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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40 人心

    耳边响起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没有想到,最后,你居然是为了救我,才坦白了这件事情。”

    叶辛夷皱眉,将他推开些,瞪着他,“我是为了救我们。”她的语气在“我们”两个字上咬得重了些,双眼灼灼将他望着,好似他若再敢说什么见外的,惹她不高兴的话,她就会半点儿不留情地直接咬他似的。

    沈钺咧开了嘴角,想笑,可那嘴角却是僵硬的厉害。

    叶辛夷垂眼,杏眸微微一黯,抬起手指轻戳上他的嘴角,“笑不出便别笑,难看!”语调再嫌弃没有,可眼里却是满满的心疼。

    沈钺嘴角一僵,深望着她,到底不再逞强,可一双漆眸幽幽,却透着两分藏不住的痛色,甚至因此而微微茫然。

    叶辛夷心里一揪,无声叹道,“我知道你伤心,可这件事情尚有蹊跷,怎么咱们也该等到咱们的人回话,确定了才是。”

    这话里的深意沈钺自然明白,他喉头克制地滚了滚,良久之后,才轻轻“嗯”了一声,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你到底是如何察觉到咱们今日有难的?”沈钺虽然因着夏延风的死讯心不在焉,可敏锐却半点儿不减,她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取轻鸿剑。

    “早前我与安香说话,她提起,邀咱们今日过府赴宴,是夏夫人的主意。”她和沈钺早就心照不宣,对余氏多有防备,余氏此举虽然不能说明什么,可叶辛夷却本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想法,多疑心了那么一二,没有想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也幸好多疑心了一回,否则眼下必然不是这等境况。

    “余氏……”沈钺漆眸一黯,轻念着这个名字,尾音带着满满的疑惑,渐渐消去,可他心中的猜疑却未曾跟着有半点儿消散。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若是今日请咱们过府赴宴,甚至连王峰他们也一起叫来,打的就是将咱们一网打尽的心思,那她难道是一早便知道了三哥的死讯?或者她是要用别的什么借口来朝咱们发难?”

    “若是前者……她如何会那么早就知道了连你和夏大将军都不曾知晓的消息?而且知道了,还能这么不动声色,借此布局?也或者,当真只是凑巧?”虽然说着凑巧,可叶辛夷语气中的怀疑却是藏也藏不住。

    可她就是觉得想不通。毕竟,余氏无论如何也是一个母亲,不管她和夏延风母子感情再怎么淡薄,夏延风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当真能够在得知夏延风的死讯时,还能这般无动于衷,布下置他们于死地,甚至是将夏家推向与朝廷敌对,再无退路的局面?

    或许,她原本打的是别的主意,毕竟,帖子是在三日前下的,那个时候,京城尚风平浪静。只是夏延风的死讯传来时,她便极为敏锐地抓住了当中的契机,天时地利人和,将一切推至了眼下的局面。

    无论是哪一种,这个女人,都可怕得让人心生胆怯。

    尤其是想到这个人还是生养夏延风的生身母亲,叶辛夷便不由得胆寒,再一次体悟到当日离京前冷长如对她的那番告诫是怀着怎样的真诚。

    想到冷长如……叶辛夷杏眼微微一黯,说是夏延风遭受刺杀,而圈禁他的那方小院付之一炬,也不知在他身边的冷长如是不是也……

    叶辛夷心口哇凉,连忙打住,不让自己再多想。此时才陡然发觉某个人实在是安静得过分,她抬起眼来,却见沈钺低垂着眼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异常专注的模样,可面上却泛着冷意,丝丝缕缕透射而出,即便让叶辛夷这个从不怕他的,都感受到了那令人胆寒的杀气,而浑身起了栗。

    她微微白了脸,忙伸手搭上他的手臂,疾声问道,“你怎么了?”她自然知道夏延风的死讯对他的冲击有多大,这个人,该不会魔怔了吧?

    沈钺抬起眼来,好在看神情还算得清醒,只一双眼,却冷沉似冰,让叶辛夷还不及松的一口气又堵在了喉咙口。

    “或许……还有另外两种可能。”沈钺的语调低喑,好似风过竹林一般,却每个字里都淬过冰似的,让叶辛夷只能怔怔看着他,无法言语。

    不过,沈钺也无需她言语,他抬起眼,继续用那样的嗓音说道,“要么,夏延风的死讯是余氏杜撰的。”

    叶辛夷下意识在心底反驳,这不太可能吧?若是夏长河的耳目那么容易蒙蔽,他凭什么被乾和帝百般忌惮?虽然,余氏对他影响颇深,可也不至于让他如此色令智昏吧?何况……就这些日子看来,夏长河御下有方,他手底下那些人也绝不是庸才,这样事关重大的消息,如何能够弄错虚报?

    “不过……这难度颇高。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测。那就是余氏果真是一早便知道了夏延风出事的消息,借此布了局。至于她为何能在京城尚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已经未卜先知地布下了这个局,倒也不难猜……”

    叶辛夷惊得白了脸色,“不可能!三哥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

    “那就要看她所求为何,比起夏延风来,又是否重要得多,值不值当拿夏延风来换了。”沈钺语调寒凉,“这世间人心最是难测。说不得在她看来,她生了夏延风,便更有资格决定他的生死也说不定。”

    沈钺这些年身在北镇抚司,见识过的丑陋腌臜不知凡几,人性之恶体悟得淋漓尽致,只是不希望这些可能的恶意会由自己的好兄弟承受罢了,但有些事,却非得这般才能说通。

    叶辛夷因着他的猜测浑身发凉,好半晌,才舔着有些干涩的唇,僵硬地蠕动着道,“可是她哪里来的力量能干下这么大的事儿来?”

    “还是与她所求什么是一样的问题。或许……咱们该好好查查余氏的来历了。”沈钺一双眸子如同暗夜寒星,清冷却也锐亮。

    余氏,卷宗之上写得明明白白,蜀地书香世家余氏嫡次女,于武定二十三年嫁入夏府,给夏长河做了续弦。至此后,便常年待在府中,相夫教子,做了夏大将军的贤内助,看上去,寻常得很,没有半分的不妥。

441 噩耗

    叶辛夷却突然想道,“她方才很是激动,曾脱口而出‘狗皇帝’三个字。”

    一个官眷,还是书香世家出身,定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若非恨到了极致,如何会口出秽言?而且骂的还是皇帝?当然,也可能是因着夏延风之死,余氏一时悲愤过度,进而将账都算到了乾和帝的头上,加上乾和帝这么多年来的猜忌,让她心中早已记恨,此时,恨到了极致,这才一时口不择言。

    可叶辛夷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钺听罢也是蹙了蹙眉,“看来,是我太过自视甚高,大意了。”来蜀中之前,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还是遗漏了当中最不起眼,却重要到足以左右大局的一部分,才会招致如今这样的被动局面。

    “不过,你说得对,咱们再等等吧!等到京城的消息传回来,还有,咱们确实该好好查查余氏了。”沈钺很快振作了起来。

    见他眸子里又有了光,叶辛夷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下了大半。

    也不知道夏长河想要将他们关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他能查到什么,反正,沈钺和叶辛夷两个对很多事心里都有了数,便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安之若素起来。

    夏长河虽然将他们关了起来,可却还是按时送来了饭菜,看菜色还挺不错。

    沈钺说了等消息叶辛夷就安心等着,从没有怀疑过他们如今这般被关在这里,那消息要从何而来。总之,沈钺说能收到消息,就能收到消息。

    夏霆的安排很是周密,看守他们的人连门窗也等闲不开,只在送饭时开一下,却也是将饭菜和茶水放到门口便又立马关上,灰鹰传讯什么的是指望不上了。

    可不过第三日早晨,叶辛夷啃包子时就从包子馅儿里啃出了张小小的字条。

    叶辛夷当下恶心上了,那字条已经油腻腻的,谁想的馊主意,居然夹在包子馅儿里传递消息,得亏她吃得斯文,没有将它吞了下去。

    沈钺却没那么多顾虑,也顾不得那油腻腻的,将那字条展开看了。

    小小的一张字条上,却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也多亏沈钺是个眼力好的,可叶辛夷总觉得看着也有些头晕。

    暗地里感叹沈钺手下也是能人辈出,这么小的字也挺考功力,这么严密的防守也能将消息传进来。

    叶辛夷一时间思绪飞得老远,却对那张字条上的内容不感兴趣一般,没有瞄过一眼。

    可眼看着沈钺脸色越发一寸寸难看下来时,她的心也随之一路沉到了谷底,不用去看,不用去问,不会是好消息。

    果不其然,沈钺手一松,好似失了气力一般重重靠落在桌面之上,一双漆眸抬起,有些空洞洞地望着半空之中某一处,“那小院儿果真是起了火。他们起初与书生取得了联系,约定好了时辰,当夜打算行动,可等到他们到小院儿时,那院子已经起了火,冲天的火光,都烧红了,裹挟着边上的其他院落也一并起了火。他们混在打火的百姓里过去看过,胡同两端的路口却是被严密看守了起来,根本进不去。等到火扑灭后,便从当中抬出了两具焦尸来。”

    两具?叶辛夷的脸色白了白,不敢问一声,原本放在桌面之上,辗转掐在一处的两只手拽握成了拳头,还在微微打着颤儿。

    “我的人知道出了大事,赶忙想法子打听。那夜小院儿中果真是进了刺客,躲避刺客时,书生和长如被关在了房里,门从里头上了栓,屋子周边全是重重防守。后来就突然起了火,火势太大,近不得身,等到扑灭时就已经只剩两具焦尸了。”

    沈钺说这话时,嗓音低沉喑哑,漆眸深处闪烁着浓浓痛色。

    叶辛夷轻舔了一下唇瓣,“既然是焦尸,定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又如何确定就是他们?”虽然刺客来时,他们被锁在了房里,厢房四周又都是重重看守,那么多双眼睛,两个大活人,要想换出来,应该是不可能。可是……万一呢?若果真是余氏的手笔,她当真要做得这么绝?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自然是不能确定。只是消息封锁得紧,一时探知不得。我的人知道长如是你托了谢铭送进院去的,所以辗转找到了谢铭……”

    叶辛夷双瞳紧缩,指甲已是掐进手心里,她瞧见自己倒映在他眼瞳深处的影子,苍白不安,而她眼里的他,何尝不是?

    “谢铭说……他对不住你,你交个人给他,他却没能护住,欠你的怕是还不上了。”

    叶辛夷轻呜一声,下一瞬却是死死咬了牙,片刻后,什么也没法说,连忙倾身张臂,将浑身僵硬的沈钺抱住,本来以为会有好消息,谁知道等来的,却仍是噩耗。

    怀抱里的他,浑身僵冷,硬得像石头,冷得像冰,任由她抱着不动不说话,也不哭,可叶辛夷却觉得更加难过。

    不只因为那个噩耗,更因为心疼此时的他。

    眼里的泪终于还是隐忍不住,决堤而下,罢了,叶辛夷想着,他哭不出,便由她来替他哭吧!这样,或许他会好受一些。

    余氏很高兴,夏延风的死讯果真是刺激到了夏长河,他终于是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兵力、财力、人心,夏家样样不缺,而所谓的大名朝廷却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内耗不断,国库空虚,为君者昏庸无道,不得民心,等到开战之时,夏家军定是摧枯拉朽,直捣黄龙,到时候,她想要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半辈子的夙愿看到了曙光,她如何能够不高兴?

    因而,去给还在外书房与心腹们议事的夏长河送完补养的汤水,再回正院的一路上,她的脚步都是克制不住的轻快,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日里已经如同面具一般恰到好处的模样灿烂了许多。

    进得屋内,她抬眼便见到了杜嬷嬷,目下闪了两闪,眼角余光轻轻往后一瞥,她身后的丹儿会意,立刻将人都带了出去,并掩上了门。

    屋内登时只剩下了余氏和杜嬷嬷主仆二人。

    余氏顾自倒了一杯茶,轻啜了一口,语调淡淡道,“是不是京城那边有消息来?”

442 长命

    杜嬷嬷虽然一开始面上没有显出什么,可余氏与她半辈子的主仆,一点儿细微之处便能察觉出不对来,她一眼就发现了杜嬷嬷情绪不对,却也不认为有什么大事儿,杜嬷嬷的性子就是如此,总喜欢大惊小怪,尤其是这事儿若是涉及到余氏,或是夏延风,她自来如此。

    可她不问还好,她一问,杜嬷嬷便绷不住了,一声“夫人”带着泣喊,下一瞬,便是“扑通”一声跪了地。

    余氏一愣,继而皱起眉来,“这是做什么?是不是他出了什么幺蛾子?”

    “夫人,三公子他……”杜嬷嬷红了眼,却是欲言又止。

    余氏扣在茶碗上的手很紧,指节泛白,她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却是扯了扯嘴角,浑然不知自己的脸色在杜嬷嬷眼中看来是瞬间便刷白了,却还强自镇定着道,“也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儿,他的性子自小就倔强得很,从不喜欢听我的。没关系,你传信去给厚德他们,让他们千万将人给我看住了。在一切落定之前,千万不能让人察觉,若是实在不成,把人绑了关了都行,让他们尽管施为,过后,我只有赏他们的,绝不问罪。”

    余氏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怕被杜嬷嬷打断一般,事实上,杜嬷嬷确实尝试着开口打断她,好几次,她都蠕动着唇瓣,艰涩地喊出那一声“夫人”,只是尚未成言,便被余氏刻意提高音量盖了过去。

    余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杜嬷嬷眼底掠过痛色,终于是一咬牙道,“夫人已经猜到了是不是?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奴婢手里正是厚德请罪的书信,三公子出事了。”

    余氏双瞳蓦地紧缩,却还是深吸一口气稳住,嗓音冷硬道,“他能出什么事,无非就是不满我的安排……”

    “夫人,三公子不肯跟厚德他们走,厚德他们没了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锁在了那屋里……”杜嬷嬷泣声道,后头的话却再说不出,只是咬着唇,呜呜地哭。

    “哐啷”一声,余氏手一颤,手里捏着的那只茶碗滚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余氏却是看也没有看,径自踩着碎瓷两步走到了杜嬷嬷跟前,咬着牙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屋里?哪间屋?她让人放火烧了的那一间?所以,死的不是她以为的替身,而果真是夏延风,果真是她的儿子么?余氏骤然觉得天旋地转,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栽倒在地,但她适时地抓住了身旁的方几,手紧紧抠在桌沿上,好歹是稳住了自己。

    “夫人……”杜嬷嬷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地瞅着她,一双眼里满是泪。

    “说!”余氏一张脸白得吓人,可一双眼却含着凶光,将杜嬷嬷死死瞪住,那一个字冷且狠地从齿间迸出。

    杜嬷嬷垂下眼,过了半晌,才从腰间摸索出一个物件,双手捧着送到了余氏眼前,“夫人,这是三公子临行前托厚德转交之物,他说,这一回,他便算得还了夫人生养之恩了,只愿夫人半生安康,得偿所愿。”

    杜嬷嬷手中所捧之物乃是一只长命锁,银制流云捧福,很是简单的式样,正面刻着长命富贵,后头却刻着万佑吾儿延风。

    她怀着夏延风时因着思虑过重,胎相一直不太好,之后更是早产,夏延风出生时就一只小猫般大小,人人说着长命富贵的话,可背地里没有少说养不活之类的闲话,她是个心气儿高的,不以为然,想着她的儿子如何会那般脆弱?可暗地里却还是有些担心,做这长命锁时,便让人在中空的内里用微刻之术刻了一段经文,又特意找了万福寺的高僧开光加持过,才给夏延风戴上。

    这长命锁他这么些年从未离过身……望着那只长命锁,陡然浮现在余氏面前的却还是那个瘦小却白嫩,穿着大红的肚兜,在床榻上伸胳膊蹬腿儿,一笑便露出粉红色牙床,能让你软到心肠里的娃儿……余氏朝着那长命锁探出手去,谁知就在指尖触及到时,眼前的幻象陡然便消失了。

    哪里还有什么娃儿?只有一只已经被解下,孤零零的银锁罢了。此时,那“长命”二字好像烫手一般,余氏陡然收回手,却觉得眼前乍然一黑。

    “夫人……”视野里渐次模糊去了的,是杜嬷嬷惊慌失措的脸,还有那一声焦急的喊叫声。

    这一日,送饭来的人有些不一样,不只是将饭菜放下就关门走人,反倒是将饭菜端了进来,神态恭敬,动作优美流畅地摆放在八仙桌上。

    叶辛夷托着腮,看得高兴,当真是人美如画,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她今日心绪颇好,因着就在方才,沈钺又得了一个消息。

    这一回,却是关于她家里的。

    叶仕安他们都被成功地带出了京城,虽然此时乾和帝可能正在跳脚,恨不得立时便要杀了沈钺,不过,他们远在蜀地,他想杀也杀不得啊!反倒是叶仕安他们正被护着一路过来,平安无事,团聚可期,叶辛夷自然是看哪儿都觉得好,看着芍药无声摆饭的样子也觉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可被看的人就没那么好的心绪了,若非叶辛夷是个女子,且芍药又自来是个稳重的,只怕就要被那热切的目光看得手下一个不稳,将碗筷给摔了。

    好歹将饭菜摆好了,芍药退后一步,束手而立道,“沈大人,沈太太请用膳。”心里却在腹诽着这位太太真有些奇怪,被这般关着,哪怕算不上朝不保夕,可毕竟身陷囹圄,她如何还能这般安之若素不说,甚至还心情很好的样子?

    叶辛夷却并不饿,仍是托着腮将芍药望着,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笑眯眯道,“今日怎么是你来送饭?”

    “这两日夫人病了,三太太暂且帮着掌了家,老夫人请了三太太说话,这才遣了奴婢来伺候。”芍药恭声答道。

    “病了?”叶辛夷笑容微敛,瞄了沈钺一眼,后者亦是望向她,眸色一瞬怔忪。叶辛夷便是一哂道,“也该病。”

    芍药眨了眨眼,难掩诧异地望向她。

    叶辛夷却已经又笑开了,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瞄了一眼桌子,“哟!都是我喜欢吃的菜色,真是有心了。”

443 两雄

    “这都是老夫人吩咐的,那日在知竹轩吃饭,老夫人留意到沈太太喜欢吃这几道菜,所以特意请了知竹轩的厨子来做的,另外这两碟糕点是安姑娘让送来的,她一直很是惦念沈太太。”芍药笑应。

    “还有,老夫人让奴婢带句话给沈大人和沈太太,让你们稍安勿躁,将军那头她催着,想必不久就能放你们出去了。”

    叶辛夷望着这一桌子的菜,笑容微敛,听着芍药的话,目光亦是一寸寸沉黯,“夏大将军不是还没有查清楚我的身世吗?老夫人居然就信了?”

    “老夫人说了,她早前便觉得沈太太很是让她觉着亲切,如今越看沈太太便越像四老爷,沈太太自然是她的孙女儿,血缘和人的感觉不会骗人。”

    直到芍药走了,叶辛夷脑中还一直回响着方才她说的话。她没有想到夏老夫人居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她。偏偏,夏老夫人还是个稳重睿智之人,看来,她果然对夏长青这个幼子爱重得很,否则,也不至爱屋及乌到这个地步。

    她的失神看在沈钺眼里,不需深究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沈钺抬手轻拥住她的肩头道,“是好事,往后,你的亲人只会更多。夏大将军也关不了咱们几日了,到时咱们一起去老夫人跟前拜见,正正经经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过两日爹他们到了,咱们还可以一起到成都府城外去迎他们,你觉得可好?”

    沈钺口中描绘出的未来总觉得格外美好。叶辛夷心头笼罩的阴云被他的话语点点驱散,她又重新笑起,“嗯”了一声,重重点了下头。

    沈钺说,夏长河关不了他们多久了。叶辛夷对于他的话,从来都深信不疑。

    果不其然,这话说完不过两日,夏长河便来了。

    虽然这还是他们被关进这院子后他头一次来,虽然他背着手站在门口,还是一副深沉威武的模样,叶辛夷心里却是一片亮堂。

    她不惧身陷囹圄,是因为知道终会被放出去,如今自由在即,谁又不会向往?

    谁知,夏长河淡淡瞄她一眼,却是道,“你去吧!老夫人在等着你。”

    叶辛夷却是转头望向了沈钺,眉眼间含着两分担忧,老夫人等着她,自然是有话与她说,却也是夏长河要支开她,与沈钺单独说话的意思。

    沈钺朝着她微微一笑,不及开口说什么,夏长河就已经皱眉道,“我又不会吃了他。”

    叶辛夷一哂,心想着,若果真论起狠来,还真说不好是谁吃了谁呢。不过想到沈钺的本事,确然也是她多虑了。因而,她与沈钺对望一眼后,收回视线,朝着夏长河屈膝行了个礼,便是退了出去。

    门外,芍药正等着她,要为她引路。

    夏长河这才大步走进了屋里,门扇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室内的光线陡然便是暗了下来,逆光站着的夏长河恍似一座魁梧的小山。

    沈钺却已坐在了桌边,“夏大将军要喝茶吗?这茶水还是方才府上送来的,沈某是个粗人,倒是品不出什么好坏来,解渴倒是不错的。”

    夏长河在他面上盯了盯,片刻后,才掀了袍摆在沈钺对面坐下。

    这不是他头一回与沈钺议事,可今日沈钺给他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早前,他就是一副与寻常锦衣卫没什么两样的样子,可今日……

    夏长河敛目间,沈钺已是倒了一杯茶递与了他。

    夏长河还真觉得喉间有些干渴,便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这才沉声道,“我让人去查你夫人的身世,这么刚好就听说了一桩趣事,叶家开的那药铺是在城西的三柳街吧?听说,叶家药铺里几口人一夜之间全都凭空消失了。而且那么凑巧,就刚好是在我家老三出事的那天晚上。”

    “是我派人做的,眼下,人已是在来巴蜀的路上,过几日将军就能看到了。至于我夫人的身世,若将军信得过在下,也不必再查,等到见到我岳父和几位长辈,自然一切分明。”

    夏长河没有料到他居然这般坦白,更没有料到他言语间更是甚为真诚,愣了一瞬,他才又道,“老夫人与我提起,老三出事那日,你本来也安排了人要想法子将他救出来?”

    “是!他是我兄弟!只是可惜……我的人到晚了。”沈钺声音往下沉了两分,前头半句自然而坚决,后头半句隐于遗憾的尾音,带着淡淡痛色。

    夏长河亦是深敛了双目,“我以为,你是因为你夫人……”或者,还有些别的考量,可沈钺夫妻感情甚好,这谁都看得出。

    “事实上,我夫人却是为了我,才那么轻易接受了夏延风这个‘三哥’。或许在夏大将军看来,血缘高于一切,可在我和我夫人看来,未必。我岳父与我夫人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可却疼了她十几年,而你们这些与她有亲缘的人,却甚至才刚刚知道她的存在。还有夏延风和夏夫人……他们的母子关系,相信我不说,夏大将军也明白。”

    听人这么说起自己的妻儿,夏长河心中自然不快,但他却也知道沈钺说的是事实,面上虽有怒气,却并未迁怒。

    哼了一声,便也作罢了。只再问起沈钺话时,目光又恢复了惯常的锐利,“你为何会想到要救老三,难道你早已预料到老三会出事?”

    这问题极是尖锐,沈钺听罢,却是低笑了两声,“老夫人既然与将军说了此事,难道没说这事儿是老夫人先提起的,而我只是配合吗?”

    “那你为何答应?”夏长河不为左右,仍是语调沉沉。

    “大将军这是怀疑我?”沈钺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却回以同样的尖锐,“难道大将军没有问过夏老夫人为什么?”

    夏长河蹙了蹙眉心,“她是我的母亲。”一句话,道明所有原委,不管夏老夫人有没有告知夏长河她之所以那么做的缘由,他都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

    沈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既然夏将军问了,那我便也说实话了。我起初是怀疑过夏大将军的,尤其是我一入蜀便遭了刺杀,即便还有其他种的可能,可夏大将军也委实不能全然脱了嫌疑。不过后来到了夏府,我便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夏大将军对朝廷、对陛下虽然算不得多么忠心耿耿,却也委实没有什么不臣之心。”

444 局势

    “似乎比起夏大将军来,夏夫人反倒更积极一些。而且还在背后努力地促成一些事,为了让将军下定决心,尊夫人私底下可没有少动作吧!”沈钺笑微微的模样,可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却都带着钩子。

    夏长河即便再沉得住气,到此时,脸色还是不由得变了。

    “我答应夏老夫人,不过是因着我相信她之所以那么做的缘由,而我不愿意拿夏延风的性命来冒险,赌那个万一罢了。”沈钺端凝脸色,一双眸子静若深海,却也格外沉定。“虽然我尚不知道夏夫人之所以这般执着的缘由,可显然,她成功了,不是吗?”

    夏长河没有怒,反倒将脸上的惊色慢慢沉淀了下来,望着沈钺的眸光又变了些许,面前这个年轻人,与他小儿子一般的年纪,却已通透练达成了这般,洞彻人心,信手权谋,难怪连他母亲说起这个人时,都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你可知叶家药铺一人去楼空,皇帝便立刻下了密旨,当日便有一队锦衣卫奉了旨意出京,往巴蜀方向而来?”

    沈钺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根,“意料之中的事儿。夏大将军,我眼下已然没有退路,还要请大将军收留,大将军想必应该不会拒绝吧?”

    “为什么?”夏长河默了一瞬,才有些不解地问道,沈钺此举意味着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因为你夫人?还是因为我家老三?”

    沈钺思虑了一瞬,点了点头,“我不否认,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我这个人很是护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书生和欢欢儿都是你们夏家人,我自然对你们夏家便存了一分亲近。不过,最要紧的却还是我觉得当下的时局,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把那个烂到了根子里的大名朝廷取而代之了。”

    夏长河一震,哪怕明知此时此处只有他们两人,他来找他也就是想要听他知无不言的意思,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这样的话说来也毫无顾忌。

    “纵观整个大名,蜀中是最为安定之处,百姓生活富足,真正安居乐业,大将军是真正心怀家国之人,迟迟不肯动,甚至愿意生受着朝廷日复一日的猜忌,不就是因着心怀家国,不忍江山屠戮,不忍百姓流离吗?可不破不立,大名朝廷已是一棵朽木,乱世非重典不可治也。将军,虽然走到这一步,有夏夫人之故,可不管她为了什么,但将军却必然不只是因一己私仇。”

    夏长河望着他,突然笑了,“这便是你当初对裘峥说的,未竟之志?”

    沈钺半点儿不诧异他提到裘峥,事实上,当日他对裘峥说的那番话,正是从书生处听来,而书生,却是从眼前这位处听来。

    能让裘峥那般敬重崇拜的,也只有面前这一个人了。

    “是!”因而,沈钺也很是坦诚,“海晏河清,山河无恙、百姓安宁。”

    “可按着你的意思,在那之前,却必然是血流成河,山河破碎。”

    “乱世需用重典。”

    “那你可知我为何这么多年一直不动的缘由?”不是没有实力,非不敢,而不能也。

    “我知道,将军大义,镇守西南边陲,且不说西南本就民族众多,情况复杂,有将军在当中周旋,这才多年来相安无事。可更南边儿却还有南越,虎视眈眈,野心膨胀,一旦将军动,就怕南越按捺不住,那么届时便是更大的灾祸。”

    “你既然都知道,居然还敢劝我?”夏长河虎目微眯。

    “可南越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并非将军不动就能继续相安无事。”沈钺将近些年来娑罗教在京城之中鲸吞蚕食之事与夏长河道出,倒也没有隐瞒他跟叶辛夷遇到的那些事,包括叶辛夷被娑罗教要挟,身中蛊毒,甚至是到了蜀中之后,还被娑罗教追杀之事一并和盘托出。

    “眼下,就算我们一退再退,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朝中已是侵入了南越势力,若是将军再不动,怕就晚了。何况,将军的消息不比我的慢,应该也知道京中最近的动向吧?”

    夏长河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实上,他近来已经在做安排了,不管是为家国,还是为私仇,他都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他打定主意要孤注一掷,却仍有一点顾虑。

    夏长河蹙起眉心,沉默着,那一点顾虑虽然没有说出,却成了笼在他眉间一缕挥之不去的阴云。

    沈钺却一看,便是心领神会,“我知道夏大将军在担心什么。虽然夏夫人有些私心,但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巾帼不让须眉,眼下,夏府与安氏联姻,便可借助安氏的力量,平衡各方势力,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总得掂量一二。”

    “那奢氏呢?你怕是不知,奢虎回去之后,便给南越送了大批财物。”上回的事是彻底得罪了奢氏,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却还是留下了祸患。

    夏长河说完,抬眼却见沈钺仍是一副沉定,不见半分诧异或惶然的模样,夏长河目光一顿,挑起眉来,难掩惊疑,“你知道?”

    他初来乍到,如何能对西南的消息也这般了若指掌?何况,他这些时日还被自己困在这里。

    夏长河一哂,“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

    “多谢夏大将军谬赞,晚辈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沈钺倒是谦逊得很,“不过,据我所知,奢氏送去南越的,可不只是财物而已。”

    夏长河点头,“是!我在南越的探子送回的消息,说是奢氏频频与南越太子联络,南越太子如今正值风华之年,近来,南越朝中有建言太子再纳侧妃之说。”

    奢月儿没能嫁成夏府的儿郎,奢氏又与夏府和安氏都撕破了脸皮,若他是奢氏的人,自然也会想要另寻靠山结盟。

    “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到底是奢氏有求于人,而南越自来胃口大得很,他们未必谈得拢。就算奢氏服软,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届时,实力必然大损。”

    “可南越在我西南腹地,却有了奢氏这个强而有力的盟友。”这也是夏长河前几日各方动作,近两日却骤然放缓了脚步的原因。他身后有豺狼,正伺机而动,若他一动,怕就是亲手奉上可趁之机。

445 连理

    “那我们便釜底抽薪。”沈钺毫无惧色,一双眼甚至灼灼亮着。

    夏长河本来眯着的眼微微瞠大,目光所及处,沈钺却是一副笑得馨馨然的模样,“我知道夏大将军担心自己一动,反倒给了南越可趁之机,而南越居然与奢氏频频接触,也可见其狼子野心,既是如此,我与南越和娑罗教也有私仇未了……”

    沈钺说到这儿,微微顿住,站起身来,敛了面上笑容,朝着夏长河长身一揖“沈钺愿为夏大将军马前卒,亲赴南越,为夏大将军披荆斩棘,以除夏大将军后顾之忧。”

    夏长河即便早料到他可能会说什么,可真等到听见时,还是惊得从椅子上弹身而起,可沈钺却仍是维持着一揖到底的姿势,足见其真诚。

    夏长河叹了一声,这才抬起手道,“你先起来再说。”

    沈钺倒还听话,依言站直了身子,夏长河在细看他双眸,沉定如常,不见闪烁,他喉间滚了滚,又想叹息了,“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的。就算我不应你,你怕也是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去一趟南越,是不是?”

    “是!”沈钺还是一样的爽快,“我来蜀地之前便已经计划好要去一趟南越,哪怕是为了身上蛊毒的解药,也不得不去一趟,何况,这当中还关乎着一些旧日的恩怨,所以,我非去不可。不过……这与我方才对将军说的话并不冲突。娑罗教是南越密司,他们所做的很多事与南越朝廷都脱不开干系。”

    “南越可也不是那么好去的地方,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这事儿你与你夫人商量过了?”夏长河的眉紧紧皱起。

    “自然。”沈钺唇角微弯。

    夏长河的眉却皱得更紧了些,“她同意?”

    “嗯。”沈钺点了点头。

    夏长河眉间的褶皱已经深得能夹死苍蝇了,“你该不会还要带着她一道去吧?”那个丫头虽是个武艺高强的,而且性子也半点儿不随和,看着便不好相与,可怎么能让她去南越呢?

    “夏大将军,恕我直言。莫说如今夏大将军尚未确认我家欢欢儿是你们夏家人,就算确认了,我们合该唤你一声伯父,可欢欢儿却也嫁人了,如今是我沈家妇。”换言之,哪怕夏长河真认了自己是伯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沈钺在前,也轮不到他一个伯父来管叶辛夷的事儿。

    夏长河的脸色登时有些变了。

    沈钺什么人,哪儿有瞧不出的,话锋一转,便又笑了起来,“大将军此时的反应倒是与当初欢欢儿要随我一道来蜀中时,我岳父的反应一般无二。”

    夏长河查过叶辛夷,自然知道叶辛夷有个养父,听说还甚是疼爱她。“哦?”夏长河挑起眉来,有些好奇,“那你们是说服了他,还是偷偷逃跑的?”当时在京城,蜀中于他们而言,怕也是龙潭虎穴吧?作为疼爱女儿的父亲,自然不愿女儿涉险,人之常情。

    “自然是说服了他。”沈钺的语调比起说正事时轻快了许多,“夏大将军不太了解我家欢欢儿,她若决定了的事儿可是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家岳父却是知道的,与其让她后来偷偷跟着更是不安全,还不如依了她,至少还有我在旁看着。而我,自然也不愿让她涉险,可她却让我明白了,这世间没有什么地方是真正安全的,在我身边,至少还有我,可舍命护她。两个人一路,哪怕前路迷雾重重,也没什么好怕的。她是我的铠甲,有她在,我只会更加小心周全!”

    夏长河敛下眸子,奇怪的是,就这么一番话,虽然不至于就说服了他,却也让他失去了再继续追问的兴致。总归还没有成定局,过后再说也是一样。

    “不过大将军除了南越之外,应该还有一桩心病,不如也请听听看,我这帖药方能否对症?”沈钺笑着带开话题,又说起正事。

    夏长河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像是一个天赐的宝藏一般,越发地对他好奇起来,“你先说说看,我另一桩心病是什么?”

    “师出有名,只靠延风这一桩,怕还不够,说不得还会让天下文人觉得将军公私不分,口诛笔伐,不过,近来朝中局势多变,能够利用的地方也不少,想必夏大将军手下能人辈出,未必不能想出法子来。”

    “那……不如你先与我说说你的想法?”夏长河脸上的肃容收起,倒是露出了两分初见时的爽朗之态。

    这边,两人续上了茶,说得正热闹。

    那边,叶辛夷却是被径自带着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

    夏老夫人的院子不在夏府的中轴线上,反倒偏向东边后方,很是开阔,进门却不见花草,满眼的绿色皆是松柏翠竹,让人看着不由得便生出两分冷寂之感。

    正房前有两株树,枝干足有成人腰杆粗细,顶上枝叶亭亭如盖,却是虬枝错杂,从一人高处的树干便是缠抱在了一处,就好似两个人紧紧拥抱,生死依偎一般,更别说头顶上的枝叶盘绞在一起,再也难分你我。

    叶辛夷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不由仰着头,看得出了神。

    “这是夫妻树,倒是有个好听的名儿,唤作‘连理枝’。”夏老夫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竟是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了过来。

    “连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叶辛夷低低念了这句诗。

    “这本是滇南的树种,就叫相思树,大抵也就是取的白乐天这句诗文的噱头,栽种的时候特意隔开一段距离,长着长着,它们自然会长到一处,反倒是单独种植,不易存活。”

    “我倒听说过檀香也是如此,树分雌雄,非要相伴而生,否则便都种不活的。”

    “你居然还懂这些?”夏老夫人看着她,似有些惊奇。

    “我爹是个大夫,自幼便让我们姊妹几个认了字,也教了我们医术药理,只可惜,我是个不争气的,学了这么多年,只习得了一点儿皮毛,倒是喜欢看些驳杂的书,这也不知是从何处看来的,只是看着这树,又听着老夫人说起,倒突然想起来了。这夫妻树倒是与檀香有些相似。”叶辛夷微微笑着,眉眼弯弯,颊边梨涡轻荡。

    夏老夫人看着她,却有些闪神。

446 豁达

    乍一看去,叶辛夷其实与夏长青并不十分相像,只一双眼却很是神似,可毕竟是有血脉之亲吧,此时再看,却是到处都有着夏长青的影子,尤其是方才那一笑,夏老夫人都恍惚要以为是早逝的幼子在对着她笑了。

    叶辛夷这样敏锐的人,自然察觉到了,笑容微微一顿。

    夏老夫人却是陡然惊觉,抬起手来便是轻揩了一下眼角,而后说一声“今日起风了,看天色一会儿怕是有雨,先进去吧!别着凉了!”

    叶辛夷杏眸一敛,乖巧地点了头,随在夏老夫人身后进了屋。

    夏老夫人的住处很是干净,布局摆设皆是大气精致,却少了两分活气。

    夏老夫人见她四处看着,便是笑道,“我上了年纪,又是个寡妇,这屋里的摆设便习惯暗沉些,你这样的小姑娘喜欢鲜亮,怕是觉着不舒服呢吧?”

    “不舒服倒不至于,但老夫人实在不必过得这般自苦,这般年纪了,该放下的就放下,日子过得鲜亮些才好。”叶辛夷回道,也不怕这话不中听,端的是直来直往。

    好在,夏老夫人如今听她说什么话都不觉得不中听,反倒听得乐呵呵,“如今见着了你,往后的日子必然越过越鲜亮。”

    “老夫人这是已经相信我的话了?”叶辛夷挑眉问道。

    “当初,他们把你爹送回来,你娘没有跟着回来,又听说你爹是为了救你娘……我当时气晕了头,便再也没有问过你娘的事儿,后来也不想再提起她,更别说找她了,我如果早知道……”夏老夫人说到这儿时不由得激动了,只是语调里满满的悔恨。

    “您是该恨我母亲,有的时候,我都有些恨她。您说过,您生了两个情种,我父亲就是当中一个。当初,我母亲怀着我,却身中娑罗教蛊毒,虽然终究是因我父亲惹来的桃花债,可我父亲也用命来护了我们母女。可我母亲转眼,却带着我,嫁给了别的男人。我偶尔想起也觉得不能理解,何况是老夫人,要怨恨她,甚至是怨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即便夏老夫人不怀疑她的话,当真认定了她是夏长青的女儿,但同时,她却也是殷雪乔的女儿。有些话,与其藏着掖着,倒还不如最开始就说个明白。

    夏老夫人他们查过沈钺,自然便也顺带查了叶辛夷,只是当初并不知她母亲就是殷雪乔,自然查得不是那么仔细。将他们关起来这几日的时间,想必该查的,也查得差不多了。只是,叶仕安他们自来低调,到京城之前的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即便是夏延风起初怀疑叶辛夷的身份时,也查了许久才敢确定。不过,能查的,也应该查得差不多了。至少,殷雪乔另嫁他人,且另又育有一双儿女的事儿瞒不了人。

    夏老夫人面上却并未露出什么明显的喜怒,她只是望着叶辛夷道,“从前的恩恩怨怨,我早就想开了。人这辈子会遇上什么人,喜欢上什么人,哪里是自己能够左右的?莫说我当初拿你爹没有法子,如今不也一样拿你大伯父没有法子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怪我当初想不通。不管我再不喜欢你母亲,甚至因着你父亲之死怨怼于她,但只一点,她生下了你,为你父亲留下了这一脉骨血,我便感激她。”

    夏老夫人望着叶辛夷,微微笑着,眼中露出的光慈柔而真诚,不见半分虚假或是勉强。

    叶辛夷心口微微一滞,没有想到夏老夫人居然这般豁达。

    “何况,死者已矣。无论你父亲也好,你母亲也罢,都已经不在了,我若还要因着他们左右对你的态度,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你是我的亲孙女,这是不争的事实,那我便疼爱你,将过往欠了你十几年的疼爱与照顾一并补偿给你,用我的余生来陪伴你,这样,我的日子想必就能活得如你所说的那般鲜亮了吧!”夏老夫人笑着,衬着那双明亮的眼,又显出了那种罕见的,与初见夏长河时一般无二的爽朗来。

    “来,先来与我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你那位养父待你可好?你那两个弟妹是不是乖巧,与你感情可好?”

    “沈钺当初说了要将他们一并接出来,也别去其他地方了,直接来咱们成都府就好。他们来了之后你想如何安置他们都可以。离得近,也可以相互照应。”

    “再来,你跟沈钺之间的赐婚到底怎么回事?他待你是不是真的好?若不是,没关系,往后啊,有祖母,有夏府给你撑腰,他若欺负你,咱们是断然不依的。若他是个不着调的,咱们就算将他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院之中,正与夏长河说着正事,相谈甚欢的沈钺,却突然觉得鼻间一痒,“阿嚏”一声,猝不及防就是一个喷嚏。

    对上夏长河有两分促狭的眼睛,沈钺一哂,“大约是有人在骂我呢吧!”

    夏长河笑了笑,不予置评,“走吧!你们可以回之前的院子住了,其他的事儿,等到叶家人到了再说。”

    这就是还不放他回驿站的意思,沈钺倒是不觉得多么意外,点了点头,也不与他强辩。

    回了之前住的那院子,安阳今日不在,说是出去会友了。沈钺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裳,正坐在窗下想着事情时,夏老夫人院子里却是来了人,请他一道过去用晚膳。

    沈钺整了整衣襟,便是随着一道去了。

    虽然与夏老夫人不是头一回同桌吃饭了,可这一次,显然却没有上一回来得轻松。上一次,他只是夏延风的好兄弟,而且是个甚有能力的后生,倒是得了夏老夫人不少好感。可今日,夏老夫人显然是真将他当成了孙女婿一般考校。从他进屋到坐上桌旁,再到用膳的这时间内,夏老夫人一双锐利的眸子不时落在他身上,探究思量,有些恨不得要扒他衣服,或是直接掏了他的心来看的意思。当中还掺杂了不少问题,每一个听着都是寻常,沈钺还真不敢太过寻常地答。

    不过,好在沈钺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算得已臻化境,何况,早前在京城时,他已经过了叶仕安那一关,虽然夏老夫人比起叶仕安可能更难对付些,不过也只需拿出真心来便是了。

447 笑语

    这世上,唯有真心二字,不会作假。何况是在夏老夫人这样精明的人面前?也就只有真心才能过她这一关。

    果真,过了片刻之后,夏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笑着,有些感慨,也有些释然。“老身这辈子没有养过姑娘,我们夏府又多是男儿郎,倒甚少有如花似玉、娇嫩嫩的姑娘家,何况,这还是我家长青的女儿,所以,老身自然多了几分担心,多问了些话,还请沈大人见谅啊!”

    “老夫人哪里的话,您既然今日是以长辈的身份来问话,自然是问什么,熒出就该答什么的。毕竟,若是老夫人应允,熒出还要随着欢欢儿唤您一声‘祖母’的。”沈钺笑微微道。

    叶辛夷嗔他一眼,这人倒是惯常的脸皮厚,在京城时,喊她爹也是一口一个“爹”的,喊得亲热自然得很。

    果然,他这一句话立刻取悦了夏老夫人,面上最后一丝强撑起的肃然顷刻间土崩瓦解,早前见着只觉沉肃威严非常的脸,这会儿却是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连连点头道,“是啊!不见外得好,哪儿能跟祖母见外呢?”说着便是希冀地望了叶辛夷一眼,祖孙俩虽然说了半晌的话,可叶辛夷方才却一直没有提喊她“祖母”这茬儿,她也不敢问,这会儿还是沈钺先提起。

    叶辛夷自然知道夏老夫人那目光的意思,倒没有起初她喊叶仕安时那么别扭,这毕竟是祖母,而且,相处以来,她并不排斥,因而,那声“祖母”喊出口也并不怎么难,是以,她略一沉吟,便是笑着道,“祖母别听他的,这个人惯常是个脸皮厚的。在京城的时候,我爹就被他哄得疼他比疼我这个闺女还要多两分,祖母可千万也别被他灌了两口迷汤,就向着他去了,祖母之前可是答应过我的,往后要替我撑腰。”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已是示威似的扬高下巴,瞪了沈钺一眼。

    沈钺哭笑不得。

    夏老夫人却被叶辛夷那一声声的“祖母”软了心肠,笑得见牙不见眼,哪里还瞧得出半分往日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心里高兴得很,这个说两句,那边又哄上两句,被这夫妻俩逗得笑了一通,还未进屋,便能听见屋内藏也藏不住的欢笑声。

    屋外,背手站着一道魁梧的身影,边上垂首站着芙蓉。

    她方才正待朝里边通禀,并掀起帘子时,便是被这人瞪了一眼,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这人既不进去,却也不走,就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

    即便芙蓉已经算得沉得住气的了,到了这会儿,却也不由得悄悄抬头往他面上看去。

    却见得夏长河皱着眉,面上端凝,倒没有什么怒色,反倒有些无力一般,察觉到了芙蓉的目光,他便收回视线,冷冷看了过去。

    芙蓉连忙收回视线,屈膝埋头道,“自从三公子离家后,老夫人已经许久未曾这般高兴了,方才在席上便用了两碗燕窝粥。将军......真的不进去看看?”芙蓉压低了嗓音,却是抬起眼悄悄瞥了夏长河一下,又连忙垂下头去。

    夏长河蹙起眉来,心口有些尖锐的疼痛。夏家儿郎众多,可最喜欢往夏老夫人跟前钻的,便也就是夏延风了。夏老夫人最疼爱的,自然也是他,虽然未必比得上当初的夏长青,可那祖孙俩的感情也是甚好的。他当初还因着夏延风时常与他作对,最后愤而出走的事儿埋怨过夏老夫人,总觉得都是被她纵的,从前的夏长青是这样,现在的夏延风还是这样。

    可是从前夏延风在时,他偶尔过来,还能听见这院子里的人语声。自从夏延风离家之后,这院子里便好似少了活人的气息,安静得像是死人的坟墓一般,他每回过来,都觉得心里憋闷得好像要窒息。至于此时从屋子里传出来的笑声,更是多少年未曾听见过了?

    他垂下眼去,道一声“不用了,别告诉他们我来过。”,然后夏长河便是转过了身,大步朝着外头走去。

    他步子迈得快,很快,身影便被浓浓的树荫遮蔽住了。

    芙蓉才又收回视线,束手垂头,片刻后,幽幽叹了一声。

    夏长河从夏老夫人的院子离开后,却是径直去了正院。他这些时日很忙,忙得根本不敢让自己轻易闲下来,更不敢让自己想起夏延风,听说余氏病了时,他抽空来看过一回,却也不敢多待。那时,余氏昏昏沉沉的,意识不清,却还不由得眼角淌泪。

    夏长河便更不敢再去她跟前,他只怕,他们对着彼此,都会让心里的疼痛更甚两分罢了。

    可是,去了一趟夏老夫人那儿,他陡然又害怕起来。他害怕同样的丧子之痛,夏老夫人如同活死人一般,行尸走肉地过了这么多年,若是余氏也因此毁了,那该怎么办?

    到了正院,气氛果然凝滞,却也有些熟悉,可不就是他常年在夏老夫人院子里感受到的,坟墓般的死寂吗?

    夏长河的步子微顿,却还是直直迈了进去。

    杜嬷嬷正端了托盘出来,见得他,愣了愣,连忙屈膝行礼。

    夏长河一挥手,免了她的礼,一边望了望正房的动静,一边低头瞄向她手里端着的托盘,见那托盘上放着一碗粥,却还几乎是满的,不由眉心紧皱道,“夫人没有吃饭?”

    这个时候正是晚膳的时辰了。

    杜嬷嬷面露凄色地摇了摇头,“夫人不过吃了两口便让撤了,奴婢也不敢多劝。好容易将军来了,还是快些进去看看夫人,好歹劝着她,多多将息身子。”

    夏长河挥手让杜嬷嬷退下。

    又略在门外站了站,这才掀开帘子,径自进屋。

    屋内也是静悄悄的,夏长河直接穿过花厅,绕进了内室。

    转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窗边的人。

    夏长河连忙大步过去,从后伸手,便是一边将窗户掩上,一边道,“这中秋都过了,天气凉了起来,这夜里的风凉,你怎么站在窗边吹风,着凉了可怎么办?”

    那人一身素白的寝衣外随意披了一件丁香色的外袍,正是余氏。只是比起前两日,她的身形瘦了好大一圈儿不说,脸色更是微微泛着白,不太好看。一双深凹的眼睛抬起来,望着他,张口便有些无力地轻喘,“你怎么来了?”

448 依赖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夏长河低头一望她,神色亦是一怔,没有想到不过几日没见,她居然已经有些形销骨立一般了。

    “我以为......你或许这辈子都不愿再见我了。”余氏仰头望着他,眼里已是含着泪,满满的哀怨。

    夏长河一愣,继而便是道,“瞎说什么呢?最近只是因为我比较忙罢了,我不是每日都让人来看你吗?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否则,如何能看到我允诺给你的东西?还有啊,千万别胡思乱想。”夏长河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带着她走向了床。

    到了床边,不由分说将她送上了床去躺着。

    余氏却是伸手将他紧紧拉住,“大郎,你陪着我吧!我每天夜里都会做梦,梦里瞧见的,都是我们延风。他浑身血淋淋的,睁着一双眼问我,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他让我救他,我朝他伸手,可却怎么都抓不到。就在方才,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又看见了他,他在大火里拼命地喊疼,还说他想回家......”余氏一边说,一边已是泣不成声,一只手紧紧拽住夏长河的手臂,将脸偎在他手臂上,不过顷刻间,眼泪便浸透了衣裳,熨烫上他的肌肤。

    “大郎,咱们要带延风回家啊!起码......咱们要带他回家!”

    余氏每一个泣音都好似针扎般落在夏长河的心口,让这个坚韧爽朗的汉子魁梧的身形僵硬着,眸中更是盈满了痛色。

    良久,他抬起手轻碰着她的头顶,哑声道,“我这几日忙的就是那件事儿,只是眼下,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可操之过急。总之你记得,我应了你,定会给老三讨一个公道便是,你可信我?”

    他一双眼平和却坚定地望着她。

    余氏抬眼仰望着他,点了点头,“我自是信你的。”

    夏长河长舒了一口气,动了动被她紧抱着的胳膊,谁知却好似惊了她一般,反倒让她抱得更紧了,一双凤眼水灵灵,却又可怜兮兮地将他看着。“今夜你陪着我吧,哪儿也别去。”

    夏长河哭笑不得,却又觉得一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眼前这个人是他放在心尖上半辈子的人,从相识最初,她就只是看似柔弱,实则骨子里韧性极强,印象里,她好似从未如此时这般依赖过自己。

    因而,夏长河不由放柔了嗓音,笑着道,“我不走。不过,你总得放开我,我去拧了帕子来给你擦擦脸。还有,我还没有吃晚膳,你不如陪我一道用一些?”

    在夏老夫人院子里用过晚膳,又陪着老人家说了好一会儿话,逗着这自从听说了夏延风的死讯后,就据说每顿只吃两小口的老夫人又喝了半碗冰糖燕窝,笑闹了一通,开怀了的老人家挥手撵他们,两人这才手拉着手出了那院子。

    趁着夜色正好,缓步穿过花园,回他们在客院的居处。

    沈钺便似闲谈似的说起,“方才与夏大将军提了一嘴去南越的事儿,他没有吐口答应,反倒将我质问了一番,问我是不是要带你一道去涉险。再看方才老夫人稀罕你的那劲儿,虽说是等爹他们到了成都府再说,可我看呐,那多半是夏大将军的托词。欢欢儿啊,我看你到时想追着我去南越,是难喏……”

    话未毕,沈钺“哎哟”了一声,一边偏着头就着她的手,一边忙低声告饶道,“你做什么?轻点儿……轻点儿!”

    叶辛夷见他耳廓都被自己揪得发了红,也有些心疼,哼了一声松了手,一双眼却很是戒备地将他紧盯着,“沈熒出!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能临时反悔啊!你敢站到他们那边一道算计我,我便再也不原谅你了。”

    沈钺听得心下一缩,忙呵呵笑着去拉她的手,“好好好!我走哪儿都将你拴在裤腰带儿上带着,这样可好?”

    叶辛夷上下瞄着他,见他一脸讨好的笑,望着自己的目光很有那么两分小心翼翼,不由咧嘴笑了,动作灵巧地挣开他的手,却是撑着他的背便是一跃而上。

    沈钺在她动作时已恍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忙矮了身,下一瞬,便觉得背上轻巧跃上一个重量,熟悉的温软身子贴靠上来,一双手更是紧紧环在了他颈项上。

    叶辛夷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道,“我可不想被拴在裤腰带儿上,那多难看啊!还是你背着我吧,走到哪儿,背到哪儿,就这样背个一辈子,可有异议?”

    最后那一句带着些凶悍的味道,却是听得沈钺一双眼眯笑起来,用手托着她的腿弯站直了身子,爽快地答道,“成!背一辈子!那你可不许下来哦!”说罢,他骤然脚下发力,竟是发足奔了起来。

    叶辛夷没有料到,吓得叫了一声,捏着粉拳一边捶他,一边笑骂,他又回了一句什么。进而便是两人的笑声,一低沉,一娇脆,交织在一处,被风轻扬到了夜空之中,久久不散。

    叶仕安他们尚未到成都府,夏长河便常找了沈钺去议事,常常一议就是一整日。

    而叶辛夷则多是与安香一道去夏老夫人跟前一尽孝道,不过几日的工夫,安香与叶辛夷的感情更好了起来,连带着安香与夏老夫人都亲近了许多,当然更别提叶辛夷和夏老夫人这对早前在相认之前便已经对彼此甚有好感的祖孙俩了。

    夏老夫人的藏书颇多,放了整整两个厢房的柜子,安香近来颇喜欢看书,叶辛夷便也随着她一道,常掂一本游记给夏老夫人念。

    夏老夫人便仰靠在太师椅上,听着她的声音,如流泉一般清脆动听,每每总是嘴角含笑,时不时说到某处,祖孙俩还要探讨一番,甚是热闹。

    余氏来时,正好又听见夏老夫人在给叶辛夷讲书,她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见识过的东西不少,叶辛夷又对这蜀南一带甚是感兴趣,夏老夫人便也捡着与她随意说些,她每每总是能听得津津有味。

    余氏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屋内传出了笑语声,她在门口愣站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笑望向芍药。

    芍药会意,屈膝行了个礼,便是挑开帘子进了屋,里头低低的话语声后,那笑语声却是敛了起来,芍药又反身从帘子后出来,朝着余氏屈膝行礼道,“夫人,老夫人请您进去呢。”

449 高手

    余氏刚刚踏进屋子,就觉得这屋里有些不同起来。

    那高几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芙蓉,艳丽的颜色中和了夏老夫人这屋里经年不变的沉肃,还添加了一些精巧且颜色鲜艳的摆设,大到迎枕,小到茶杯,更别提两个偎在夏老夫人身边,花骨朵一般的姑娘了,这整个屋子好似都鲜活了起来。

    余氏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眸子,遮挡了一下眼底的暗光,上前一步朝着夏老夫人屈膝行礼。

    夏老夫人抬了抬手,让她起身。

    她谢过夏老夫人,站直了身子。

    “你这病刚好,不宜太过操劳,我这里不来也没关系。”夏老夫人语调不咸不淡地道。

    叶辛夷带着两分好奇望向余氏,见她果真比前几日瘦了一大圈儿,新做的秋裙穿在身上好似都宽松了不少,面色还略有些苍白,耷拉着眼皮没有精神的样子,就连往日里滴水不漏的笑容今日好似都些力不从心一般,看样子,倒果真是大病了一场。

    余氏扯着嘴角笑,略有些苍白无力,“母亲宽慈,可做儿媳的哪里能恃宠生娇,儿媳已然偷懒了几日,如今好了,这晨昏定省自然是少不了的。”

    “那些都是虚礼,最要紧是身子,你若有个好歹,夏府的天怕都是要塌了。”夏老夫人这话可算不上好听,话中意思为何,在场的几人都知。

    叶辛夷和安香各自垂下头去,装作没有听见。

    余氏的脸色微微白了白,喉咙有些发干地道,“母亲折煞儿媳了。”

    “你既然好了,回头我便让老三媳妇将对牌还给你,你是老大的媳妇儿,这家还得你当着。”夏老夫人显然多的客套话也不想与余氏说,径自说了正题。

    “母亲误会了,儿媳来并非为此,这些时日,三弟妹当家当得甚好,有她为我分担,我也轻省了不少。若是三弟妹不嫌烦累,往后能继续帮着儿媳就更好了。儿媳眼下……也实在没有精力再顾及其他,能做的,只有做好为人妻的本分,多多照顾将军。”余氏说着,半垂下眼,神色黯然的模样。

    当中一个字没有提到夏延风,可大家从她的表情和语气,却都能一下子领悟到她的意思,让大家都骤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大病一场,到如今好像对除了夏长河之外的别的什么都再提不起兴趣来,让人不由得......心生恻隐之心。

    就是明明白白表现出对这个儿媳妇不甚喜欢,冷冷淡淡的夏老夫人大抵也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经历过的,将心比心也有些不忍,面色和缓了两分道,“你觉得行那就行吧,总归这个家我早已不当了!你去和老三媳妇商量了,她若同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叶辛夷在心里悄悄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这高手就是高手,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颓势,都能力挽狂澜。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太多啊!

    余氏却是一脸的如释重负,有些苍白的脸上展开笑来,长舒一口气道,“多谢母亲。”

    夏老夫人一哂,不说话了。

    余氏却也不急着走,反倒是笑盈盈地在边上坐了下来,这才抬眼望向伴在老夫人身侧的安香和叶辛夷两人,笑着道,“这些时日有安姑娘和......”目光挪向叶辛夷时,微微一顿,有些迟疑道,“我听将军说,四弟曾给你取过一个名字,是叫清欢对吗?”这话自然是问叶辛夷的。

    沈钺私底下都唤叶辛夷“欢欢儿”,夏长河和夏老夫人听了之后自然都问过,便也从小夫妻俩嘴里听说了缘由。事实上夏长青死时,叶辛夷在她娘肚子里不过才四个月,即便是药王谷出身的叶仕安也还把不准究竟是男是女,夏长青却好似当真父女连心一般,笃定了未出世的孩子是个女儿,连犹豫都不曾,就只取了那么一个名字,夏清欢。

    夏长河知道,告诉了余氏也是情理中的事儿。

    叶辛夷起身屈了屈膝,笑微微道,“是的!”

    “那我们往后是不是也要改口称呼你为‘清欢’?”余氏笑着问道。

    “这名字如今也就只有我爹和我家大人还这么叫,我倒不是那么习惯,你们还是就叫我辛夷就好。”叶辛夷笑容不变地回道。

    余氏笑容微顿,还不及说什么,夏老夫人便是道,“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叫什么都是一样。她既觉得辛夷听着顺耳,你便这么叫就是,我也是这般喊她的。”这话偏向叶辛夷不要太明显。

    余氏却不敢再有半分疑义,笑着应了一声“是”,再抬眼笑望着叶辛夷时,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辛夷和安香日日陪着母亲,将军还与我说起,说你们俩都是孝顺的。母亲这几日看着都要容光焕发了许多,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夫人莫要折煞我们了。”叶辛夷抿着嘴角笑,安香则忙道。

    余氏又笑着望向叶辛夷道,“听将军说,你在京城的养父一家就快要到成都府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事,便是想要问问你,家里人都各有什么喜好,又有什么避忌的,这两日好拾掇出一间院子来,也让他们住得舒心些。”

    叶辛夷受宠若惊一般,连忙起身深深一拜,“多谢夫人了。只是我那养父一家都是市井出身,住在府上怕是不自在,所以这事儿我已是事先禀过祖母了,我和我家大人商量好了,已经在前头俞家巷里看好了一处两进的院子,已是买了下来,拾掇了一番,也能住人了。到时他们到了,便让他们住在那里便是,离府上也近,不至于不方便,他们也乐得自在。”

    “这个......不太好吧?到底是将你养大的,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咱们自该好好招待,母亲,您说呢?”余氏一脸的为难,又转而向夏老夫人征询。虽然如今尚未真正确认叶辛夷的身份,但看夏老夫人这态度,摆明了就已经认了,其他人哪儿还敢再说什么?余氏虽然病着,却不代表成了聋子瞎子,这府里的事儿她门清着呢。她不只知道叶辛夷和沈钺在外头置办宅子的事儿,更知道夏老夫人送信去了族里的事儿,估摸着等到叶家人一到,问清楚了,夏老夫人便要着手办叶辛夷认祖归宗的事儿了。

450 想法

    不过这些对于如今快要得偿所愿的余氏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她不会太过纠结。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内宅里的四方天地,也不屑为此相争。

    这丫头若果真是四房的种,认下便也认下了,她如今连人都嫁了,又能有什么关碍?只要她不挡了自己的道,那么她对她好些也无妨。

    “这事儿便依着丫头吧!她已经与我说过了,我也应了她,只是这接风宴倒还要劳烦你和老三媳妇儿商量着办。既然是咱们家的恩人,便决计不能怠慢了。”夏老夫人毫不意外地又是帮腔叶辛夷。

    “是。”余氏迟疑着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又坐着闲话了两句,但到底夏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热络不到哪儿去,余氏这样长袖善舞的居然也没能将场子热起来,只她面色上却无半点儿被冷待的不悦。只是她到底大病初愈,说了一会儿话,眉眼间便显露出了两分倦色,与夏老夫人告罪了一声,又温言软语与叶辛夷和安香说了两句,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她一走,叶辛夷便是舔着一张小脸凑到了夏老夫人跟前,很是殷勤乖巧地帮着夏老夫人捶起了腿,“说起宅子的事儿,我家大人交代了我,让我千万别忘了谢过祖母。过两日等到我爹他们到了,我便将银子还给祖母。”

    这个自然是有典故的。叶辛夷和沈钺商量着买个宅子,问题是他俩手里头拮据啊!早前手里的零花钱都还是皮猴给的呢。这买宅子的银钱可不是少数,叶辛夷便舔着脸跟夏老夫人借了,反正他们在京城的现银都由财婶儿收着一并带来蜀中了,过几日便也能还上。

    “我的还不就是你的?你出嫁那会儿祖母不也不知道?那宅子就当是祖母给你添置的一笔嫁妆吧!”夏老夫人却是浑不在意。

    “那可不行。我来借银子时,我家大人已经觉得很没面子了,说好了是借他脸色才好看些,若祖母不让还,回头他说不得更要发脾气了,祖母总不能忍心看着我们因银子而吵嘴吧?”叶辛夷一脸可怜巴巴的。

    夏老夫人斜睐她一眼,“沈熒出还舍得对你发脾气?”这些时日夏老夫人算是看出来了,沈熒出虽然比她大了不少,但许是如此,是真正疼她,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别的不说,就这一点,这个孙女婿夏老夫人也是百般满意。

    嫁女儿的人家只要是真心为女儿着想的,最看重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女婿的人品,还有待自家女儿好是不好了,至于什么人才、家世、前程的,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儿,至少于夏家来说,夏老夫人是半点儿也不图的。

    她夏家的女婿还能短了前程不成?何况,沈熒出本身也是个极出色的,没瞧着她家那大儿子日日都将人带着进进出出的,就是军营都去过几趟了,俨然将之当成了心腹一般。别人她不知道,可知子莫若母,她自己的儿子,她可是再清楚不过,夏长河可不是那等为了人情随意提携人的性子。

    若是没本事,就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都不讲半点儿情面直接哄走,别说只是一个侄女婿了。何况,叶辛夷如今的身份还没有全然确定,更何况,沈钺还是那么个身份。

    夏老夫人心里明白,可见叶辛夷眨巴着一双眼睛将自己望着,好似不答应她都是罪过一般,只得叹了一声,抬手拍着她的脸颊道,“好好好!都依你,总归往后我走了,这些东西也留给你,那时候再给你,姑爷总不至于再说什么了。”

    “祖母别瞎说!祖母定会长命百岁,还要陪我许多年的。”在夏老夫人跟前,叶辛夷好像也渐渐学会了撒娇,如今,倒更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模样了。有人疼宠,谁又愿被迫懂事呢?

    “好好好!祖母定会活成个老妖怪,往后,还要给你看孩子呢。”夏老夫人笑眯眯道,近来那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早已一去不复返,她也与寻常人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的老封君没什么两样了。

    叶辛夷笑,靠在夏老夫人膝上,不说话了。

    可却因着夏老夫人的一席话勾起了两分心事。按理,她和沈钺圆房也这么久了,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消息。她的身子无碍,沈钺看着更是康健,不该如此才是。

    她只是有些害怕,有了林师叔研制的月服解药,那只小虫子在沈钺体内看着是无碍,可到底对他身子有所影响。好在,爹和林师叔都快到成都府了,到时一定让师叔再给他好好看看才行。

    从夏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后,叶辛夷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打定了主意,这才回过神来,同时也发觉了并肩而行的安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眼看着挽绿阁就在前头了,叶辛夷也不急,索性拉了她便回了挽绿阁,熟门熟路地在她房里坐定,将芝儿她们撵了出去,这才给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说吧!在烦些什么呢?”

    安香接过了茶杯,却是没有喝,只是捧在掌心,眉眼间还含着两分犹豫,但到底缓缓开了口,“其实,也算不得是烦吧!我只是在想……你们汉人不是有**的吗?就是若家中子孙英年早逝,家里人不忍他断了香火承继,可以想法子……”安香越说越小声,因为被叶辛夷瞪着,那些话终于无疾而终,堵在了喉咙口,半个字也吐不出了。

    叶辛夷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了,面沉如水盯着安香,见她将后头的话都吞了下去,才叹了一声,和缓了脸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若能按你所想的那样,你既能嫁进夏府,承担起了安氏给予你的责任,又不用勉强自己去迎合另一个不在你心上的男人。我承认,你若果真愿意嫁给夏延风,无论是我祖母还是夏夫人都会心动,若能成,有她们护着你,可保你半生无碍。甚至,可以由她们做主,给你过继一个孩子承袭香火,届时再分得一份家产,那你也可以过得挺好。”

    安香眨眨眼,她想得甚至没有叶辛夷周全,可是,这样听来,不是挺好吗?

451 有的

    既是如此,叶辛夷看着为什么不见半点儿高兴的样子?而且很显然,她并不赞同自己的这个想法?

    “安香,你如果真的想好了,我甚至可以帮着你促成此事。可是,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你当真想好了吗?”叶辛夷正色望向安香,那一双清透灵澈的眸子看得安香蓦然心悸。

    安香微微白了脸,怔忪着神色。

    “你只是想着你心里有阿西,虽然为了安氏,你不得已要嫁进夏府,可你并非当真心甘情愿,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早前,你是认了命,眼下有个机会摆在眼前,你立刻就心动了。当然,你可以不用委屈自己,去伺候另一个男人,可是安香,如果你当真这么做了,你还这么年轻,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你可想好了?”

    叶辛夷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安阳往后应该也会娶亲生子的吧?毕竟,安氏也要后继有人,这是他的责任。”

    眼看着安香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叶辛夷心里有些不忍,却咬着牙,让自己狠了心,继续往下说,“而你,没有丈夫,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只能这样顶着一个空有的名头,在这宅子的四方天地里,熬着日子,直到将自己熬老了,熬死了,才算到头。”

    叶辛夷这些话很是残忍,可描述得却也很是真实。

    安香那张肤色深的脸已是透着苍白,更别说她的嘴唇了,更是白得不见半分血色,被她用牙齿紧紧咬着,已隐隐现出了血迹。

    一双皓月般明亮的眼睛这会儿却流露出了两分茫然。

    叶辛夷终是不忍,叹了一声道,“总之,你再好好想想吧!”

    等到回了自己房里,叶辛夷却是又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沈钺听着她又叹了一声,终于是忍不住道,“无事嗟叹,就不怕长皱纹?”

    叶辛夷朝着他皱鼻子,“我正值青春年华的,才不怕这个。倒是你啊,一把年纪了,可千万保养好些,否则就真成小老头儿了。”

    沈钺自来就对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很有些在意,明知她是玩笑,但他还是双眸一黯,伸手便是将她一拽。

    叶辛夷猝不及防地身子一倾,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他腿上了,而沈大人却是仰着头看着她,有那么两分委屈,也有两分倨傲地问道,“什么一把年纪了?我当真有那么老吗?”

    叶辛夷“……”

    愣愣看了他片刻,叶辛夷这才反应过来这一位是真的介意,心底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但眼看他紧紧盯着自己,藏不住紧张似的,她又不忍再逗他,凑过去,便是在他额头上“啵”了一口,这才移了开来,冲着他盈盈笑。

    “过个三五十年,你总会老的。可老了也没关系啊,那时,我也老了,一起变老不也挺好的,不是吗?”

    沈钺仰头望着她,漆眸深深,却清晰地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下一瞬,他的手已是抬起,按住她的后颈往下一压,他再跟着迅疾地一蹭而起,狠狠地亲住了她。

    这一下,当真是有些狠,直到叶辛夷胸腔间都没了气,他这才粗喘着气松开了她。

    叶辛夷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杏眼又是惊又是恼地瞪着他,嘴角才一动,就疼得“嘶”了一声,她抬手轻轻往唇瓣上一触,又疼得缩了缩,得!肿了!这可怎么出去见人?

    她狠狠瞪他一眼,沈钺自觉理亏,目光闪躲开来,嘴里低声嘟囔道,“谁让你招我的?”

    什么叫她招他的?叶辛夷这下怒了,捏起粉拳便往他身上招呼。

    沈钺也由着她,连挨了几记,这才抓了她的拳头在掌心,放柔嗓音道,“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是我……都是我,一对着你,便定力不够了,是我招架不住你的美色,是我色迷心窍,你要打我都是应该的,可千万别弄疼了自己的手,否则心疼的不还是我?”他笑眯眯扬着头看她,讨好得不要太明显。

    叶辛夷一时没绷住,“噗嗤”一声低笑了两下,滚进了他怀里。

    两人闹了一通花枪,有些累了。

    沈钺倚在罗汉床上坐了,叶辛夷则半靠在他怀里,抓了他的一只手,百无聊赖地与自己的比起了大小。

    “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刚才叹什么气?”沈大人就是沈大人,这温柔乡也没能蒙蔽了他的心智,居然还记得逼供。

    叶辛夷倒也没想过瞒他,将方才与安香的对话三言两语跟沈钺说了,末了,很有两分忐忑地望着沈钺道,“你不会怪我吧?”

    沈钺不解,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挑起眉来,“怪你?我为何要怪你?”

    “三哥……这样走了,若是安香真的有那个意愿,往后清明祭祖,月半凭吊时,三哥在九泉之下好歹能受着两柱香火。”叶辛夷垂下头,声音有些闷闷地道,而沈钺与夏延风的感情那么好,夏延风骤然英年早逝已经是沈钺心口落下的一道疤了,若是往后夏延风还能有妻有儿,得享香火,想必沈钺想起,也会觉得有些安慰吧!

    可是,她却终究不忍安香年纪轻轻便走进如坟墓一般孤单寂寥,可以一眼看得见结局的后半生,说是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却是存着劝说之意,叶辛夷真有些不安。

    沈钺听罢,却是抬手毫不留情地弹了她脑门儿一下,“胡思乱想什么呢?人死如灯灭,做的那些事只是让活人自己安心罢了。再说了,就算夏府真要给夏延风结门姻亲,也用不着她安香。夏延风若泉下有知,也不需要这些,他不是与长如一道走的吗?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说到后来,沈钺的嗓音有些低哑。

    叶辛夷神色亦是微微一黯。

    低迷了半晌,突然想起他方才那句“人死如灯灭”的话,抬眼望向他时,神色间又多了两分迟疑,“你不信鬼神,也不信这世间尚有轮回吗?”

    沈钺微微一愣,见她一双眼清凌凌的,将自己望着,他心口一软,抬起手碰了碰她的头顶,笑着道,“不及苦处,不信神佛。我自然是信的,若是可以,我只希望我所有牵挂的人,都能求得一个来生。”

    叶辛夷一个反身,扑进了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间有力的跳动,在心底无声回答道,有的。

452 到来

    有来生,有轮回,她就是那个被他祝愿,所以硬生生拉扯回来,陪伴他的那个孤魂野鬼。

    她伏在胸口,什么也没说,可沈钺却觉得有些不对。他蹙着眉,想要推开她,她有些发闷的声音却是从他胸口处传来,“即便我有来生,也希望那个来生里有你。”

    沈钺的手按在她肩头,倏忽便是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夜已深,桌上烛火被夜风吹得明灭,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相依相偎,融在一处,虽是无声,却是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好似可以铭刻在那儿,一转眼,便走过一生。

    宅子买好了,叶辛夷又跟夏老夫人借了人,赶着收拾了好几日,看着倒是能住人的样儿了。

    如同掐着时辰的一般,她这里宅子刚收拾得差不多,那头沈钺便收到了柳绿的灰鹰传书,说是他们明日便能到成都府了。

    叶辛夷高兴得不行。虽然才离京不过这么两个月的时间,可她却早已想家得很了。如今虽然被迫将家从京城搬来了这儿,可偶尔午夜梦回时,叶辛夷却还是会梦见那个小院儿,那间炊烟袅袅的灶房,还有院子里那棵枣树,不由有些可惜。

    他们离京之时,那棵枣树上已经密密匝匝结了满树的果子,若是还在京城,也差不多能摘了。彼时,她还和沈钺约好了今年一道摘枣子的,眼下却是不能够了。

    叶辛夷想起这事儿时,便依在沈钺肩头感叹了那么一句。

    当时沈钺没有说什么,第二日却是去寻了棵枣树苗子栽在了他们新置的宅子园子里。

    叶辛夷见到时,心里暖得不行,眼睛却是涩涩的,努力扯着笑道,“这个枣树在蜀中怕是也种不活吧?就算种活了怕是结的果子也不好吃呢。”枣子喜欢干热,蜀中却是一年四季的湿,确实不合适。

    “谁说不好吃?日日拿蜜灌着,我还就不信它能不甜了。”沈钺扔了铲子,将那土踩得实了些,仰头望着那棵枣树,狂恣地眯了眼。

    “你确定拿蜜罐它不会将它给灌死了?”叶辛夷乐不可支,可心却软成了一团。

    当然了,叶辛夷更想念的是家里的人,如今马上就能见着他们了,她如何会不高兴?

    等到那一日,她和沈钺便是早早地迎出了城门,站在成都府的北门外遥遥张望。

    直到看着一队车马踏着尘烟由远及近,叶辛夷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一瞬不瞬看着,真真算得望眼欲穿。

    待得车马离得更近了些,叶辛夷看着裹挟着尘烟飞驰而来的几骑之中,当中有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先是愣了愣,继而面上的笑容便是灿烂地展了开来。

    那一队车马许是也看见了他们,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到得近前,前头几骑上的人都是勒住了马儿,听着马儿几声长嘶,停了下来。

    那几个骑士纷纷自马上一跃而下。

    “阿姐!”不过两个月没见的少年居然又长了一大截,而且变了不少。不只个子长高了,面膛也变黑了,与还在京城时,清瘦得恍若竹竿一般的模样不同,此时的他好似肩厚了些,连带着面上的笑容都爽朗了许多。

    叶辛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这小子,倒是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了。“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而且看他方才跟那些侍卫们一道并肩疾驰,半点儿未曾落下,那骑术居然还算得很是不错。

    “出了京城之后才学的。还好,不算笨。”叶川柏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面上终于显出两分少年郎的腼腆来。

    “阿姐别听哥哥胡说,他当初可摔了不少回呢,笨死了。”一把娇脆的嗓音却是毫不留情地揭起了短,两辆马车当中的一辆车帘掀了开来,一个小姑娘探头来看,瞧见叶辛夷,一双眼睛便是亮了起来,欢快地喊了一声“阿姐”,便是拎着裙摆纵身跳下了马车,如同乳燕一般朝着叶辛夷奔了过去。

    叶辛夷笑着展开双臂接住她,低头打量着她,却见她小脸有些黑红,想必是路上晒的,而且许是舟车劳顿,往日白嫩的模样倒是不复见了,反倒黑瘦了不少。

    方才看着叶川柏,虽然觉得心疼,却到底是男孩子,多些磨难才能成长,往后才能更有担当,所以,心里倒是欣慰居多。可这会儿再看叶菘蓝,这满心满眼里却也只剩下心疼了,蹙着眉隔着衣裳摸到她好似瘦得只剩骨头的肩膀,叶辛夷长叹了一声,“路上吃了不少苦吧?居然瘦成了这样,等到安顿下来后,阿姐好好给你补补。怎么也得将这肉补回来不可。”

    叶菘蓝虽只是小户出身,但自从叶辛夷成了如今的叶辛夷之后,至少生活上就再未苦过家人。

    从京城到蜀中的这一路上有多苦多累,她自己倒是半点儿不记得了,这会儿见叶菘蓝这样,心里却是揪得厉害。

    沈钺正与护送他们一行人来的亲信护卫在说话,转头望了一眼,不由微微笑,心里想着,往后他们若是有了孩子,若是个男孩儿还好,若是个女孩儿,他是必然要捧在手心里的,可若连叶辛夷都做不了严母,那岂不是要宠出个无法无天的来?

    正胡思乱想着,眼尖地瞧见马车处有动静,他连忙抬手阻止了还要说什么的护卫,快步走了过去。

    长辈们到底长着年岁,倒是比叶家小兄妹俩稳重多了,这会儿才撩着车帘,缓缓下了车。

    马车一共两辆,当前一辆坐的是叶菘蓝和林秀蕴,这会儿林秀蕴正拎了裙摆款款下车来,沈钺赶上前,拱了手,“林师叔,一路辛苦了。”

    林秀蕴倒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沈钺便又朝后头走去,后头先跃身而下的是老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很是不悦地道,“臭丫头,半天了居然也不来跟师父请安,老头子等不了你,只好自个儿下来了,真是好没面子。”

    “师父大人大量,莫要跟我们小辈计较。欢欢儿是见着你们太欢喜了。她忙了好些时日,今日在新宅子里备了酒席,请了知竹轩的大厨整治了一桌席面,回头我们再自罚三杯向师父谢罪。”

453 宅子

    “知竹轩?”老铁的眼睛先是一亮,继而却又忙问道,“那酒呢?该不会还是他家的果酒吧?他家那果酒好是好,可太过绵软,不够带劲儿啊!”

    “酒水是另置办的,是剑南一带的烧春。”沈钺微笑着应道。

    老铁的双眼彻底亮了起来,甚至开始一边摩挲起了手掌,一边迭声道,“烧春好,烧春不错!”而后笑望着沈钺道,“你小子不错!周到,太周到了。”说着,便已经拔足朝着叶辛夷那头奔去,嘴里还喊道,“臭丫头,咱们师徒俩许久未曾尽兴过了,今晚既然有烧春,倒不如一醉方休!”那模样竟好似疯魔了一般。

    沈钺见状,不由摇头失笑,老铁倒真是江湖血性,性情中人,一旦投其所好,不过就是个甚好满足的孩子罢了。与他的年岁半点儿无关。

    “你这三两句话就将这老头子肚子里的酒虫全勾了出来,今晚怕是要好生闹腾。”一把温润的嗓音从马车内传来。

    沈钺回头,瞧见叶仕安一身麻灰色的直裰,安然坐于马车之内,虽然面上和身上都染着几许风尘,可双手平放膝上,眉眼间更是平和。

    沈钺却是拱起手来,长身作揖道,“爹,是熒出安排不周,让你们受惊了。”

    “受惊倒不至于,你爹这把岁数了,也不是那样经不得事儿的。而且,比起你们来,我们这儿都不算事儿。听说,你当初受了伤,还不轻?如今可还有大碍?”叶仕安温润的眉眼轻睐,关切地望向他道。

    “当初本就是算好了的,皮肉伤而已,早好全了。最要紧的是,我信守了承诺,欢欢儿没有伤着。”沈钺笑道。

    “最要紧是,你如今也还好生生的,咱们一家齐齐整整的,少一个也不行。”叶仕安微微凝目,意味深长。

    沈钺心头一暖,弯起嘴角笑了笑,半晌才低应一声,“是。”

    “爹。”叶辛夷终于抽出空来,拎着裙角,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跟前,早前还没有怎么,这会儿一看叶仕安,不知怎的,便觉得酸楚直冲鼻端,双眼就红了。

    叶仕安望向她时,那眸色又柔了好几分,笑道,“你慢着点儿,怎么这年岁越大,反倒还越来越不稳重了?都是熒出把你惯的。”

    明明是训诫,语调却柔和得不行,和记忆当中一样的熟悉,叶辛夷还是鼻酸,却是撅起嘴道,“爹怎么知道他惯的,说不得在你瞧不见的时候,他就欺负我了呢。”说着,还嗔了沈钺一眼。

    “他欺负你?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吧?”叶仕安笑道。

    沈钺得意地冲着叶辛夷一挑眉,叶辛夷却是冲着他哼了一声。

    叶仕安看着这双小儿女,哪怕是听说他们安好也还是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可以落到实处了,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道,“这城门口又是风又是沙的,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有什么话等到安顿好了再说。”

    “爹说的是,我和爹一道坐马车。”叶辛夷说着,便已经拎着裙摆上了马车,钻进车厢便是黏在了叶仕安身边。

    沈钺看了好笑,看来,他的姑娘还真是想父亲想得厉害了。

    朝着叶仕安拱了拱手,沈钺反身而去,招呼着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一声令下,两队车马合成一队,打马而行,穿过成都府的北城门,直朝城内而去。

    沈钺和叶辛夷新置办的宅子坐落在俞家巷内,与夏府所在的将军府街不过只隔了两条街,因而在成都府内地段算得很是不错了,自然这价钱也是不低。

    好在这一回财叔财婶儿和桃红柳绿也一道来了,只是他们还带着一些家当,要比叶仕安他们晚上两日才能到。

    那宅子虽然只有两进,却大气精致,很是不错。

    一路逛过来,就是叶仕安也不由露出了两分满意之色,叶辛夷引着他们四处看,将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一一指给他们看。

    叶仕安见状便是明了了,“不是说你们住在夏府之中吗?怎么?住的不舒坦?”这正院正屋让给了他住,东西两个偏院,一个给老铁和叶川柏,另一个则给林秀蕴和叶菘蓝。而后头的二进院子则是他们小夫妻的。

    “那也不是。只是到底我是出嫁的女儿,哪里好意思一直住在娘家,再说了,不还有沈钺吗?他一个大男人,让旁人说起也不好听。所以,我们商量之后还是觉得在城里自己置办一个宅子的好,过两日与老夫人说通之后,我们便也搬出来。只是,因为买得急,所以这宅子是小了些,咱们先将就住着,然后慢慢寻摸着,合适了再换处大些的,住着也是宽敞。”

    叶辛夷与夏家相认了的事早在之前便已经通过灰鹰传信告知了叶仕安,事实上,叶仕安早在告诉叶辛夷身世的那一日,便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一天,是以,他其实并不意外。心里是有过发酸,可眼下,却也平复许多了,尤其是见叶辛夷和沈钺待他,待他们都与从前没有半分分别之后。

    “另外寻的话,便也就寻一处跟这里差不多大的就好。”叶仕安道,对上叶辛夷皱眉望来的眼神,他却是理所当然道,“你这个出嫁的女儿没有住在娘家的道理,我这个老丈人也没有住在女儿女婿家的道理,何况还有菘蓝和川柏呢,难道要让姐夫姐姐养他们吗?”

    叶辛夷正想说那有什么不行的,叶仕安却已经淡淡一个眼神瞥了过来,轻飘飘,却带着莫名的力量,就是堵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爹不是与你们见外,私底下咱们自然是一家人,可熒出和川柏都是男人,在外间行走时,总不能随意让人指点。你听我的就是。”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叶辛夷如今已经与夏家相认,总有认祖归宗的那一日,外头的人看她的目光便会苛刻许多,叶仕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自己拖累了叶辛夷的。

    叶辛夷见她爹坚持得很,知晓他的性子,平日看着是温润,可骨子里却也是倔,决定了的事儿不会轻易更改,略一沉吟之后,只得点头道,“好吧!只是这宅子也不是想寻立时便能寻得的,总要给我些时间。这段时日,你们安心住着就是,偶尔在女儿女婿家小住,这总不能让人随意指摘了吧?”

454 接风

    这一回,叶仕安倒是应得很是爽快,“行,你放在心上,帮着爹慢慢寻摸着就是。反正我也盘算好了,等到这里安顿好了,我想带着川柏和菘蓝......回一趟药王谷。”所到这儿,他话锋微微一顿,继而又笑了开来,“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好容易回来了,总得带着孩子回去给师门的长辈们请个安。”

    叶辛夷点头,“应该的。”

    “对了,还得等到去夏府拜见了再说。夏府总不至于连见我也不愿吧?”叶仕安说罢,才有些疑虑地望向叶辛夷,毕竟,他虽说是养父,却也是继父。夏家待殷雪乔是个什么态度,他们都是心知肚明,何况是殷雪乔在夏长青死后不到两年便下嫁于他,这在夏家人心里,怕都是个过不去的坎儿。夏家人想不想见他,叶仕安心里真是没底。

    说真的,他也未必就想见夏家人。可是这当中又关乎着叶辛夷,他不得不去这一趟。虽然叶辛夷身上流着夏家的血,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他总得去看看,夏家人待他这个一心呵护着长大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又值不值得他放心将叶辛夷交托给他们。

    “那哪儿能呢?夏府那头都说你是大恩人,之前便说什么也要让你们到府里去住,可是我知道你们去了也是不自在,这才拦下了,在外头重新置办了宅子。今日出来时,老夫人也是发了话了。若非记挂着你们舟车劳顿,她立时便要见你们的,只是眼下还是等你们安顿下来,休整两日再说。今日啊,我和阿钺就在这宅子上设了席面,咱们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地吃顿饭,就算给你们接风洗尘了。过几日,夏府怕是还会下帖子来请你们一道过府去,正正经经吃一顿接风宴的,到时爹可要给我这个面子,不能不去啊!”

    叶辛夷挽着叶仕安的胳膊,笑盈盈地道。

    叶仕安看她这模样,心放下了一半,“看来,你在那府上过得倒还不错。”

    “别的不说,老夫人是真的疼我。”叶辛夷倒也不瞒他。

    叶仕安点了点头,“那挺好,多个人疼你,老人家也能有个安慰......挺好!”叶仕安一边说着挺好,一边点着头,神色有些怔忪。

    有些奇怪的反应,叶辛夷不解,仰头看着他,“爹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着......老夫人这些年怕是不好过,当初你父亲没了时,若是能知道你父亲留了后,老夫人只怕怎么也会好受许多......”叶仕安喃喃道。

    “我还以为爹是舍不得我呢,不过,那些都是我母亲的决定,跟爹有什么关系?要不安也该是我娘不安才是。”叶辛夷语调理所当然得很,对于殷雪乔她本也没什么印象,可殷雪乔做的很多事情,即便是站在女儿的立场上,不得不接受,可心里却也还是多有不以为然。

    叶仕安转头望着叶辛夷,嘴角翕张了两下,想说什么,最终却是凝为了一记出口便被扬散在风里的叹息。

    说话间,那头打闹了一通的叶川柏和叶菘蓝小兄妹俩见他们没有跟上来,便停下了步子,朝着他们招手,扬高了嗓音喊着。

    叶辛夷笑着应了一声,“来了!”叶仕安也勉强打迭起精神,跟了上去。

    久别重逢,又各自都经了一番风雨,如今的团聚,便更透着两分可贵。

    因而,在席上,大家都很是高兴。

    尤其是老铁,本就是无酒不欢的性子,今日又得了这难得的好酒,当下兴致高昂,叶辛夷想着难得,便也由了他,没有扫他的兴。

    他在桌上敬这个一杯,敬那个一杯,弄得热闹非凡。

    就是叶仕安和沈钺都被他拉扯着喝了几杯,这俩都不是那等海量的,几杯下肚后,两个人都变得有些憨憨的,被老铁拉着说话,反应都要慢上许久。没一会儿,叶仕安先扛不住了,到窗边矮榻上倒头便睡,沈钺则被老铁拉着在那儿絮叨。

    虽然看着还坐得稳稳的,眼神清明,但叶辛夷看他不管老铁说什么,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会点着头,重重地“嗯”上一声,便知道他这是醉大发了。

    不过沈钺的脾胃慢慢调养得有两分成效了,他功力更不差,偶尔喝上一回倒也没什么,叶辛夷倒不是很担心他。

    反倒叶仕安要文弱了许多,这般喝了酒,合衣躺在那儿,就怕着凉。

    叶辛夷叹了一声,正待张口喊叶川柏来扶人,目光在厅内逡巡了一周却也没有瞧见叶川柏,这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叶辛夷正皱眉呢,便听着一道清冷的嗓音响在耳畔,“我来吧!”

    是林秀蕴。

    叶辛夷略一沉吟,便是点头退开了,看着林秀蕴用力撑起叶仕安,将他扶着慢慢往外头去了,偏头对边上一个丫头吩咐了一声,那丫头忙跟上去帮忙。

    叶辛夷又看了一眼那头相处甚是融洽的老铁和沈钺两个,笑了笑,便朝着叶菘蓝招了招手。

    姐妹俩手挽着手从厅内出来,叶辛夷笑着问小姑娘,“这一路上颠簸的,怕是累了吧?我方才让他们给你备了热水,按着爹以前给的方子,配了解乏固本的草药,回房后好好泡一泡再睡。”

    “知道了,谢谢阿姐。”叶菘蓝笑呵呵的,只是后来不知想起了什么,那无忧无虑的笑容便是一敛,渗进了两分别样的意味。

    叶辛夷见了不由笑着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这是怎么了?小小的年纪,却做着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道咱们家菘蓝已经有心事了不成?”

    由着阿姐亲昵地刮过她的鼻尖,叶菘蓝皱了皱鼻头,才道,“才不是呢。只是突然想起了一桩事......”

    叶辛夷却也不问她,仍然微微笑着,拉着她,两人在园子里漫步着往回走。

    叶菘蓝犹豫了片刻,才又道,“阿姐,你知道吗?冯家出事了。”

    冯家?叶辛夷眨了眨眼,神色仍是平和,却是停了步子,一双清透灵澈的眼,静静望向叶菘蓝,却又透着两分探究,像是要直直望进她心底深处一般。

    叶菘蓝不察,却因叶辛夷的态度,有些发急,道,“阿姐离京不过两月,难道就忘了不成?就是那个冯家......就是,就是梁大哥入赘的那家,阿姐总不能将梁大哥也忘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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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