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 分忧
这一切,龙尼莫久也全然没有料到。
因而听到消息时,他彻底惊了,“什么?”
那个来传话的东宫侍卫见太子殿下微微眯眼定定看着自己,自己回禀了一长串的话,他却只回了自己两个字,而且半晌没有再说话。
那侍卫斟酌了再斟酌,只得硬着头皮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蓝教主到那儿的时候,那些人全都已经死了,蓝教主查看之后,确定都是中毒而亡。可谁知道那些刁民不知如何竟涌到了院子里,恰恰好听到了蓝教主查验的结论,便是闹将了起来。偏偏那个时候,寨乃大人带了人将那院子团团围住了,说是奉了圣命要拿蓝教主入死牢。蓝教主不肯,说她无罪,寨乃大人却不听她辩解,只说他是奉命行事。”
“蓝教主要求面见殿下,寨乃大人说他做不了主。蓝教主又说要面见陛下,寨乃大人还是不允。两相僵持下,寨乃大人直接动手拿人,便是与蓝教主起了冲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两边就打了起来,寨乃大人和手下虎威军这回不知怎么回事,竟是下了死手。寨乃大人甚至放话说蓝教主抗命不遵,直接拿下,死活不论。后来......后来蓝教主便带了人突围而出。属下也是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便立刻回来禀报殿下,怎么......蓝教主未曾回东宫来吗?”
后头那句话,他的声调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自己已经再清楚答案不过。
到了这会儿,龙尼莫久的面容已是一寸寸铁青下来,后槽牙悄悄咬紧,自然是没有回来。
他面无表情,脑子却已经在飞快地运转。
那侍卫不敢打扰他,只觉得这初春时节,这殿内却好似骤然经了一场霜降,让人打从心底地泛起寒凉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尼莫久终于低声开了口,“去!请蓝夫人来!”
那侍卫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是”,转头快步出了殿去,听命去寻蓝素儿了。虽然一点儿异议都不敢有,可心里却是免不了腹诽。为何殿下既不派人去寻蓝教主,也不让人去探宫里的状况,反倒要在这个时候去寻蓝夫人来?
只是两刻钟后,他又是满头大汗跑了回来,心里又急又怕,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殿下,属下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见着蓝夫人。问了不少人,也说不知夫人去了何处。”
没了白玉扳指,龙尼莫久思虑时却还是忍不住习惯地转动着拇指,闻言,转动的拇指却是微微一顿,就是低垂的眉眼亦是滞了一瞬,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朝着下头冷冷一瞥。
就是这么一瞥,那个本来周身就已经被冷汗浸透的人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双膝一软,便是跌跪在了地上。
龙尼莫久站起身来,抬手朝着边上也是噤若寒蝉的宫女一招手道,“过来,给孤更衣。”
这个时候更衣?侍卫和宫女都是疑虑重重,却都不敢多想,殿下自来是阴晴不定,也捉摸不透的,谁能料到他在想些什么?
谁知,这衣裳刚刚换好,那头便有人来报了,说是宫里来了人,奉陛下之命,请殿下立刻进宫。
龙尼莫久敛了敛衣襟,徐步走了出去。
他身后,那个侍卫和宫女面面相觑,心里同时想到,神了!殿下莫不是能未卜先知不成?
南越皇宫,南越帝起居的长明殿内,此时是沉寂非常,落针可闻。
南越帝近来身子越发不好,莫说早朝了,就是偶尔召大臣议事,也连寝殿都不出了。
寝殿内终日里都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和熏香味,让人闻了总觉得气闷,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南越帝的脸色也一日难看过一日。偏生他却固执得不肯让人开窗透气。
伺候的人通禀说太子殿下到了。偌大的殿内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皆是不露声色地朝着上头宝座之上的南越帝看去。
南越帝很高,却也很瘦,因为很高,所以显得更瘦,一身华绣的衣裳罩在身上空荡荡的,他用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在那宝座之上闭着眼,锁着眉,似睡了过去,也不知听没有听见这话。
没人敢问,都静默得恍似一道影子。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那个通禀的内官正要硬着头皮再说一声时,南越帝却是咳咳了两声,眼也没睁,只是淡淡道,“让太子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是徐徐从外而入。
落日的余晖在他身后铺展开来,让他身穿衮服,长身玉立的身影沐浴其中,金光缭绕,好似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缓步徐来,让人难以逼视。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之上,拖得老长。
宝座之上的人也在此时睁开眼来,瞧着那个好似敛蕴了日华的身影,眼色像是交织了一百种情绪一般,复杂难解。
龙尼莫久却恍若没有瞧见殿内站着的其他人,也没有看出南越帝复杂的眼色,面上一直挂着惯常的微笑,施施然走到大殿正中,双手交叉胸前,朝着宝座之上深深一拜,“父皇安好?”
南越帝轻哼一声道,“能不能安好,就看太子为不为寡人这父皇分忧了?”
“儿臣自当为父皇分忧。”
“既是如此,今日坊间那一场热闹该如何收场,太子应该心知肚明了?”南越帝咳咳了两声,脸色更难看了,喘匀了气才说道,可就连声音也多了两分气若游丝。他显然也不想多耗神,直接便入了主题。
“父皇放心,儿臣这便亲自带人去将蓝若华抓回来,另外,也会派人将这桩事查个水落石出。”
“人要拿,可这事儿却用不着查了。早前,进献给寡人的丹药里投毒之事到了现在,太子也还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寡人等得,可如今坊间那么多条性命,百姓激愤,民心不稳,他们可等不得。”
“你既然要为寡人分忧,方才也亲口承诺会将人拿回来,寡人心甚慰。不过,那蓝若华不死,怕是不足以平民愤,你拿了她便就地正法吧!回头将她的头颅悬于城门上示众三日,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平息此事了。”
“父皇!”龙尼莫久没有想到南越帝居然张口便是要蓝若华的命,语调平淡,却坚决,显然是早已拿定了主意。
531 决意
且,听这意思,是全无转圜的余地了。
龙尼莫久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惊骇,强自镇定下来,漾开一抹与往常无异,谦谦君子般的笑道,“父皇,此事实在蹊跷得很。一个蓝若华死不足惜,可若是背后还有什么阴谋,不查清楚,儿臣怕对父皇的安危,还有我南越的江山不利。所以,蓝若华自是要拿,可是怕还杀不得。”
“哪还有什么阴谋?又如何杀不得?她毒害寡人不说,还要毒害寡人的百姓,证据确凿,还要怎么查?让她一人死,已算得寡人仁慈了,若不成,拿她整个娑罗教以谢其罪,又如何?”南越帝哼声间,脸上怒色已是大显。
“父皇,虽然蓝若华嫌疑甚大,可若是草率行事,怕是不妥。而且,娑罗教之前于朝中是立有大功的,一来便要了蓝若华的命,怕是会让我朝能人寒心。还请父皇慎重。”
“娑罗教立有大功?什么大功?为何寡人不知啊?”
龙尼莫久闻言,心口骤然一凉。
娑罗教是南越密司,既是密司,行的便是暗诡之事,不能见光,所谓大功,若是不得承认,便不能大白于天下。
“至于让我朝能人寒心.......嗬!她一个操弄蛊毒,行阴诡之事的狠毒妇人,凭什么与我朝能人相提并论?”
龙尼莫久垂了首,好似已不敢回话。
南越帝见状,心气儿才稍稍顺了两分似的,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方才寨乃雄来报,说蓝若华逃回了娑罗教陵城分舵。娑罗教擅使蛊毒,他不敢轻易行动,暂且将那里围了起来。”
“寡人记得,你有个宠妾不是就出自娑罗教吗?好像还是蓝若华的徒弟?去!将她押来,她若能够带领咱们的人进去那里拿住娑罗教,那么她与娑罗教的关系,寡人既往不咎。若不肯,先拿她祭旗,以平民愤也是不错。”
龙尼莫久将身子又伏低了两寸,道,“儿臣方才听说此事后便已然派人去拿她,可……却并未寻着人。”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儿?这是皇兄那位如夫人未卜先知了,还是皇兄舍不得,将人藏了起来?看来,皇兄还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这师父也好,徒弟也罢,一个也舍不得。”边上传来一声笑嗓,语调平缓带笑,听不出半分恶意,好似当真只是兄弟之间随意的笑侃一般。
龙尼莫久冷冷一眼瞥向龙尼明,却并未与他争辩,只是道,“父皇明鉴,若为我南越江山太平,百姓安康,儿臣什么都能舍得,遑论只是一个宠妾?儿臣本也想绑了她来任凭父皇处置,先平了众怒再行计较,奈何……人确实已经不见了。”
说到这儿,龙尼莫久何尝不懊恼?蓝素儿在他身边多年,他知道她小心思从来就没有断过,却没有料到关键时刻,她居然狡猾至斯。
若是拿了她来挡上一挡,此时南越帝也不至于盛怒至此。
“皇兄自然是心系江山,爱民如子,臣弟自愧不如。”龙尼明拱手,语调诚挚地道。
龙尼莫久却是听得眼皮子一跳,极快地抬眼瞥了一眼上座南越帝的脸色。
什么心系江山,爱民如子?他只是太子,还不是皇帝。如今在怕死怕失权的父皇面前将这两个词往他身上安,这用心也太险恶了些。
“为臣为子,为父皇分忧罢了。”他不慌不忙答道,倒是不见什么惶恐心虚之色。
南越帝半垂着眼皮,倒好似半点儿没有在意他们兄弟方才的那一番话,听到这儿,才点了点头,轻轻撩起眼皮道,“太子自然是国之栋梁,有你在,寡人放心许多。这回的事,影响甚巨,本想着迂回行之,既然你那个宠妾不知所踪,如今也不得不正面攻破了。这桩事说到底与太子也有所牵连,便由你带兵,亲自去取了蓝若华那个女人的项上人头来给个交代吧!”
“父皇……蓝教主她……”龙尼莫久似是急了,否则平日里一贯稳重的他何时如今日这般急躁过?明明知道南越帝已经拿定了主意,还试图一再求情。
可越这样,越是好呢。
龙尼明嘴角勾起一抹笑痕,极快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卯让杰。
后者却自始至终束手垂眼,恍若入定一般。
龙尼明惊诧道,“蓝教主?皇兄这莫不是还要给蓝若华求情呢吧?方才皇兄对自己宠了多年的如夫人尚且狠得下心,如何对蓝教主却这般特别?看来传言不假,皇兄对蓝教主特别,皇兄也不是那等不知怜香惜玉之人,只是这怜香惜玉的对象,便只有蓝教主一人呐!”
“你闭嘴!”龙尼莫久忍无可忍,侧目便是一声怒斥。那眼里射出的凶光骇得龙尼明一个瑟缩。
“你才闭嘴!”南越帝亦是跟着怒斥。
龙尼莫久一愕,转头望向南越帝,面上一闪而没的有震惊,也有两分怨愤,一分不甘,只他很快便是垂下眸子,拱手低头,做出聆听教训的模样。
南越帝仍是板着脸瞪着他道,“寡人心意已决,定要那个女人的性命。你若还要多言,为她求情,那寡人就不得不怀疑你……”
怀疑什么,南越帝没有明说,可龙尼莫久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头又往下低垂了两寸,瓮声瓮气道,“儿臣不敢。”
“敢不敢的,你自己才知道。总之,现在寡人就要让人去将蓝若华那个女人的项上人头取了来,你就先说你去还是不去吧!你若不去,也没有关系……想为寡人分忧的,也不只太子你一人。”
这话里,自然是意有所指。
龙尼莫久即便低垂着头也能看出额头暴突的青筋,他咬着牙道,“去!我去!”
双手交叉胸前行个礼道,“父皇只管安心在宫中等消息便是。”
说罢,便是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外头,夕阳已落,夜幕悄悄低垂,晦暗不明的天色,亦如此时被投下暗影,斑驳明灭,看不真切的他的面容一般。
“记住!寡人已无需再听那个女人如何申辩,寡人要的只是她的项上人头,尽快平息此事而已。”
南越帝凉薄却冷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龙尼莫久脚下微微一顿,却也只是一顿,紧接着,便又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径自走进外头渐起的夜色之中。
532 疑心
眼看着龙尼莫久走了出去,南越帝撑了许久的那口气一泄,本来还勉强端坐着的身形瞬时委顿下去,便是连连咳了起来。
龙尼明连忙上前与内官一道服侍茶水,卯让杰则上前双手交叉行了个礼,口中称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这个逆子,你没有瞧见他方才想要保住那个女人的急虎劲儿,寡人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个.......寡人让他去杀那个女人,他眼都红了。”南越帝显然急怒攻心,脸色涨得铁青,一只手还颤巍巍指着方才龙尼莫久离开的方向。
“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终究还是应下了。日后,就算如今还有些不甘心,来日也定会明白陛下一番苦心。”卯让杰拱手道。
南越帝听到那个不甘心,再想起方才龙尼莫久的表现,心中不只失望,更腾起疑虑和戒备,“国相,寡人还是不放心。那个逆子是为了那个女人鬼迷心窍了,若是做出什么事儿来可了不得。你替寡人暗中盯牢了他,他若果真派兵去了娑罗教陵城分部,并且亲手斩杀了那个女人倒还罢了,若是有半点儿异动,你也不要诸多顾忌,立刻来报与寡人知晓。寡人定不会姑息。”
卯让杰似有些迟疑,默了半晌,才犹豫着答道,“臣领命。”
“父皇!你还是莫要多操心这些事儿了,身体要紧。来!快些喝口热茶。”龙尼明亲手奉上一盏茶来,用手试了试温度,笑着道,“这温度恰恰好,父皇趁热喝。”
南越帝看着他,欣慰地掀起嘴角,伸手接过那盏茶水,“还是你孝顺啊!”
龙尼明垂目腼腆一笑,“孝顺这不是做儿子的应当应分的吗?父皇快别夸我了!”
南越帝却因着他这一句话,笑容一敛,垂目喝茶不再言语。
卯让杰亦是微微笑,垂下眼,遮去眼底的暗光。
“居然暗中与他在军中的亲信见面了?”这头,沈钺他们这里也得到了消息,叶辛夷听罢双眸亮灿灿。
“是。”沈忠恭声应道,“我们的人亲眼见到的,人进了东宫。”
沈钺蹙着眉心,一脸的若有所思,抬手轻轻挥了挥。
沈忠便是躬身退了下去。
叶辛夷侧眼看他眉间的褶皱深深,修长的手指更是又摩挲上了他高挺的鼻梁,却是不解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看,卯让杰的计划已经成了,咱们正该高兴不是吗?”
卯让杰这一环扣一环的,看着是冲着娑罗教去,要将娑罗教和蓝若华一网打尽,彻底削了龙尼莫久的一条臂膀,只怕真正的目的却远不止如此。
“卯让杰自己便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他未必相信龙尼莫久会是个色令智昏的,为了一个蓝若华,不顾一切。”以龙尼莫久对蓝若华的感情作赌,借了南越帝的手相逼,若是龙尼莫久不愿杀蓝若华,又觉得被自己的父亲逼得太紧,起了反心,那龙尼莫久会怎么做?
“可事实上,卯让杰还是赌了。其实,这并不需要太纠结,毕竟,他第一层目的已经达到,若是再推进一下,说不得第二层目的也能达到呢?而且,说不得他已经成功了,否则,这么晚了,龙尼莫久为何要秘密约见他在军中的亲信?就算他身为南越储君,掌着南越国一半的兵权,可私见军中将领,这也是大忌吧?”
“光是这一点,卯让杰若是告到南越帝那儿,便够他龙尼莫久喝一壶的了。”
“是啊!正因为如此,龙尼莫久不是傻子,他难道不知道吗?除非......”
“除非他果真已经打定主意孤注一掷了。不成功,便成仁,那么就算捅破了也没什么。”
沈钺沉默着没有说话,眉心却是越拧越紧。
“你那么担心做什么?咱们不过是稳坐钓鱼台,看他们这一出好戏便是,于咱们,也没什么利害关系吧?”
“大人!”刚出去不一会儿的沈忠又匆匆而至,脸色亦是有些莫名的狂热,“咱们的探子来报,那两个南越军中将领从东宫出来之后便是径自回了城郊的军营,营中已能闻人马之声,怕是在点兵了。”
叶辛夷听到这儿,双目已是亮起,朝着沈钺很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就说吧”几个字只差没有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沈钺眉间的褶皱却是非但没有舒展开来,反倒打成了死结?真有这么顺利吗?那个人可是龙尼莫久,那个让他难得生出一种惺惺相惜,棋逢对手的感觉的龙尼莫久。是他错估了蓝若华对他的重要性,因着蓝若华,他已经方寸大乱,所以才没有看破卯让杰的布局吗?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还是不对劲?
“而且,卯让杰一直暗中盯着,怕是也发现了。”沈忠继续道。
叶辛夷双眼更亮了,“卯让杰这会儿不会已经坐不住进宫告状去了吧?”
“那不会。若非到了板上钉钉的时候,卯让杰不会轻易出头。”
可卯让杰不出头,却不代表别人不会出头。军营异动,到兵马集结,不过一个夜里的事儿,但集结的兵马却是不少。
足可见龙尼莫久在军中的实力,这足以让一个君王忌惮。
龙尼明自认已是证据确凿,便再也按捺不住,到了宫中,又急又慌地张口便是对南越帝道,“父皇,不好了,父皇!”
南越帝夜里不好睡,清晨时堪堪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这会儿乍听龙尼明这咋呼,脑袋尚且晕沉着,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满腔愠怒,“谁允你在寡人宫中大呼小叫?还有没有规矩了?”
龙尼明却已经一个扑通在龙榻前跪了下来,声嘶力竭道,“儿臣知道自己失礼,可是事关重大,儿臣.......儿臣已然顾不上了啊!”
南越帝坐起身,内官忙撩开纱帐,帮他披上外袍。
他一双深凹,却仍显幽邃的眼睛盯在龙尼明身上,沉声问道,“说吧!是多么重大的事儿?”
龙尼明这会儿却又踌躇了,可脸上的慌乱却是太过明显,想要粉饰太平亦是不能,见得南越帝一双虎目又是瞪了过来,龙尼明一咬牙,再也不敢隐瞒了,忙道,“皇兄......皇兄他在军营之中集结了兵马,右翼军中的苗将军发现不妥,已是带人与他们僵持了起来。”
533 谋反
“父皇虽然将兵符的一半交由皇兄保管,他有调兵之权,可无论如何,也不该不告知父皇就擅动兵马啊,虽然儿臣也不愿相信,可两翼军就在陵城外,皇兄又掌管军权多年,与两翼军中诸多将领皆是私交甚笃,若皇兄......皇兄他果真有不轨之心,到时只凭右翼军苗将军那点儿人马,肯定是拦不住骁勇的左翼军的,到时,这宫城之中,只有虎威军......可虎威军中却也不乏皇兄的亲信,那父皇......父皇岂不危矣?而且,皇兄方才天不亮就匆匆出了府,看样子,是往军营去了。”
龙尼明越说,脸上神色便越是难看,好像当真已经看到了危境一般,忧心忡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你皇兄要谋反不成?”南越帝大怒,伸出手指,颤巍巍指着他。
龙尼明面色一变,忙伏跪在地道,“儿臣不敢。儿臣......儿臣只是以防万一,实在是皇兄此举实在太过奇怪了些,父皇,不能不防啊!”
“大胆!”南越帝用力一拍身旁的空位,“啪”一声,人跟着蹭起,却是头晕目眩,晃了晃,险些栽倒。
身旁内官连忙伸手将他扶稳。
他待得稳了稳神,这才怒瞪着龙尼明道,“你皇兄已然是南越储君,寡人的身子不好,眼看着寡人百年之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即位,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要谋反?再说了,寡人昨日让他去围剿娑罗教众人,你皇兄自来是个行事稳妥的,以策万全,多备些人马也无不可。”
“若果真如此,皇兄又何必鬼鬼祟祟,夜半召见军中将领?只怕父皇当他是儿子,当他是储君,对他又爱又看重,丝毫不疑心于他,他却因着一个女人,因着父皇的逼迫,早对父皇怀恨在心,等不及父皇龙驭宾天,便要自己做这南越说一不二,再不会被人所逼迫之人了!”龙尼明却似豁出去了一般,提高音量,语调铿锵道。
南越帝一言不发。
可正是这沉默,却让龙尼明看出了他的动摇,他暗乐在心底,面上却和缓了两分,叹了一声道,“儿臣也不希望猜测成真。父皇之前不是请了国相大人让他帮忙看着皇兄吗?或者,咱们再等等,看国相大人怎么说?”
卯让杰毕竟是外人。
若只是误会还好,若是真的……同室操戈,父子反目……这还不丢尽了皇室的颜面?
南越帝没有说话,可脸色沉凝,唇角亦是越抿越紧。
龙尼明看他这样,又小心翼翼建言道,“父皇实在不放心的话,要不……我带了人悄悄去看看,若是误会,自然最好,若不是,也终究要给皇兄一个辩解的机会。父皇若说是家事,那也可以只是家事。”
南越帝双眸微微一闪,果不其然,心动了。
略一沉吟后,他从手中掏出一方令牌,递给龙尼明道,“你拿着这虎符,寡人让寨乃雄亲自护送你去一趟军营,让太子来见朕,若他不肯,你再用这虎符……”
南越帝微微顿了顿,后头的话说不出,却也不用说了,南越帝一瞬间好似便苍老了几分,抬手无力地挥了挥,叹气道,“去吧!去吧……”
龙尼明面上不显,按捺下心头的激越,将那虎符紧握在手中,垂首行礼,应了一声“是”,暗影之中,他的嘴角却是控制不住地悄悄勾起。
有了这虎符在手,他去了军营,就算龙尼莫久没有反,他也能想办法逼反了他,让他百口莫辩。
哪儿像卯让杰,真是老了,魄力不再,瞻前顾后的。
龙尼明在心里一哂,直起身子,转过了身,却不等迈步,便听着外头一声通禀,“陛下,国相大人求见。”
龙尼明皱了皱眉,还不等说什么,南越帝已经道,“请国相大人进来说话。”
脚步声由远及近,卯让杰匆匆而入,到得近前止了步,先是行了个礼,“见过陛下,二殿下。”
“国相大人请起。国相这么一大早就来宫中,可是有什么急事?”南越帝这会儿心头说不出的复杂,他早前让卯让杰盯紧龙尼莫久,这龙尼明前脚刚来说了龙尼莫久私下调动兵马,卯让杰后脚便跟来了,难道是……
“陛下,早前陛下不是让臣盯紧了太子殿下吗,就怕他做错了什么事,还说,太子殿下若是有何异动,便让臣立刻来报?”卯让杰站直身子,目光深沉地往龙尼明一瞥,便是毕恭毕敬答道,嗓音却是不疾不徐。
南越帝却因他这一席话,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果真是因为这个?他喉间一哽,语调难掩喑哑低落,“太子果真……”
卯让杰挑起眉,似有些诧异,“陛下已经知道了?”瞄了一眼龙尼明,恍然大悟一般,却将情绪深敛眸底,深深一躬道,“臣进宫时,太子殿下那头已经带了兵过去,臣是想着,太子殿下这么慎重,可见是势在必得,可那里毕竟是险境,还有蓝若华阴险狡诈,就怕她再迷惑太子殿下,所以,臣思来想去,想着来告知陛下一声,看是不是让寨乃大人再带一队人过去帮帮忙的好。”
南越帝和龙尼明两个却是一脸的莫名,南越帝反应过来后,抬手按揉了一下额角,“你说……太子带人往何处去了?”
卯让杰皱着眉,狐疑地瞥了一眼龙尼明,这才道,“陛下不知道吗?太子殿下带兵往娑罗教的陵城分舵去了。殿下说是娑罗教擅使毒,怕殃及百姓,所以,特意多带了些人马,将整个坊市都清空包围了起来,既可防止里头的人逃窜,也可以避免伤及无辜。”
“殿下倒是设想周到,只是,毕竟是擅动兵马的大事,臣以为,太子殿下怎么都该来请示过陛下才是。”
南越帝脸色不太好看,但却比方才一脸的灰败又添了两分喜色,狠狠瞪了龙尼明一眼,后者瑟缩了一下,他这才转过头,神色平缓地笑望卯让杰道,“国相设想得周到,这样,寡人命寨乃雄带人走一趟,不过还要劳烦国相,也跟着辛苦一趟,旁人去,寡人也不能放心。”
“能为陛下分忧,臣自是不敢言苦。如此,事不宜迟,臣这便去与寨乃大人先商量一二。”说着,便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534 关窍
临去前,似是不经意望了龙尼明一眼。
后者收到这一眼,很是心虚地往边上一瞥,果不其然瞧见南越帝正拿眼瞪着他,他忙道,“父皇,我也不知道皇兄擅动兵马是为了这个,我这不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吗?真不是故意要说皇兄坏话的。”
眼看着南越帝的手抬了起来,他忙捂着头,一边往下蹲一边喊道,“父皇别打别打!我知错了,知错了!”
这模样……
倒有些像是小时候他每每做错事,自己将他关在殿里教训的时候。
南越帝一时恍惚,抬起的手,不轻不重敲在他头顶上,嘴角却是隐现了笑意,“好了,寡人知道了,你也跟着他们去一趟。”
龙尼明这时才缓缓抬起眼来,似是对没有挨打有些不敢置信,又还有两分心有余悸一般,怯怯望向南越帝。
南越帝神色却是冷沉道,“去看着,事情了了,不管你皇兄有没有杀了那个女人,你都去押着他来见寡人!”
龙尼明很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垂下头去,眸底却极快地掠过了一抹亮光。
从南越帝寝殿出来,跨出殿门便瞧见了负手站在殿前阶上的卯让杰,龙尼明脚步微顿,踌躇了一瞬,还是走上前去,“国相大人!”
卯让杰回过头,淡淡瞥向龙尼明,后者便是忙道,“今日这桩事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我那皇兄居然狡猾至斯,特意以此做局,引我上钩。好在……国相大人的话我还是听进去了,迂回行事,这才留了余地,不至无法挽回。往后我行事定不会再如此鲁莽,并且定会时时与国相大人相商,还请国相大人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这在南越可是极重之礼,只拜君、父、师。
卯让杰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云山雾罩的双眸中到底是露出了两分霁色。
要说才,眼前这位二殿下是处处不如龙尼莫久。太子殿下本是天纵英才,奈何他野心甚巨,这野心却怕是南越小小弹丸之国难以承受,为己为国,他逼不得已舍了太子,想要扶持眼前这位二殿下,虽然不乏私心,却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只是,今早的事儿却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选择,没想到这位二殿下这么沉不住气。不过眼下看来,至少还是个懂得随机应变,且对陛下的心思也拿捏得准的。
虽然不慎钻了龙尼莫久的套子,却没能让他如愿。
还不算无可救药。
最要紧,这谦逊的态度却是龙尼莫久身上全然没有的。
龙尼莫久虽然表面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为人极其自负,他其实骨子里不怎么看得起旁人。
加上他的野心……哪怕是再有才能,这“德”上也是硬伤。
卯让杰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一握,淡淡笑道,“殿下言重了。殿下知道此事凶险,便该更清楚太子殿下绝非可随意拿捏之辈,往后行事能够更加慎重那便好了。”
龙尼明自然是点头不迭。
卯让杰轻吁一口气,抬起头望向东边。
日头初升,朝霞漫天,那是娑罗教陵城分舵的方向。
“走吧!”
这边沈钺他们也得到了消息,至此,叶辛夷长松了一口气,对着沈钺竖起了大拇指,“果真还是阿钺你与龙尼莫久惺惺相惜啊,他果真不是那么容易上套的人,居然还借此摆了龙尼明一道,厉害!若非龙尼明身边还有一个卯让杰,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啊!”
沈钺的眉心却始终轻蹙着,不见舒展。
叶辛夷不解,“你还在担心什么?”
“龙尼莫久搞了这么大的动作,事实上却没有伤及龙尼明,更别说根本了。而且,他擅动兵马,这本就是大罪,哪怕不是谋反,等到此间事了,也必然会给个说法,实在得不偿失。”
“你又想到了什么?”叶辛夷总觉得她如今已经不敢再自诩自己聪明了,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她那点儿聪明,实在不够看得很呢。
沈钺沉吟片刻后,轻声道,“或许,咱们今日应该去那头看看热闹。若是不出所料,怕是有出大戏。”
“那周遭可都被龙尼莫久重兵围了起来,这青天白日的,咱们就这么过去?”虽然以他俩的身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也太冒险了些。
可不过一瞬,叶辛夷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不!你说的对!咱们还真得去,眼下蓝若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叶辛夷起初是不怎么相信沈钺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的,她没有想过龙尼莫久真会对蓝若华下手,可如今这么大的阵仗,若不只是为了给龙尼明下套的话,难道……真是为了让蓝若华插翅难飞?
可此时解药尚未到手,蓝若华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想到这儿,叶辛夷再坐不住了,“腾”地弹身而起,便是抬步往外走,“快!咱们得快些准备准备!”
手却骤然被人从身后拉住,熟悉的温度与力道。
“不!我们不去!”沈钺的嗓音带着笑。
叶辛夷不敢置信,回头瞪他。
刚才不是他说要去吗?而且,她也想起了他们非去不可的理由,他怎么又能改了主意?
入目,却是沈钺一张笑脸,“你觉得我们非去不可,只怕龙尼莫久也这样觉得。”
叶辛夷一愣,继而蹙起眉心,不过一瞬,已想通了当中关窍,“所以,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其实就是想要引我们过去,瓮中捉鳖?”
沈钺点了点头,“我也是方才才骤然想通的,甚至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是好奇得不行,想要去亲眼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也就是那一瞬间,我陡然明白了,这个局,是龙尼莫久设下的局中局。我们不去,才能让他的盘算落了空。”
“那蓝若华……”叶辛夷皱紧眉心,犹有迟疑。
沈钺却很沉得住气,“相信我!咱们不去,蓝若华今日就能活命!”
他这么笃定?
叶辛夷蹙起眉心看着他,心里仍是犹疑。
沈钺冲着她点了点头,想着那句“相信我”,想着他平日里确实长于谋算……叶辛夷终究是妥协,叹了一声。
只是,这心里始终是不曾安下,不时在门边眺望着,就盼着派去探消息的人能快些捎信儿回来,当真是每一息皆是难熬。
535 等等
可是这一等,却直等到了夜深。
突然,叶辛夷指着天边惊声道,“阿钺!你快来看!”
沈钺也知道她心下不安,并没有硬拦着她,她若是那么看着等着,能让她心安些,由着她便是。
这会儿听她这一句话,他蹙了蹙眉心,倒也不耽搁,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举目望向她手指所指的方向。
夜幕低垂着,那个方向却是冲天的火光,伴随着浓浓腾袅起的黑烟,直冲天际。
而那个方向,恰恰好,正是娑罗教陵城分舵所在。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见了一样的猜测。
正在这时,叶辛夷几**穿秋水的方向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急促的……由远及近,转过头,便瞧见了霍勇几乎是小跑着奔了进来。
忠勇仁义四人都是沈钺精挑细选,带在身边多年培养出的亲信,虽然性格各异,又各有专长,却都还算得稳重,叶辛夷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当下,心里便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霍勇到得他们面前,不等喘匀了气,便是迭声道,“方才龙尼莫久被抬着出来,浑身的血,已是人事不省了。私下里打探,说是娑罗教陵城分舵今日成了修罗场,横尸遍地。最后还是龙尼莫久和蓝若华亲自对上了,蓝若华与娑罗教其余弟子一并葬身火海,而龙尼莫久却被蓝若华刺伤,生死不知。”
叶辛夷惊得杏眼圆睁,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沈钺。
沈钺却是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握住了叶辛夷顷刻间已被冷汗浸透的手,面无异色地沉声对霍勇道,“知道了!悄悄传信去给薛鹏,让他留心东宫的消息,尤其是龙尼莫久的伤势,有什么及时来报。”
沈钺的沉定总是能感染人心,霍勇到此时也算冷静了下来,恭声应了一声“是”,便是转身退了出去。
叶辛夷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忙道,“蓝若华死了,现在怎么办?”
他这回失算了?他不是说他们不去,蓝若华就不会死吗?可是现在蓝若华还是死了。
他难得有料错的时候,可偏偏是在这么要命的时候。
她不在乎蓝若华的生死,可蓝若华的生死关乎着他的解药,他的生死,那就另当别论了。
沈钺抬起手轻轻抚上她几乎打成死结的眉间,缓声道,“别着急,也不一定真的死了。”
叶辛夷一愕,抬眼望向他,却见他一双眸子幽邃,却也沉静非常,“你莫忘了,咱们身边就有两个借着大火逃出生天的人。还有什么障眼法比一场火来得更无迹可寻?”
“你是说……”叶辛夷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挑高了眉梢。“那龙尼莫久……”
“他行事周密,若要瞒过其他人,而且,借着这伤暂且躲过他擅动兵马的罪责也是再好没有,所以,这个伤必然是真。”
“那咱们从何处得知蓝若华之死,还有他的伤到底是真,还是做戏?”
“再等等看吧!他今日这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却没能逮着我们,他哪里会善罢甘休?自然还会再想辙儿的。另外,若蓝若华没死,她迟早也会找上咱们,再说了,你忘了还有蓝素儿和蓝如意呢……到底是真是假总能知道的。”
“我现在担心的是,龙尼莫久这般布局,若果真只为救蓝若华的性命还好,若是让蓝若华还要借着这障眼法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而且还有关对付咱们的后招,那咱们就会被动许多了。”
叶辛夷听到这儿,也跟着锁紧眉来,“不是说蓝素儿也失踪了吗?她不会就此消失吧?”
而且,他说等,他们能等多久?
不就是因为想要赶快结束这里的一切,好赶回蜀中去,他们才加紧计划的吗?
沈钺抬手轻拢住她肩头,“再等等吧,再等两日,就等两日。”
至于等两日之后,若是没能等到他想要的结果,又当如何?
叶辛夷望着他半垂,却因思虑而一片幽深的眼,感觉到他无意识在她手臂上轻轻摩挲,却不知是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的手,问不出口。
心里微微疼着,她往他胸口处靠了靠,点着头,低低“嗯”了一声,乖顺一如一只可人的猫儿。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上太久,不过第二日,沈忠便是送了信来,瞧见那约他们见面的字笺上已算得熟悉的字迹,叶辛夷亮了双眸。
沈钺抬起头见她黑葡萄般灵澈的眼,心里一软,抬起手轻按了按她头顶,“这下可心安了?”
“还不能。”她撅了噘嘴,若非等到拿到解药,解了他身上蛊毒那一日,她都不能真正心安。
不过,她嘴角还是勾了起来,压在心口一日一夜的巨石好歹是悄悄挪开了两分。
等到了入夜,他们夫妻二人乔装打扮了一番,便又手牵着手出去了。
如往常一般,到了一处喧嚣的酒楼,却走的是后门,有一小厮在门口侯着,亲自为他们开门,又亲自引着他们上了一间阁楼上的雅间。
前头酒楼的喧嚣隐隐绰绰,像是隔着纱雾一般,越发衬得这里孤寂。
两人进了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窗边,朝着洞开的窗户外探望的人。
叶辛夷大大松了一口气,“蓝夫人尚且安然无恙,倒是大大一桩好事。”
面前的女子虽已是花信之年,却还是身姿窈窕,不施脂粉也是天生的妩媚,去了华服,反倒衬出两分从前没有瞧出来的清丽来。
只是脸上的笑容少了,显出两分冷若冰霜,却确确实实是蓝素儿。
“我已经离开东宫了,沈太太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如今正被通缉,这‘夫人’的名头怕是再担不得,沈大人伉俪往后还是换个称呼,或者直接唤我蓝素儿便是。”
龙尼莫久伤得极重,若是做戏,他这回可是下足了血本,因此惹得本来对他颇有微词,也定是会因他擅动兵马而惩处于他的南越帝瞧了也是心惊不已,毕竟是亲生儿子,又是寄予厚望的儿子,见他命都去了一半了,哪里还气得起来?
倒是将心里的气都一律撒到了旁人身上。
首当其冲,便是蓝素儿这只娑罗教的漏网之鱼。
当日,海捕文书就贴满了陵城的大街小巷,眼前这一位的价码五百两纹银,可也不是个小数目呢。
536 隐秘
不过,即便这样,她身上可也瞧不出半点儿狼狈。约他们见面,想必也不是走投无路下的无可奈何。
“既然这样,往后便称一声蓝姑娘吧!”沈钺容色淡淡,却很是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蓝姑娘!”叶辛夷瞥了一眼沈钺之后,便是斟酌着开了口,“如今多事之秋,咱们也就不客套了,还是长话短说吧!昨日,贵教的事蓝姑娘想必已经听说了,今日却冒险见我们夫妻二人,所欲为何?”
蓝若华死了,那蛊毒的解药自然也没了,按理,他们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了不是吗?
叶辛夷也是在接到蓝素儿递来约见的字笺时,才真正笃定了沈钺的那个猜测。
蓝若华应该是当真还活着,否则,蓝素儿何处来的筹码与他们约谈?
果不其然,蓝素儿也知道叶辛夷这句话的意思,语调淡淡,却很是肯定地道,“我师父定然没死!我在龙尼莫久身边整整八年,别的不说,对于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一来,他绝对舍不得我师父去死,二来,他一直有桩心事,只是一直未曾下定决心,眼下,倒是被逼迫着怕是做了决定了,正好需要一个掩人耳目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办成。这桩事,极为要紧,他不会轻易相信其他人。可我师父,却是他什么都肯真正托付的唯一一人。”
说着这话时,蓝素儿还是觉得心口涩疼得厉害,真是奇怪!明明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事实,又何必再介意呢?
真是讽刺!虽然龙尼莫久常常对着蓝若华没有好脸色,嘴里更是甚少有好话,甚至一旦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免不了一顿斥责,可是,他最相信的,除了他自己,也就唯有一个蓝若华了。
那件事,他只会放心交给蓝若华去办。
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不意外都看到了相同的疑色。
沈钺凝目望向蓝素儿,微微眯眼道,“请恕沈某实在不知蓝姑娘口中所谓的,龙尼莫久那桩终于下定决心要了结的心事,是什么?”
“这桩事,原本只有他和蓝若华知道,只可惜他们太小看我了,这么多年了,我就在他们身边,若连这么点儿事儿也查不出来,那我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了。”
蓝素儿哼一声,不再称呼殿下,也不再称呼师父,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得规整的纸张,递给沈钺道。
“说起来,这桩事与沈大人也有些关系,这上头的东西,沈大人瞧着应该眼熟才是。”
沈钺听到这儿,心头已是一动,怀着一种激切的心情,很快将那张纸笺拆了开来。
那纸上没有字,只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物件儿,沈钺自然眼熟。
可不就是他天南地北追踪了十来年的那一对白玉珏吗?
害他师父丧命,听说关乎前朝宝藏的东西。
沈钺一双漆眸顷刻间已被腾绕心间的复杂情绪熏红了,他抬起那样一双眸子,定定望着蓝素儿,眼里已隐隐辐射出了凶光。
蓝素儿即便知道不是针对她,还是不由得心下一颤,不自觉地被那双眼逼视着小退了半步,才堪堪站稳。
喉间悄悄咽下了两口唾沫,才缓了一下心口急沉,稳住嗓音道,“这东西正是当年我师父投靠朝廷后,帮着龙尼莫久做的一桩极为隐秘的事儿。我还记得,当初蓝翎儿奉命离开南越,说是去秘密执行一件任务,这一去,就是两年。等到她回来时,便带回了这一对玉珏的其中一块。只是,我当时是不知道的。”
“我从小就觉得我师父偏心,我便也看蓝翎儿格外不顺眼,对她就格外关注些,当时就觉得她的脸色不太好,便留了心。我自有法子能听到她们说话,便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譬如,蓝翎儿此去是做什么,然后,还因此有了心上人,偏生因着她做的事,又与她这位心上人再无可能,所以她伤心欲绝,再譬如,就是这对白玉珏中的秘密。”
说到这儿时,她刻意勾起有些暧昧的笑意,着意看了看沈钺和叶辛夷,让她失望的是,这夫妻二人脸上都没有半分异色,看来,是早就知道了,而且并没有因此生出半分嫌隙,他们关心的,不过是她后头的那句话。
蓝素儿撇了撇嘴角,总觉得有些没意思,略一沉吟,还是道,“我是在知道蓝翎儿为了给沈大人压制蛊毒,偷了药材时才陡然想起这一桩事,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越发确定沈大人与当初蓝翎儿那位心上人应该是同一人,所以,才又想起了这桩事,便也格外留意起来。这么一留意,倒是还真发现了一些事情。”
“沈大人应该知道,这东西据说与你们大名的前朝宝藏有关?”
沈钺点了点头,“传言如此。”否则,他师父也不会因此遭难,说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玉珏本是一对,可落在龙尼莫久手中的,却只有一块儿,可就在前些日子,这另外一块儿,也被人秘密送到了龙尼莫久手中。”
“你确定?”沈钺面上终于露出了两分异样的神色。
“我确定。”蓝素儿点头,“我说了,我有我的方法,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沈大人,前些日子才送到龙尼莫久手中的,确实是这对玉珏中的另外一块儿。”
“是何人送来的,你可知道?”沈钺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底冷沉一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拽握成了拳头。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已经绷到了极致的弓,再一点力,说不得那弦就会彻底断了。
叶辛夷心里揪疼得厉害,上前一步,合起双掌,将他的拳头紧紧包覆其中。
沈钺先是一僵,转头望她一眼时,那拽握得紧紧的拳头却是松了开来,转而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叶辛夷的手蜷在他满是冷汗,甚至微微颤着的手心中,心却缓缓安了下来。
蓝素儿的目光落在他们十指交扣的手上,眼中极快地掠过一抹复杂的光,半晌后,才移开视线,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这些年来,龙尼莫久一直与大名的某个贵人有些秘密的交往,只是那位贵人是什么身份,龙尼莫久藏得太紧,我就不知道了。”
537 命令
蓝素儿虽然说不知道,可沈钺心里却已然有了猜测,他早先本就料定大名朝中有人与南越勾结,而在确定玉珏中的一块儿在娑罗教手中时,他便猜到了他的另外一个仇人,应该就是大名那个通敌之人。
而龙尼莫久在这个时候动了要去寻宝的心思,那个人的身份也是昭然若揭了,毕竟……时机太凑巧了些。
“所以,你的意思是,蓝若华是故意诈死,实则已经逃出陵城,去为龙尼莫久寻摸那所谓的前朝宝藏去了?”
“是!不过在那之前,她应该要先去寻摸另外那块玉珏。”
“那块玉珏在何处?”
“鸣玉山,娑罗教总坛。”
叶辛夷看着她,神色亦是复杂,“龙尼莫久这般处心积虑,必然是势在必得。蓝姑娘这般,是当真舍了回头路了?”
“回头路?”蓝素儿嗤笑一声,冷艳的面容上难得地现出两抹戚戚之色,“我的回头路,不是早就被他掐断了吗?他既然对我不仁,我何必还要顾念往日情义?他们越想要得到的东西,我越是要让他们得不到,这样,他们那般对不起我,我才能痛快,不是?”
她起初逃出东宫时,不过是太了解龙尼莫久的狠厉,以防万一罢了。可她心里却还是残存着一丝希冀,偷偷藏在暗处看着,直到亲眼瞧见他的人来拿她,她才算死了心。
龙尼莫久心里唯一的柔软处,都留给了蓝若华。为了保她,他可以轻易舍弃任何人,任何事,也许在他眼里,她存在的最后价值就是为了给蓝若华挡灾,哪怕只是一时片刻,也是值得。
他从未顾念过这么多年来,她才是他的枕边人,她敬他爱他伺候他,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在他眼里,她只是蓝若华的一个影子,再没有其他了。
与蓝素儿说好后,沈钺和叶辛夷两人便是回了小院儿,很快布置好一切,便是在天色熹微中,从小院儿中出来,秘密到了城外。
这些时日,城门处的看守倒是比早前那段时日松了许多,而且,沈钺也有自己的门路,倒没怎么费事儿就直接出来了。
蓝素儿和她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个亲信宫女就等在外头,见得他们便是迎了上来。
近了才瞧见沈钺和叶辛夷不是两个人来的,当然了,他们俩不独自涉险,要带几个随从也是应该的,可很显然,来的人却不只是随从。
叶辛夷和沈钺瞧见她,点了点头,算得打招呼。
她本来已经抬步要走过去了,脚下却是动了动,又停了下来,也只是微笑着回以一个点头致意便算罢了。
虽然站在一边,可这耳朵却是悄悄竖了起来,眼角余光更是不动声色朝着那处瞟。
沈钺和叶辛夷未必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此时一时之间也是顾不上。
叶辛夷望向皱着眉的叶仕安,刻意语调轻快地宽慰道,“爹,你就放心吧!我和阿钺会彼此照应的,你们先跟着霍勇他们一道去我们事先说好的地方等着,我和阿钺定会平安回来的。”
该说的,他们早就已经说了不少了。叶仕安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着脸,一路都没有说话,显见是还在生气。
他们回去一说要随蓝素儿一道去鸣玉山娑罗教总坛,叶仕安便说要随他们一道去。
叶辛夷和沈钺自然都说不行。
蓝素儿的话还有待考证,就算是真的,只怕她也有自己的盘算,不能全然相信,只是事关解药和白玉珏,他们哪怕知道是冒险,也要走这一趟。可他们冒险就行了,哪里还能带上叶仕安他们一道?
这回,哪怕是叶仕安摆出了脸色,叶辛夷和沈钺也没有松口。
可他们不知道,越是这样,叶仕安越是笃定他们这一趟鸣玉山之行凶险万分,心里更是不安。
可是眼下看着沈钺和叶辛夷,也知道他们心意已决……叶仕安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转过了身去。甚或走开了两步,背影孤绝地立在渐明的天色中。
叶辛夷与沈钺对望一眼,不由勾着嘴角,略有些苦涩地笑了。
现下好了,是彻底让她爹不痛快了。只如今却也顾不上了。
沈钺掩住心里的叹息,转而对霍勇交代道,“按着我交代的,那里很安全,可也不能多待,至多十日。十日后,不管我们有没有消息,也不管我爹愿意不愿意,你立刻带着他们回蜀中去。记住了,这是命令,定要万无一失。”
沈钺容色肃穆,霍勇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形,响亮地应了一声“得令!”
沈钺轻拍了拍他肩头,“去吧!”
霍勇应声“是”,转头便是与那些人一道簇拥到了叶仕安几人跟前,与叶仕安低语了两句,叶仕安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又转过了头去。
霍勇遥遥朝着沈钺他们这边一拱手,见得沈钺无声点头,他便是一个手势,带着手下人簇拥着叶仕安和林秀蕴转身而行。
叶辛夷望着她爹头也不回,虽然知道她爹这是气大发了,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顷刻之间已经收敛好了心绪,随着沈钺一道转过了头。
身后,蓝素儿笑眯眯靠了过来,可语调间却很是惊奇,“沈大人和沈太太居然就这般孤身与我上路了,这么信任我?”居然将那些护卫都留下给那两位长辈,他们反倒是只有两个人。
“蓝姑娘哪里的话,我们既然选择与蓝姑娘合作,自然是信你的。”沈钺轻拥住叶辛夷肩头,淡淡笑道。
这话中似真非假,却只能各自揣度了。
蓝素儿亦只是一笑。
沈钺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蓝素儿点头赞同,“这倒是。”
说着便是率先迈开了步子,沈钺和叶辛夷夫妻二人自然是跟着。
蓝素儿自始至终都未曾对方才叶仕安和林秀蕴的存在多问半句,虽然那两人的身份她也是心里有数了,倒是比沈钺和叶辛夷他们之前以为的识趣了不少。
若非怕出什么纰漏,依着沈钺的意思,叶仕安他们最好不要在蓝素儿跟前露面,可出城沈钺虽然有法子,却也要冒险,能够一次性出来,总要少些风险。而且,她若不能亲眼看着叶仕安离开,也无法真正安心。
538 经年
鸣玉山,是南越东境一座高山,草木繁盛,蛇虫鼠蚁更是处处皆是,终年都笼罩在一层隐隐透着艳红色的毒瘴之中,当地人称之为桃花瘴。
浓淡相间的绿色之间笼罩着一层红色的烟瘴,远远看去,就好似山林间开了烂漫的桃花,粉蒸霞蔚一般,美得不似人间,反似仙境。
可是,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便越是危险。
整个南越的人都知道,桃花瘴近不得,因为瘴内不是仙境,而是炼狱,那桃花瘴含着剧毒,转瞬可夺人命。
与陵城的娑罗教分舵不同,这里的山林无边无际,那些毒虫和毒草毒花,一半天生,一半人为,加之天生的桃花瘴,使整个鸣玉山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生人勿近之处。
除了娑罗教中人,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就算靠近了,也活不了命,更别提山间桃花瘴弥漫,就是百毒不侵之人,也会在当中迷失方向。
娑罗教总坛就坐落在那桃花瘴深处,倒是没有什么美轮美奂,如同宫殿一般的景致,而只是一片竹楼木屋,恍似深山之中,南越人普通的寨子。
当初,蓝若华投靠了朝廷,带走了大部分的教众,可这总坛之中却也还留有几位长老并一些教众看守。
蓝若华从陵城遁走时,事关重大,害怕走漏消息,因而来时并未提前告知,好在她们都是自己人,一路进来倒是畅通无阻,可到了寨门处时,还是惊动了人,被团团围住。
这些教众十来年未曾见过他们的教主,早忘了蓝若华是何模样了,何况,蓝若华是借着大火逃出来的,之后便是马不停蹄地赶路回来,这一路上不眠不休,遑论是换身衣裳,清洗一下了,因而,此时的她,烟熏火燎后的灰头土脸不说,就连五官也有些辨认不清了,一身狼狈。
因而在报出身份之后,那些人还是没有散开,反倒越发戒备地看着她,然后道,“既是教主归来,还请教主请出教令,也好让我们辨认。”
教令?蓝若华皱眉,那东西还在蓝素儿手里,她眼下自然是没有。
“大胆!你们莫不是在质疑教主的身份?”蓝翎儿也是一身狼狈,哼一声,上前一步,就要亮出手中兵刃。
她身后剩余的那些教众亦然,而这么一来,寨子里那些人便也纷纷提起兵刃,刹那间,刀光雪亮,剑拔弩张。
“住手!”
“住手!”
连着两声喊叫,分别从两方对峙中传出。
蓝若华话音方落,听得对面同样一声,抬起眼来,瞧见正从寨子中走出,一身深蓝色布衣花绣,头发花白,手里杵着一根木杖,行走间却很是敏捷的人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上前一步后,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个大礼,“大长老安好?”
这位大长老,是她师父在世时的护法,当初蓝若华师姐妹们争权的时候,她站在了蓝若华这一边,帮了她,因而蓝若华成了教主之后,她便也成了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长老。
蓝若华这些年去了陵城,这鸣玉山总坛,便是她最大。
大长老上前来,将她一打量,倒是忙躬身行礼,“教主!这些教徒们不懂事,冒犯之处,还请教主见谅。”
“大长老言重了,他们也是尽忠职守。怪我,不能证明身份,也怨不得他们。”
大长老瞄她们一行人一眼,见她们个个都是形容狼狈,而且,风尘仆仆的样子,目下不由闪了闪,目光再落在后头,一个被反剪了双手,用麻绳捆了个结实,还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司武押着的人时,目光微微一滞,只一瞬,倒又移了开去。
心里也许有诸多疑虑,这会儿话到嘴边,却是拐了个弯儿道,“教主一路辛苦了,属下这便让他们先去打点一二,教主先沐浴更衣,吃点儿东西休整一番。”
这一路疲于奔命,到了此时,蓝若华才算得松了一口气,神色微微和缓道,“有劳大长老了。”
那大长老便立刻转头对身旁的人吩咐道。
蓝若华却是目光冷淡地往后一瞥道,“先将人给我扔进地牢里,牢牢看管起来,等我随后问话,若是出了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押着那人的两名司武应了一声,便将那人押着去了。
那人却在这时抬起头来,蓬头乱发下,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的亮,亮晶晶,笑盈盈望向大长老,很是热情地招呼道,“大长老,这么多年不见,您老都老成这样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蓝若华皱眉挥手,让那两名司武快将人带下去。
那人被推搡着身不由己往前,嘴里却是不满地嘟囔道,“师姐,你这样就太不地道了,我离开鸣玉山多少年了,这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跟大长老叙旧两句,你怎么都容不下了?”
“大长老……一会儿给我打壶小酒,来地牢里看看我,我俩把酒言欢啊!”
后头那两句是扯着嗓子吼的,隔着些距离,落在这头都僵滞着的人耳中,格外的奚落。
大长老愣了片刻,才咳咳两声道,“方才……那是如意?”
“难为大长老一眼就认出来。你也瞧见了,她这些年把自己搞成了那么一副鬼样子,不过也是,她从前还在教中时,与大长老就是最为交好的。”
大长老听到这儿,脸色微微一变,垂头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过是因着属下和她都爱喝酒,从前无事时,便喜聚在一起喝两杯罢了,要说交情,却委实谈不上什么。”
“那也总比我这个师姐能多说上两句话。正好……我这会儿去洗漱更衣,顺便吃点儿东西歇上一歇,大长老若是方便的话,不如正好如如意所说的,去地牢里瞧瞧她,也帮着我问问她,说不得在大长老这儿,她还能说两句实话。”蓝若华一直笑得馨馨然,对大长老更是一副一如既往信重的模样。
大长老垂下头,略略思忖片刻,却是迟疑道,“不知教主想让属下问她什么?”
或者说,蓝如意再怎么说,也是她蓝若华唯一的师妹,身上尚且还有护法的名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竟让蓝若华半点儿体面也不留地将她五花大绑不说,而且回了总坛头一件事就是将她投进地牢之中?
539 牢狱
而且……让她去问?大长老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蓝若华的用意。
蓝若华勾起唇角,虽然形容狼狈,却还是笑得冷艳,“就去问问她,为何要偷蛊王?”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大长老脸色惊变。
娑罗教的地牢,是一间巨石板铸成的囚室,半埋在地下,只有露出地面的一半里开了一扇小孩儿能钻过的天窗,隐隐能透光。
只是,这地牢也许久未曾用过了,里头一大股子霉味儿不说,还有不少的老鼠在里头蹦跶。
蓝如意倒是挺能既来之,则安之的,翘腿躺在她来了之后才临时抱来的一堆干草上,一边晃悠着腿儿,嘴里一边哼着悠闲的小调儿,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一般。
几只老鼠吱吱叫着,小心凑了过来,眼看着越靠越近,蓝如意却好像全无所觉一般,没往那边瞟过一眼,嘴里那小调仍然欢快动听。
一阵“咔啦”声响,好似拉动链条和铁将军的声音,紧接着“吱呀”一声,地牢紧锁的牢门被人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蓝如意却好似还是半点儿不在意一般,仍然晃她的腿儿,哼她的曲儿,目不斜视。
倒是那几只老鼠被这动静吓得“吱”一声,四散逃窜而去。
来人一边缓步走进来,一边哼道,“你倒是沉得住气,这些老鼠可都是饿绿了眼的,你就不怕它们真扑上来咬你啊?”
“那哪儿能啊?我这么些年没有回来过,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是看哪儿都顺眼得很,就是这里的老鼠瞧着也格外想让人亲近一些。”蓝如意笑呵呵说着,已经一个翻身从那干草堆上爬了起来,笑眯眯望向来人。
“还是大长老好,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就真拎着酒菜来看我了。”说着,夸张地用力一嗅,满足地叹道,“就是这个味儿,咱们娑罗教这泡酒的材料虽然想着有些倒胃口,不过啊,这味道倒是没话说,我这些年在外头好酒喝了不少,但偶尔还就是想念这个味道。这会儿闻见了味儿,更是馋得不行了。”
“快快快!快让我尝一口!”蓝如意说着已是急不可耐走到了这地牢正中摆着的唯一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还很是殷勤地用手袖将那桌面上的灰擦了擦。
手里拎着酒坛子和两个纸包的大长老在牢房门口僵了僵,过了片刻才叹了一声,走上前,也在那张桌子旁蓝如意的对面坐了下来。
刚坐下,手里的酒坛子和两只碗便被蓝如意劈手夺了过去,迫不及待便是将封纸一揭,先倒了一碗出来,大大呷了一口,满足地叹息着,“就是这个味儿。”
下一口时,好歹收敛着,斯文了些。
大长老见状又是长长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痞赖成了这般模样?还有……”瞄她一眼,目光一触,只觉惨不忍睹,又忙错来了眼,“好好一个美人儿,为何将自己糟蹋成了这样?”
从前的蓝如意,那可是娑罗教的一枝花。哪怕是在遍地美女的娑罗教,那都是一枝独秀的那一种。
真正叫作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起初,蓝若华便有让这师妹进宫的打算,谁知,这一位一夜之间便不见了踪迹,自此,遍寻不得。
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美人儿还是美人儿,丰腴妩媚,举手投足之间,别具风情,可再想想她从前的模样,大长老还真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
蓝如意却半点儿不在意,一边从纸包里扯了一只烤鸡腿啃着,一边抱怨道,“什么糟蹋?我吃好喝好,日子过得别提多快活了,若非被师姐寻着,硬拉了回来,我指不定现在多么逍遥呢。”
她当初不见了踪迹,就是因着这娑罗教中已经没了她的牵挂,而她不愿让自己成为蓝若华手中媚上的筹码,这才逃了,义无反顾。
旁人不知,大长老却是有那么两分了解的。
闻言,默了默,片刻后才道,“所以,你恨她将你寻了回来,就要偷了她的蛊王?”
蓝如意半点儿不奇怪她会这么问,蓝若华既然找了她来,自然要有个理由。
她一边掂了颗花生米喂进嘴里,一边语调不咸不淡地道,“这个倒不是,逃了这么多年,我本来也以为可以逃一辈子,却被她寻了回来,却也托她的福,让我解决了一桩于我而言甚是重要的事儿,所以,我倒不至于因为这个恨她。至于偷蛊王,没什么别的理由,就是因为我觉着她不配当这个教主,所以,想要把她拉下马,就这么简单。”
蓝如意说着便是笑,笑得很是狂恣,见大长老一脸惊讶甚至是呆滞地将她望着,她不由挑了挑眉梢,“大长老为何这么惊讶地看着我?”
大长老垂下眼珠子,喉间滚了两滚,似是踌躇了一瞬,这才迟疑道,“方才,教主告诉我说,你认识一个大名人,刚好中了咱们教中的蛊毒,需要这蛊王来解蛊,那个大名人与你的交情还甚好,说是过命的交情都不为过……”
蓝如意一哂,“不管我师姐与你说什么,我偷蛊王有没有别的目的不管,可我就是觉得她不配当这个教主,看看她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说是要将我娑罗教发扬光大,结果呢,让我娑罗教做了朝廷的鹰犬,虽说挣了些银钱,可这名声却是没怎么长进,这回更是好,自己背上了那样不堪的罪名不说,更是连累咱们整个娑罗教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往后想要再抬起头来都难,还说什么发扬光大,她这样,凭什么还能坐享教主之位?”
大长老一愣,“教主背了什么罪名?咱们娑罗教如何又成了过街老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虽然瞧见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模样已经料到出了大事,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么严重。
这个蓝如意倒是不怎么意外,蓝若华自然不会对大长老实言相告,“我的好师姐如今已是被处死的要犯,还是陛下亲自下令的,而且,太子殿下也因她受了重伤,她倒好,平安逃了回来,可大长老觉得,咱们娑罗教往后在南越,可还有安生日子过?”
540 策反
蓝如意说得很是坦然,她说的这些,本就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至多只是隐瞒了蓝若华也想极力隐藏的一些背后的真相罢了,算不得故意诱导。
大长老的神色却是寸寸肃然,甚至不自觉抻了抻身子,身形紧绷住。
蓝如意见状,笑了,“当初,你为何支持蓝若华,虽然可能觉得她确实有些本事,可却也是形势所逼吧?如今,若再给你一个机会,可以让你重新选择呢?”
“当然了……那个人也不一定是我。毕竟,我也不太靠谱,不过……你自己呢?这些年蓝若华在陵城,这教中上下都由你一手把控,我看,你也做得很好啊,而且,我看留在总坛的这些教众对你都甚是信服……”
“够了!闭嘴!莫要胡说八道!”大长老脸色一沉,语气不善地喝止道。
“好好好!我闭嘴!”蓝如意非但不恼,反倒很是配合地停了口,“不过,你当真觉得我只是胡说八道吗?”
大长老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后,才转头望向很是悠闲地喝酒吃菜的蓝如意,沉着嗓道,“看来,你是不打算与我说真话了。”
蓝如意眨巴着眼一笑,“我说的是真话啊,可你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
大长老紧紧盯着她,不说话,蓝如意被看得投降,举起手道,“好好好!我承认,我有一部分私心,若果真偷得了蛊王,我也确实想借来用上一用,为我那朋友解了蛊毒。但也仅此而已了,其他那些话,也都是真的,并无半句虚假。若是你还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
大长老还是紧紧盯着蓝如意,又过了片刻,她却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站起了身,转头就要往外走。
“大长老,当真不一起喝一杯吗?这酒菜都便宜我了?”
大长老头也不回,“你喜欢吃酒慢慢吃着吧!”
“我从前知道蛊王了不得,没想到,我那不可一世的师姐居然也甚为看重,那蛊王若是放在别的地方说不得我早就得手了,偏偏我这师姐啊,太过小心,竟然将这蛊王贴身藏着,还做了个香囊装着,平日里挂着,谁能知道她将蛊王放在了里头?”
“啧啧啧,真是灯下黑啊!”
大长老到底有没有听见她说的,她不知道,好似也不在意,没有往牢门的方向看去一眼,可门却被拉开后,停顿了两息的工夫,才“吱呀”一声重新合上。
蓝如意虽然没有回头,嘴角却是浅浅一勾,回头轻呷了一口碗中酒,满足地叹了一声“好酒”。
大长老来探望过她后,必然会去向蓝若华回话,至于她会如何回话,蓝如意做不了主,也不那么在意。
酒足饭饱后,她心态甚好地合衣躺了下来。
只是刚到夜半时,却听得地牢外一声异动,很是细微,紧接着好似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蓝如意在黑暗中悄悄睁开眼来,听着开锁声,再听着牢门被推开,她也只是合衣躺着,没有一丝动作,若非睁着眼,就好似睡着了一般。
房门一开,来人便是直接冲了进来,直奔蓝如意所躺之处而来。
蓝如意还是不动如山。
那人到得她近旁,一个俯身,便已是拿住了她的手腕,却是拽着她便要将她拉起,嗓音压得低,语调却很是急,“跟我走!”
“我不走!”不动如山的蓝如意却是骤然动了,一边翻身坐起,一边已是两个推拒之间,便将手腕从那人手中挣脱了出来,一双眼儿半垂,沉在深浓的夜色之中,晦暗不明。
那人停下步子,转头看着她,却是又气又急,不敢置信道,“你不走?你不知道蓝若华心狠手辣吗?她对你可不会手软。你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该知道她从前是如何对付你们那些师姐妹的。”
她当然知道。她从小到大听过不知多少遍当年的惨烈,她更清楚蓝若华即便心有柔软,也不会对她。
何况……蓝若华不会在总坛多待,她要安心离开,怕是不会留她这个后患,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解决了她。
可是,这当中也不是不会有变数……
她的沉默,来人自然已经读懂,“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心存侥幸?你现在不走,莫非还要等着你那位好师姐善心大发,放过你不成?”
“你现在知道我那位好师姐是什么人了?我还当你对她是死心塌地呢。”蓝如意抬眼望着那人,挑着眉,语带嘲弄。
那人微微一滞,片刻后,才哑声道,“我也是别无选择。”
“既然别无选择,便安安生生待着,现在悄无声息回去,她现在焦头烂额,未必会怀疑到你身上,那你还有机会。”
“我说过,欠你的,我总会还!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的。”
“当初我也说了,你帮我那一回,我们过往的一切,便算两清了。”蓝如意仍是淡然到有些清冷的模样。
“可是你之后还救了我,你手背上那处伤疤,是为救我落下的,我不会忘,也不敢忘。你既是想要两清,那便让我救你出去,等到你平安脱险,我们就算真正两清了。”来人望着她,一双眼里好似渗透了苦色,嗓音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每个字都迟滞艰涩。
“我现在还不能出去。”蓝如意神色坚决,见那人张口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一抬手阻止了他,“我自有我的用意,且已经决定了,你劝不了我!你若果真想要还我的人情,不如……帮我一件事吧?”
外头夜色更浓,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候,那人静静立在原处,听着她说话,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嗓音有些沙哑地道,“好!”再深望她一眼,目光显得有些复杂,在转身之时才道,“你多保重!”
话落,脚跟一旋,便往外行去。
“梦秋!”身后,蓝如意却又出声喊住了他,“娑罗教若是蓝若华当家,你永生永世都没有出头之日。大长老不同,你可以私下打听一下,当年,大长老立志改革,她认为娑罗教中只注重女弟子,男弟子地位卑下,故步自封,这才导致了教中人才青黄不接。何况,男女体力上悬殊,心智上也各有千秋,正该一视同仁,从中擢选优秀者来好好培养才是娑罗教发扬光大的根本。”
541 挺好
“当初,她手下弟子便是不分男女,她都一样传授武功,让他们习蛊,她名下的男弟子也有不少司蛊有天分之人,她那一支是众多长老之中最为鲜活的力量。只是可惜,蓝若华成了教主之后,为了巩固她那些亲信的地位,便又下了严令,教中男弟子一律不许习蛊。”
“她毕竟是一教之主。所以,大家明面儿上怎么也要给她这个面子,只是可怜了这合教上下的男弟子们了,当中有天赋有能力有抱负的不在少数,却因着这一条命令,都耽搁了。但大长老手底下的男弟子比之其他长老手下还是要多了许多机会。”
说到这里,蓝如意顿了顿,才又目光复杂地落在前方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上,“我言尽于此,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此“梦秋”恰恰好正是彼梦秋。
他本是娑罗教中弟子,当初在京城,也是刻意接近冷长如,探知了夏延风的身份,便告知蓝若华,进而布了一个局,让夏延风身陷困境。
蓝如意当时便有猜测,不过是因着梦秋从蓝玉宝楼四楼一跃而下,落入江中,彼时又身中她当胸一剑,以为有一半的可能怕是死无对证了。
却没有想到,居然又再次见到。
却是在夏延风被困的小院之中。他彼时也不知是如何混进去的,却是帮着蓝若华给她带信。说是她有消息可察夏夫人余氏有所动作,怕是想要借由夏延风之死做些文章,不管余氏是不是当真能狠得下心,都要推波助澜,甚至弄假成真。
当时,蓝如意就知道自己逃了这么多年,终究是逃不下去了。
可是,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夏延风落入那般境地。
她看出梦秋对她心存两分愧疚,毕竟,当初她对他真的很好,更是全盘信任,这孩子良知尚存,自觉辜负并利用了她的信任,心里一直过不去。蓝如意便借着这一点,说服了梦秋,让他帮她演了一出戏,瞒天过海。过后再推到余氏的人身上,既保住了夏延风的性命,又将他们都择了个干净。
只是,唯一的一点,她只得让冷长如成为一个死人,离开夏延风的身边,回到南越来。
蓝如意,也就是当时的冷长如想着,也没什么不好。左右她和夏延风彼此纠缠了十来年,明明他们都清楚对对方有意,却又因着种种因由,一直这样不远不近,却又难分难舍地痴缠着,纠缠是痛,割舍亦是痛。
如今这般,也算得命运弄人,那便顺从天意吧!
借着生死的界限,给他们彼此另一种可能。而她,正可以回到娑罗教,伺机而动,为沈钺寻求生机。
她想着,这么些年来,他待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可待沈钺,却是真正的亲如手足。那么,她不能陪在他身边,至少不能让他形单影只吧!往后余生,有沈钺、有叶辛夷、有牛子和皮猴他们,也许往后,还会有他的妻儿.......那么他至少不会过得如同前半生那般隐忍孤寂了吧?
为此,她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她很清楚,眼下留下,说不得就是个死,她也无惧。
梦秋听了她的话,背影有些僵滞,良久后,似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迈步走了出去,却是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反手关上了门,门外隐约传来上锁的“咔啦”声。
梦秋于蛊术上甚有天赋,这些年一直偷偷研习蛊术,外头那两个守卫他既能无声无息让他们睡过去,也能让他们醒过来后,半点儿记不起方才发生的事儿,对于这一点,蓝如意还是毫不怀疑他能轻易做到的。
听着外头脚步声远了,蓝如意轻轻吁了一口气,重新躺回了那干草堆上。却是再没了睡意,那些被吓跑了的老鼠又开始试探地从四处冒着头,吱吱轻响。
她终于是不堪其扰,手指轻轻一弹,有几许药粉从指甲缝里弹了出去,四散在空气中,那些吱吱的声响骤然消失,这牢房里的夜,陡然静寂了下来。
她将手枕在身后,仰头可望着那一扇小小的天窗外,一窗狭窄四方的夜空。
今夜没有月,倒是隐约可见几颗疏落的星子.......倒是像极了那些日子,他们被困在那小小的四合院里,从那四方的窗户往外看去时,一样安静的夜空。
那些日子,他们失了自由,生活的天地仅剩那小小的四方院落,甚至更多的时候,只在那一间房中,而他们只剩彼此。那个时候,白日里,她做着丫鬟做的事情,伺候着他,夜里,他让她睡床上,他则合衣躺在那狭窄的美人榻上,夜里睡不着时,他们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更多的时候,却只是一同望着窗外的夜空。
或有月,或有星,或无星无月,只剩重云,甚或是下着雨,却也是她这些年来,感受过的,最静好安谧的夜,许是因着有他。
眼里有些湿,蓝如意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潮润,红唇微勾,带了笑。不知道成都府的夜空是否也和她此时瞧见的一般无二?
听说,他定亲了,也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何模样,是怎样的性情?但想必不会如她一般,对着他时,自来没有温言软语,只会将他气得也只能冷言冷语相对。他对着其他人时,自来都是温润如玉,体贴周到,想必对他未来的夫人也是一样,定会相敬如宾,相伴终老。
那样......也挺好!
暗夜之中,桃花瘴里,离着娑罗教总坛所在的这处寨子不过两个山头的某处密林之中,某个蛰伏在林影之中,即便暗夜深沉,他又已经半夜没睡,却还是精神矍铄的人却是陡然鼻间一痒,“阿嚏”了一声。
很是突兀,惊得不远处树梢上栖息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惊得他周遭十来个紧绷了心弦,小心警戒的人纷纷回望向他。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将他看着,让他很是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朝着他们打了个手势,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分心?
“得亏这娑罗教的人自负,觉得有了桃花瘴和这漫山遍野的毒花毒草,还有这**阵似的山路便万无一失了,都不安排人在山间巡逻,也得亏大人他们都走远了,否则.......三公子你这动静,咱们怕是想不暴露都难呢。”
542 部署
敢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直来直去,偏嘴巴还有些欠的姚仁了。
夏延风讪讪道,“一个喷嚏一时没有忍住。”
虽然他知道他们的人早已散开警戒,现下不至于这么一点儿动静也会引来麻烦,可到底是他的问题,夏延风倒也不会狡辩。
姚仁煞有介事点了点头道,“估摸着有人在骂你呢,自然忍不住。”
“你个小子,嘴欠啊!”夏延风咬着牙,扬起了手。
姚仁一边抬起胳膊格挡,一边道,“三公子,出门前你可是答应了大人的,你处处听咱们几个的,不逞强,不出头,大人才允你出门的,你可想好你这巴掌往不往下落啊!”
夏延风的手僵在半空中,凝目瞪着面前的人,咬着发痒的后槽牙,过了片刻,才忿忿将手放下,“不与你计较!”
“你不要恼羞成怒就好!”姚仁放下胳膊,冲着他讨打地笑嘻嘻道。
引得夏延风又是怒瞪他。
“好了!姚仁!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要闹了。否则,仔细你的皮。”
边上一个冷沉的声音骤然响起,让姚仁一瞬间肃了颜,道一声“是”,却又小声嘟囔道,“这不是机会难得吗?”
难得口头上占占夏三公子的便宜。
沈忠冷冷一个眼神瞥过来,姚仁后头的话自动消了音,神色一正,恢复了惯常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夏延风神色跟着一缓,瞄他一眼,嘴角勾了勾,这还差不多。
这时一阵窸窣声来,众人都戒备了神色,蛰伏不动,声音渐近,是方才派出去探路的人回来了。
沈忠一个手势下,大家的神色稍缓,那个探路的人已到了跟前,压低嗓音低声回禀道,“前头五里处发现了烧过的火堆,尚有余温。边上石头边有大人留下的标记。”
沈忠一摆手,那人退了下去,蹲身往下,便如他们一般,沉溺在了静默的树影之中。
“按理,他们应该比我们快好些。”夏延风锁着眉心,暗藏忧虑,“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若是有什么不妥,大人应该会想办法告知我们的。应该是咱们离娑罗教总坛已经很近了,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走得慢了些。”
沈忠回道,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从衣襟处掏出了一张纸来,紧接着又打开一个布裹,当中泻出淡淡荧光,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沈忠就借着那夜明珠的光亮看着那张纸,夏延风也凑了过去。
那张纸上是一张地图,画的正是这鸣玉山上蜿蜒错杂的山路,以朱砂红线描出了一条上山的路线。
有些地方还特意用红字标注了出来。夏延风头一次瞧见这张图,是因着这图来之前,沈忠已记在了脑子里,这会儿不过是因着情况不在预期之内,这才拿出来确认了一番。
只是,夏延风一瞄,目光落在那图上用于标注的字迹,目光却是微微一顿,眸中陡然掠过一抹惊色。
沈忠专注于图上,手指轻轻点在图中一点道,“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离娑罗教总坛所在果然已经很近了,可是……他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呢?”
按着行程推算,他们本来应该趁夜继续赶路,事实上之前的那几夜,他们都是一路披星戴月地赶,就怕等到他们赶到时,蓝若华已经取走了她要取的东西。
可是为何临到这里,却不一鼓作气直接上山,反倒在那里停留?
“不过大人的标记不见异常,应该是没什么不妥的。”姚仁插嘴道,而后用肩膀轻轻顶了一下边上不知为何愣神的夏延风道,“夏三公子觉得呢?”
夏延风醒过神来,却慢了好一会儿,才“哦”道,“其实有很多种可能,不过,只要老大没有特意提醒,便不会有事儿。咱们接下来的路小心些便是了。”
他们都知道沈钺的能力,若是果真有变,怎么也不会这般风平浪静。
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沈忠紧锁的眉心总算得以舒展,点点头道,“接下来的路咱们本就要格外小心,大人临行前特意交代过,画这张图的人已经多年不曾来过鸣玉山,底下的路都还好说,可越接近总坛,越可能有所变化,余下的路,这图能起的作用不大,咱们只能靠自己。所以,差不多了,咱们就要继续赶路了。”
他们出现在这里,自然都是沈钺的安排。
如同蓝素儿所怀疑的那般,他不可能和叶辛夷两个人孤身就上了路。
只是,他的这支伏兵却不想让蓝素儿知道,因为信不过她,还特意在城门口演了一出戏,让大部分人都在蓝素儿眼前过了明路,又护送着叶仕安和林秀蕴一路走开。
以蓝素儿多疑的性子,定会派人暗中相随,直到确定了那些人确实是一路护送着叶仕安他们,才能彻底安心,入了鸣玉山,她便再无了顾忌。
却不知道当中另外一拨人已经依着地图,就随在他们身后,一路进了山。
蓝如意早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要回到鸣玉山来,因而,也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地图,解毒丹,还有遏制桃花瘴毒性的药丸都一一备妥,在叶辛夷去见她的那晚上,便交给了她,如今倒是恰恰好都派上了用场。
一路上行来都甚是顺利,只除了有些疑惑为何他们会在临近娑罗教总坛时不继续赶路,反倒要停下来。
同样有此疑惑的,还不只他们。
就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沈钺和叶辛夷亦是心有疑虑。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才又望向前头的蓝素儿和她那个亲信的宫女。
蓝素儿与他们不一样,虽非一人上路,却也只带了寥寥几个侍从。
方才之所以停了下来,正是她那个亲信宫女不小心滚下山坡,崴了脚的缘故。
沈钺总觉得有些巧,叶辛夷则是没有想到,蓝素儿居然对那宫女还算得看重,居然愿意停下来稍作休整。
蓝素儿像是后脑勺上有眼睛,扭过头来道,“你们用不着那般戒备着我,这当真只是个意外。不过,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从这儿到总坛只有一条路了,不怕错过了蓝若华。倒是我们若不休整一番,上山后若马上对上,可不是好事。”
543 机锋
他们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蓝若华他们却是以逸待劳,自然于他们不利。
这么说来,倒还真是她设想周到了?
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一眼,不置可否。
那个叫作连珠的宫女却甚是不好意思地道,“夫人,都怨我,笨手笨脚的,拖累了夫人。”
“说什么呢?你从我入宫时便在我身边伺候,这些年,你待我忠心耿耿,我见你也比我师父还要亲近两分,我自然不会丢下你的。”
连珠很是动容地望着蓝素儿,嘴角颤抖着翕张了两下,才微微哽道,“多谢夫人这般待奴婢。”
蓝素儿没有说话了,在沉默的走动间,夜色渐浓又渐淡,天边冒出了一点儿熹微的天光。
蓝素儿驻了足,抬头望着前方黛色的山林,伸手往左上方一指道,“转过那个山嘴,便是总坛入口了,再前头便有人把守了。”
沈钺和叶辛夷心领神会,松开了彼此相携的手,低眉垂首,束手而立,与蓝素儿那几个随从一般无二。
蓝素儿收回目光,抬起头望着方才她手指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道一声“走吧!”然后,才又徐缓地迈开了步子。
总算睡了个好觉,哪怕只是两个时辰,蓝若华也觉得精神了许多。
醒来后便立刻派人去请了大长老。
笑盈盈请了她一道用早膳,甚至纡尊降贵亲自为她盛粥布菜,反倒弄得大长老如坐针毡。
“教主……怎么能让你为属下盛粥呢?属下真是受不起。”
“大长老,按着辈分,我本该唤你一声姑姑,这些年,我在陵城,教中一切都仰仗着大长老劳心劳力,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就冲着这个,大长老还不能安心受我盛的一碗粥吗?”
蓝若华笑盈盈将那碗粥双手奉上,话都说到这里了,大长老自然也不好推辞,道一声谢,双手接过了那碗粥。
蓝若华一边招呼着大长老用饭,一边闲话两句,片刻后,才笑着入了正题,“昨夜大长老说回去后会好生考虑一下,不知如今可有结果了?”
昨夜,大长老从地牢中出来后,便是来了蓝若华跟前回话,当然有些话大长老不会说,不过问了蓝如意那个问题后得到的答案却还是如实,却委婉地告知了。
当时蓝若华听罢,不过一哂,反问她一句“你信吗?”
彼时,大长老未发一言。
蓝若华便又问她,依她之见,该如何处置蓝如意?
大长老自然知道蓝若华这是在逼她表态,说白了,蓝若华如今对她,也多了两分忌惮。
从前有陵城分舵,娑罗教又担着南越密司之责,虽然不怎么见得光,可她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这鸣玉山总坛如同被她抛弃放逐之地,她可以全然不管。
可眼下,却是不一样了。
她回到总坛时的那一幕显然给了她不小的冲击,这总坛的人,认大长老,却不认她这个教主,蓝若华没那个胸襟度量,容忍得了这个。
而蓝如意的事儿,显然便是她用来试探大长老的由头。
这个,她和大长老都是心知肚明。
大长老眼下青影重重,显见昨夜定是没有睡好,这会儿听她问起,面上更是显出两分惴惴不安。
只蓝若华微微笑着看定她,显然是非要听她的答案。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如意她身为护法,却生了异心,意图盗取蛊王,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自然是不该。依照教规,她该被扔进万蛊窟,受万蛊噬咬之刑三七二十一日,待得刑满,将她发配到药园做苦力。”
“教规?”蓝若华听罢,却是嗤笑了一声,“蓝如意她可不只是意图盗取蛊王那么简单,她想要将蛊王盗出,用于帮人解蛊,还有,她身为护法,却想要谋夺教主之位,这可都是叛教之罪。大长老对教规耳熟能详,不如说说,这叛教之罪,该作何处置?”
蓝若华轻飘飘,甚至带着笑影儿的一句话,却是让大长老的脸色瞬时便是变了,“教主!无论如何,如意她总归是先教主的徒儿,是教主你唯一的师妹,教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必非要将她置于死地吧?”
“饶她?我也想要对这唯一的师妹好些,可是,她又是如何对我的呢?既是她先不仁,又怎么能怪我不义?大长老该知道,我自来都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何况,如今我教中境遇不堪,如履薄冰,若是再出丁点儿事端,说不得便是分崩离析,毁教之祸。娑罗教传至我手中,已是第十代,我不能,更不敢让它毁在我手里。这个罪责,我担不起,怕是大长老,也担不起吧!”
大长老满是褶子,却还算得红润的面色瞬间惨白,她自然是担不起。
见大长老沉默下来,蓝若华满意地笑了,“想必大长老也能明白我的苦心,不是我非要如意的命,实在是她自己自寻死路。”
“明日我便要离开去办件事儿,可如意这般让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知道大长老与如意旧时有些交情,就劳大长老一趟,亲自看着如意上路吧!回头,将她好生安葬在师父旁边,待我回来,再亲自向师父赔罪。”蓝若华嘴里说着有劳,可一双内褶的桃花眼却冷锐非常,将大长老凝着,语调间,已是铿锵命令,毫无转圜。
大长老略一沉吟,终究知道她已是铁了心,没有再给蓝如意求情,转而说起其他,“教主说要离开,可是跟昨日与属下说要开启圣坛之事有关?”
蓝若华将身子往后一扯,靠在了椅背上,淡淡点头道,“不错。”
“教主,开启圣坛可不是那么随意之事。往日都要斋戒三日,教主昨日才回来,今日便想要开启圣坛,怕是不合规矩。若是惊扰了祖宗圣灵,教主怕也是担待不起吧?”
蓝若华眉心紧皱,“我有一桩要事要处理,必须开启圣坛,将我多年前存放在圣坛之物取出。这桩事也关系着我娑罗教日后荣辱,相信祖宗圣灵也会谅解,定不会怪罪。”
“不论是何要事,这规矩却是教中传承数代的,不能废。教主还是先斋戒三日,三日后,教主要开启圣坛,属下不敢拦,也不会拦。”大长老恭声道,语调和缓,却也坚决。
544 惊鸿
蓝若华听罢,眉心皱得更紧了两分,眼中隐现不愠之色。
大长老恍若不见,仍然是一副恭敬而和煦的模样,可在这一点上,却很是坚持。
蓝若华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里缓缓聚起风暴。
大长老在这时却是欠身道,“开启圣坛之时,在圣坛之前,将如意处决,也算全了她这护法的身份,和你们师姐妹的情分。”
蓝若华眉心一攒,眼里掠过挣扎,片刻后,她终于是松了口,只语调却还是有些硬邦邦地道,“如此,就依着大长老吧!可我只能等三日,便也再让如意多活三日吧!只是,这三日,如意的看管之责便全在大长老了,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届时我也顾不上大长老劳苦功高,只能唯你是问了。”
“这个还请教主放心!”大长老起身,朝着蓝若华躬身一礼,杵着木杖,转过了身。
就在这时,外头却是传来了阵阵喧嚷之声。
大长老不由驻了足。
蓝若华正觉得不顺意,听着这吵嚷之声只觉得更是恼火,语气不善地斥道,“外头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一个人从外头行色匆匆而入,那人正是蓝若华的亲信之一,到得近前,朝蓝若华和大长老躬身行了礼,便是低声回道,“教主,二堂主拿了教令,回了总坛。”
二堂主?蓝素儿?
蓝若华目中泛过一缕惊色,下一瞬还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那喧嚷之声已经到了近前,紧接着,一个人影已经快步而入,嘴里笑盈盈喊着,“师父!”
虽然一身的风尘仆仆,略显狼狈憔悴,可面上却还是妩媚灿烂的笑,不是蓝素儿,又是谁呢?
蓝若华见她,却是皱紧了眉,“素儿?你怎么回来了?”
蓝素儿眉心一皱,一脸委屈道,“师父好像不乐意见到我似的?亏我听说师父死讯还很是伤心了一番。后来想着以师父的本事,哪里能轻易出事,这才赶着回娑罗教来一探究竟,好在,师父平安无恙,实在是先祖圣灵护佑,师父吉人天相。”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换了从前,蓝若华说不得还动容一二。可她与这小徒儿那日却几乎算得决裂了,看着她,蓝若华放不下心头戒备,心绪复杂难解。
“你到底为何而来?”
“师父就不曾想过,出了那样的事后,我会是何处境吗?师父逃出陵城时,难道就不曾想过带着我一起?”蓝素儿面上粉饰的笑容消失,面上委屈却又不甘,呈现出最真实的情绪。
“事出突然,我也没有办法知会你。而且,你终究是东宫的夫人,有太子殿下在,总能护你周全的,又何必让你跟着我们,朝不保夕?”蓝若华叹了一声,语调亦是真挚。
“太子殿下?”蓝素儿却是嗤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似哭非笑的表情,“师父终究是高看了他。出事时,第一时间,太子殿下便想拿我去抵罪,至少暂且平息陛下的怒火。那个时候,他可没有想到我伺候他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权势滔天又如何,平日里好似对你百般宠爱又如何?临到了,不过还是能将你轻易地舍出去,幸亏我跑得快,否则,这个时候,师父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死讯了吧!”
蓝若华听罢,却是愣了愣,“太子殿下他.......这不可能!”
“太子殿下连师父你都能下得了手,又何况只是一个我呢?没了我,他想要多少美人儿没有?又何必顾惜一个我?何况,彼时舍我出去,还能帮着师父你挡上一挡,他自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蓝素儿语调已是冷下,那个男人的冷心冷情,她早就看得明白了,只是,却一直还心存希冀。直到此时,方是死了心。
蓝若华神色有些恍惚,又掺杂着一丝尴尬,半晌无言。
蓝素儿却是抬起眼望着蓝若华道,“师父,早前,你我师徒之间是有些不愉快。但我终究是师父一手带大教养的,如今,我已无处可去,又或多或少是因着师父才走到今日这般田地,我回来了,师父总不能对我再无半点儿师徒情谊,连一个容身之所也不给我,要撵我出去吧?”
蓝若华的神色更尴尬了两分,下意识地朝着边上一直影子般沉默立着的大长老瞥去。
后者倒是乖觉,不用蓝若华开口,便是低声道,“属下尚有事,便先告退了。”说着,躬身一礼,便是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时,倒是与迎面而来的蓝翎儿碰了个正着。
蓝翎儿朝着她行了个礼,口称“大长老”,大长老点了点头,与她错身而过。
蓝翎儿才又疾步往里进,却在门口时,猝然停下了步子。
里头隐隐传来蓝若华的叹息声,“师父知道,你受苦了......这样,你先暂且回你原先的房间休息吧!”
蓝翎儿在门边怔住,她来这一趟本就是因着听说蓝素儿来了......可是这会儿她突然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进去,那些本来急欲出口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她担心的,想要说的那些,师父未必不明白。
可是,她却忘了,她对蓝素儿虽然没有多少师姐妹的情谊,可蓝素儿却还是师父的徒弟,是她一手教养着长大的。和她蓝翎儿,并没有什么两样。
蓝翎儿黯下神色,旋过了脚跟,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转身离开。
直到走离了那栋属于蓝若华的竹楼,她不经意抬起头来,却恰恰好瞧见了前头一抹转入一栋竹楼转角的身影,熟悉得让她心悸。
她心下一动,眉眼间染上惊色,下意识地便是举步要追上去。
谁知,就在这时,眼前身影一晃,一个身影便是挡在了她跟前。“大堂主,方才上头吩咐说要加强戒备,属下想着,咱们山路上是不是也要有些布置?”
蓝翎儿眉心一皱,根本没有往来人看上一眼,也没有仔细听他说什么,反而是目光急急往他身后瞥去,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却早已不见了,就好似只是她一时眼花,或是因着思念而产生的幻觉一般。
她不由得黯下了双眸。
“大堂主?”来人久等不到她的回应,有些困惑一般,略略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