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 弟妹
叶辛夷杏眼忽闪两下,“自然记得。”
她虽然身处蜀中,京中发生的事,她却并非半点儿不知。
可叶菘蓝却当她不知,稍稍松了一口气后,小姑娘便是皱紧着眉,一脸忧虑地道,“阿姐,你离开京城两个月是不知道,这短短两个月,京城就变了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起初我也不怎么清楚,就知道有一段时间,京城戒严,日日街上都有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府的人在巡逻,还有锦衣卫在到处抓人。听说,好多京官世家都被抄了家。我后来才听说,是太子意图篡位,所以牵连了不少当官儿的。”
“太子事败,直接在东宫吊死了。可陛下却还是气得很,连坐了不少的朝臣。东宫属臣全都斩杀了不说,却不知道为何会牵连到了冯家。”
“总之,那位冯公公被下了狱,冯家被抄了家,就是梁大哥和……他那个新娶的夫人也是被关进诏狱里了。梁大哥不过是个商户出身,他跟冯家那姑娘成亲还不到半年呢,就算冯家犯了什么事儿也不该算到他的头上啊!”
小姑娘很有些义愤填膺,说话间,胸前起伏得厉害。说到这儿,略顿了顿,咬着下唇,神色间除了浓浓的忧虑,还多了两分踌躇,迟疑地望向叶辛夷。
“阿姐……他们都说,诏狱很可怕,进了里面的人就别想出来了……”
“姐夫在北镇抚司这么多年,诏狱中总有两个相熟的人,能不能……”
“菘蓝!”叶辛夷沉定着嗓音打断了她,一双眼睛平和却幽深地凝着小姑娘,“别管你姐夫从前怎么样,你难道忘了咱们如今是个怎么样的处境吗?若是你姐夫还能说得上什么话,咱们家为何要火急火燎地从京城里逃出来?”
“而且,就算你姐夫还是从前那般,冯家卷进去的可是太子谋逆这样的大案,你姐夫又能帮得了什么呢?”
眼看着叶菘蓝垂下眼去,脸上的神色先是失望,进而灰败,最后隐隐有些泛白,叶辛夷终究又有些不忍,叹了一声道,“梁申也算与咱们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见他如今这般,我心里又岂会好受。只是,冯家本就是是非之地,当初,他在决定与他们联姻时,便该想到。想要借他们的势,便也要做好准备与他们一道承担恶果,从他入赘冯家那天起,他便已经是冯家人,冯家的罪责,他逃不开。”
叶辛夷虽是不忍,却还是实话实说。
叶菘蓝的脸色更白了两分,微微红着脸道,“当真没办法了吗?”
“咱们帮不了别的,不过,我一会儿与你姐夫商量一下,悄悄寻个人在诏狱多多照看他两分还是可以的。至于其他的,咱们管不了,也不能管,你可明白?”事实上,早在接到消息时,沈钺便已经悄悄托了人安排,叶辛夷知道,沈钺并不怎么待见梁申,做这些,不过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罢了。
叶菘蓝微垂着眼,不再说话了,小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失落。
叶辛夷抬手轻搭上小姑娘的肩膀,揽着她往前走,“别想那么多,如今不是还没有定论吗?若是吉人自有天相,那梁申自然不会有事的。而且,纪家舅爷不是在四处奔走吗?皇商纪家的人脉还是很广的,像你说的,梁申说到底不过是无辜牵连,说不得还真能救出来的。我会让你姐夫多多留意,若是有了好消息,一定马上告诉你。”
“你啊,现在就放宽心,好好休息。阿姐还给你做了两身衣裳,咱们快些去瞧瞧。我是按着两个月前的尺寸又略放了两寸做的,不过看你好像又长高了一截儿,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走!还是快些去试试,若是不合适,还得赶紧改改!”
好容易将叶菘蓝安抚好,叶辛夷从她房里出来,才迎着夜风长长舒了口气。
要说梁申的事儿她漠不关心也不是,她心里又何尝好受,可又能如何呢?她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终究是不复年少时,那个时候要么一顿拳头,要么一锭银子就能解决很多事,可如今,他们却已经卷进了漩涡之中,动辄便是生死。
何况,这本来就已是一个乱世。
嘴角溢出一声清幽的叹,她转过身走出院子,抬眼却瞧见了站在门外,仰头看着天上的人,好像看得很专注似的,居然都没有往她这儿看来一眼。
叶辛夷有些好奇地也跟着抬头看了看天,天还是那方天,成都府一带爱下雨,到了夜里即便不下雨,天上也是浓云笼着,难得得见月亮,更别提什么繁星了。
叶辛夷心领神会,笑着走上前去道,“方才那么早就从席上退了下来,是在这儿特意等着我的?有话要跟我说?”
被说中了心思,叶川柏也不好继续专注看天了,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关切问道,“将菘蓝都安抚好了吧?”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之嫌,却也是真正的关切,“那小丫头,人不大,心思倒挺重,这一路上没有少担心梁申的事儿,却哪里是她能管得了的。”
“菘蓝年纪小,可心善,在她心里,梁申跟咱们家里人没什么两样。”叶辛夷淡淡道。
叶川柏瞄了她一眼,见她容色淡淡,一双眸子却沉定非常,他嘴角翕张了两下,便也没有开口,有些事儿,叶辛夷不可能看不出来。
不过也是,叶菘蓝那小丫头还小,自己尚且懵懂未知呢,何必如临大敌地将事情闹大,反倒让那丫头意难平。
时间是抚平一切的良药,终会过去的。
心领神会,叶川柏也不再多说此事。
叶辛夷便也顺势将话转开,倒也不问他要与自己说何事,只是关切道,“怎么样?这一趟离开京城可有什么感受?定是想家吧?”
他们几个都是一样,三柳街的那个小院儿,早就成了他们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所在。
“想是想,不过,走了也好,大家都还好生生地活着,何处不是家?”
这话倒有些出乎叶辛夷的意料了,叶辛夷抬起一双灵澈的眸子,微微笑着望他。
叶川柏略略顿了顿,才又道,“你和姐夫走后,京城便乱了起来。坊间生意都快做不下来了,还有不少流民涌进京城周边。”
456 操心
“生计艰难,很多人都关了铺子。可朝廷却看不见这些,陛下也只顾着抓捕那些所谓的太子同党,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因着隋王遇刺和太子谋逆两桩事,他朱笔一挥,已经又不知杀了多少人。就算没有姐夫的安排,我也想劝着爹早些离开,京城……迟早要出大乱子。”
即便他们只是平民百姓,尚且害怕殃及池鱼。何况,他们身边还有沈钺和叶辛夷,与蜀中夏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望着面前已经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叶川柏,叶辛夷心绪却委实有些复杂。
恍惚间,本该还是只会臭着一张脸,粗声粗气喊她“叶辛夷”的小萝卜头,是从什么时候就长成了如今这般高大,那双肩虽然还有些单薄,却好似已经能够担起风雨的模样了呢?
略略沉淀了一下心情,叶辛夷才道,“京城都乱成了那样,你们来蜀的一路上想必也不怎么太平。”
“嗯。”叶川柏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整个人好似一瞬间便沉郁了下来。“饿殍处处,民不聊生,乱象已显。若非姐夫早有安排,一路护送我们的阿诚他们都是能干的,我们怕是能不能平安走到成都府都还未可知。”
叶辛夷自然听出了他话语间透露出的失落,笑着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都过去了。咱们如今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的,这不就比什么都好吗?你说的,只要都在,何处不是家?”
“阿姐……”叶川柏轻轻喊了一声。
“嗯?”叶辛夷偏头看他,一双灵动的眼里满载着笑意。
叶川柏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在这儿等着你,是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你能不能帮我跟姐夫说说,我想跟着他一道做事。”
做事,做什么事?叶辛夷自然知道自家男人有些什么本事,这件事,若是由她去说,沈钺不可能不答应。叶川柏哪怕是跟着沈钺底下的人做事,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沈钺做的那些事儿,难免有风险,就算沈钺交代下去多多照看他,也难保有个万一。
“这事儿你得先与爹商量好。”
“我已经与爹说过了,爹没有意见,只说让我自己拿主意。若是决定了,就自己找你,或是找姐夫说。”
这个倒有些出乎叶辛夷的意料了。“爹答应了?”
“嗯。爹说我是男孩子,如今身逢乱世,心怀抱负,那便去拼去闯,不要让旁的什么拖累我,也不要让自己遗憾。”
叶辛夷纳罕,她爹对儿子和女儿的态度还真是截然不同。当初,她要跟着沈钺一道南下时,她爹可没有少拦着,怎么到了叶川柏这儿就成了尽管去,不要让自己遗憾了?叶辛夷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吧!既然你都和爹说好了,那我回头跟你姐夫说说。”
叶川柏听罢脸上笑了开来,灿若日阳,“谢谢阿姐。”
叶辛夷被笑得晃了一下眼。
等到夜里与沈钺并肩躺在床上时,便是不由叹道,“一个没注意,我家川柏和菘蓝都快成大人了,菘蓝那人小心事却不小,川柏吧倒是个有志气,有想法的,到底是男孩子,可你没有瞧见,他不常笑,可笑起来......唉!招人!”叶辛夷说这话时,满脸的愁云,眉心更是紧皱。
沈钺在她枕畔低笑了两声,“我看他笑得招人,你却是愁煞个人。”
“我能不愁吗?你说这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姑娘,小的时候要操心他们吃没吃饱,穿没穿暖,以为长大了要好些,谁知这长大了也没让人省心。”叶辛夷当真愁得厉害,眉头都皱紧了。
沈钺侧着身子,一手撑到了脑后,笑望着她道,“你这当姐姐的,操的却是当娘的心啊!”
“长姐如母啊,你懂不懂!”叶辛夷偏过头,瞠他一眼。
沈钺点了点头,“懂!”这一声那个响亮啊,带着淡淡的酒气氤氲。话音方落,他伸过手去,为她捏起了肩,力道适中,手法熟练,几下后,叶辛夷眉间的褶皱都抚平了两分。“不过啊,你也别想太多,就算果真是父母,不还有儿孙自有儿孙福之说吗?就算真放不下心,不还有我陪着吗?我又不是诸事不管的,自然会帮着你。川柏你不用担心,有我看着他,他本身也有功夫傍身,我早前与他谈过,他挺有想法的。又念了那么多书,这一趟从京城来蜀中,也经了不少事儿,我瞧着稳重不少。我明日再找他好好聊聊,有我看着,出不得大事儿。至于菘蓝嘛还小,往后咱们离得近,你给她好好把着关,往后啊,给她寻个如我这般的如意佳婿,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有咱们看着,他们往后的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沈钺这话说得笃定哟,说完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叶辛夷不知何时转过了头来看他,脸上的愁云倒是尽散了,只那双眼望着他,却很有两分促狭的意味,“你说归说,怎么还将自个儿给夸进去了?”
“我夸夸自己怎么了?我又没有说假话,难不成在你心里,我还算不上如意佳婿?”沈钺眯起眼看着她,语调里含着两分威胁。
叶辛夷识相得很,忙点头如捣蒜,“算算算!再没有人比你更如意了。”
这还差不多!沈钺的脸色这才转好了两分。
叶辛夷心里却想着,刚才还是有担当的男子汉,转眼又成了小心眼儿的三岁孩子,唉!男人呐!
第二日,叶辛夷还是一早便去了俞家巷。
夏老夫人清早起来时问起,芍药笑着答了。
夏老夫人便叹了一声,“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人家说,生恩不及养恩,倒也不是骗人。”
芍药心头沉了沉,忙扯开笑劝道,“老夫人,奴婢瞧着姑娘待您也是好得很。到底是祖孙,血浓于水。”
夏老夫人转头见她神色紧绷,就连那笑容都有些僵硬,不由笑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不过随口一句话,瞧将你吓得。她那养父将她养大,而且将她教得这般好,我心里只有感激的。只是,心里略有些......吃味罢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因着这个事儿吃味,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承认起来倒是爽快。
芍药本来微悬的心这下落了地,不由笑了起来,老夫人近来倒是可爱了许多。
457 故人
“你去知会一声,姑娘回来了,让她来我这儿一趟。既然人都到了,咱们也该给人家接风洗尘,顺道好好谢谢这么多年来,养育我家姑娘的大恩了。”夏老夫人感叹道。
芍药笑着应了一声。
叶辛夷去了俞家巷,本是想要领着他们一道去成都府中逛逛。
谁知几个长辈都不愿动弹,叶辛夷想着这成都府他们从前都是熟悉的,虽然经年未来,到底也不是全然陌生,便也不强求了,只领了两个小的出了门。
叶川柏方才与沈钺谈了会儿天,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嘴角控制不住地直往耳朵根咧。
叶菘蓝起初心绪有些低落,但到底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儿便被成都府的新奇吸引了心神,开怀了起来。
他们几个直玩儿到下晌才回了俞家巷,又用过了晚膳,沈钺才来接叶辛夷。
早上时,沈钺将叶辛夷送到俞家巷,刚与叶川柏说了会儿话,便被夏长河派人来叫走了,这会儿想必也是忙完了。
夫妻俩刚进夏府大门,便被门房知会说老夫人让他们二位去她院里一趟。
沈钺和叶辛夷都大约猜到了夏老夫人的用意,一去之后果真就是为了宴请叶家人的事儿。
“这两日府里的芙蓉花还算开得好,再过两日怕是就要谢了,我想着他们也应该休整得差不多了,就定在后日,你看着可行?”夏老夫人微微笑着征询叶辛夷的意思。
叶辛夷倒是应得很是干脆,“成!正好我爹也想着要来拜见祖母。”
夏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好,我回头便让人理帖子。”
小夫妻俩从夏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时,天色已然黑下,迎面一阵略带萧瑟的风拂来,沈钺忙紧了握住她的手,“冷吗?”已经深秋了,若在京城,天气早冷下来了,可蜀地却还是将冷未冷的时候。
叶辛夷摇了摇头,翘起嘴角,微微笑,挽着他的胳膊靠近了些,脸贴在他臂上,隔着衣袖轻轻蹭了蹭。
沈钺侧头望了她一眼,一双漆眸暗暗闪了闪,“方才去接你时,说是你和林师叔关在屋里说话,说什么了?”让她从俞家巷起到现在,都有些不对劲。
她掩饰得很好,可却瞒不过他。
问归问,沈钺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能让她和林秀蕴关起门来说的,只可能是关于他体内那只小虫子的事儿。
因而,叶辛夷听他问了,便也不打算瞒他,“就是问了问你身上蛊毒的事儿,毕竟这么长时间了,就怕有个什么变化。另外,上一次不是从珍珠那儿夺了那条能控制蛊毒的银链子吗?我拿给师叔看了看。”
那条银链子沈钺知道,只是叶辛夷遭过那罪,将那链子藏得很是妥当,没有让沈钺见着。
“那师叔怎么说?”
“师叔说改日空了好生给你把把脉才能确定。那条银链子之所以能够控制蛊毒发作,是因着那铃铛里也养着一条虫子,与你体内那条是子母蛊,所以,银铃一晃动时,里头的子蛊就会跳动,母蛊感觉到了子蛊,一兴奋,便会在体内作怪,这才导致蛊毒发作。”
沈钺恍然,难怪了,居然是这么一回事,南越这些苗人就连控制蛊毒的法子居然也这般精妙。
叶辛夷敛下眸子,眉眼却笼着重重阴云。
沈钺回头一见,有什么不明白的?抬手轻拥住她肩头道,“就算我体内这只母蛊果真能生,产了成千上万的卵也没有关系,咱们去南越就是为了釜底抽薪的,将那母蛊除了,还怕什么子蛊?”
他说得平淡,可当中字字都透着坚决,叶辛夷勾起唇角,朝着他点了点头。
只要他说的,她自然都信。
第二日,夏老夫人那边果真派了芍药亲自跟着叶辛夷去了一趟俞家巷,给叶仕安父子三个,老铁,还有林秀蕴递了帖子。
叶仕安倒也礼数周全,备好了回帖,请芍药带回。
夏老夫人看着回帖上清隽的字迹,心中暗自点头,都说字如其人,就从这手字来看,至少是个人品端方的,也难怪能将叶辛夷教的这般好。
合上帖子,夏老夫人便让人去知会府中众人。
余氏要筹备宴席,自然是一早就知道了的,至于告知其他人,也是让他们尽量出席,看重叶家人,更是看重叶辛夷的意思。
等到翌日天色大亮时,叶辛夷早早便到了夏老夫人院中,陪着她一起用了早膳。
因着要见客,夏老夫人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收拾一番,加之这些时日有叶辛夷的陪伴,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沈钺用过早膳后便亲自去了俞家巷,将叶家人和其他两位长辈一并接来了夏府。
没想到,今日就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夏长河都特意抽出了空来。
只是,见到老铁时,他却很是诧异了一番,“铁兄,原来是你。”说着,便已是拱手抱拳,朝着老铁一揖到底。
却原来,当年送夏长青尸身回夏府的,正是老铁。
老铁与夏长青有同门之谊,只是老铁当初最是不服气夏长青,天赋过人,总是处处强过他,时时都要与他争个高下。叶辛夷也只知道个大概,说是她爹娘之所以相识,也还是因着老铁之故。
她娘好似是老铁的红颜知己,却没有想到被夏长青那个他口中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给拐跑了。这梁子自然是越结越深,说是后来见了夏长青就没有好脸色,一准儿拔剑切磋。
可到最后,这个好似与夏长青结了死仇的同门师兄却成了那个夏长青临死之前,一封信便立刻过去,又接他回家的人。
男人之间的感情与信任,大抵都是产生在无数次的对峙与拳脚相向中吧!
除了几个还在军营中值守的夏家儿郎,夏家其他能来的人,倒是都来了。毕竟,夏老夫人对叶辛夷的看重,夏家人都是看在眼里,谁也不敢惹了她老人家不痛快。
用罢了饭,众人寒暄两句,夏老夫人谢过了叶仕安对叶辛夷的抚养之恩,和老铁的教导之恩。
虽然夏家人什么都没有说,叶仕安却是心领神会,将一直备好的一只匣子双手奉上道,“这东西在我身边藏了十七年,我知道终有会用到的一日,所以一直妥善保管。自从欢欢儿来了蜀中,我便料到会用上了,这才特意找了出来,请老夫人和夏将军……过目。”
458 绝笔
叶辛夷有些好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却见那匣子被送到了夏老夫人跟前,打了开来,夏老夫人往里一看,脸色微微一变,便已是从中取出了两封烫了红蜡的信来,只那信也不知是有多少年了的,虽然未曾开封,可那红蜡却已是斑驳,显出一种旧败之色。
叶辛夷恍然明白了什么,惊得扭头望向叶仕安,她爹倒是个藏得住的,她居然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呢?
叶仕安却好似全然不知旁人落在他身上既惊且疑的目光一般,仍兀自从容道,“这东西乃是夏兄临去前写下,叶某一直妥善保管,未曾拆阅。当中写了什么,叶某不知,还请二位过目。”
那两封信显然一封是留给夏老夫人的,另外一封却是留给夏长河的。
夏老夫人捧着那两封信,眼神有些发直地盯着看了良久,眼眶倏然便有些泛红。
只是,她到底不是撑不住事儿的,略略吸了两口气,这才稍稍平缓下来,将当中的一封转手递给了夏长河,待得夏长河躬身接过后,她这才微颤着手指拆开了她手里剩下的那一封。
她的动作很是急切,却又带着两分忐忑,手指抖颤得厉害,有那么几回,信纸都险些从她指间脱落。
她捧着那薄薄的信笺,眼里隐忍的泪,终究还是不堪重负,滚滚落下。好不容易,终于将那封信看完,她颤巍巍抬起头望向叶仕安,“叶先生,既然我儿留下了这绝笔书,缘何……缘何过了这么多年才送到了我手里?”
语调因着质问而显出两分尖锐来。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望了一眼叶仕安。
叶仕安却是神色安适的模样,只是微微垂下眼,不语。
那边,夏长河也看完了信,忙打起圆场道,“母亲,这事儿怕不是叶先生能够做主的。再说了……这是咱们的家事,叶先生虽然得四弟信重,可到底与他没什么相干。”
这话,夏长河虽说得委婉,但夏老夫人还是立刻明白过来,她捏着信纸的手脱力一般,落在膝上,声音微微喑哑抖颤,却是没了方才的尖利,“对不住了叶先生,老身失态了。因着老身当初骤逢丧子之痛,未曾见得我儿最后一面,更未曾得过一句半句遗言,心中一直引以为憾,却没有想到……一时之间,才没有控制住,却绝没有怪罪先生的意思,还请先生见谅。”说着,已是朝着叶仕安俯了俯身。
叶仕安方才还平和的姿态这会儿却有些不安起来,“老夫人,这……这是要折煞叶某了,不可……”
“其实,老身也该知道,终究是老身自己种下的恶因,这果再苦也是老身自作自受,只得自己咽下。我恨着她,她又何尝没有恨着我,只怕我将我儿的死怪在她头上,她也觉得若非老身容不下她,他们也不会出走,更不会遇上这样的祸事,在她那儿,老身是害得她失去丈夫的罪魁祸首,所以,她才要瞒下这两封信,也瞒下辛夷的存在,甚至为了不见老身的面,连给她丈夫送葬也不曾露面。”
这个她是谁,在场的人都是明明白白。
“不!不......不是这样,老夫人,您误会了。”叶仕安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掐住一般,有些紧涩,沙哑得厉害。
叶辛夷奇怪地瞥了她爹一眼,见叶仕安一贯的从容和温润好似消失了一般,整个人紧绷着,说不出的僵硬......她眉心微颦,正待说些什么,叶仕安垂在身侧,紧握成的拳头却是骤然一松,整个人好似如释重负一般,那一瞬的僵硬紧涩像都只是叶辛夷的错觉一般,他又恢复成了一贯的温润平和的模样,只嗓音还是有一缕低喑,“老夫人,方便的话,可否借一步说话?”
没有人知道叶仕安与夏老夫人说了什么,但叶辛夷想想也知道,定是跟她亲生父母有关,可是她不懂,为什么她爹要单独与祖母说呢?这当中还有什么是不能让大家知道,让她知道的呢?
夏老夫人和叶仕安关起门来说话,屏退了所有人,门口有芙蓉和芍药亲自守着,就是夏长河都被拦在了外面。这期间,叶辛夷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当真是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直到听着门响,叶仕安从那紧闭的房门后跨了出来,她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爹!”
叶仕安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可面上却是眉宇舒展,带着两分说不出的轻松姿态,不等她问话,便是微微笑道,“我方才已是与老夫人辞了行,明日便是黄道吉日,我准备带着川柏和菘蓝启程去药王谷,否则,过些时日天便要冷了。我之前听说你和熒出要去一趟南越,我知道拦不住你,这回也不再拦了,你只记得,千万当心些,爹在蜀中等你们平安回来。只是,我还有些事儿得交代熒出,熒出!你随我来!”
语调不疾不徐,却一气呵成,并没有给叶辛夷丝毫插嘴的机会,末了,又喊了边上的沈钺一声,便是径自先迈开了步子。
叶辛夷扭头看着她爹背手走开的背影,眉心攒得死紧。
沈钺道一声“是”,举步前,却抬手含着两分安抚之意地轻拍了拍她的肩,这才随在叶仕安身后而去。
叶辛夷略略站了片刻,转头进了房门。
芍药已是进屋去服侍夏老夫人了,门口的芙蓉朝着她屈膝行礼,倒是并未拦她。
她进去时,芍药正端了盆温水,绞了帕子服侍夏老夫人梳洗,叶辛夷一眼便瞧见了夏老夫人略有些红肿的眼,叶辛夷缓了缓步子,却到底是靠了过去,示意芍药将帕子递给她。她接过后,挽高了袖子,亲自又绞了递给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一边净面,一边轻笑着问道,“怎么?想来打听我跟叶先生说了什么吗?”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有什么事儿爹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要这样藏着掖着的。”叶辛夷的声音有些发闷。
“你呀,还是别胡思乱想了。你这个养父别的不说,待你娘是真正情深义重。他不过是容不得旁人说半句你娘的不好,所以想将从前的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把你娘撇得干干净净的。都是他们那一辈的爱恨纠葛,哪里好意思说给你们小辈,还有旁人听见?”
459 存疑
“说给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听,却是无碍的。何况,我还是你的祖母,他们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
是这样吗?叶辛夷瞄了夏老夫人一眼,却见她容色镇定,并没有什么刻意闪躲的意思,她眉心狐疑地蹙紧,难道......真的是她多想了?
“对了,方才我隐约听见叶先生在说什么南越的事儿。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要和沈钺去南越?你们要去南越做什么?”说到这个,夏老夫人的嗓音陡然紧绷了起来。
叶辛夷心口一缩,继而又是悄悄一叹,罢了,这事儿早晚也是要摊牌的,倒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先与夏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不出意外,夏老夫人听说她要跟着沈钺去南越,想也没想就是反对。她虽然明白夏老夫人爱护她的初衷,也并不想让祖母生气,可却还是不得不坚持自己的想法,因而,祖孙俩自相认以来爆发了头一次的激烈冲突,却都是固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叶辛夷不得不将蛊毒的事儿和盘托出,听了那些前因后果之后,夏老夫人闷了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挥了挥手,让她先回去,关于她去南越的事儿,让她再想想。
叶辛夷没有法子,只得应了,软言让夏老夫人保重身子,这才退了出来。
等到走出院子时,吹着夜风,却生出一种无力感,就好似自己方才打了一架,筋疲力尽,即便胜了,也好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
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的憋堵稍稍平缓了些,便听得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回过头去,便见得踏着夜色,笑着朝她走过来的沈钺。往他身后看了看,没人,独他一个,叶辛夷便是挑起眉来,“我爹跟你唠叨完了?”
“大抵我答应了的事儿都做到了,算得信誉良好,这回爹倒是没说太多。只让我们千万注意安全,说他会带着川柏和菘蓝回一趟药王谷,之后,或许就会回成都府来等着咱们。”沈钺说着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自然而然便是牵住了她的手。
叶辛夷垂下头,轻轻点了点头,若果真如夏老夫人说的那般,或是还另有隐情,她爹应该都不会向沈钺透露一星半点儿。
她想得专注,沈钺偏头打量着她,笑道,“看你这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怎么,难不成与祖母吵嘴了不成?”
这话明明是玩笑,却一语中的,叶辛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有的时候真怀疑你就是传说中的千里眼、顺风耳。”
沈钺的笑容微微一敛,“怎么?还真跟祖母吵嘴了?为什么?”夏老夫人对她的疼爱和纵容沈钺可都看在眼里,叶辛夷不是那恃宠生娇的性子,夏老夫人更是沉得住气得很,怎么就能吵起来?
叶辛夷有些颓丧地垮下双肩,懒懒地往他肩上一靠,“还不就是为了去南越的事儿?”
沈钺恍然,原来如此。“祖母知道了?”
叶辛夷点头,“她不同意,我与她说了半天,她最后只让我先回去,让她再好好想想。就怕想来想去,还是不肯。”她若坚持,自然是没人能拦得住,可是,那必然会让祖母伤心的吧?夏老夫人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个?何况,夏老夫人因着夏长青,因着夏延风,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受着冲击,她懂医,知道大喜大悲,于养身可都是大忌呢。
沈钺握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带着安抚,“别想太多了,祖母性情最是豁达不过,她不过是因着担心你,所以一时没有想通罢了。过些时日就好了,若是不成,还是我出马便是。”
叶辛夷被逗得笑了一声,“你出马?意思是你出马就能手到擒来了?沈大人,很不谦虚嘛!”
“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哪里用得着谦虚?当初爹肯答应你和我一道南下,我也出了不少力吧?”
“是是是!你最能干,能嫁给你啊,我就万事不用操心了。”这话半真半假。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男人。”沈钺很是骄傲地扬高了下巴。
“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选的男人。”叶辛夷学着他的样子,也是扬高了下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都是没有绷住,“噗嗤”一声不约而同爆出了笑。
而后对望一眼,沈钺漆眸中闪烁着星海,“心情可好些了?”
她依回他肩头,轻轻点了点头。
夜风徐来,摇曳着枝头,一朵蔫吧了的芙蓉从枝上坠落,“啪嗒”一声轻轻落在地上,深秋已至,隆冬将临。
叶仕安虽然看着性子温润,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他说后日便要启程回药王谷,果真第二日便告知了叶川柏和叶菘蓝小兄妹俩,一道收拾起了行装,叶辛夷到俞家巷时他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叶仕安只交代她帮忙雇辆马车,然后便是叫了林秀蕴一道出了门,要去采买一些礼物。
回药王谷,林秀蕴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叶辛夷见状,便是长叹了一声,知道这是拦不住的。至于昨夜他和夏老夫人的谈话,怕是也别想问出来。若是夏老夫人说得是真的,她自然不好追问,若不是,她爹和祖母显然都不愿说,她追问怕也是无用。
“阿姐可是舍不得我们?”叶菘蓝见叶辛夷皱着眉,一脸愁云的模样,忙上前很是爱娇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其实我也舍不得阿姐,咱们分开那么久,这才见到几日呢,爹也是,不知道急什么。”
“爹说了,再过几日天气就要冷了。”叶川柏一边将箱笼搬出来,一边道。
叶菘蓝哼了一声,“这里可比京城暖和多了,再冷能冷到哪儿去。”
“你别跟我说,有本事自己对着爹说去啊!”叶川柏斜她一眼,叶菘蓝立刻没声音了,双颊微鼓着,像是一只河豚,甚是可爱的那一种。
叶辛夷强打起精神来,拍了拍叶菘蓝的肩头道,“好了好了,既然来了蜀地,自然该跟着爹回药王谷去拜见长辈。好在药王谷也并不算远,我问过,来回也就两日的路程。你若是去了不习惯,待上几日便回来就是。另外,你姐夫说药王谷有一大片的辛夷花林,他春天时还想带着我去赏花,你这回去便好好给我探探路,回头来告诉我。”
460 有毒
自己带大的妹妹,叶辛夷还应付不了吗?三两句话便将叶菘蓝安抚好了,让本来对此趟药王谷之行很有些不情愿的叶菘蓝立刻期待雀跃起来,甚至催着叶川柏快些将东西整治好。
叶川柏一边应一声,一边悄悄朝着叶辛夷竖起了大拇指。
翌日清早,沈钺和叶辛夷将叶仕安他们一路送到了城外,叶仕安停了步,叹息道,“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哪儿用得着你们送出城来?”
末了,大抵觉得现在说这个已是多余,叶仕安止了步,朝着他们俩挥了挥手,“回去吧!”
“爹!”叶辛夷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叶仕安恍若没见,又语重心长地唠叨了一番,“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若果真要去,我也拦不住,只千万注意安全。我和你师叔给你们备了一些药,就搁在花厅的桌上,南越毒虫鼠蚁的最多,可万万不能马虎。娑罗教的人可不好惹,你们俩千万别仗着自己功夫好就不把人放在眼里,若是吃了亏,就什么都晚了。”
“好了好了,再唠叨下去只怕你们都要嫌我烦了。去吧去吧!我们也走了!”说着便是径自上了马车,转头吩咐车把式赶车。
叶辛夷的许多话只得哽在喉头,叶川柏坐在马背上,朝着他们一拱手,便被车内的叶仕安催促着上了路,和沈钺派出的几名护卫一道护持着马车往北而行。
老铁手里拎着个半空的酒葫芦,晃了晃,叮咚作响,砸吧了一下嘴道,“你爹他们去药王谷,我也预备着去拜访老友,这几日就不回来了,你们别找我啊!”说着,潇洒地摆了摆手,转头便是晃晃悠悠走了。
叶辛夷和沈钺对望一眼,说不出是该羡慕还是该叹息,这一位可是越活越发恣意,我行我素得很是理所当然了。
沈钺抬起手轻轻拥住叶辛夷的肩头,“今日我在夏大将军那儿告了假,可以好好陪你一日。咱们也许久未曾好好逛逛了,不如今日我带你去几处名胜走走,在外头用了晚膳再回去?”
叶辛夷自然是点头,勉强收敛起了心绪,随着他转身往城内走。
沈钺果真带着她去了城里的汉昭烈庙游历了一番,觉得有些累了,这才闲逛出来。
一条短街两边全是小吃摊儿,即便这样的时节,生意也还勉强算得不错。
“饿了吧?咱们要不找个地方歇歇,喝碗豆腐脑?”沈钺和叶辛夷都不是那等讲究的人,在街边摊上吃东西也是常有的事儿。那些吃食,虽然并非样样都可口,却也比酒楼里的多了些鲜活新奇的滋味儿。
叶辛夷“嗯”了一声,两人便择了一家卖豆腐脑的摊子坐了下来,叫了两碗豆腐脑。
这豆腐脑都是现成的,舀出来,捣碎后,直接浇上蘸水便好了。
因而,没有等上很久,那豆腐脑便被端了上来,白花花的豆腐脑衬着红红的辣油、绿绿的葱花,看着便是喜人,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叶辛夷因着美食,低落的心绪也有所回升,将自己面前的那碗端起,用勺子搅拌了两下,便舀起一勺,正要送到唇边,便听得一声喝止,“别喝!有毒!”
听到这一声,沈钺和叶辛夷两人都是反应极快,一个将手往上一推,那碗豆腐脑便是翻倒,另外一个则已经“腾”地起身,将人一拉,离了桌边。
眼睁睁看着那碗豆腐脑翻倒在桌面,撒了一桌。
两人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都动了。
“姑娘……不!女侠饶命!”卖豆腐脑的妇人,眼看着雪亮的刀光一闪,一把锐利轻薄的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颈上,吓得面如土色,一边喊着求饶,一边已是两眼一翻,人“咚”的一声便已栽倒在地。
叶辛夷皱了皱眉,转头往沈钺看去,却见沈钺已经纵身朝着那短街边的屋顶上飞去,那里正有一道黑影在逃窜。
看那轻功身法,尚算上乘。只是可惜了,遇上的是沈钺,他的轻功已经不能说是上乘了,根本就是诡异变态,叶辛夷从底下看着,那模样竟好似又精进了些......乖乖!除了每日的晨练,她也没见他怎么用功啊!难道他还背着她偷着练了?还是果真天赋异禀?
叶辛夷感叹着,同时,看着沈钺几个急纵,手往那人身后急抓,那人反手格挡,两人在屋顶上腾跃间,拳来掌往,不过片刻,胜负已分。
叶辛夷放了心,转头到了桌前,查看起了那碗被打翻在桌面上的豆腐脑。
沈钺拎了那人的衣领,犹如拎着一条破麻袋一般,足下轻点,已从屋顶一跃而下,手一松,那人便已是跌落在地上。
四肢瘫着,却是嗷嗷痛叫不休。
原来沈钺为了以防万一,已是将他的胳膊并下巴一并卸掉了。
沈钺抬脚便是重重踩在了那人胸口,冷声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被卸了下巴,哈喇子关不住地直往外淌,但若是要开口的话,还是勉强可以的,他却只是痛叫着,并不回应。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沈钺眸中闪过一道寒光,踩在那人胸口处的脚用力一碾,那人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声。
叶辛夷已是将那碗豆腐脑查看完了,神色有些奇怪地走到沈钺身边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鹤顶红。”
所谓鹤顶红,不过就是掺了朱砂的砒霜罢了。这种毒,只有宫中用作赐死之用。此时出现在这里.....
沈钺眸下沉黯,转头望向脚下的人,想向他求证,却见那人面色紫涨,双眼圆凸,浑身抽搐着口吐白沫,登时大惊失色。
他卸了这人的下巴就是防着他服毒自尽,现在怎么会......
叶辛夷皱紧了眉,蹲下身去查看,顷刻间,那人两脚一蹬,已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叶辛夷叹息一声,“应该是一早便服了毒,不管成或不成,他都是一死。”幕后之人知道沈钺的手段,为防万一,即便这人落在沈钺手里,也开不了口。
沈钺脸色阴沉得厉害,收回了脚,站直了身子,他半晌没有言语,可浑身上下透出的寒意却森森冻人,让人觉着不寒而栗。
即便是叶辛夷站在他旁边,也不由得悄悄屏住了呼吸。
沈钺站了良久之后,蓦地扭身,拉了叶辛夷,转身而去。
461 三哥
才走没两步,便听着前头甲胄声声,一队士兵快步奔了过来,定然是方才有人去报了官。
带兵的人恰恰是叶辛夷的某位旁支的堂兄,也是夏氏的儿郎,见得他们两人时愣了愣。
只沈钺浑身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那位撞上来的堂兄停下步子,想问又不敢问,神色间一时有些僵住。
好在,边上还有个叶辛夷。她被沈钺拉住的手轻轻扯了他一下,沈钺停下步子,只是寒着脸站在一旁,到底没有立刻不给面子地直接走人。
叶辛夷这才上前一步,屈膝喊了一声“堂兄?”,只语调里略有些迟疑,夏家的儿郎实在太多。就是嫡支的那些叶辛夷尚且认不全,何况这一位还只是在家宴上,远远见过那么两回,她也只略有个印象。
那位堂兄却是个知趣的,抱拳道,“夏棣!族中排行十七,在知府衙门当差。方才听人来报说,这里有人械斗,所以过来看看,没有想到,居然是你们。”
叶辛夷心里略有些纳罕,在成都府待了这么些时日,别的不说,这治安上倒是比京城好了太多。
“我们从汉昭烈庙出来,在那个摊子上吃碗豆腐脑,谁知,那豆腐脑里被人放了剧毒,那个刺客已经服毒自尽,那个摊主也晕了。”叶辛夷抬手向身后指了指,再望向夏棣时,却是一脸抱歉的笑。
“十七堂兄,抱歉,我们还有事儿,要先行一步,之后的事儿便有劳十七堂兄了,若是有什么进展,还请十七堂兄告知一二。”
叶辛夷朝着夏棣轻轻一屈膝,就是沈钺也还算给面子地朝着夏棣点了点头,这才牵了叶辛夷大步离开。
叶辛夷也不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哪怕看出既不是去将军府街,也不是去俞家巷,甚至是越走越偏,她也只是沉默地跟着。
突然又下起了雨,蜀地夏秋时节本就多雨,如同眼下这般说下就下的时候,也很常见。
只是今日的雨却有些大,路上的行人都开始加快了步伐,沈钺一直想着心事一般的心不在焉,开始没有察觉到,直到此时才被路人的行动惊动,皱了皱眉,抬起头看天,然后便是拉着叶辛夷开始疾走,没一会儿便转进了一条巷子。
他拉着她三两步冲到了一家人的屋檐下,抬头见她鬓发已经半湿,脸色登时更是阴郁,从袖口中摸出一张帕子,连忙帮她擦拭着,一边擦,一边眉心更是懊恼地紧皱,“下雨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我看你想事情想得专注,不忍打扰你嘛。就是一点儿雨,我又不是那弱不禁风的,淋一点儿也不碍的。而且,我觉着,与你一道雨中漫步,还挺美的。”叶辛夷笑道,衬着那微湿的发,她一双眼更是湿漉漉一般,看得沈钺心悸。
雨声如注,路面上很快便积起了水洼,这雨巷已是没了人影,因而,那道轻缓的脚步声落在耳中时,即便被雨声遮掩了大半,落在这两个耳力绝佳的人耳中,还是突兀得紧。
沈钺面沉如水,抬起眸子往脚步声传来的巷子口望去。即便他面色端凝,不动声色,可叶辛夷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之间的紧绷,期待,却又忐忑。
巷子口缓缓踱来一道身影,麻灰色的直裰,在雨幕之中,淡然若一抹绰约的水墨,手里一把油纸伞压得低,伞檐下只隐约露出一线弧度优美的下颚和唇线,叶辛夷打眼看去,心头却是蓦地惊跳。
那人却好似携着江南烟雨,从时空的尽头走来,如梦似幻。
终于,缓缓落定在他们面前,隔着两步的距离,驻足不前。
雨声不绝,落在屋瓦上,油纸伞上,有轻有重,绵延成一片。
却又好似将这里的一切都停滞了一般,只有雨声。
沈钺终于开了口,嗓音低喑,好似也浸润了雨色,透着淡淡的哑,“终于肯现身了吗?”
“你一路往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引我现身的吗?我若不来,你怕是要兴师动众,将整个成都府都翻过来的,那时,我想藏便也藏不住了。”伞下传来的嗓音陌生,像是被粗石子磨过一般,干哑粗粝,却也有两分耳熟,正是方才那把提醒他们豆腐脑中有毒的嗓音。
“你的声音?”沈钺握在叶辛夷腕上的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嗓音尚算平稳,却较平日低了好几度。
那人微微一顿,握住油纸伞伞柄的手因着用力而指节泛白,似有一瞬的僵硬,而后,终于将那伞檐缓缓抬起.......
沈钺和叶辛夷都是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伞下的容颜一寸寸现出,叶辛夷都觉得自己的胸口被心房紧促的跳动敲打得有些生疼,而那张脸终于露出了大半,正是他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了的那人。
叶辛夷不由得一喜,只是,那喜悦尚未跃至眉眼,便倏然一滞,“三哥......你的脸......”
没错,三哥!来人正是书生,或者说,是夏延风,夏家嫡支,夏长河和继室夫人余氏唯一的亲生子,夏三公子,夏十郎是也。那个本以为已经死在京城,死在一场大火之中,面目全非的人。
此刻,他活生生站在了他们面前,可是,一张清隽的脸上,却多了一道疤痕,从耳后直到脸颊,蔓延到眼角,足足有半个巴掌般大小,凹凸不平,许是刚脱了痂,发着白,就像是被烙铁烙过的一般。
让叶辛夷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道。
边上的沈钺更是一瞬间紧绷起来。
“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本来不想再出来吓人的。”夏延风垂下眼,幽幽苦笑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娘们儿了?一个大男人,在乎什么脸?不过一道疤而已,你还真就不见人了?”沈钺语调平淡而理所当然,话落时,对上夏延风惊怔的眼,他松开了握在叶辛夷腕上的手,几个大步走进了雨幕中,来到了伞下,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夏延风的手臂,一双漆眸凝着他,万语千言尽在眸底,嗓音却是沙哑得厉害,“好!活着就好!”
一刻钟之后,他们几人已经坐在了一间普通的民居之中,就离这处雨巷不远。不过就是三间瓦房,一个几丈见方的小院子,处处简陋。
462 真相
夏延风将两人引到屋内坐了,便是转身拎了茶壶去烧水。
沈钺和叶辛夷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雨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噼啪作响地落下来,在院子里没有夯实的泥土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空气里都充满了泥土的腥味儿。
环顾一下四周。小小的斗室,就连门窗亦是狭窄,屋檐低矮,光线很暗,屋内不过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还有唯一的一条凳子,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比起叶辛夷在三柳街时的闺房还要简陋两分。
沈钺和叶辛夷两人对望一眼,各自都将思绪敛在了眸底。
脚步声起,夏延风回来了,拎着一只茶壶,并两只土陶碗,将那壶里的茶水倒了出来,往他们两人面前各推了一碗,“我这儿只有这东西招待你们了,可别嫌弃。”
那两只土陶碗略有些缺口,里面的茶汤看不出颜色,只能瞧见几许茶沫子打着旋儿,闻味道便也知道定与他们从京城来成都府的一路上,在那些野店驿站喝的没什么两样。
沈钺没有说什么,垂下眼去端起陶碗轻啜了一口,叶辛夷却是扯开了一抹笑,将自己面前那一碗推到了夏延风眼前,“三哥,我与阿钺喝一碗便成,你也喝点儿,暖暖身子。”他们有三个人,却只拿来了两个陶碗,还都是有缺口的,想必,是真的没有第三只了吧!
夏延风望着被推到跟前的那碗茶水,怔了一瞬,而后倏然咧嘴笑了,“妹妹还是和从前一般的善解人意。”话落,端起茶碗便是大大灌了一口。
沈钺将手里的碗端着送到叶辛夷唇边,叶辛夷也不矫情,轻啜了两口。热热的茶水从喉间一路滑进胃里,好像周身的湿冷都去了那么两分。
沈钺一双眼沉如子夜,将夏延风定定望着,张口便是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吞吞吐吐,沈钺一来便是直击要点。
当日京城那场刺杀和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却又出现在了这里?既是还活着,为什么却不肯现身,哪怕宁愿待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过着这样清贫的生活?今日,若非他们遇险,他是不是还打算一直这样藏下去,连他们也不再见?
沈钺心里有太多的疑惑,还有太多的怨愤,扭绞在一处,如同大石块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憋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别急啊!既然出现在你们面前,我就没有想过能逃过你的逼问。只是,总得让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说起,毕竟......有些难以启齿。”夏延风微微笑着,那张残缺的脸衬着这一笑,让人心窝子好似挨了一拳般。
沈钺和叶辛夷果然都沉默了下来,静静等着。
夏延风捧着那只土陶碗,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啜着那碗里的茶,好似每一口都在细品一般,那茶味苦而涩,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不细品还好,若是细品,只会更加难以下咽。
但他好似半点儿也不觉得一般,一口一口,直将那碗茶喝到了底,他才将手里空了的茶碗“笃”的一声,轻轻放在了桌上。
“想必,以你的洞察力,该猜的,该查的,都应该差不多了才是。”夏延风终于抬起头来,静静望向沈钺,一双眸子,恍若死水。“其实,我离开家那么多年,面上说着不在乎,可真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我还是希望我父亲或是我母亲会来救我。不是我怕死,而是或许我还是想证明他们还是在乎我的吧,哪怕只是一次。”
“那一天,我终于等来了我母亲的人。那个人也不知道是多么艰难才混了进来,趁着给我送饭时,搭上了话。我那段时日一直表现得很好,加上有你们的关系在,谢大人对我还算得照顾。因而,轮到谢大人值守时,那些看守的士兵便会松泛些。我本以为那个人是奉了我母亲的命来救我出去的,一直没有动静,应该也只是还没有准备好的缘故。这件事,当时长如也知道,她嘴上为我高兴着,可背过身去,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安。”
“当初还在蜀地时,长如与我母亲闹得很是不痛快,她心里一直介怀我母亲,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便也没有太在意。直到那一日,那个人终于又与我说上了话,却是告知了我,我母亲的计划。”
“真的是她?”即便早有猜测,叶辛夷还是不敢置信,不由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她本意不该是真要你的命,无论如何,你总是她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沈钺的语调冷静得残忍,可却也一针见血。
夏延风幽幽苦笑,深吸一口气道,“没错。我母亲说了,到时会有人刺杀,引开那些看守的士兵的注意,届时自会有人来救我,让我借机放一把火,别的,她自会安排妥当。”
“可你......怕是伤了心了。在你看来,你母亲还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将你利用得彻底。依着你的性子......你定是应下了,心里却另有盘算。你当时已经万念俱灰,存了死志,到了真正千钧一发的时刻,你却不肯走了,那些人没有法子,只得撇下了你,继续他们的计划。那时,你是真的打算就这么死了,成全你母亲,也割断你们的母子之情的。所以,你才与我的人约定的时辰特意晚了一些,让他们错开了时辰,不至于牵扯进去,却又亲眼见证你死的事实。”沈钺瞬间已如醍醐灌顶一般,一切都在心底分明了,一字一句竟真实得好似他亲眼见证了一切的发生一般。
“不错。”夏延风却半点儿不觉诧异,毕竟,眼前的这个人,再了解他不过。“我从应下他们的那一刻,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可是你却没能死成。”沈钺黑眸微沉,“跟长如有关吧?”这当中,唯一的变数,只有一个冷长如,而且,也是已经万念俱灰的夏延风到如今还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因由。
叶辛夷心口一震,抬眼间,见得夏延风因着那一个名字,双瞳陡缩,神色有些怔忪,她的心“咯噔”一下便是沉入了谷底。
“是啊!”夏延风语调飘忽地幽幽道。
463 活着
“我当时万念俱灰,打定了主意就这么死了,也算得解脱了。唯独放不下的,只有陪着我困在那小院里的长如,我死了,她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跟着我一并死的。所以,我跟我母亲提了条件,让她带长如一起走。”
“她答应了。说会准备好长如的替身,到时用大火掩人耳目,将我们两人一并救走。她是我母亲,我还是愿意信她的。觉得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我便日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半点儿没有察觉到长如的不对劲。”夏延风说到这里,微微一滞,脸色有些发白,连着深呼吸了两下,这才又得以平顺地开口。
“她远比我的母亲了解我,即便我什么也没说,她也猜到了我想做什么。”
叶辛夷恍然,垂下眸去,掩住眸底的黯色,就如夏延风要给冷长如安排好后路一样,冷长如又如何能舍得下夏延风,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了?
“那一日,到了约定的时辰,果真有刺客来袭,我母亲派的人也到了,可我却突然找不到长如了。我自然不肯跟他们走,我丢掉了唯一可以离开的机会,退回了那间屋子,锁上了门,点上了火,等到我再瞧见长如时,一切已经晚了。”
“长如姐姐……应该就藏在屋子里吧?她当初既然选择放下一切去陪你,自然也愿意陪你一起死。”叶辛夷有些明白冷长如的心思,从前她或许会觉得蠢,可是现在嘛……她静静看了一眼沈钺,很多感受道不出,在心底,却丝丝分明。
夏延风喉间微哽,“是!原本就一起死了,也没什么。我也真的信了,直到我们静静靠坐在一起,等着最后那一刻的来临,我意识开始模糊时,听到她跟我说,对不起,听到她让我好好活着,我才知道,我又错了。天知道,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头一回抛开所有的心结,就这样以最纯粹的心情靠在一起,或许真的只有到了快死的时候,才能如此了吧!可是……她又骗了我。”
“她早在端给我的晚饭里,便给我下了迷药。”
“她要送你走。”叶辛夷恍然大悟,“可是,什么人能够帮她?”冷长如应该不会与余氏有什么牵扯,她既是懂他,必然会让他在逃出生天之余,还能有所选择,过他真正想过的生活。何况,若是余氏,不会所有人都以为夏延风死了,连余氏也不例外。当日,余氏的大病,可做不得假。
冷长如当然也可以联系沈钺,可要绕开夏延风却是不易,而且,沈钺显然也并不知情,那冷长如究竟又是走的哪条路子?
甚至还能帮她准备好顶替夏延风的替身?
“我不知道。”夏延风摇了摇头,“我当时已是意识模糊,猜到她要做什么,只是抵死不从,拖了很久,火都烧了过来……直到晕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数日之后,我躺在城郊的一处农家,我嗓子被熏哑了,说不了话,那家人又不识字,什么也问不了。等到我勉强能发声,才知道我是被人送来的,什么人他们不认识,只是给了他们不少钱,让他们帮忙照顾我……能走动时,我偷偷回了京,才知道夏延风早已是个死人了……”
“长如姐姐既然有本事能救得三哥,那会不会她自己也……”叶辛夷急急地说,说完之后,才恍惚过来,后头的话,再也吐不出。
室内陡然沉默下来,只听得屋外雨声不绝……
过了许久,沈钺才沉声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夏延风轻轻摇了摇头,面色微白,可神色却平静,“她既然煞费苦心让我活了下来,那我这条命便是她的,我会活着。”
虽然不用担心他会自寻短见,事实上,能够见他好生生在眼前,也不用担心了,要想死,他绝活不到现在。可是……
“活着?像现在这样活着?”沈钺还是冷静得残忍。“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既然回了成都府,今日又出声提醒我们,都说明你还放不下,既然放不下,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我放不下的只是你们而已,至于其他的……我已经不想再有半点儿牵扯,就当我真的死了也挺好。”夏延风微微白着脸,神色却坚决。
“你不想面对的,只有夏夫人一个罢了。你难道不知道夏大将军因为你已经在着手要对朝廷发难了?当然,并不全是因着你。可你不得不承认,你是那条导火索。虽然,夏大将军开战从某些方面来说,是桩好事,可是……你难道就要龟缩在一旁,只当一个看客吗?在世道乱成这样的当下,你明明可以出更多的力,却还是宁愿独善其身?”
“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活,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当初成立百鬼楼的初衷?还有……长如若是见到你居然这么懦弱,不知会作何感想?”
沈钺当真是半点儿不留情,不管对方是他亲如兄弟,甚至死里逃生,刚刚失而复得的人,也不管夏延风脸色已是一寸白过一寸,他的话仍是一句不落地丢了出去,句句都是掷地有声。
夏延风不负他所望地被打击得颓下了双肩。
沈钺却是沉定着寒星般的双目静静看着他,“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想清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话落,他已是站起了身,朝着叶辛夷递出了手。
叶辛夷略一迟疑,这才将手递了过去,沈钺立刻牵着她便要走。
她却是停了停步子,这才道,“三哥,别的人我不知道,可祖母年纪大了,当初听说你的死讯,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她伤心着呢。祖母这辈子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三哥当真忍心让她一尝再尝吗?”
夏延风抬起眼来,神色有些恍惚,可眼底分明有一丝动容。
叶辛夷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说罢便也停了下来,朝着夏延风点了点头,便被沈钺拉着走了出去。
屋外,雨小了些,却还没停。
沈钺也不客气,将方才夏延风随手放在墙边的油纸伞拿了起来,撑开,便带着叶辛夷走进了雨幕之中。
两人一路无话,听着雨敲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鞋尖已是被湿泥污了,足下一停,被雨水湿得颜色深了不少的竹青色裙摆荡过半道圆弧,又归于沉寂。
464 重逢
“我听说,好的仵作是能根据骨头判断出死者的很多信息的,哪怕是人烧得面目全非了,也应该能看出那人的年龄。”叶辛夷嗓音微微发颤。
余氏做事缜密,她当时又时间充裕,若是她准备的替身,要想含混过去还有可能。可死了的那一个显然不是余氏准备的那一个。
除非冷长如也能备上这么一个经得起推敲的替身,否则,如何能够轻易蒙混过关?
叶辛夷想起沈钺这边得来的消息,他们的人私下去问谢铭,得来的那句话。谢铭说,她交个人给他,他却没能护住,他对不住她,欠她的,怕是还不上了……
她交给他的人,只有冷长如一个。谢铭的这句话里,其实自始至终没有提到夏延风……是他们当初已经先入为主,所以会错意了?还是她此时才在断章取义?
叶辛夷有些头痛,想不通。
沈钺一手撑着伞,另外一手将她按在了自己肩头,“别想了,能活着一个,已是好的。”
叶辛夷不再说话,是啊,能活着一个,已是好的了。
她轻轻闭上眼,沈钺的眼却望着迷蒙的雨雾,有些出神,以至于那双眼也好似被雨雾蒙上了,变得云山雾罩起来。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好似整个人身上都被浸湿了一般,这雨才终于罢休了,停了。
然后,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的太阳难得地钻出了厚厚的云层,普照大地。
芙蓉花早已在一场场的秋雨后凋谢落尽,满树的叶子亦是凋零了不少。
在京城待惯了的人,终于在成都府里瞧见了这迟来的深秋之意。
天晴了,人的心情或许也好些。
叶辛夷带着灿烂的笑容走进来时,夏老夫人只觉得自己这屋子都亮堂了许多。
只是,她却是哼了一声,转开头去,毕竟,她还没有消气呢。
叶辛夷却半点儿没有瞧见一般,也半点儿不在意她刻意板出的冷脸,一上前来便直接扑到了她手边,挽了胳膊,脸挨上来,笑呵呵瞅着她笑问,“祖母可用过早膳了?”
“干嘛?觉得我用过早膳了就可以放心气我了是不是?别来问我那件事想通没有,还没有!”夏老夫人说着,便索性将身子都侧开半个,手甩了甩,没能甩开手臂上的狗皮膏药,夏老夫人只得随她了,却贯彻还在生气的始终,瞄也不瞄叶辛夷一眼。
别扭得……甚是可爱啊!
叶辛夷一双杏眼忽闪忽闪,里头全是笑意,晶晶亮,“哎哟!祖母说什么呢,我哪里是来追问祖母这个的?这不是看着难得天气这么好吗?就想着带您老出去散散心,您吃过早膳了正好,芍药!芙蓉!快点儿帮老夫人收拾下东西,阿钺今日特意抽了空陪我们一道去,我来之前听他已经在吩咐人套车了。”
叶辛夷支使完两个丫头,回过头来,见夏老夫人眯眼看着她,她笑呵呵道,“您孙女儿和孙女婿的孝心,您就开开心心承一回吧,我保证,定然让祖母您不虚此行。”
夏老夫人将信将疑,不过,心情还是挺不错,毕竟……难得一见的艳阳天,可不是连人阴郁了数日的天气也瞬间放晴了吗?
一路上,叶辛夷使出了浑身解数逗着老人家,本就是疼爱的孩子,夏老夫人自然是绷不住,倒也再板不起脸来了。
只是,等到马车缓缓停下,她被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是狐疑地蹙起眉心来,望向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小夫妻俩。
出门时,叶辛夷不让芍药和芙蓉跟着,说是她亲自伺候,马车也是沈钺亲自赶的,一个伺候的下人没有带,搞得神秘兮兮的。
夏老夫人还在好奇他们要带自己去何处,谁知,却来了这么一条陋巷,狭窄得马车都过不了,只得停在巷子口。
打眼看去,巷子里的路坑坑洼洼,因连着几日的阴雨,全是积水和湿泥,泥泞不堪,下脚都难,真不知这丫头何处来的让她不虚此行的自信。
夏老夫人眼里的怀疑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分明,叶辛夷呵呵笑着吐了吐兰舌,“哎哟!祖母不要这般看着我,实话告诉您,今日带您来这儿,不是我和阿钺的主意。我和阿钺吧……只是受人之托。至于其他的,祖母等到见到人,自然便明白了。”
叶辛夷一双杏眼清澈见底,将夏老夫人望着,再多的怀疑也蒸腾去了。
边上沈钺则长身一揖,道,“祖母见谅!实在是有不便明说之由,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夏老夫人即便满腹的疑虑,却也是发作不出,皱眉片刻,叹息一声,将手递了出去。
叶辛夷受宠若惊地笑弯了眉眼,连忙狗腿扶了她的手,一边往巷子里走,一边殷勤道,“祖母,小心脚下!”
一路走到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子里,夏老夫人站定了步子,神情近乎呆怔地望着那低矮的瓦房屋檐下,正欠身朝她行礼的人。
搭在叶辛夷臂上的手收回,她下意识地往前疾行两步,双目微微泛红,有两分不敢置信一般,喃喃唤道,“三儿?”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夏老夫人眼也不敢眨地看着眼前的人,颤巍巍探出手去。眼前的人,与她记忆当中已有些偏差。离开时尚是少年郎,归来时却已是历过世事沧桑的真正男儿了。可她还是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二十几天了,从听见他的死讯到现在。
哪怕因着寻回了叶辛夷,她开怀了许多,可心里空缺的那一块,却还是时不时地撕裂生疼。哪怕叶辛夷和夏延风于她而言,意义决然不同,可孙子当中最亲近的一个,乍然没了,她又岂会心安?
夏延风面上平静,深敛的眸底亦是动容,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便是重重磕下了一个响头,“祖母,孙儿不孝。”
夏老夫人赶上前去,蹲下身,将他扶了起来,两手扶着他的肩头,一双含泪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自然瞧见了他脸上那一大块疤,她却只是欣慰地频频点着头,迭声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沈钺轻轻扯了扯叶辛夷的袖子,叶辛夷会意,两人悄无声息转过身,闪出了院子,将一院的静谧留给了那对祖孙。
两人手拉着手到了院子外,站在泥泞的小巷中间,抬头望天,不约而同都是如释重负地笑。
465 天伦
听到了对方的笑声,两人回头,对视一眼,不由又是莞尔。
“今天真是黄道吉日啊,这样的好事,岂不是该庆祝吗?”叶辛夷眨了眨眼,笑意如星海,荡漾其中。
“行!”沈钺应得干脆得很,“想吃什么?咱们出去买去,今日啊,管够!为夫有银子!”沈钺豪气干云地一拍腰间的钱袋。
叶辛夷低笑一声,由着他拉着,一蹦一跳地跃过那些坑坑洼洼,“当真管够?吃什么不重要,可再能给我来两坛剑南烧春吗?那味道……啧啧啧,想起来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那天老铁霸着喝,我才喝了没两口。”
“一个人就喝了差不多一坛,叫只喝了两口?”
“总之就是没有喝够呀!而且,今天不是高兴吗?正该一醉方休啊!哎哟!你请不请我喝?请不请嘛?”她撒娇地摇晃起了他的手臂。
沈钺最是受不了这个,当下便是软了骨头,全没了原则。“请请请!一会儿就去买,只是,我这银子怕真不够你烧的。”
“罢了,谁让我居然娶了只酒鬼呢。还是这么可爱的一只,招架不住,只得认栽!”沈钺笑着,又是无奈又是纵容,轻轻刮了她鼻尖一下。
叶辛夷却是跳起来,便在他颊上用力香了一口,“啵”的一声,“谢谢夫君!”
沈钺眼一亮,在她要溜走前拽住了她。“再喊一声来听听?”她还是头一回唤他夫君呢,没想到,这么俗的称呼从她嘴里喊出来,居然这般动听?
“什么?”她装傻。
“就是你刚才喊我的那个。”
“噢!阿钺!”
“不是这个?”
“你不就说我喊你阿钺就知足了吗?”
“偶尔也可以喊喊其他的嘛。就刚才那个,再喊一声。就一声。”
“我不记得了。”
“那我也不记得答应你什么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剑南烧春可不是有钱就能买着的。”
“……”卑鄙。居然拿这个威胁她。
“夫君。”低低一声喊,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全没了方才的甜腻。喊就喊,又不少块儿肉。
沈钺心里美啊,面上却绷着,凑得近了些,掏掏耳朵,“大声些,没听清呢!”
“夫君!”叶辛夷凑到他耳边,大叫了一声,“这样可听清了?”
一声大喊,耳朵都震得疼了,沈钺却跟喝了蜜一样的甜,“听清了听清了,夫君这就带你买酒去啊!”
风乍起,树梢上黄枯的叶儿被卷着落了下来,飘落在水洼里,打着旋儿,荡起圈圈涟漪,将相偎的一双影子打碎了,又慢慢地重新聚在了一处……
等到沈钺和叶辛夷买了不少的东西回来,又借着夏延风那简陋的灶房整治出一桌尚算丰盛的家常菜肴时,夏延风和夏老夫人祖孙俩才红着眼从堂屋内出来,只是两人神情看着都是清明。
聊了什么不知道,不过显然聊得还挺不错的。
叶辛夷从灶房内探出头来看,笑眯眯道,“聊完了?正好,也差不多该开饭了。”说着,便已擦着手从灶房内走了出来,“三哥,快些去洗手帮着摆菜了!”
见了夏延风,她便是毫不客气地支使起他来。
夏延风点了点头,便依言转身去了。
叶辛夷则笑呵呵扶了夏老夫人又往回走,“祖母,您今日就安坐,让我们几个晚辈一道来伺候你吃一顿家宴。”
家宴?夏老夫人眼中有笑意,瞄了她一眼,见她身上还系着布围,不由挑起眉道,“你下厨?”
“是啊!说起来祖母还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呢,我当初啊,觉着沈熒出瞧上我,就是因着我会做饭。他一个大男人,平日里粗茶淡饭地将就惯了,冷不丁吃了一顿好的,就惦记上了。时常上我家里蹭饭吃不说,还直接起了鬼心思,将我给娶回家去,只给他一人做饭吃。”
“瞧瞧,她这背地里就编排上你了,都是你给惯的!从娶回家去,她给你做过几顿饭?倒是你啊,日日都心疼她,非带着她外头吃!”夏延风和沈钺端着菜一前一后走进来,夏延风便是哼道。
别的不说,倒是比前回见时有生气多了,沈钺却淡淡瞥他一眼,“我自己的媳妇儿我自己宠着,要你来多话?羡慕的话自己也去找一个啊!”
旁人是说话小心翼翼,就怕碰了人家的痛处,可沈钺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专往人家痛处扎。
夏延风神色一僵,人家却已经若无其事端着菜从他身边走过了。
夏延风一瞬间噎得厉害,过了片刻,却是朝着沈钺的背影空踢了一脚,怒道,“有个什么了不得的,膈应谁呢!也不想想你那媳妇儿怎么娶来的,还有你那媳妇儿可是我妹妹,你非但不讨好我这个大舅子,还可劲儿地得罪,小心我给你使绊子!”
“真难得,三哥这会儿倒记得我是你妹妹了。方才三哥数落我时怎么没有瞧见三哥向着我呢?还以为你和沈熒出才是亲兄弟呢!就怕人家不知道你们感情好似的。”叶辛夷也是毫不留情地拆伙。
“啪”的一声,夏延风将手里端着的汤碗放上桌,瞪了沈钺一眼,又瞪了叶辛夷一眼,转头便是一脸委屈地冲着夏老夫人道,“祖母,您看看……他们夫妻俩同一个鼻孔出气,都来挤兑我。您可要帮孙儿做主啊!”
“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好意思跟祖母告状?你是向祖母撒娇吗?一个大男人……恶!”叶辛夷恶寒地打了个哆嗦。
“是啊!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一体,我们不同一个鼻孔出气,难道还跟你同伙?”
不用商量,这夫妻俩又同时出言攻击。
“祖母!”夏延风多少年没有撒娇过了,今日却被这夫妻俩激得什么也顾不上了。
“好好好……”夏老夫人却是笑得合不拢嘴,这样热热闹闹的,真好!而且这样闹着,就是方才还有些低落的夏延风这会儿也鲜活了不少。
这顿饭,夏老夫人尚且没吃,却也觉得如同吃了蜜一般的甜。
一顿饭吃罢,夏老夫人心满意足。一是叶辛夷的手艺委实不错,二也是夏延风活着回来了,去了她一桩心病,这几个孩子又都在身边笑闹着,一个不小心,便吃得多了些。
饭罢,收拾好后,她便扶着腰说吃撑着了。
466 相携
“哎呀!不小心吃多了点儿,人上了年纪怕是克化不了。丫头,陪我转悠转悠,消消食。”夏老夫人朝着叶辛夷伸出手去。
叶辛夷一双杏眼闪了闪,笑着应了一声,便是扶着夏老夫人出了小院子,沿着静寂的小巷徐步而行。
经过了半日火辣的日头暴晒,小巷里的水洼和泥泞少了些,行走起来倒比早上来时方便了许多。
“我方才已是与三儿说好了,一会儿他会随我一道回府。”默了一会儿,夏老夫人语调平缓地道。
叶辛夷有些意外,毕竟,那一日夏延风的态度是极其坚决的。可是想了想,又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夏延风想通后第一个想见的是夏老夫人,足可见祖孙之间的感情深厚,夏老夫人自然也有办法劝服他。
“这回的事儿,我只是晓以利害,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三儿其实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自幼最崇拜你父亲,就连这不听长辈安排的调调儿也是跟他学的。但其实,他却没有你父亲那么犟,他不会一条道走到黑,也能听得进劝,更不会舍得让长辈伤心难过。”
“哪怕是这一回,他是真被伤透了心,可他还是舍不得他爹娘难过,所以,决定和我回去。”
夏老夫人语调淡淡,虽然没有明说,叶辛夷也知道夏老夫人的意思,夏长青当初的决定虽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可于他的妻女而言,于夏老夫人这个母亲而言,何尝不是自私?
“不过我知道,当日,你父亲也并非是刻意让我伤心,只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若不是以命换命,你娘死了,他怕也是活不成的。他啊……真的是个情种。如今见着三儿的模样,我才有些醒悟。当初,我非拦着不让他和你娘在一起,若果真成了,或许他就会跟如今的三儿一般,明明活着,却好似已经少了神魂一般,我是真不知道,这与痛快地死了,哪一个来得更好。”
叶辛夷明白夏老夫人的意思,有些痛,来时排山倒海,可以一瞬解脱。有些痛,却如钝刀割肉,如影随形,还不知何日是个尽头。
叶辛夷握住夏老夫人的手,“不管怎么说,三哥还活着。而且……他绝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这一点,祖母大可放心。”至于其他的,就莫要太过强求了吧?
“我知道。”夏老夫人点了点头,“我能见他活着,已经知足了。其他的,我自然不会强求。三儿是个男孩儿,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而且有熒出这样的好兄弟伴在身边,往后更有别的许多事可以做,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我并不怎么担心他。倒是你……”
夏老夫人话锋一转,同时停下了步子,转头望着叶辛夷,一双眸子幽沉,叹息着拉起她的手,“你这孩子却是真真像你爹娘,他们俩都是那等倔强不服输,甚至不惜命的性子。打心眼儿里来说,祖母是真不愿你去冒险,可这些日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熒出的夫妻感情是真正好,你父母的前车之鉴不远,我是真怕,我若一味拦着你,非但会让你怨我,更会再一次酿成悲剧。”
“这一回三儿的事也更让我看得明白了两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快活最重要。所以……你既是一定要去,那……便去吧!祖母不拦你了。”
在听夏老夫人起了话头时,叶辛夷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直到这会儿听到了准话,却还是高兴得不行,双眼亮灿道,“多谢祖母。”
“先别忙着谢。你可以去,可我特意给你挑选了几个人,你一个不落全得带上。你和熒出还得在我跟前给我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做完该做的事,平平安安地回来,我这个老婆子就亲自去南越抓你们回来。转告熒出,我可是把我最宝贝的孙女交给他了,他若不能护好你,我就是到了底下也绝对不会饶过他的。”
夏老夫人沉肃着一张脸,嘴里吐着一句句狠话,可看在叶辛夷眼里,却觉得再可爱没有。
笑咧了嘴,她扑上前,便是用力亲了一口夏老夫人的脸颊,“祖母,你真好!”
夏老夫人吓了一跳,很是嫌弃地抬手擦了一把脸,“你脏死了!”
叶辛夷才不信她,凑过去,又连着“啵”了好几口,直把夏老夫人亲得笑了,一边闪躲,一边道,“好了好了,够了够了,你个臭丫头!怎么这么不害臊,得亏已经有人要了,否则,我还要愁怎么才能将你嫁得出去哟!”
笑声在小巷里交织,渐渐传远。
落在不远处小院儿里,两个男人都听得分明,不由皆是莞尔。
夏延风沉凝下眸色,问沈钺,“几时出发?”
“早前一直准备着,就等着祖母首肯了。祖母既然松了口,随时都能出发的。”沈钺沉声答道。
“这事儿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只是却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沈钺的本事夏延风不是不知,可事关重大,他还是不由得多担了两分心。
沈钺却没有多话,淡然却肯定地一个“嗯”字。
下晌,夏延风果真跟着他们一道回了夏府。
眼看着戴着一顶斗笠将容貌遮了大半的夏延风跟在夏老夫人身后走了,沈钺牵住叶辛夷,“走吧!”
今晚的夏府正院说不得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哪怕复杂不纯粹,但想必总是欢喜的。
叶辛夷抬头看了看天,难得的艳阳天,夕阳西下后,亦是落霞满天。
“既然祖母同意了,咱们就快些准备好吧,总归是宜早不宜迟。”叶辛夷笑着道,语调轻快,倒好似她不是要奔赴险地,而是要去郊游一般。
沈钺笑睨她一眼,“若被夏家的族人知道,还以为你想入夏家族谱想疯了。”
夏老夫人想认叶辛夷毋庸置疑,可夏家族里却不那么好说话,何况,这当中还关乎着一个沈钺,那些夏家族人也怕认了她惹来大祸。可若他们能到南越立下大功,那就另当别论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夏老夫人已与他们二人明言过。虽然这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但作为附加的效用,却也不错。
叶辛夷却是皱了皱鼻子,“当谁稀罕呢?”
他的欢欢儿,自然是不稀罕的。她稀罕的,也唯有一个他,能让她豁出性命,陪他从京城一路闯到蜀地,再要奔赴更为危险的南越。
沈钺心里又软,却又莫名的刚强。他终于明白,她不只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盔甲。
沈钺望着她,微微笑,将她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十指相扣,锁心,亦锁彼此。
“走吧!”他低声道。
“嗯。”她点头。
两人执手,相携走远,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拖在身后,长长的,交融在一处,分不清,也不愿分清。
467 杀救
月初,天阴,浓云厚重,无星无月。
正是月黑风高时,杀人放火日。
南越都城陵城此时沉浸在夜色之中,好似已经沉睡了过去。
一道黑影却在这时从屋顶之上无声掠过,动作既快且格外轻巧,几个起落便已无声落在一处,伏下身去,身着玄色夜行衣的身影登时与四周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敛了呼吸,沉住气在那屋顶之上打量了片刻,见得院中守卫森严,毎两刻钟便会有一队府兵从底下走过,与往日并无半分不同。
他却甚是沉得住气,伏在那屋顶之上又等了片刻,确定当真没有半分异样之后,才身形一展,无声掠过庭中正在巡逻的一队侍卫。
那些侍卫只觉身后好似有一阵凉风掠过,回头来看时,却什么也没有瞧见。殊不知,在他们回头之时,一道身影已经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轻车熟路直奔内庭。
南越国相府的书房即便到了深夜,仍是灯火通明。如今的南越国相卯让杰是国之肱骨,又极得南越皇帝的信任,近些年来,更是将大多数的国事都交由太子与国相一并处置,国相承了皇帝的知遇之恩,越发勤恳,常常都是宵衣旰食,忙至深夜。今日也是一样,尤其是最近朝中诸事驳杂,卯让杰心中亦是烦闷非常,到了三更时分,尚未歇下。
他面前铺着一张白的折子,上头才写了几个字,笔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数番迟疑,却迟迟没有落笔。
良久,卯让杰终是叹息一声,将手里的笔搁下,决定起身,暂且将事情搁置,回房歇了再作计较。
谁知,就在他起身的刹那,窗户骤然被从外破开,扑卷而进的夜风吹得案上灯烛明灭了一瞬,卯让杰睁眼便见得一道黑影,裹挟着夜风而来,手里一把利刃在烛火下闪烁着雪亮刺目的光,在眼前急速放大。
那人动作极快,卯让杰甚至来不及张口大喊一声“刺客”,那剑尖便已刺到了他面门处,电光火石间,卯让杰白了脸,只想着吾命休矣。
却没有想到,头顶上却是劈来了一道雷光,“铿”一声响,便挑开了那已经刺到他胸口方寸处的剑尖,卯让杰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回方才的座椅上,睁着眼,看着面前两道黑影交错,刀剑之声铮鸣。他虽是外行,却也知今日来的那刺客并非等闲之辈,否则,如何能绕开他府中守卫,轻易至此,可后来的那一个人却更是厉害,不过顷刻间,那刺客便已败在了他剑下。
只是,却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那人一落败,面巾下的唇舌便是紧紧一咬。虽然后头那人极快地将那面巾挑开,却已来不及了,刺客口中的毒囊已破,顷刻之间,人双腿一蹬,一双眼暴突,眼角和嘴角都缓缓淌出一道血痕,雪白的眼仁儿上转眼布满妖异的紫红血丝,已是死不瞑目。
卯让杰瘫坐在椅子上,良久不能言语。
身为一国之相,他并没有少遭受刺杀,却没有哪一次如同这一回般惊险。只是顷刻间,他已稳定了心神,目光炯炯望着面前的人道,“你又是谁?”这个人既然能在危急时刻出手救他,想必并非与刺客同伙,可是他能顷刻间从梁上跃下,也不知是在这里潜伏了多久,自己居然半点儿未曾察觉。
然而,那人显然并没有向卯让杰解释的意思,抱着手里的剑朝着卯让杰揖了揖,在卯让杰眸中精光暗闪之时,他便已经足下一点,朝着方才刺客来时破开的窗户外掠去。
“来人!”卯让杰急喊一声,但声方落,那道黑影已是如同一道乌烟般窜进了浓浓夜色之中,再寻不见了。
等到国相府的侍卫们如临大敌地闯进书房时,只瞧见了面沉如水坐在椅子上,却望着一扇打开的窗户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国相大人,还有地上一具死相可怖,尚未失温的尸体。
陵城的另一头,一处富贵人家的普通宅院尚亮着灯烛,偏僻的侧门却在夜半时分轻轻开启,由这家主人亲自迎进来一个神秘的客人,一身深色的斗篷将身形笼罩得严实,就是面容也是被兜帽盖着,瞧不真切。
这家主人摒弃了大多数人,只留了一两个心腹,将这位客人迎进了一处看守严密的院子中,直到进了屋,屋中只剩这家主人与那位客人时,那位客人才将头上的兜帽缓缓摘去了。露出一张留着短须,板正却有些虚胖,五官深邃,典型南越人的脸孔。
此间主人却没有多看一眼,朝着来人轻轻行了一个礼,口中微微笑着称呼道,“午大人。”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大名官话。
被称为“午大人”的人轻轻点了点头,面上板正却并不轻视,“岳老板,早前那桩事,我已与殿下商议过,深夜来访的意思,岳老板应该明白,那东西还在吗?”午大人的一口大名官话虽然带了些许口音,显得有些怪异,但好歹还能说个全乎,也不妨碍人听懂。
“自然是在的。”被称为“岳老板”的人一身大名商贾的打扮,绸缎衣裳,银冠束发,两撇小胡子,微微笑着,将商人的油滑掩得精尽,反倒显出两分难得的真诚来。“午大人请稍待。”说着,便已是转过了身,三两步走进了内室,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婴儿大小的坛子,直捧到了午大人跟前的桌上放妥了,岳老板又将那顶上的盖子揭了,这才让开,“午大人请过目。”
那午大人走到了坛子面前,伸手进去,捻起了当中些许灰白色的粉末,放在鼻唇间嗅了嗅,又仔细端详一阵儿,虽然还是那副板正的模样,可眼眸深处还是透出了两分藏不住的满意。
岳老板一直微微笑着等在一边,并不做声。只是耳根一动,听得两分声响,一双漆眸微微一闪,可面上却还是一式一样的笑,并未多热切两分,也并未疏离半丝。
午大人拍了拍手,将那坛子盖上了,点点头道,“岳老板的铺子做生意自来实诚,虽然上回才有幸得以见得岳老板真容,却也是一见如故。此番,还要多谢岳老板寻来这难得的好东西,这是岳老板应得的,回头若有需要,还要请岳老板多多帮忙才是。”
468 狐狸
午大人说罢,已是从斗篷下取了一只袋子,递给了岳老板。
岳老板躬身接过,在手里略掂了掂,便又是真诚地垂下头去,学着南越人双手交叉胸前,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人和殿下照顾生意,往后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岳老板是聪明人,当知道怎么做才是。”午大人微微眯起眼。
“午大人放心。岳某从未有这样东西,也从未见过午大人,今夜,我这宅子里也并未有客来访。”岳老板垂眼道。
毎说一句,午大人的神色便松上两分,等到最后,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略作寒暄,岳老板终于将这位神秘却又难缠的客人送出了府,眼看着侧门合上,他便已经直起了身子,腰背习惯地挺得笔直,微眯着深邃的漆眸在已经栓上的侧门上盯了盯,这才转过了身,大步流星往回走。
南越与大名通商多年,南越的药材卖到大名去,大名的绸缎和瓷器却贩到南越来,当中的差价可不菲,自然吸引了不少商贾。往返之间,南越的大名商人不少,甚至有很多都在南越的大城镇中有房产。
这位岳老板就是当中之一。只是,他这处房产是在去年才置办下的,他原本有生意,却也多是手下在打理,直到去年才高价置下了这处宅子,而后到了上个月,这位岳老板才第一次到了陵城。
这宅子是从一个大名商贾手中买来的,是按着江南的园林式样建的,格局与中原的宅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花园之中回廊相接,缓缓走过,到得一处垂花门,便是内院。
再进去,就是正院了。
好在,宅子不大,从侧门走回,也不过一刻钟的工夫。
正院内,灯烛半熄,只正房内还透着一丝光亮。
岳老板疾走两步上了台阶,一个身穿绿裙的丫头便从屋内出来,朝着他屈了屈膝。
岳老板抬手免了她的礼,轻问一声“太太回来了?”,那丫头的“是”字刚落口,岳老板却已经掀开帘子,走进屋里去了。
屋内,灯烛昏暗,一个身穿薄纱寝衣的年轻妇人正一边擦着湿发,一边从净房里出来,一身雪肤在晕黄烛火映衬下,好似泛着光晕一般。
岳老板目光往她身上逡巡了片刻,微微舒了一口气,缓了下呼吸,问道,“今晚怎么样?可有收获?”一边问着,他已是一边走过去,从妇人手中接过了那布巾。无需商量,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并走到了床沿坐了下来,岳老板用布巾动作轻巧且熟练地帮她绞起了头发。
妇人长了一双杏核状的眼睛,黑白分明,黑是纯粹的黑,白则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灵澈清透,甚是动人。只是此刻,她却是眉心微蹙,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胸前,语调有些懊恼地道,“得亏今天终于有动静了,否则,我在那梁上等了这么三日,岂不是白白遭罪了?”
最遭罪的不是一直等在梁上,而是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不得不装作男子。夜行衣下胸口的白布缠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直将肩背加厚了两圈儿,别处都还好,这胸前却是胀痛得厉害。这苦楚偏还不足为外人道。
她身后岳老板却看得分明,心疼得很,抬手便将她揽进了怀里,“这几日真是辛苦欢欢儿了,难受了的话,为夫帮你揉揉?”说着,手便已朝着她胸口处探去。
她却好似早有所备一般,一只手隔开他探来的手,身子则灵活地往边上一侧,躲了开去,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这会儿却是板得死紧,一双杏眼戒备地将他盯着,“我信你个鬼!沈熒出,这招不好使了,前夜就信了你,结果你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居然闹了半宿,害得我昨个儿腰酸了半日。也幸亏昨夜那刺客没来,否则,我还不一定能胜呢。”
没错,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从蜀中到了南越陵城的沈钺和叶辛夷夫妇二人。
只是如今他们二人的身份却是大名商贾岳老板和他的夫人。
“欢欢儿,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我是夫妻吧,你是我的心上人吧,我要是对着你半点儿想法没有,你才该着急了吧?何况,我这不也是为了让你早日达成夙愿所以才这么努力吗?你怎么好怪我呢?”见她躲开,沈钺也不急,笑着将手臂往后一枕,直接躺了下来,一双眼微眯,勾着刁坏的笑瞅着她。
沈钺口中的这一桩,却也是个典故。
那时叶辛夷觉得他们夫妻身体都是康健,亲热也很正常,按理肚子应该有动静了,可却半点儿消息也没有,所以便担心是不是蛊毒影响了沈钺的身子,便私底下问过林秀蕴。也不知如何就被沈钺知道了,这人表面上没什么,谁知过后便以此揶揄了她数回。
叶辛夷每每都是咬着牙,悔不当初。
这会儿后槽牙又有些发痒,瞪着他,咬了咬,“你就插科打诨吧!正事儿到底还听是不听?”
“听!怎么不听?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话赶话儿说到这儿的吗?”沈钺说着,已是坐起身,手指往着身前的空位点了点,“还在滴水呢,快过来坐下。你说你的话,我干我的活儿。”
叶辛夷哼了一声,转回去在他身前坐了下来,由着他给自己绞着头发,她则正色说起了该说的正事儿,“这回得亏你算得准,让我守着,今日来的那刺客可不是个善茬儿,若换成了霍勇他们,想要速战速决,怕难。只是可惜了,还不等问话呢,就服毒自尽了。”叶辛夷啧啧了两声,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惜之色。
早在意料之中的事儿,沈钺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根。
“我按着你说的,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冲着卯让杰作了个揖便走了,你确定这般隐晦的方式,卯让杰那只老狐狸能往你挖好的坑里跳?”叶辛夷的语调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是好奇更为恰当。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沈钺和人耍心眼儿会输,毕竟,卯让杰虽然是只老狐狸,可她家这一只道行也不浅,虽然有那么点儿年龄差,可却也有天赋之别,还真说不好这两只狐狸哪一只先成了精,只是,却还是忍不住会好奇啊!
469 上钩
“卯让杰是什么人?他可是顶着南越朝廷的半边天,当了南越国相近二十载。这样的人浸淫官场多年,什么样的尔虞我诈没有见过?咱们若是跟他太过直白的话,那反而要引他怀疑。就是要不经意露出点儿破绽,引得他自己去猜,去查,等到查出来的,恰恰好与他猜的对上了,他才会深信不疑。”
沈钺一边很是专注地给她绞着头发,一边不厌其烦地为她解惑。
叶辛夷听得却是不由一哆嗦,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想得出来的。至少如她这般,光想着就有些头疼。
“那就你这只狐狸看来,卯让杰那只老狐狸可上钩了?”
“现在还不好说,再等两日便能看出了。倒是咱们今日那东西已是送出去了。”
叶辛夷闻言,双眸陡然亮起,“龙尼莫久?”
沈钺笑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是在十月中到的陵城,到了之后,叶辛夷方知这个人早在她不知道时,已经为这趟南越之行做下了诸多准备。
就在她体内被娑罗教种下那只小虫子起,他便知道要想一劳永逸,只有釜底抽薪一途,加之,娑罗教当真惹火了他,还有南越朝廷的野心,他早晚要来这一趟。
也是从那时起,他便全权接手了当初夏延风为了以防万一,设立在南越的这处百鬼楼分堂,也就是一个来往南越和大名的商行,暗中布置人手。
他们这一趟来,顶着商行老板的名头,顺理成章,没有引起半点儿怀疑,毕竟,这位“岳老板”可不是眼下才冒出来的。
岳老板的商行在陵城中算不得特别大,却也不小,名下有一间绸缎庄、一间茶叶铺子、还有一间专营古董瓷器的铺子,另还有一只商队,负责南北货物的押送,营生不少,却没有大到打眼的地步。
但南越的达官贵人也都知道,岳记商行中偶也有难得的宝贝,只要价好,岳老板也愿意割爱。
何况,这回岳老板亲自来陵城,自然也是带了几样新鲜的宝贝的,转手一卖,倒也挣了不少。
又用这挣了的银子置办了满满两车的上好药材,要运回大名去,定又可大赚一笔。
这条街上多是大名人开的商铺,旁边有那些看着岳记正在装货的,便笑着道,“岳老板,如今大名的药材听说价钱正好,你这两大车拉回去,又是大笔的进项啊!在这儿,先恭喜您发大财了。”
“孙老板,您前些日子不才拉了两车拉回大名去?我瞧着您这银子怕都装到腰包里去了,岂不已是发了大财了?”沈钺扮起商户来,倒是越发得心应手,拱手一笑,叶辛夷戏谑他,满口的生意经,满身的铜臭味。
“咱们做生意的,不就是为了个财字吗?否则,谁愿意背井离乡?不过啊,也不知这生意能做到几时去。”孙老板叹了一声。
“孙老板在陵城待的时间比较长,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沈钺立刻压低了嗓音,凑上前去。
孙老板左右看了看,前头岳记的伙计们正在忙着将货装车,他和沈钺站在这里,倒并不打眼,便是凑过去,同样压低了嗓音道,“这南越朝廷跟咱们大名朝廷也没什么两样,终日里就是斗来斗去,眼下南越皇帝也到了风烛残年了,本来太子是早早定下的,可这太子却是个不亲汉的,若他果真继任了大统,怕是要跟大名开战……你说,到时咱们这生意还怎么做?”孙老板两手一摊,面上俱是忧心忡忡。
“孙老板说得也是。”沈钺也跟着攒起眉心来,“而且,大名境内也是民乱四起,否则,这药材如何会涨到天价去?若非看在钱的份儿上,我也不会亲自大老远地跑这一趟,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回了。不过……咱们可得随时关注着局势,若果真不行,还是得早些撤。咱们这身家性命总不能都赔在这里吧?孙老板在陵城日久,消息灵通,若听到了什么风声,还请孙老板告知一二,岳某先在这里谢过了。”说着,已是正色朝着孙老板一揖。
“岳老板不必多礼,出门在外靠朋友。大家都是大名人,可不就该互相帮衬着吗?若是岳老板处有什么消息,也请岳老板知会一声。”
“这是自然。”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孙老板这才告辞回自己的铺子去了。
孙老板一走,沈钺脸上的笑容未敛,可双眸却沉冷下来。
身后有人靠了过来,他连头也没回,待得那人抱拳向他施了礼,他才沉声问道,“可有消息了?”
“今日越宫传出的消息,南边开采矿脉的事儿越帝已是交给了四皇子。”那属下语调平板地回禀道。
沈钺却是听得唇角勾起,这鱼儿,不是就上钩了吗?
南越的皇宫是仿着大名的式样,又掺杂了一些本地的特色所建,看上去倒还算得巍峨辉煌,但真正在见识过大名繁华与大名宫城富丽堂皇的人眼里,这座宫殿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尤其是此时已是盛怒的龙尼莫久,更是处处看不顺眼,待得将伺候的人挥退下去,偌大的殿内只余他和身后之人时,他便再也忍不住,抬手便将手边一方琉璃盏摔了下去。
琉璃金贵,却易碎,被这般对待,转眼便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这么一只琉璃盏,在大名尚且价值不菲,遑论是到了南越,那更是可以抵得上一座小院子了,旁人看了要心疼,龙尼莫久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撩上一下。
这些东西,往后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只要他的计划进展顺利,南越在他的带领下,何愁没有更好的未来。就算是将整个大名收归囊中,让这大好的山水改姓了龙尼,也未尝不可。退一万步,只要能够将整个蜀地收入囊中,也足够子孙后辈享用不尽。
天府之国,物产丰富啊!
那些鼠目寸光之人哪儿能知道他的志向远大,他是要做南越的千古圣君的,只有他才能带领南越百姓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偏那些人却还要不断地拦他、阻他、害他。
龙尼莫久心中累积了数日的怒火在胸臆间喷吐,直可滔天,只觉得自己连日来好似频频受挫,都是因着一个人办事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