你一声蓝护法,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唤你一声……长如姐姐?”
晕黄烛光中,另外一个人的面容也是清晰地映入叶辛夷眼底,似是故人入梦来,说不出此时该喜,还是该忧,五味杂陈,难以名状。
没有了夸张明艳的唐妆,那张脸上娥眉淡扫,朱唇轻点,从前的洒脱被一点点晦暗遮蔽,看不真切,却透出两分从前被忽略了,或许被隐藏得极好的,属于娑罗教女人,刻在骨子里的妩媚与强势。
“冷长如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姓蓝,蓝如意。”语调清清冷冷,从那人口中轻吐,末了,却又轻蹙起眉道,“你好像看见我,半点儿也没有诧异。”
方才在书房外,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她尚且心中惊疑,而面前这人跟沈钺,见到她这个本来已经死了的人,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俩的脸色居然变也没有变上一下?
“或许是习以为常了吧!毕竟已经见过了一回死而复生,再来一回,便也是见惯不怪了。”叶辛夷淡淡笑道。
“当初,三哥逃出生天时,我便对他们说,长如姐姐既然有能力救出三哥,说不得自己也能死里逃生。当初都只当是一句安慰,却没有想到,还能成真。”
这话语淡淡,听不出半分嘲讽。
蓝如意却是垂下眼,默了片刻,才道,“看来,你和沈钺早就猜到了?”她也不是蠢人,片刻后,就想通了他俩这般安之若素,只能说明他们早就猜到了她还活着的事实,甚至早就猜到了她如今的身份,或者说,今夜来娑罗教,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为着她?
叶辛夷笑着点了点头,“第一张纸笺上,残留着淡淡的药味,我闻出了当中的几味药,都是用于治疗烫伤的,当然也可以用于治疗烧伤。你虽然刻意改变了字迹,可是娑罗教中不该有人这般帮着我们。最要紧,那一日水阁之中,惊鸿一瞥……姐姐的身影很是熟悉,也甚好辨认。”
蓝如意听罢,苦笑了一下,“当初到了大名,一手撑起了蓝玉宝楼,颜色太好终究怕成祸端,又想躲开娑罗教的诸人,所以,我特意放任自己,让身形走了样,却没有想到,到最后,却成了最大的破绽。”
“姐姐不必妄自菲薄,若非情非得已,我想,姐姐也不愿意回来,而宁愿永远只做冷长如,哪怕跟我三哥一起深陷囹圄,在那小小的四方院子里终老一生,也甘之如饴吧?”
在猜到了蓝如意的身份时,很多之前的事儿,沈钺和叶辛夷也有了大胆的猜测。
蓝如意目光一闪,望着叶辛夷的目光一瞬复杂,却终究是一句辩解也没有,“无论如何,我骗了你们,这是事实。只怕沈钺也觉得他看走眼了吧,这么多年,他竟是半点儿不知我是娑罗教人。当初,知道你身中娑罗教蛊毒时,我便有了预感,我以为能够永远躲开的事情,终有一日,要找上门来。果真……也许这就是报应吧!人是不能说假话的……”
声音低落了下去,可却也只是一瞬,她又抬头道,“我在想法子打探蛊王之事,我行动起来,总比你们方便许多。这娑罗教中危机重重,尤其是对沈钺而言,所以,你们尽早回去吧,往后也别再来了,等到我拿到蛊王,自会送去给你们。”
“蛊王是娑罗教镇教之宝,姐姐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能够轻易拿到它,并且全身而退?”叶辛夷打断她道。
“你们不是已经想办法将蓝若华和蓝翎儿都支开了吗?”
521 坏水
“就只有一个蓝素儿,我自有办法应付她。”
“倒是你们,我虽不知你们是如何与蓝素儿走在一处的,可这个丫头心机狡诈,且诡计多端,不可信。与她合作,那是与虎谋皮之举,不可行。”
“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我一定尽快将蛊王寻到,送去给你们,当然了,若是你们不信我了……”蓝如意说到这儿时,嗓音微微一滞,只一瞬,却又打迭起笑容道,“没关系,我也会尽力帮你们的……有我在,这娑罗教于你们而言,总不至于真成了龙潭虎穴……”
“这也是当初姐姐愿意回来的原因吧?”叶辛夷打断她,一双眼睛清澈通透,好似能够看穿一切般。
蓝如意微微一梗,继而苦笑道,“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选择。不过……如今能够帮上你们,也挺好的。”
“三哥……我三哥也来了陵城,姐姐是否要与他一见?”叶辛夷说着这话时,目光紧紧盯在她面上。
蓝如意神色一黯,垂下头去,面容隐在暗影之中,瞧不真切,可喉间却分明滚了好几滚,才喑哑着嗓音道,“再见就不必了吧!就让他以为我死了,也挺好的,你们不也还未曾告诉他怀疑我还活着,且是娑罗教中人的事儿吗?因为我们都知道,眼下这样,最好。”
她嘴上说着最好,面上亦是坚决,叶辛夷却知道,这个决定,必然掺杂着血泪,在她当初选择让冷长如在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生生咽下,痛,却注定会融进她的血肉,伴随她的一生。
两人都不由沉默下来,半晌无言,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噼啪”一声,那灯烛爆出了一朵灯花,两人醒过神来,抬眼望向彼此。
蓝如意勾了勾唇角道,“这么会儿工夫了,他们应该从书房出来了。今回,怕是寻不到蛊王了。”
叶辛夷不解而狐疑地惊望向她。
她却是笑道,“若是蛊王果真藏在那书房中,方才沈钺只怕已经蛊毒发作了。”
“蓝素儿她……”
“她一定是给了你们丹药,说是吃了便可压制蛊毒发作吧?”叶辛夷没有回答,可沉默却已经就是答案了,“那都是骗你们的。一般的药丸是能压制蛊毒发作,但那是在一般情况下,若是遇上蛊王,那么什么药都不管用了。蓝素儿分明知道,只是,有了沈钺,她找起蛊王来,也格外省心些。她想必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所以,我才说娑罗教对于你们来说,太危险了。往后,不要来了。”
叶辛夷脸色难看,没有想到蓝素儿居然打的是这么一个主意。
“好了,快些去守着沈钺吧!蓝素儿那丫头,可是一肚子的坏水儿。”
叶辛夷想想也是,有些不放心,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出门前,到底驻了足,转过头来望着蓝如意欲言又止了片刻。
只是终究不是那等别扭的性情,吞吐了片刻,诸多言语出了口,却只余一句,“姐姐保重。”
“去吧!”蓝如意微微笑,却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包东西,递给了叶辛夷。
匆匆赶回书房外时,蓝素儿和沈钺也正好一前一后从门内跨出。
目光在沈钺身上逡巡了一转,见他面色如常,全须全尾,好歹没有被蓝素儿这个一肚子坏水的丫头祸害了。
不过不出所料,这两人显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沈钺倒是气定神闲,蓝素儿眉眼间却含着一缕藏不住的郁闷。
想到这个坏丫头居然打着拿沈钺探路找蛊王的主意,叶辛夷心里头便不由火起,趁着旁人不注意时狠狠瞪了蓝素儿一眼,转过头,却是撞上了一双漆眸。
那一瞪,被瞪的人没有察觉,可却没能瞒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媳妇儿一出现,目光就黏在媳妇儿身上移不开的沈大人。
叶辛夷冲着他悄悄吐了下舌头,沈钺无奈而纵容地一笑。
不过顷刻间,两人目光一错,双双垂下头去,一副乖顺恭谨的模样。
蓝素儿目光淡淡往身后一瞥,将手里一本书往身后那两个守卫怀中一摔,“派人将这本书给护法送去。”
而后便是迈开了步子,只却走得有些快,步子更落得有些重。
她的侍从们无声跟上。
身后两个守卫却是对望一眼,代教主怎么心情有些不好的样子?
与蓝素儿辞别后,沈钺和叶辛夷两个轻轻松松离开了娑罗教分舵。
确定安全后,两人放缓了疾行的步伐,也不再使用轻功,反倒是携着手,在夜色未央中徐步而行。
沈钺一边揉着她的手,一边转头笑望她道,“怎么了?从方才起你就对蓝素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得罪你了?”
蓝素儿正为今日出师不利而恼火着没有察觉,可她一丁点儿的情绪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不知道,我只是瞪她,没有揍她都是对她客气的了。这个蓝素儿,果真如同长如姐姐说的一般,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她给你那压制蛊毒的药对蛊王根本就没用,她一直打的就是拿你探路,找到蛊王的主意。得亏今日你们没有寻着那蛊王,否则若是有什么不妥,我这会儿就能将她大卸八块儿。”叶辛夷说着,还狠狠磨了磨牙。
抬起头却见某人脸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怒火,反倒笑得甚是好看。
叶辛夷不由瞠圆了杏眼,“看你这模样,倒好似早知道了一般。”
那模样落在沈钺眼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爱,抬起手轻刮了她鼻头一下。
“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她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不过,我倒是有一点疑虑的,她想利用我体内的蛊毒帮她找到蛊王是真,最后怕也是想将蛊王据为己有。不过……我若是在途中蛊毒发作,让旁人察觉了,难免引人疑虑,到时候她又如何自圆其说?”
“你的意思是……”叶辛夷双眸突然亮了起来。
“这回倒也不算白跑一趟,见到了长如,另外就是我意外发觉了一件事。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蓝素儿在蛊毒一道的造诣,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得多。甚至是连蓝若华也不知道。她给我的药哪怕不能彻底解除蛊毒,却也能起到抑制作用,哪怕当真遇上蛊王,也不会让我立时发作到让人一眼看出。”
522 巨变
叶辛夷立刻明白过来,“所以,哪怕咱们到最后拿不到蛊王,只要有蓝素儿在手,应该足以保你暂且无虞?”
“她虽阴险狡诈,可咱们要拿下她应该还是不难的。到时,我自有千百种手段逼她就范。”沈钺漆眸半眯,眸底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显然今日这个发现让他也甚是高兴。
叶辛夷笑了开来,只下一瞬却又叹了一声。
惹得沈钺不解道,“这又怎么了?”
“只是可惜了。”叶辛夷叹着,抬手挽了沈钺的胳膊,脸颊贴上去轻轻蹭了蹭,小猫撒娇一般,“可惜了,我不能将她大卸八块儿了。”
非但不能大卸八块儿,还得护着她,不能让她死了,残了……
嘴里说着可惜,可她一双眼却是被笑意和希望染得晶亮。
难怪今夜无星也无月,原来是怕出来与之争辉?
沈钺望着她,如是想道。眼中满是宠溺,抬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至于蓝如意的事儿,沈钺和叶辛夷没有商量,却都极有默契地选择没有这事儿,没有对夏延风提起只字片语。
有些事儿,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能越俎代庖。
这一日,夏延风拿着一封书信,脸色不太好地从外头急匆匆而来。
沈钺和叶辛夷本以为是蜀中有什么变故,谁知,这封信却是来自于京城。
他们虽然都不在京城,可是百鬼楼这么多年的根基却尚在,并没有因着缺了他们就无法运转。何况,沈钺在离京前,将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只是,他们远在南越,消息传递到底慢了些,因而,他们今日方知京城的天已是变了。
“陛下下令封宁王为皇太弟?”叶辛夷惊得连声线都变了。
信中说乾和帝因着之前隋王身死,太子篡位夺权之事怒急攻心,伤了元气,之后便是一病不起。
京城一场大乱,当时宁王刚从江南赈灾回来,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又与乱军几番对战。有**王拨乱反正,一场内乱这才得以平息。
陛下许是被两个儿子伤透了心,反倒觉得宁王这个兄弟更可靠一些,竟是越过了他仅剩的儿子,让这储君之位着落在了宁王的头上。
叶辛夷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乾和帝会是个宁愿惠泽兄弟,却委屈自己儿子的人?不能吧?
这怎么看,怎么都是蹊跷。
沈钺和夏延风自然也觉得蹊跷。
不过,沈钺一双漆眸轻抬,眸底却闪烁着一点幽光,“张公公那头没有消息出来吗?”
张公公,张季礼。
说起来,这个张季礼与顾欢还有一番渊源,只是叶辛夷却是半点儿记不得了。
而沈钺也是因着这个才与张季礼有了交集,沈钺更是救了他的命。
张季礼虽是个阉人,骨子里却是个重情重义的,这些年,他没有少在暗地里帮衬着沈钺。
张季礼与冯集贤有仇,只是冯集贤的势力太大,张季礼想要找他报仇,谈何容易?
好在,他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最是深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果真蛰伏多年,在冯集贤面前,乖顺地像是一条狗一般,步步为营,一步一步,慢慢爬到了司礼监二把手的位置。
然后等到冯集贤这只老虎打盹儿的时候,寻着机会,给了他致命一击。
之后,他便彻底取代了冯集贤,成为了乾和帝身边最为信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因着他主动辞却了东厂督公的职位,表明只愿在乾和帝身边伺候,反倒让乾和帝越发觉得他与冯集贤不同,不贪恋权位,对他更是依赖信重。
尤其是他们离开京城后,那些接连发生的事,让乾和帝对自己身边的人都充满了猜忌,反倒对张季礼还信任些。
张季礼是乾和帝身边的亲信,他应该知道真正的内幕。
夏延风摇了摇头,“不曾。说是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联络上张公公了。”
“这怕是有什么不妥。就算是乾和帝果真转了性,不还有皇后吗?她连失了两个儿子,可还有一个呢,她能眼睁睁看着再错失帝位?可是她居然这么安静,闹都没有闹?”
“听说,皇后因着太子的事儿,已是被禁足了,如今凤印也是交由贤妃暂掌了。”
“贤妃?”叶辛夷锁紧眉心,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竟是对此人半点儿记忆也没有。“难道不该是谢贵妃吗?”
宫中嫔妃除了陈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当属谢贵妃,又有盛宠,又有娘家依凭,皇后禁足,代掌凤印她才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如何会越过她,选中了一个她都全无印象的贤妃?
“谢贵妃自从昭宁公主出嫁后,就病了,如今大多时候都在宫中静养,很少过问它事。”
昭宁出嫁叶辛夷是知道的,就在两个多月前,他们还在成都府的时候。
说起来也是一桩怪事。公主出嫁,可不能马虎,从定亲时开始,礼数周全地做下来,怎么也要大半载,甚至是整年。
可昭宁定下亲事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匆匆出了嫁,听说就是谢贵妃身子不好的缘故,她怕有个万一,所以催促着一切从简,尽快完礼。
叶辛夷当初还与沈钺私下里说这病应该只是谢贵妃的由头罢了,只是因着昭宁的婚事波折,加之多事之秋,她恐夜长梦多,这才借此将昭宁尽速嫁了。
可如今怎么看着,这病倒还是真的?当然……也不一定是真的……
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一眼,谢贵妃出身世家,见识不凡,也许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妥,称病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暂时远离漩涡,或者……她也是身不由己?
叶辛夷越想,心口越是泛凉。他们离开京城,不过半年时光,怎么竟有一种沧桑巨变的感觉?
几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沈钺抬起手,手指轻轻摩挲着鼻梁。这是他沉思时惯用的动作,叶辛夷和夏延风都知道,因而都只是敛了呼吸,静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他。
许久之后,沈钺像是想通了什么,倏地轻弹双指,一双眼却是闪亮起来,“书生,让咱们的人想办法与张公公联络上,若是不成,也要想办法确认陛下的状况。譬如,他上朝时有没有什么表现与平日不同,或者需不需要看什么人的脸色。”
“你是觉得……”夏延风和叶辛夷皆是惊得脸色大变。
523 梦魇
沈钺点了点头,“再让人好好查查宁王,尤其是他和宫中那个贤妃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这世间善于隐忍的人,从来不少啊!尤其野心甚具之人,所求越多,也就越能忍。”
沈钺感叹完,嘴角却是浅浅一勾,“不过……若是真的,夏大将军想要的出师有名,倒是容易多了。”
夏延风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便也是双眸一亮,“我立马让人去办。”说着,便是快步而去。
沈钺回过头却见叶辛夷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愁云惨雾的模样,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叶辛夷轻轻摇了摇头,眸色却有些恍惚,“只是突然想起,那年永王谋反,牵连者过万……你说,应该不可能的吧?永王与宁王的母妃据说是亲姐妹,他们兄弟感情最是要好,还有顾家……明威将军顾文选,与宁王那是自小的交情……他当初为他们求了情的,还被陛下狠狠斥责了一番……”
叶辛夷的手紧紧抠在沈钺的手背上,一双眼紧紧盯着沈钺,脸色微白,语调急切,音量更是不自觉地拔高,不知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心安的回答,还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沈钺压在心中许久的疑虑一瞬间尽数冒了头,早前叶辛夷对相思的有些表现便有些情理不通,加之她还是小姑娘时,他便疑心过她与顾欢有关,可是他查过,她却与顾欢没有一丝交集。可是她此时又为何……
沈钺的沉默让叶辛夷陡然警觉,她一瞬敛下眸子,果然瞧见沈钺眯眼看着她,眼底隐隐透出两分探究的锐光。
叶辛夷双瞳一缩,下一瞬,便是轻轻松开了紧抠在他手背上的手,“我有些害怕……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宁王该是多么可怕的人……”
她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转开头,避过了沈钺的视线。
沈钺倒也随之深敛了眸光,她说是害怕,那就是害怕吧,虽然她确实是害怕,却远远不止害怕。
可他,不想逼她,哪怕他可以确定,她一定有什么事儿瞒着他。哪怕他们如今这样的两心相契,她居然还有事情瞒着他,这让他有些难过,也有些不安,可是,他还是不忍逼她。
他的手背被她方才的动作掐出了红痕,她却根本没有留意到……
沈钺黯下双眸,嗓音亦是低喑下来,“若果真如我所想的那般,只怕不只是永王,就是隋王之死,太子谋反怕也与他脱不开关系。”
叶辛夷听得心口一震,转头惊望向沈钺,却又克制不住乍然而起的心虚,目光与他一触,便是匆匆躲开。
沈钺上前一步,不顾她的退却,将她的手如往常一般紧紧抓在手里,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般,面无异色地与她商量起正事儿道,“不过方才你提起顾家,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或许……她该知道些什么。”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相思?”
沈钺点了点头,她果真懂他。
叶辛夷却是蹙紧眉心道,“可是……她会告诉你吗?”
当日,因着她,沈钺和相思闹得很不愉快,相思的意思怕是老死不相往来。
这世间,由爱生恨的事儿自来都是屡见不鲜。
“相思这一辈子执念的就是为了顾欢报仇,她是个聪明的,方才你怀疑的那些,她未必没有察觉,若是她疑心了宁王,甚至是朱景雩,那一定会有转机。”沈钺眼神沉定,闪烁着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我会亲笔去信,寻个妥帖的人去办这件事儿。”
“只是……咱们在南越的事儿得尽早了结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
沈钺便说要去安排一下南越的事儿,既然要尽早了结,很多原本可以慢慢来的事儿都要加紧了,确实有许多要安排的。
叶辛夷心里有些不安,直到见沈钺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而且神色也是如常,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自欺欺人地想道,他应该是没有察觉吧?就算是有所怀疑,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只要她不说,谁能想得到?永远只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这么想着,好像一切当真跟往日没什么两样,可夜里叶辛夷却做了噩梦。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噩梦了,哪怕是前些日子沈钺命在旦夕时,她偶尔睡着,也从没有陷入过这样的梦魇之中。
随着一声惊叫,她从梦中惊醒时,圆睁着双眼死死瞪着暗夜之中的低矮屋顶,胸口极速起伏着,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做噩梦了?”身边一声轻问,她愣愣转过头,撞进一双即便在暗夜之中仍然好似荡漾着星海,能够为她涤尽这世间一切罪恶与阴暗,为她照亮前路的眼睛。
这一问,这一双眼,将她从空茫虚无的某一处拉扯了回来,她好似又活了过来,一个反身,她扑进了他怀里,手臂紧紧缠绕在他颈项上,脸深埋在他胸口,纤弱的身子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沈钺愣了愣,她在自己怀里抖着,他的心也好似被什么掐着,揪疼得厉害。
连忙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不怕不怕哦,只是个梦而已。我在这儿呢,欢欢儿不什么都不用怕。”
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没有多说一句别的,他只是紧紧抱着她汗湿颤抖的身子,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说着让她别怕。
叶辛夷在他的怀抱和安抚中,渐渐平息下来,没一会儿又沉沉睡了过去,只是一双手却是紧紧抓在他的衣襟上,他稍稍一动,就能惹得她不安地瑟缩一下。
沈钺只得维持着那个半撑着的姿势过了半夜,直到她睡熟了,才抱着她轻轻放在枕上,低头看着她的睡容,见她哪怕在睡梦也是拢着眉心,不由叹了一声,抬手轻轻探向她眉间的褶皱,勾勒着缓缓抚平。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到底还有什么……是你非要守着的秘密,连我也不能告诉的?”
那一声叹息悄悄消逸在枕畔,睡梦中的人自然不会回应他。
沈钺轻轻拥着她,将头靠在她耳边,缓缓闭上了眼。
清晨起来,空气潮润得厉害,不过半个时辰,便是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在大名的话,就要叹上一声春雨贵如油了。
524 不忍
南越也是好几个月未曾下过雨了,草木都是干渴得不行,这一场雨,亦是喜雨。
可龙尼莫久却半点儿也喜不起来。
他这些时日焦头烂额,心里闷火得厉害,只觉得诸事都是不顺,就连这雨也下得烦人。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漫不经心听着下头的人回话,拇指几次落空,看向空无一物的拇指,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两分。
那日盛怒之下摔了那只惯戴的白玉扳指,起初是忘了再去寻摸一只,后来,服侍他的大内官从他的库房中寻摸了好些出来供他挑选。白玉、墨玉、翠玉应有尽有,雕工精湛的也不在少数,可他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
对于有些东西的钟爱,他执拗得很。若不是他最初中意的那一个,他宁愿不要。
手指轻轻摩挲着拇指上残留的痕迹,龙尼莫久目光一闪,罢了,不要也没什么,终有一日能够习惯的。
他克制着摩挲的动作,将手背到了身后,转过头目光淡淡望向下头的人,“这些时日,咱们二殿下太得志了些,得给他找些事儿做才行。去信给奢虎,他们早前提的条件孤都应了,让他们早日将人送来,孤定会以侧妃之礼相迎,让奢氏高于蓝夫人。”
“是。”那人应声,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什么?”这话没一会儿就传到了蓝素儿这里,她一听说,便是摔了一只茶碗。深呼吸了两下,她才又问道,“你听清楚了?殿下果真是让人传话去奢氏,说要迎那个奢月儿进门?还说许她侧妃之位?”
跪在地上那人已是瑟瑟发抖,却不敢耽搁,忙不迭答道,“是的,属下听得很清楚,殿下确实是这么交代的。眼下,消息怕已是递出去了。”
蓝素儿脸色阴沉得厉害,但到底没有方才那一瞬的狰狞,挥挥手让人下去。
跪在地上那人颤巍巍爬了起来,却踌躇着没有迈开步子。
蓝素儿皱眉看过去,陡然想起什么,从袖中甩出一枚丹药,那人身手利落地接过,谢了恩,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蓝素儿立在原地皱着眉头思虑了片刻,却是蓦然拔足朝外而去。
一路到了幽禁蓝若华和蓝翎儿的那处小院,那些看守的侍卫倒也没有为难她便放了她进去,她脸上挂着的微笑却在进得门时,便消失了,一脸担心地凑到蓝若华身边便是道,“师父,出事儿了。”
几日的幽禁,蓝若华显得清减了两分,可眼神却是透亮,气韵也不减分毫,倒好似安之若素得很。
见得蓝素儿这模样,也不过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心,便从容道,“什么事儿?慢慢说。”
“师父,我这儿得到消息,说是殿下让人去信永宁奢氏,答应他们的条件,要迎那个奢月儿进门了。”蓝素儿脸色微微发白不说,眼里更是包着泪,一脸的委屈。
蓝若华目光闪了闪,“原来是这事儿。”语调却平淡得很,甚至好似悄悄松了一口气般。
蓝素儿一见,却是不干了,“师父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呢?太子殿下早前答应奢氏说,他会考虑。可师父和素儿都了解殿下,知道这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殿下最恨旁人拿筹码相挟,他说会考虑,不过是暂且稳住奢氏,不让他们往成都府夏氏一族那儿靠。可是殿下眼下却是答应了。”
“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连连失利,不只失了一半的兵权,如今更是眼看着二殿下一日比一日受陛下重用,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蓝若华仍然语调平稳。龙尼莫久自然会反击,而与奢氏结盟,自然算得一步好棋。
以他的能力,若是许以重利,将奢氏捧得高高,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不愁奢氏不为他所用。
“可是师父,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殿下此举,分明就是.......就是要放弃你......放弃咱们娑罗教的前兆。”蓝素儿急道,龙尼莫久这么多年来,正妃一位空置,侧妃也没有,整个后宫之中虽有不少姬妾,却只她蓝素儿一个如夫人独大,是为了什么?就是没有立马接受奢氏的建议,又是为了谁,蓝素儿知,蓝若华自然不可能不知。他堂堂一国储君,只需纳一个女人就能获得一个盟友,有何不可?
不过是因着龙尼莫久自始至终顾及一个人罢了。可如今,他却应下了,自然有别样的深意。
蓝若华微微黯下眸色,“就算如此......也是我屡屡让殿下失望之故,不该有所怨言。”
蓝素儿胸口急速地起伏,瞠大着眼看着蓝若华,蓝若华的反应全然不在她的预期之中。
蓦地,她松开了挽在蓝若华臂上的手,一推,人也跟着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安坐的蓝若华,语调冷下道,“那么我呢?师父难道就半点儿不曾为我考虑吗?”
蓝若华似是没有料到她有此一问,愣愣抬起头来看向她,撞见的却是蓝素儿一双写满了指责的眼。
见她神情愕然,蓝素儿好似不怎么意外,点了点头道,“看来师父果真半点儿没有考虑过我。”
蓝若华嘴角翕张了一下,这才道,“并非为师不为你考虑,而是素儿,你和殿下身份有别,当初你要进宫,便该想到会有今日。殿下已经独宠你多少年了,你总不能奢求一辈子都是如此。你只要安分守己,好好伺候殿下,殿下并非没有担当之人,往后定然也会予你该得的,保你一世无虞,半生荣华。何况......殿下定然是权衡利弊后才做下的决定,事关殿下的大业,就算是从前,为师也无权置喙,遑论现在,为师就算是想帮你,也是无能为力啊!”
“师父真是一句赶一句的理直气壮,只是这些话,师父说来,是觉得我会信,还是师父自己能信?”蓝素儿嗤笑一声。
蓝若华眉心一攒,“素儿,你在说什么?”这些年来,蓝素儿在她面前多是乖巧有加,从未如今日这般,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师父,什么叫我该得的?眼下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我年幼无知时,被师父诓骗着替你受下的吗?”蓝素儿今日却显然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
看着蓝若华愕然的脸色,她却勾着唇角,笑得开怀,“师父何必摆出这样的脸色?”
525 决裂
“说什么独宠?这么多年,拜师父所赐,我一直在这东宫里当着你的影子。”蓝素儿一哂,“师父何必这么惊讶?是没有想到我这个蠢徒儿居然什么都知道,还是没有想到我在东宫里过得会是什么样?还是师父觉得我是个不知足的,有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不够,居然还要贪心地想要活成一个人的样子?”
“师父......师父自然是风华绝代,天下无双。可我蓝素儿就算不如你远矣,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要让我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下?凭什么让我只能做你的影子?那些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受得天经地义,心安理得,因为那本身就是我该得的。可是师父,你欠我的呢?难道用那些就可以全然抹平了吗?”
“师父可曾想过,他抱着我,却从不看我的脸,从不准我出声,甚至与我欢好时也叫着你的名字时,我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当时只怕恨不得抱着的不是我这个影子,而是师父你这个正主儿吧?”蓝素儿赤红了双眼,嘴上再无遮拦。
这些话,已经憋在她心里多年,如今一旦开了口子,便是再无法阻隔地一泄而出。
“住嘴!”蓝若华再也无法安坐,变了脸,骤然弹身而起,脸色铁青地瞪着蓝素儿道,“不知廉耻!”
“廉耻?”蓝素儿嗤笑,“是!我是不知廉耻。我不是被师父卖了吗?虽然那piaoke是太子殿下,可也改不了我就是个biaozi的事实,怎么?师父想打我?”蓝若华气得脸色都发白了,扬起手就要甩蓝素儿一巴掌,蓝素儿却是蓦然转头看了过来,瞧着那巴掌,却好似半点儿不意外的样子,“师父也舍得打蓝翎儿吗?那一日,蓝翎儿为了她的心上人,偷了药,让师父的局功败垂成,甚至让师父陷入如今这样的境地,师父可打过她?既是如此,师父凭什么要打我?我变成今天这样,师父你功不可没。”
蓝素儿一字一句化成了刀剑,毫不留情地一下下砍在蓝若华的心上,她脸上的血色一丝丝抽去,一寸寸惨白。
“师父说,你无能为力,这不是说笑的吗?师父和我都再清楚不过,那个人是太子殿下,只要师父放下身段,去求他一求,他什么都会答应师父的。再不济,师父也可以跟我这个徒弟学学,咱们都是女人,不是天生就有本钱吗?”
眼看着蓝若华脸色青中带白,抖颤着手指指着她,气得半晌不成言。蓝素儿反倒得意地笑了,“只是师父不愿意为我如此罢了。只是不知今日若换了是蓝翎儿,师父肯不肯为她牺牲呢?罢了......我也不在乎了。”
说到这儿,蓝素儿直起了身子。“曾经想着要依靠师父的,没有想到却靠不住。我真正能靠的,还是只有我自己。多谢师父,至少还给了我一点点安身立命的本钱。”蓝素儿将袖在手里的那枚花型令牌亮出,轻轻一晃。
蓝若华伸手去夺,她却脚跟一旋,轻易便躲了开去。
蓝若华捧着不受控制的手,惊疑地转头瞪向蓝素儿。
后者却是笑道,“师父从来没有发现吧?哪怕我其他样样不如蓝翎儿,可唯独咱们娑罗教赖以谋生的蛊术,我学的比谁都好。”
说罢,她抿了抿红唇,收回视线,不再多看蓝若华一眼,轻轻一挥袖,整理了衣襟,缓步走到了门边,拉开了门。
撞见站在门外的人,她不过只是冷冷一望,轻哼一声,便是视而不见地迈开了步子,缓步而去。
门边站着的蓝翎儿见她走了,却忙抢步进了屋,一边将手里端着的托盘放下,一边急急去扶软跌在桌边的蓝若华,“师父,你怎么样?”
蓝若华被扶坐在了凳子上,摇了摇头道,“无碍!不过是个寻常的听命蛊罢了。她方才离开时,已经唤走了。”
听命蛊是娑罗教蛊毒之中最为粗浅的一种,虽然名为听命,却并没有那么神奇,不过就有些像是麻药一般,一旦中了此蛊,短时间内四肢麻痹,无法自如行动罢了。这蛊要制起来很是容易,可是它和大多数蛊毒一样,要经口而入或是直接植入血脉才能奏效。
可是方才,她什么也没有喝,蓝素儿也没有那个机会将蛊毒直接植入她的血脉,又轻轻一挥袖般就将蛊毒抽走。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蓝若华是真的想不通。她甚至都不知道蓝素儿居然有这样一手已经明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蛊术了。
蓝若华神色有些恍惚,微微白着脸道,“方才素儿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蓝翎儿迟疑着点了点头,“我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给师父送茶来,恰巧听到......”龙尼莫久将她们师徒二人一并关在了这院子里,却只是不准她们出院子,却并未限制她们在院子中的自由。
蓝若华却并非是要追究这个,“你说......素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从来不知道,她心里居然有这么多的怨气。或许怪我,当初,我便不该让她入东宫。”
“不怪师父,这分明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蓝若华望着她,却是欲言又止,纠结了片刻,才叹息道,“或许......她说得对。我当时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自以为问了她的意思,可也知道,她其实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从小小毛病就不少,性子浮躁,爱慕虚荣,急于求成,我何尝不知,我问了,她是必然会答应的。可我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了,这么多年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是她自己答应的,那么不管未来过得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次数多了,连我自己也信了。可却忘了,我是她的师父啊,非但没有擅尽教导劝告之责,反倒是一手将她推入了如今的境地。她说得对,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我确实有责任。”
蓝若华一瞬间好似苍老了许多般,就连双肩亦是垮了下来。
“师父?”蓝翎儿忙想张口劝慰。
蓝若华却是抬了抬手,无声地阻止了她,“为师没有子女,只有你们两个徒弟,你们从小便长在我膝下。可你聪明懂事,自小稳重,偏她却不一样,性情顽劣,又爱耍小性,我这心,自然而然就偏了。”
526 交易
“她说的也没错,为师是偏心。今日同样的境况若是换了你,或许.......为师真的愿意为你去求上一求吧。”
“师父......你别多想,师妹她也只是说的一时气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蓝若华摇了摇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我还是能够分辨的。我眼下只是担心......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师妹虽然性子要强,可却很是聪明,她不会乱来的。”不过就是一个侧妃罢了,就算进了府,以蓝素儿那手段,哪里就会吃了亏?她总不至于为了一个还不知能不能成为敌手的人,而自毁长城吧?
何况,蓝素儿不是根本就不在乎吗?否则当初为何还要设计陷害她?她不过是想来求着师父为她出头,师父不允,一时便触动了她心里那处敏感的禁地,加之如今有了教令在手,自觉有了凭恃,今日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闹了开来。
“而且,就算师父果真担心师妹又如何呢?咱们如今被困在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眼下,是真正无能为力了。
蓝若华抬起眼,望着窗外天光正盛,一双内褶的桃花眼,轻轻眯起。
蓝素儿抿着嘴角,踩着又重又急的步子从小院儿离开,直到进了自己的寝殿才缓下了步子。
她的亲信宫女小心地捧了一盏温茶上前。
她接过后,一饮而尽,反手便将那茶盏重重拍在了几面之上。
宫女望着她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夫人也莫要太着急上火了,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虽然是永宁奢氏的女儿,可千里迢迢嫁到了陵城来,不也是举目无亲?虽然以侧妃之名迎进宫来,可这宫里却早已是夫人的天下,到时夫人想要如何对付她,还不是夫人说了算的?当初夫人尚且能够容得下蓝翎儿,又何必惧她一个奢月儿呢?”
“那怎么能一样呢?”蓝素儿怒道。
宫女垂下头,不敢言语了,心里却是在腹诽道,怎么就不一样了呢?若是当日那事儿成了,说不得这蓝翎儿可就比那奢月儿还要难对付得多了呢。
蓝素儿全然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很是焦灼地在殿中来回踱着步,手里一直摩挲着那只花型令牌,如此往复几回后,她的脚步突然一顿,“不行,我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这个。”一个异族之女,休想骑到她的头上去,一日也不成。
何况,有了永宁奢氏,龙尼莫久是否还会需要她们娑罗教?蓝若华能看得开,她可看不开。如今,这教令在她手中,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娑罗教因蓝翎儿而衰败。
至少,不能让龙尼莫久轻易舍弃了她们。
蓝素儿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眼中已闪烁着坚定的光,“去!帮我送封信。”
“如今多事之秋,暗地里盯着我们,尤其是盯着蓝夫人的眼睛不少,若非必要,咱们还是不要见得太频繁的好。”叶辛夷抬起耷拉下的眼皮望着面前一身黑衣妆扮的蓝素儿。
蓝素儿今日没有惯常妩媚的笑,又去了华服,一身深色的衣裳装扮,别说还真有那么两分蓝若华的冷艳之色。
“沈太太放心,我很小心,自然是避开了那些眼睛才来见你的。约沈太太见面,自然也是因为信里说不清楚,且又很是重要,我觉得很有必要当面与你说清楚的事儿。”
“哦?”叶辛夷挑眉,有些好奇。
蓝素儿却显然心绪不佳,少了笑容,也多了两分杀伐决断,两句寒暄后,便是直入主题,“今日冒险相见,实是有一桩事想要求沈大人和沈太太帮忙。”
“哦?”叶辛夷仍只是挑眉。
“我想要请沈大人帮忙,搅黄了永宁奢氏与我们殿下的联姻。”
永宁奢氏?奢月儿?叶辛夷目下微微一闪,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这桩事于沈大人而言,也应该是两下相宜的事儿,应该不会不帮吧!毕竟沈大人应该怎么也不希望我家殿下与永宁奢氏结盟吧?”
“这倒是不假。”叶辛夷点了点头,“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蓝夫人却为何要阻止呢?难道蓝夫人不想你家殿下好?有道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蓝夫人在你家殿下身边,可不就是你家殿下好了,蓝夫人才能好吗?缘何却要不惜让我们插手,也要坏了这桩婚事?我看……蓝夫人也不是那等只知儿女情长的内宅夫人,不至于拈酸吃醋到如此地步吧?”
叶辛夷眨巴着满眼的好奇,笑得馨馨然。
“沈太太也说了,我不是那等只知内宅一亩三分地的小家子气女子,那么,我又岂会只是因着拈酸吃醋就要毁了这桩婚事?不过是有了危机感罢了,我的荣辱虽系在殿下身上,可更要紧,却是靠在我身后的娑罗教身上。说实在的,只有让殿下也牢牢抓着我娑罗教,只有让娑罗教好了,我才能真正好。沈太太是个聪明人,我都这般说了,想必沈太太已经明白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叹服道,“不得不说蓝夫人的眼界格局确实让我刮目相看,蓝夫人真正看得长远。这桩事如蓝夫人所言,确实是两下相宜的事儿,可我们远在南越,永宁奢氏又独霸一方,要想办成这桩事却是未必容易。”
“沈太太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吧!既是合作,求了你们办事,我自然也要拿出点儿诚意才是。”
“那好!蓝夫人这么大方,那我也不就不客气了。让我们阻止这场联姻虽然费劲了些,却也不是不可以。可蓝夫人要给我那日去娑罗教分舵时,给我家大人服用的压制蛊毒的解药。”
“那药丸得来可是不易,你若多要我也拿不出来给你。”蓝素儿听了叶辛夷的条件,先是有些诧异,后来又觉得倒也能够理解,他们来南越,主要不就是为了那蛊毒的解药吗?
情理之中。
叶辛夷伸出三根指头轻轻晃了一下,“三颗!”
蓝素儿蹙了蹙眉心,沉吟一瞬,点了点头,“就三颗!明日让人送来!”
“蓝夫人真是爽快人!”
蓝素儿哼了一声,显然并不怎么喜欢这句夸赞,“沈太太也快些回去与沈大人商议,答应我的事儿千万做到才好。殿下派去永宁奢氏的人已经出发了,时间不多,可要抓紧了。”
527 出事
“这是自然。我应下的事儿,便是我家大人应下的,从无虚言。”
“如此,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说罢,蓝素儿终于勾着唇角,展开今日第一抹笑,仍是不改妩媚。
与叶辛夷点了点头后,便带着她那个也是一身黑衣的亲信宫女转身走了出去。
今夜,外头又是下起了小雨,不大,却是淅淅沥沥,看样子,说不得又要下上整夜。
出了门,那宫女便将备着的伞撑了开来,遮住蓝素儿的头顶,主仆二人在夜色细雨中,缓步而行。
沙沙的雨声遮掩了很多声音,那宫女压低嗓音道,“夫人实在不该答应他们的要求,莫说那药本就炼之不易,夫人统共也只有六颗,早前给了她们一颗,如今再给三颗,便只剩两颗了。而且,回头他们若是将解药的方子解了出来,夫人往后还拿什么来挟制他们?”
“当初炼这药丸本就是为了他们,全给了他们也没什么。至于要解出那解药的方子……嗬!”蓝素儿嗤笑一声,“不可能。这方子哪怕是我师父也未必能解得出来,何况是他们?你忘了咱们查出来的?叶氏虽懂医,却只是些皮毛,就凭她想要解出我的方子,还真看得起她。”
“放心吧!只要沈钺身上的蛊毒一日不解,他们便得一直求着我。”
关于这一点,蓝素儿显然很是自负。
“何况……”蓝素儿勾起嘴角,笑得得意,“谁说我挟制他们的,只有解药一样而已?”
那宫女瞧见她那笑容,垂下眼,不敢再搭话了。
只是,蓝素儿的得意却没有维持上太久。
溜回东宫,回到自己房中,将将把装束换了,散了头发,还不及挽上,便听得有人脚步匆匆而来,在殿外高声道,“夫人,娑罗教那边来人了,说是有急事要禀报。”
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便是不等传唤,就粗喘着气道,“代教主,大事不好了。”
蓝素儿面无表情拉开门,“出了什么事儿?”
“咱们教中前段时日售出的一批丹药出了问题,说是服用者出现了精神混乱,甚至发疯的症状。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到官府去状告咱们了。坊间的传言更是传得不堪入耳,说咱们娑罗教在强身健体的丹药里加了蛊毒,想要控制人身,混乱世间。”
娑罗教中有蛊师,也有药师,丹药是他们主要的收入来源。
哪怕是当初他们蛰伏鸣玉山总坛时,在各个南越的城镇中也有他们售卖丹药的铺子。
毕竟,那么偌大的一个教派,那么多教众要穿衣吃饭。这蛊毒培植起来费时费力,即便有人买,却也不如丹药能铺排得开。
尤其是近些年来,南越帝身子越发不好,蓝若华便常常炼制一些固本培元的丹药进献宫中,也让娑罗教普通丹药的生意越发好起来。
这些年借着这个,娑罗教的资本也是积累得越发雄厚。
蓝素儿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的大事不好,居然是因为这个。
她自然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当下脸色一变,抬步就是往外疾走,一边走,一边问着那个教众道,“到底是什么丹药?当初是谁负责炼制的?方子可还在?可还留有存货?那些癫狂的人可控制起来,让人去瞧过了?”
“这……那日代教主不是专门交代过,教中一切大小事务都不能劳烦护法,一定要报由代教主你拿主意的?所以……”那来报讯的教众面有难色道。
蓝素儿眉心一攒,是啊!这确实是她亲**代的,撇开蓝若华特意交代她的不说,她自己也不信蓝如意。何况,她好不容易大权独揽,哪儿舍得分出去?
可是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儿呢?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
娑罗教已经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若这个事情再一个处置不好,那只怕就真要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儿,蓝素儿越发心急如焚,脚下几乎生了风。
只是再走了几步,她的步子却是骤然刹住,脸上的表情亦是一瞬间僵凝起来。
她身后那教徒却已双手交叉胸前朝着前头那行经的一行人躬身行礼道,“教主……代教主!”
面前正有一行人行过,当先一个内侍,正是龙尼莫久跟前最为得用的大内官,后头是几个东宫的侍卫,被他们簇拥着,又被身后教徒称呼为“教主”和“代教主”的,自然就是蓝若华和蓝翎儿了。
这还是那一日之后,这师徒二人头一回见面,因而蓝若华也好,蓝素儿也罢,脸色都有些不自在。
“夫人。”那大内官和侍卫们也纷纷朝着蓝素儿行礼。
顷刻间蓝素儿已经勉强收拾好了面上外露的情绪,扯开一抹笑道,“大内官这是要带我师父和师姐去哪儿?”
“奴才瞧着夫人这般行色匆匆的,想来应该也是听说贵教的那桩事了,所以要赶着去处理的吧?这不,殿下也是听说了,忧心不已,所以着奴才立刻请了蓝教主和翎儿姑娘到大殿去问话呢。”那大内官笑着道。
蓝素儿脸上的笑容却是有些挂不住了,殿下什么意思?明知如今她代掌着教务,出了事不找她去问话,为何却要提了蓝若华和蓝翎儿去?难不成她们俩关在这宫里的,如今还能力挽狂澜?
蓝素儿极力掩饰脸上的表情,可却还是有些遮掩不住。
蓝若华瞄她一眼,已经瞧出了她的心思,咳咳两声道,“既然遇上了,便一起去吧!”
像是没有瞧见蓝素儿愕然的脸色,她又转向那面有难色的大内官道,“公公有所不知,如今的教务我暂且交由素儿代掌,殿下要问话,让她在场也是合宜。一会儿见了殿下,我自会说明,不会牵连公公。”
能在贵人跟前贴身侍候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这大内官可是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位蓝教主多有优待的,哪怕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也不敢驳了她的面儿,面有难色却到底诺诺应下了。
蓝素儿有些不甘,却还是咬了咬牙,生生忍了下来,安静地随在他们身侧,一道去了大殿。
大殿之中,龙尼莫久正脸色铁青地等着她们,见到蓝素儿也来了,只不过是瞄了一眼,问都没有问一句,目光便是盯向了蓝若华。
528 应对
脸色不好,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好。
“蓝教主,这接二连三的,贵教倒是擅长捅娄子,这篓子还一个比一个大,蓝教主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就算是孤,也有兜不住的时候?”
“是属下的错。只是,我们教中的丹药不可能有问题,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蓝若华跪了下来,却是身姿笔挺。
蓝翎儿和蓝素儿自然也是跟着跪了下来。
“不会有问题?”龙尼莫久双手背负身后,缓缓从高阶上步下,居高临下瞄着跪在当前的女人,轻轻哼了一声道,“前些时日进献给父皇作为寿礼的丹药你不也一次次地跟孤保证不会出纰漏,结果呢?蓝教主,孤是真的不知道还能如何信你了。”
“当初那丹药是怎么回事,想必殿下心里清楚,又何必再在此时提说。就是眼下这事儿,也是处处蹊跷,难道殿下会没有看出来?这分明是有人要设计斩断殿下左膀,进而牵连殿下。殿下与其在这里问罪属下,倒还不如快些想想应对之策。”蓝若华语调之间仍是不卑不亢。
龙尼莫久垂眼看着面前女人坚毅冷艳的面容,眼底闪烁着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片刻后,他一咬牙,移开了视线。
“孤已是派人去了官府,暂且将那些闹事的百姓疏散开来,另外,让他们将那些据说服了你们的丹药以致癫狂的人都先控制下来,之后要查什么,如何查就要蓝教主你自己拿主意了,不过你既然清楚来者不善,便该知道孤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不多。”
蓝若华愣了一瞬,眼中紧接着掠过一道亮光,便是忙道,“属下明白,定不会辜负殿下信任。”说着,便是躬身行了个礼,站起身来。
蓝翎儿和蓝素儿亦是愣住,本以为是问罪,谁知道才不过两句话,居然就说到了此处,而且这个意思是……
“殿下这是要让我师父亲自处理此事?”蓝素儿反应过来,便是不由得疾声道。
蓝若华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
龙尼莫久更是没有料到她会开口说这样的话,亦是转过头,神色莫名,目光幽深地望向她,“素儿觉得不妥?”
“自然不妥。殿下难道忘了,奉了圣命要将师父监禁东宫,如今之前进献陛下的丹药投毒一案尚未查清,陛下更未曾下令要解禁,殿下这般自作主张,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只怕又是一桩罪责。”
“殿下已经为了师父,失了一半兵权,连连失利,到了眼下更是该冷静下来,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自毁长城啊!”
“素儿居然这般为孤着想?”龙尼莫久觉得甚是惊奇一般,挑起了一道眉,嘴角仍然浅浅勾着,辨不出喜怒。
“殿下是素儿的夫君,是素儿的天,素儿的荣辱生死都系于殿下一身,素儿自然要为殿下着想。”
“哪怕孤眼下的决定对蓝教主是好?”
“素儿只是劝殿下三思而行。”蓝素儿脸色有些僵硬地回道,没有瞥向蓝若华去看她的脸色。
龙尼莫久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睐向蓝若华道,“蓝教主,看来,素儿在孤与蓝教主之间,选择了孤。蓝教主呢……觉得素儿说得可对?”
蓝若华瞥了蓝素儿一眼,脸色有些发白,语调却还算得平稳,“素儿说得原也没有错,属下如今确实是戴罪之身,这样出去就怕给殿下惹麻烦。”
蓝素儿心头一喜,上前一步,就要顺势毛遂自荐,谁知,她脚下刚动,龙尼莫久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堕冰窖一般,浑身僵冷。
“那孤也愿为蓝教主担着。蓝教主既然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便该知道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若是一个处置不好,且不说孤会不会受你们牵连,就是蓝教主和娑罗教也都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这样大的干系,除了蓝教主,孤可不敢相信任何人。”
这话一出,除了龙尼莫久之外,殿内其余几人皆是一愣。
蓝素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精彩异常,她脸上惯常挂着的妩媚笑容彻底消失无踪,她咬着牙死死盯着龙尼莫久,龙尼莫久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没有半点儿异色,更吝于施舍她一眼。
蓝素儿蓦地扭身,便是朝着殿外冲了出去,甚至全然忘了规矩,没有跟龙尼莫久行礼。
蓝若华皱着眉心看去,嘴角张了两下,想开口,却终究没能唤出口,只得给蓝翎儿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轻轻点了点头,朝着龙尼莫久行了个礼,便是退下了,也朝着殿外方才蓝素儿跑走的身影跑去。
蓝若华镇定神色,朝着龙尼莫久深深一拜,“殿下,素儿失礼,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平日里教导无方,还请殿下恕罪。”
“你倒是大方。你将她当徒弟,她却未必还将你当师父吧?”龙尼莫久哼一声,一摆袖道,“因为她,又耽搁了好一会儿工夫,事不宜迟,蓝教主还不快些去?”
“是,属下告辞。”蓝若华拱手作别,转身匆匆行出殿外。
蓝翎儿随在蓝素儿身后,一路回了她的寝殿,蓝素儿对她却没什么好脸色。
“你跟着我做什么?”
“看来当真是要恩断义绝的意思了,连师姐也不叫了?”蓝翎儿哼道,一边转头四处望着,“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看来,太子殿下宠你这话也不是假的。”
这还是蓝翎儿头一回来蓝素儿的寝殿,她是在大名宫城内混得如鱼得水的,自然有些眼界,看得出她这屋里的摆设都是价值不菲。
“师姐说这话是寒碜我的吧?一个男人宠不宠你,难道只用这些金银玉器,珠宝首饰就够了吗?师姐也是女人,再迟钝也该看出两分端倪来了,难道就当真不能明白我是什么感受?”
“说句不好听的,师姐的情敌,师姐还能光明正大恨着,甚至用毒去害,用剑去杀,可我行吗?那个人是我师父。”蓝素儿说到这儿,亦是微微红了眼眶,眼里有泪要滚下来,她抬手一揩,倔强地抿住了唇,她不哭。
有什么好哭的?
她本就坐在妆台前,面着窗,窗外依稀已可见几点新绿,南越的春,也来得比大名要早。
可蓝素儿的背影笼在那淡淡春色之中,却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孑然与寂寥。
蓝翎儿不由得叹了一声。
529 死局
蓝翎儿从前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师妹,早前更是因着种种,两人已算得撕破了脸皮,恨之入骨谈不上,却绝对是相见两相厌的那种,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觉得蓝素儿有些可怜。
只是,让她劝她……蓝翎儿咳咳了两声,“今日的事儿,殿下有殿下的考量,这样的大事,还是师父处置起来比较妥当。师父却也很担心你,不就是让我出来瞧瞧你吗?你也这么大人了,别太任性。”
蓝素儿蓦地扭头望向蓝翎儿,“师姐还是别杵在这儿了,尽管回去跟师父复命,我这个不肖又任性的,还死不了。倒是师父那里,既然是这样了不得的大事儿,师姐还是快些去帮上一帮吧,我嘛……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其他的就爱莫能助了。”
说着,便是一抬手臂,直直指向洞开的门处。
蓝翎儿眉心紧攒,见她面上漫溢怒色,看来还在气头上,再想想自己与她本也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她在这儿劝,说不得还真会火上浇油,倒还不如走开,也免得自讨没趣儿。
这么一想,蓝翎儿也不再逗留,淡淡一点头,便是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
蓝翎儿一走,蓝素儿转身便是抓起手边一只胭脂盒子往地上掷去。
她那亲信宫女刚走到她身后,便被那“嘭”的一声吓得刹住了步子,那红粉溅出,撒了她一鞋一裙摆,她也不敢动弹,只是白着脸瞅着前头妆台前脸色铁青,胸口极速起伏着,还是没能抑制满心悲愤将双目熏染泛红的蓝素儿。
蓝若华出了东宫,便是马不停蹄赶去了龙尼莫久控制那些所谓吃了娑罗教的丹药以致癫狂的人的地方。
自然不是一个人,龙尼莫久还特意拨了一队人马护送她,因而是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地方,她纵身下马,一句废话没有,一边一路往里进,一边沉声道,“人在哪里?引我去看!”
“蓝教主!”那个被龙尼莫久差来专门负责此事的亲信护卫却是惨白着一张脸道,“就在半刻钟前,人就全都死了。”
“什么?”蓝若华脸色大变。
人果真是死了,不但死了,且死相难看,个个都是双眼暴突,满面紫筋,死前受的痛苦不少。
蓝若华蹲在尸体旁边,用布巾隔着,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口唇,见唇边残留白色的口沫,又轻轻扇动气息嗅了嗅,终于确定了确实如自己所猜测的一般,眼中却已是一片冷凝,“没错,是中毒而死!”
“听到没有?果真是中毒而死。”就在蓝若华话音刚落时,外头陡然响起一声高嚷。
蓝若华脸色登时惊变,蓦地站起身来,转头一望,却见外头不知何时来了不少的人,挤挤挨挨,将门窗堵了个水泄不通,而且个个面目狰狞,更是不见半个他们在外布防的人手。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而且这般悄无声息?
电光火石间,蓝若华心中疑虑已是万千,却不及思虑清楚,面前的人墙已经汹涌起来。
“他们还将人都拉到这里来,来时还好好的,这会儿人却都死了。也不知道是那药丸本身毒性就致命还是他们杀人灭口。总之,眼下人不只是疯了,还死了,断然要他们给个交代。”
“是啊!必须给个交代!”
“杀人偿命!”
“血债血偿!”
“当家的.......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当家的!没了你,咱们一家可怎么活啊!”一个妇人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披头散发的,进门便是扑在了厅内陈列的那一排尸首的当中一具上,张口便是嘶声裂肺的痛哭。
这一哭,便又更加热闹了。
“看!那个人......那个女人就是娑罗教的蓝若华,就是她,她就是杀人凶手!拿下她,让她偿命!”
“让她偿命!”
人本就是容易从众的,一听有人领头,其他的人便会跟着。
而且还有人指出了蓝若华来,外头那些人更是群情激奋,面色狰狞似鬼,嘴里一边喊着要打要杀,一边就要冲进来将他们生吃了一般。
“师父!”蓝翎儿好不容易从外头挤了进来。
衣襟和发髻都是松散,脸色更是忧急,浑身的狼狈。
“你怎么来了?”蓝若华狠狠皱眉道。
“我不放心师父。”蓝翎儿急道。
蓝若华眼里全是不赞同,可眼下的情况,她却也顾不上骂她,目光转向前头,眉心皱得更似打成了死结。
蓝翎儿脸色亦是不好,“师父,咱们怎么办?可要想法子去通知殿下?”
来之前,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情况居然会这么糟糕。
龙尼莫久知道这些病人重要,将人控制了起来,这院子上上下下自然也是布防了不少的人手,可偏偏就是这样,外头这些人却悄无声息闯了进来不说,布防的那些人手更是不知所踪。
眼下,他们只有带来的一队东宫护卫守着门户,可外头那些人群情激奋,而且眼看着越聚越多之势,即便他们这边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只怕也守不了一时三刻。
蓝若华忧心的却不只眼前,她本以为布局之人不过是想隔山打牛,真正针对的是娑罗教背后的龙尼莫久,可是如今看来,只怕她和龙尼莫久都料错了。布局那人根本就是要一棒子将娑罗教打死,永不超生。
若是前者,或许还能想些法子,若是后者......眼下怕已是死局。
“师父!”眼看前头已经快要顶不住了,可蓝若华却一直只是敛目锁眉,沉思着,却半晌没有决定,蓝翎儿忙疾声催促道。
短短时间内,蓝若华脑中已是闪灭了万般念头,这会儿却是白着嘴脸摇了摇头道,“只怕已是来不及了。”
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让本来急得周身大汗的蓝翎儿一刹那间好似又浸到了冰潭里,透心的凉。
几乎是为了应证蓝若华那句话一般,外头响起了重重的甲胄摩擦声和整齐划一的靴子响,由远及近,终于进了院子,就停在了人群外头。
“虎威军执行军务,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让?”人群后头一个声音洪亮而威严地道。
喧嚷的人群一寂,蓝翎儿陡然明白了什么,骤然惊得回望蓝若华。
映入眼帘的是蓝若华雪白却坚毅的脸,蓝翎儿瞧见自己倒映在师父眼中的脸,亦是苍白得像只鬼一般,不见半点儿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