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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25 茶香

    安香还是习惯唤叶辛夷为“叶娘”,叶辛夷倒也半点儿不介意,转眼间,已经收拾好了面上的惊讶之色,敛裙跨过了门槛。

    这厢房倒是与一般人家的没什么两样,进门是半间花厅,用一道珠帘隔开,隐隐绰绰可见内室。

    正中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并几张铺设着锦袱的红木椅子,窗下还放了一张矮榻。

    此时,安香和夏老夫人正坐在那张圆桌旁。安香身边站着一人,正躬身与她说着什么,看那殷勤的模样,怕正是这织锦坊内的绣娘之类的。而夏老夫人身后站了两人,一个穿青,一个着紫,叶辛夷已经认出当中穿一身青裙的那个正是芍药,另一个穿紫衣的,倒也有些眼熟,不就是七月十四那夜在拒霜院门口,与夏老夫人一道去的两个丫鬟中的另一个吗?想来应该都是夏老夫人的心腹。

    这两人倒也是规矩不错,听着动静,却也都是束手而立,并未往这边多看一眼。

    倒是安香见了她便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迎了出来,“你总算来了,我对这些衣裳款式还有色彩搭配是真不在行,你不来,我都完全定不下。”

    平日里落落大方的叶辛夷今日却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局促,目光有些游移地往珠帘后头瞄。

    夏老夫人侧面对着这边,叶辛夷进门到现在,她也没有朝这边瞧过一眼,这会儿却好似将叶辛夷偷瞄的样子逮个正着了一般,沉声道,“来都来了,便进来一起坐吧!今日我是出门时才与安丫头遇上的,说起来,我才是那不速之客。”

    “老夫人言重了。我和叶娘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邀她帮我参详参详,想做两身衣裳。”安香将叶辛夷拉着过去,坐了下来。

    夏老夫人这才抬起眼来,一双眼睛,幽沉沉的,将叶辛夷望着,“我这老婆子终日无事,前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许久未曾出过门了。这才好些,左右无事,便想出门逛逛,却那么凑巧就碰上了安丫头,不请自来,还希望沈太太莫要见怪啊!”

    “老夫人言重了,只千万别让我们扰了您的清静就好。”叶辛夷淡淡一笑,便是垂下头去,那桌上放着几块尺头,还有几件成衣的式样,想必都是拿来给安香挑选的,须臾间,她已经定下心来,仔细看起了那几块尺头,不时与安香低声交谈着。

    说到这颜色搭配,什么料子做什么样的衣裳好看,上头又该绣些什么才能出彩,叶辛夷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即便是安香这个门外汉也是听得双眼发亮,连连点头,两人头碰着头,说得专注,不时再与那绣娘一道商量着,倒好似全然忘了边上还有一个夏老夫人一般。

    安香是真忘了,叶辛夷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拼命让自己装成忘了。

    却觉得甚是苦楚,边上杵着一个人,却是个用一双锐利的眸子时时将你探究打量的,她偏偏又是个感官敏锐的,要想当作没感觉,不知道,还真是有些难。可若是太过介意了,会不会觉得心虚?

    这一趟遇上夏老夫人,她和沈钺其实都早有猜测,可是,夏老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叶辛夷一时却是没有办法确定。

    而她与夏老夫人的关系到底要不要挑破,她亦是还没有确定。

    因着叶辛夷,安香倒是很快便敲定了几身衣裳的用料与样式,那绣娘去了前头列单子来给安香过目,谁知过了一会儿却说有两样布料的颜色记不清了,便请了安香过去确认。安香带着芝儿一并去了,便有伙计的送了不少精致的茶点来,招待得分外殷勤周到。

    这雅室之内转眼便只剩下了夏老夫人和叶辛夷,还有她那两个丫头。

    芍药和另外一个叫做芙蓉的丫头帮着她们各自沏了一杯茶,那茶水里带着淡淡的清香味,叶辛夷轻嗅间便已辨出那是茉莉花香,叶辛夷不动声色地微微笑了起来,捧着那茶水轻啜了一口。

    夏老夫人则从杯沿后抬眼看她,“方才瞧沈太太对衣饰打扮如数家珍,看来,是深谙此道。”

    “我不过是一介市井妇人,会的也只是这些俗事罢了。还是因着当初机缘巧合开了一家绣庄的缘故,长久耳濡目染,也怪我愚钝,才只懂一些粗浅的皮毛而已。”接到沈钺要来蜀中的消息,她就不信夏家当真那么坐得住,想必,沈钺身边能查的事儿都查尽了吧?关于她的那一些,能查到的,当然都不是秘密。

    “沈太太说自己只是市井妇人,小户出身,可老身却听说沈太太不只能文,还会武,听说就连医术也懂得一二,倒是真如安家丫头所说,样样皆能呢。”夏老夫人语调里微微带了丝笑意,却委实算不得柔和。

    “我虽然看着样样皆会,却都只会一点儿皮毛,样样不精。又是个生来愚钝的,更是不敢在老夫人跟前卖弄聪明。老夫人有什么话要说的,便敞开了来说。就算这织锦坊是老夫人您自己的地方,与我单独在这儿待久了,怕是也会落入有心人的眼,有违老夫人您掩人耳目的初衷。”叶辛夷放下手里的茶碗,露出弯弯的月牙眼,颊边两个梨涡轻旋,倒好似她方才喝的是酒,而非只是茶一般。

    夏老夫人一怔,一是因着方才那一瞬间,那双又让她觉得莫名熟悉的眼睛,二却是因着那一番话。一瞬的怔愣后,夏老夫人面上本来轻忽的笑意登时消散无踪,双目再无半点儿掩饰,犀锐如箭般直直盯视着叶辛夷,“你如何知道的?”

    “这茶是茉莉香片,虽然是好东西,却未必人人都喜欢。甚至我知道的,我爹行医时,也曾碰过对某些东西过于敏感的人,旁人用了无碍,或许他用了就会出岔子,甚至是危及性命,这茉莉花便也算得一种。生意人最求稳妥,即便这茉莉香片只有万中有一会出差错的机会,也不会轻易上给客人,遑论是织锦坊这样常常接待贵客的大绣坊了。可他们却是理所当然上了这茉莉香片,方才闻得这茉莉花香时,这香味甚是熟悉,就让我想起那日在贵府的寿宴上,我有幸与老夫人同桌,正好也闻得了这清甜的茉莉花香。”

426 杀意

    夏老夫人上了年纪,并不饮酒,哪怕是在自己的寿宴上也不例外,当时,给她上的,就是这么一杯茉莉香片。

    夏老夫人听她说完,脸上现出一缕笑容,眸中的犀锐亦是收起了两分,“倒还算得机灵。那么,你不若再猜猜,老身这么煞费苦心地巧遇你,却独独撇开了沈大人,又是所为何事?”

    叶辛夷长睫眨了眨,一双清透如朝露的眼睛里有一瞬的讶然,没有料到夏老夫人居然这么轻易便承认了今日这桩巧遇实则是她的处心积虑,只怕连安香约她也并非什么心血来潮。

    只一瞬,她便已经轻轻笑了起来,“能让老夫人您这般煞费苦心的,我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夏大将军以及家中子孙了吧?只是,夏大将军和夏家诸多儿郎,应该与我都没什么相干,能让老夫人找我的,算来算去便也只该是尚困在京中的夏三公子了。之所以撇开我家大人,而找了我,只有一个解释,老夫人此举不想被旁人察觉,譬如今日忙着招待我家大人的夏大将军,或者还有……夏夫人?”

    夏老夫人端起茶碗喝茶,“那你不妨再猜猜,老身找你做什么?”

    “我只能猜到与夏三公子有关,至于其他的……我就当真猜不出了。”叶辛夷弯弯眉眼,她虽然心里有些猜测,但显然适时的藏拙也挺好。

    “你也说了,哪怕是自己的地方,待久了也容易落人眼,那老身便长话短说了。”说话间,夏老夫人已是将茶碗搁下,力道不重,可落在桌面还是“笃”地一声响。

    夏老夫人抬起眼,茶雾腾袅中,那一双岁月淬炼积淀的眸子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睿智,如无波的海,却拥有倾覆的力量,让人不敢小觑。

    “这些年,老身偶有与三儿通信,是以,老身知道沈大人他们之间情同兄弟。虽然老身与沈大人相交不深,但从三儿字里行间,却也可以见他重情重义,想必,三儿如今朝不保夕,沈大人心中也有所挂牵。今日请沈太太来,只为请沈太太帮老身带一句话给沈大人。”

    叶辛夷眉眼弯弯,带笑,却并不让人觉得轻忽,“老夫人请说。”

    “老身想要设法救三儿出牢笼,只问沈大人愿不愿意相助?”

    因着有夏老夫人在,她年纪大了,自然不能在外头用午膳,因而,在午膳之前,叶辛夷便与她们道了别,看着她们的马车驶离,她在原地站了站,这才掉头从织锦坊门前走开。

    沈钺今日定是要在夏府用过晚宴后才回,她自然也不急着回驿馆去,倒不如就在城里四处转转。

    只是百无聊赖地走走看看,她的思绪却早已飞远。

    直到觉得饿了,才随意就在路边摊上吃了些小吃填饱了肚子,眼看着已经下晌了,这才转身往驿馆方向走。

    离了繁华的街道,叶辛夷的步子便陡然加快,等到无人的巷弄之时,脚下更是犹如生了风一般,化为一道轻烟飞窜,这般一直跑了几里地,到了城郊一处僻静的林子,她这才缓下了步子,转头望向身后道,“跟了我一路,眼下无人了,阁下可以现身了?”跑了这么几里地,她却呼吸平缓,没有半分加急紧促,一双杏眼看似随意,却透着两分精光四下逡巡。

    林中风乍起,吹得四下里叶儿哗啦声响不绝,撩起她的发丝在颊边轻飞,却没有听到半声人息。

    突然,她耳朵一侧,已是身轻如燕一个后翻,避开了身后一道急刺而来的雪光。转头时,一掌急拍,身后那人往后一展,亦是躲了开来。

    双双旋身落下,也终于得以打了照面。

    那是个黑衣蒙面人,穿着便于行动的玄衣劲装,勾勒出高挑匀称的好身段,一看便是个女子,身段姣美,至于是不是美女……叶辛夷抬眼望去,有些可惜,脸上黑巾覆面,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却含着杀气凶光,就算再美,也是打了折扣。

    “都到这儿了,还藏头露尾的,多麻烦。而且,大白天儿的,阁下穿成这样,不嫌热啊?”叶辛夷很是热心肠的样子,“你既是来杀我,又何必还要蒙着一张脸呢?不如将面纱揭了,你我痛痛快快打一场,我输了,死前能见着是谁杀了我,死也瞑目。你若输了,你死后,我也一样挑开你的面纱看个清楚,哪里需要蒙着脸,可不就是多此一举吗?”

    “闭嘴!”面巾后一声刻意压低了的厉叱之声,那人手中雪亮的长剑一挽,剑气凌厉,再度迫面而来。

    叶辛夷一边感叹着近墨者黑,莫不是与阿西待在一起久了,她如今说话竟也聒噪了许多?一边却不敢有丝毫大意,袖中短剑出鞘,旋身飞刺,“铿”一声,与对方的长剑架到了一处。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对了十几招,叶辛夷尚未出全力,可对方动作却已迟滞。

    显见就剑法之上,对方不是她的对手,那人却也并不迂腐,既然此法不通,那便又另寻它法便是,那人一个虚晃,往后急撤,同时已从袖中摸出一个两指长,拇指粗细的铜管,对着叶辛夷便已将机括一拉,叶辛夷杏眸骤睁,看着一时间数不清的细若牛毛的针从那铜管之中爆出,往她这边急射而来,在半空中四散开来,一旦射至,将她笼绕其中,怕都难以幸免。

    电光火石之间,叶辛夷手中短剑铮鸣,伴随着绵劲的剑气,短剑挥舞,竟快不可见,剑光所经之处,织就绵密的剑网,居然将她身前护得密不透风,那些细如牛毛的银针碰着剑气便是纷纷失了势头一般,缓缓坠落。

    半空中的女子竟是双足脚踏,在全无半分凭借的半空中停滞了几息的功夫才缓缓坠落下来,水红色的裙幅荡出漂亮的圆弧,衬得翩翩落下,轻盈如蝶的女子更是恍若惊鸿仙子一般,连带那张只是清秀的面容也美得令人窒息。

    黑衣女子露在面巾外的那双眼睛里满布惊疑,过了半晌,面巾后才传来惊声,“轻鸿剑法?这莫非就是轻鸿剑法?你居然……练成了?”这样轻快如风的剑法,翩若惊鸿的姿态,怕也只有传闻中的轻鸿剑法了,还有方才她那诡异的轻功身法,居然能够在半空中停滞那么几息的工夫……

427 激怒

    黑衣女子再望向叶辛夷时,眼中的惊疑未褪,却又多了两分复杂。

    面前的女子一身水红裙裳,小脸莹白,面颊上还隐约可见未褪去的绒毛,虽然已经嫁做人妇,但毕竟年岁尚小,犹带两分稚气。

    可她还未到十七岁的年纪,居然已经有这样可怖的身手,若假以时日,岂非要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

    这世间,有些人的天赋与际遇往往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想到这里,那复杂的目光当中又渗进了两分妒恨,将杀气催发地更浓。

    叶辛夷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却是冷冷地勾起唇角笑道,“想要杀我,却为何要栽到唐门的身上,难道是因为杀我是你自作主张,所以怕我死了之后,你会被追究,所以想找个替罪羊掩人耳目?我说的没错吧,珍珠姑姑......或者,我该唤你一声‘分堂主’?”

    那人面巾外的眸子惊得瞠圆,似是半点儿未曾料到叶辛夷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只是下一瞬,那眸子一眯,便是沉敛下来,眼睛的主人却已经一抬手便将遮面的玄巾扯下,露出一张姣好若桃花的面容,耳边垂着一对明月珰,轻轻晃荡,一瞬珠光却映衬得她眼中杀意越浓。那张脸可不就是珍珠吗?只是少了往昔那故作的温婉,这一刻的她,浸在杀意之中,冷若冰霜。

    叶辛夷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她。当然了,连珍珠那个名字也是假的。

    她嘴角森冷地一扯,“没想到我居然低估了你,居然能猜出我的身份?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分堂主或许觉得自己滴水不漏,可这破绽却委实露得有些多。在宫里时,我便怀疑你了,也暗中查过你,却一直没什么进展,你掩饰得极好。后来,我将对你的怀疑告知了我家大人,之后便由他接手去查,他的手段自然要比我厉害许多,所以,你一察觉到他在查你,你便慌了,为了遮掩你娑罗教的身份,你甚至不惜亲自揭露了你的另一个身份,宁馨......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只是一个假名而已?”无视珍珠脸上渐盛的怒色,叶辛夷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到珍珠眼中的怒火几乎已经化为实质要朝她烧来一般。

    她却是不痛不痒,反倒将笑弧拉得更灿烂了些,“分堂主可知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因为你那般着急想要打消我们的疑虑,反倒让我更确定,你就是与娑罗教有关。只是,你如今既然不顾蓝教主的意思,想私下杀了我,倒是越发让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顿了顿,抬眼望向珍珠,一双眸子古井无波般,“你对沈钺果真动了真情,所以,你恨我,恨得按捺不住,只想借着这个机会置我于死地,哪怕会违背蓝教主的意思,让她在我身上花的工夫全都白费也在所不惜。”

    “是又如何?你算个什么东西,有哪一点配得上钺哥哥?”珍珠承认了,冷冷一哼,“我现在杀了你,也省得你往后拖累了他。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你身上有我教中蛊毒,便要受教主牵制,往后少不得拖累钺哥哥,你若果真心中有他,倒还不如趁着现在便了结了自己的好,你若下不了手也没关系,我会帮你。”

    珍珠说着,已是笑了起来,只那笑意却显得有些阴恻恻的。而后抬起了手,将衣袖往上撸了撸,露出了半截皓白的雪腕,以及腕上一串精致的银铃,嘴角的笑容便更多了两分得意,叶氏的剑法再超群,轻功再绝妙那又如何,有了这一串银铃在,她最后还不是只能任自己宰割?

    叶辛夷杏眼望着那串银铃,面容却还是沉静如常,“你说,我配不上沈钺,那不知道在你看来,究竟谁配?你吗?”

    “我总比你好吧?至少,我不会拖累钺哥哥,还可以帮他功成名就,平步青云。”珍珠动作稍缓,说话间已是微微扬起下巴。

    叶辛夷听出了些别样的意味,却是抿起唇笑了,“这么说来,你对沈钺倒是情深义重。”珍珠没有回应,可那表情却已将她的意思表现得再明显不过。叶辛夷却是倏地低笑出声,“既是这般情深,你不如告诉我,为何明知他师父对他意味着什么,当日却还是要下那般毒手?难道你不知他师父的死让他痛不欲生吗?若非你当日之举,他如何会走到今日的地步?这般伤害他,却还敢大言不惭说你对他情深义重?”

    珍珠愀然变色,“他竟然连这些事也告诉了你?”

    “我们是夫妻,你可知道什么是夫妻?何况,我还是他自己选中的妻,这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吧?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你该惊讶的不是他将这些告诉了我,而是该惊讶的是他早已知道了这些。既是如此,你又是哪儿来的自信可以在杀了我之后,还奢望着他能接受你?即便你将我的死推到了唐门身上,就凭着沈师傅之死,你觉得,他会要你?”叶辛夷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她在刻意激怒珍珠,眼看着珍珠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她不得不承认,心间有一种莫名的快意。

    珍珠脸色几变,片刻后,却是冷冷望着叶辛夷道,“即便如此,那也都是你死了之后的事儿了,用不着你操心!”说罢,她已是轻轻摇动起了手腕,听着腕上银铃声声,郎当清脆,她后悔至极,方才为何要听叶氏胡言乱语,听她那些话,只让她心里不痛快罢了,何苦来哉。

    这么想着,摇动银铃的动作便带出了两分狠劲儿来。

    只是,下一瞬,她却是惊得瞠圆了眼。

    因为往日里只要这铃声一响起,便犹如破布一般,只能瘫软在地上,痛得浑身痉挛,恨不得磕头求饶的叶辛夷今日却在铃响后仍笔直地站立在原处,一双杏眼清澈,好似透着两分怜悯,两分嘲弄地将她凝着......

    珍珠不信,索性将银铃从腕上褪了下来,用力摇动起来,奈何,陡然见着前方黑影一闪,却是叶辛夷已经轻盈地腾空而起,兔起鹘落一般朝着她这处跃来,手中短剑化为一道雷光,朝她头顶直直劈下。

    珍珠心里喃喃念着不可能,将银铃摇动得更快更急了些,但转眼,叶辛夷的剑已劈了下来......

428 暂饶

    珍珠终于不得不躲闪,奈何她方才自以为胜券在握,全然没有防备,何况,之前也试过,她远不是叶辛夷的对手。

    加之,叶辛夷这会儿根本是气场大开,拿出了全力,因而不过数招之间,珍珠便已落败,手中银铃被往上一挑,脱手而出,她被刺到眼前的剑尖逼得直往后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叶辛夷手中的短剑便已经指在了她喉间,叶辛夷一只手往上摊开,那串被挑高的银铃落下,将将好,正正落在她的掌心,被她接住,握紧......

    珍珠脸色已然煞白,不敢置信会出现这样的反转,却又不得不信,转眼间,她的生死便已拿捏在了她最恨之人的手中。

    叶辛夷此时面上已无笑,一双杏眼冷沉着,将珍珠盯视着,冷冷问道,“说!那被你拿走的另外半块白玉珏现在何处?”

    珍珠并不答,只是瞠圆了一双眼盯着她,目光中仍是满满的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不受银铃的控制?难道……你的蛊毒解了?”

    问罢,她又立刻摇了摇头,自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可是为什么……”她垂下眸子沉思,骤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蓦然惊抬起了眼,“是有人用渡蛊之法替你将蛊毒引走了?是谁?谁会为了你……”这么不顾一切?

    渡蛊之法,若非有一个更为诱人的宿体为诱,根本不能成,稍有不慎,便会引得蛊毒反噬,那么只会对双方都是不利。

    可眼下,叶辛夷好生生站在眼前,轻功与剑法皆是超群,只能说明这渡蛊之法极为成功。

    那蛊毒必然已是到了对方体内,可那蛊毒却也会如同之前一般,蚕食新宿主的身体,形如在体内多了一种慢性毒药一般,说到底,所谓渡蛊之法,分明就是以命换命之术。

    珍珠从前倒也听过那么几桩传闻,可却从未在意过,毕竟,这世间能有多少人当真能为了另外一个人,舍弃自己的性命?

    只是,转瞬,珍珠便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时大变。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转瞬煞白,她摇了摇头,却不知是为了向叶辛夷否决,还是为了说服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是钺哥哥,他不会这么傻……”

    可后头的话却再说不出了,珍珠想起她之前见过的几次,沈钺对面前这个女人的娇宠无度,体贴入微,还有望着这个女人时,眼角眉梢藏也藏不住的欢喜……若非那些,她又怎会让妒恨的种子在心里埋了根,发了芽,终至开出了一朵毒花,催促着她,让她迈出了今日这一步。

    若那些让她生出妒忌的种种都是真的,沈钺或许为了眼前这个女人,真的会那般痴傻吧?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何况叶辛夷的沉默,垂下眼去时,眼底一闪而没的黯然都再再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希冀抹灭。

    珍珠眼中的光瞬时暗淡了许多,双唇不受控制地抖颤,“他疯了吗?他怎么可以?”珍珠好似受了不小的打击,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儿,就连落在叶辛夷身上的视线都是空洞的,更全然没有注意到叶辛夷抵在她喉间的剑尖一般。

    叶辛夷凝目望她片刻,却是骤然将剑收回,“你走吧!”

    珍珠却是茫茫然抬起眼来望着她,半晌那目光都是涣散的,过了片刻,才有些恍惚地醒过神来,眼神中渐渐染上了惊疑。

    叶辛夷却是端凝着一张面容,一边将短剑归于鞘中,一边抬起灵澈的杏眼,“今日,你杀不了我,而我,不杀你。并非我以德报怨,而是念着你对阿钺尚存一份真心。如你猜想的那般,虽然并非我的意愿,可如今,那蛊毒已在他体内,你但凡对他还有一点点真心,便请你为着他的性命,想想法子……”说到这儿,叶辛夷瞄了一眼珍珠有些怔愣的眼,就此打住了。

    又默了片刻,她站直了身子,转过身,“至于那半块儿白玉珏,我若是猜得不错,该是在你娑罗教总坛,蓝教主手中吧!找你也是无用,来日,一并去找她讨便是。”说罢,叶辛夷已是迈开了步子。

    这反转全然不在珍珠意料之内,她愣怔了片刻,这才抬眼望着叶辛夷的背影很快没入渐渐染上几分秋色,黄绿相间的山林之中,她却是呆傻着,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叶辛夷回到驿馆时,天色已是渐暗,刚跨进门便撞上了沉凝着脸色,正从里头出来,显得有两分行色匆匆的沈钺。

    她翘起嘴角,噙起一抹笑来,“你回来了?”

    沈钺见到她时,紧绷的神色微微一松,可眉心却还是紧紧蹙着,沉声便问道,“到哪里去了?”

    他在夏府晚宴时见着了安香,知道她们午膳前便已经分道扬镳了。谁知,等到他回来时,叶辛夷却是不在,问了才知她从清早出去,便至今未回。

    他没有让人跟着她,一来是这些跟来的锦衣卫他并非全然信得过,二来叶辛夷的身手,寻常人也伤不得她,她又自来小心,这才放心让她独自行动。

    可想着从午膳前到现在,她就算四处去逛逛,看着天色渐晚时也该回来了,转头望着渐深的夜色,沈钺慌得没了边儿,便脚步匆匆出得门来,火急火燎要去寻她,倒是刚好出门便见她回来了,好在从上往下打量,安然无恙,全须全尾,头发丝儿少没少几根儿,回头或许得数数才是。

    叶辛夷却是眉眼弯弯,笑着抬手挽了他胳膊,“没去哪儿,就是到处逛了逛,一时忘了时间。”

    沈钺瞄见她发间一片细小的落叶,皱着眉将那叶子取了下来,夹在指间细细一看,眼中泛起疑色,挑眉望向叶辛夷,正待问什么,却是耳朵一侧,生生将话头停在了喉咙口,盯了叶辛夷一眼,后者却是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回过头去时,两人一个神色沉凝一个温婉沉静。

    往前走了两步,便见得王峰带着两个人走了过来,见着他们时愣了愣,迎上前来时神色间却是带了喜色,“沈太太已经回来了啊?我正说带两个人去帮着大人找一找呢。”

    叶辛夷闻言,神色很有两分尴尬,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我四处闲逛了一下,一时忘了时间,搅扰大家了。”

429 交代

    只是那一时闲逛的托词等到进了他们的厢房,门一关上,房内只剩了沈钺和她两个人时便是再也起不了作用了。

    沈钺往床沿一坐,拍了拍边上的空位,叶辛夷倒很是识相,笑眯眯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当真是出去闲逛去了?”拉了她的手,沈钺挑眉问她。

    “是逛了呀!”叶辛夷点了点头,“逛了半下午,看着天色不早,准备回来时,却发现被人跟上了。所以,便带人去城外转了一圈儿,这才回来晚了。”

    沈钺正勾着她的手指玩儿呢,闻言,动作蓦地一顿,下一刻已是急急抬眼望向她,“动手了?可伤着了?”话未落,一双眼便已将她上上下下打量起来,还嫌不够一般,手也往她身上摸索去。

    虽然只是关心则乱,不带半点儿邪念,可叶辛夷却还是叹了一声,抬手将他在她背上胡乱摸索的手压住,“是动了手,可我没受伤!”

    沈钺动作微顿,与叶辛夷四目相对,见得她神色沉定地对他点了一下头,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并终于找回了理智,“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想要杀我,还是个故人,你的故人!”叶辛夷语调微酸,带着些淡淡的醋味,将方才与珍珠交手的种种轻描淡写交代了一遍。

    沈钺听罢,沉默了良久。虽然,对于珍珠,他和叶辛夷早已有了猜测,如今,事实也与他们的猜测相差无几,可有些事情真的得到证实,还是让人心中有些不好受。

    尤其是这个人,十多年前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如何就能让他师父那样的人栽了这么大大的一个跟头?还有……她居然还想要杀叶辛夷?

    “你怎么就将她放了?她既然起了杀你之心,便不该纵虎归山,就怕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叶辛夷笑着一耸肩道,“我又不是那等杀人如麻的,瞧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总有些下不了手。总归她要杀我也不容易,放了也无妨。”

    她说得轻松,沈钺却又哪里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不就是念着珍珠待他尚有两分真心,为着能够多为他留下一线生机,所以连可能同时留下一个祸患也顾不上了么?

    “那也没什么。”她抬手挽上他的手臂,偎在他身侧,“你为我,我为你……这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谁让你我是夫妻呢,都说了,夫妻夫妻,那就是一体的,那还分什么你我?”

    沈钺扯了扯嘴角,将她揽进怀里,喉间滚了两滚,终于不再说那些话。

    过了一会儿,叶辛夷却有些疑惑道,“不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为何会想到要嫁祸给唐门呢?”

    珍珠应该能想到,她若死了,沈钺定不会善罢甘休,以他在北镇抚司多年的经验,要查这个案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她凭什么觉得嫁祸给了唐门就能蒙混过关?

    “因为余氏与唐门中的某些人过从甚密,若是余氏动了想杀你的心思,未必不会找他们帮忙。譬如说之前的那个毒箭木汁,她一介深闺妇人,怕是听说都未曾听过,又从何得来?”沈钺的语调却是轻描淡写得很,半点儿不意外一般。

    “你早前说过,程家近些年来很是不安分,与唐门暗通款曲,想着要与夏家分庭抗礼。如今看来……唐门之中也不是铁板一块。”叶辛夷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只要有利益之争,就少不了各种心机叵测。

    “不过,眼下余氏怕也没那个精力顾得上与唐门的那些人维系关系,就怕是有人想要钻空子。”沈钺不知珍珠后续还有什么手段,能让他对是唐门害了叶辛夷深信不疑,但她既然敢动手,想必还是有十分的把握能在除掉叶辛夷这个眼中钉之后,还能撇清自己,让他恨上唐门与背后的余氏,让他们再无半点儿结盟的可能。

    此举若成,于她而言倒是一举数得之事呢。

    “怎么?今日夏府有事?”叶辛夷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

    沈钺“嗯”了一声,“我将陛下的旨意与夏大将军说了,没想到夏大将军很是通情理,已经在席上当众应下了此事。”

    叶辛夷惊得眉头一跳,“夏大将军答应随我们一起回京?”夏长河难道不知道乾和帝此举的深意?他就不怕这一去,就当真是有去无回了?

    沈钺点了点头,让她眸中惊色更甚,“不过,夏将军也说了,这蜀地军政要务众多,并非他说走就能走的,还需给他些时日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了,才随我们一起启程返京。等会儿我便准备起草奏折送回京中,向陛下回禀此事。”

    叶辛夷闷了片刻,“这折子可一定要妥妥当当送到陛下手中。”

    “这是当然。”沈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叶辛夷却是神色纠结,过了片刻后,没有忍住道,“你说,这夏大将军究竟在想些什么?”

    “别的且不说,今日夏大将军当众连犹豫都不曾,就遵从了陛下的口谕,至少忠心可鉴。”沈钺笑答。

    叶辛夷的目光轻轻一闪,已是恍然。是了,今日沈钺正式拜访夏府,夏长河为他摆下接风宴,整个蜀中军政要职上的官员将领,成都府周边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都有人参加,沈钺选在这样的场合将这事儿说出……时机自然选得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测试夏长河的反应,而夏长河今日的反应却也可以借由这些人的口传扬出去,可不就是忠心可鉴吗?

    这个时机,倒果真是拿捏得甚好。

    叶辛夷若有所思瞥了一眼神色端凝的沈钺,眼底一片沉黯,对上沈钺望过来,疑惑地问她“怎么了”的双眼时,她却是微微一笑,回道,“没什么。”

    不过转念却是想起了他的前言,“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说夏夫人如今没有精力去管其他?”

    “是啊。你是没有瞧见,听到夏大将军应下此事时,夏夫人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叶辛夷一愕,余氏那样一个养气功夫练到极佳,说话行事都滴水不漏的人,居然都能瞬间不受控制地黑了脸,可见这事对她的冲击。

    “这么看来,这件事并非夏大将军与夏夫人商量好的?”

430 变数

    沈钺点了点头,“很显然是。”

    “看来,夏大将军和夫人近来分歧颇多啊!”叶辛夷感叹。“难道,这恩爱的夫妻处久了,也终会如同他们这般?”叶辛夷还记得那日安香遭遇刺杀,夏长河赶回来过问此事,从挽绿阁离开时,很自然配合着余氏脚步,那个时候,至少可以看出夏长河对余氏这个夫人是如传言之中看重的,可谁知道这看似契合的背后,却有这么多旁人看不见的分歧。

    知道她这是推人及己了,沈钺叹一声道,“未必都是如此。说到底,不过是他们各有所求,偏生还有所冲突才会如此,只要两心如一,像你说的,万事商量着来,哪里就至于这般了?”

    “人说,喜欢不过是乍见之欢,我对你虽非乍见之欢,却真正希望你我能够久处不厌。”叶辛夷一双眼睛笑得如同一弯月牙儿。

    沈钺亦是勾起唇角,搁在她肩上的手顺势滑下,与她十指交缠,“我只知道,我如今看着你,只有每时每刻的欢喜与安宁。”

    叶辛夷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你我还是不适合肉麻地讲情话,还是快些说正事得好。今日不出你所料,我到织锦坊见到的可不止安香一人。”叶辛夷收敛了心绪,一双杏眼转而沉静。

    沈钺面上平和,果真不见半分诧异之色,“夏老夫人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叶辛夷默了默,瞪着他,心想着这人真是可以成精了。

    好在,这是自家男人,精明些不吃亏。叶辛夷缓和了一下情绪这才将夏老夫人让她带给沈钺的话说了。

    沈钺听罢,却是微微攒起眉来沉思。

    “我起先不知道她为何那么着急,倒是刚才听你说起夏大将军居然同意与我们一道回京,我这才有了些想法。或许,夏大将军的这个决定没有告知夏夫人,夏老夫人却未必不知吧?”

    “夏老夫人若是知道的话,该担心的是夏大将军的安危,而不该是夏延风吧?毕竟,夏大将军若是本本分分跟我们一道回了京,夏延风说不得就能逃出生天了。”毕竟,夏延风不过只是一个饵,夏大将军这条大鱼都如愿上钩了,那么谁又还关心一个小小鱼饵的生死呢?

    叶辛夷挑起眉,实在为他的恶趣味感到汗颜,“又要考我?”

    沈钺挑了挑眉梢,斜扯着嘴角望着她笑,那笑容有两分好奇,更多的却是刁坏。

    叶辛夷磨了磨牙,这才有些没好气地道,“夏老夫人这般着急,要么是因为夏大将军答应你,本就只是一个幌子,其实打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算盘,那夏老夫人为求稳妥,自然要先保三哥的命。要么.......”

    “要么?”沈钺笑着眨了眨眼。

    叶辛夷皱着鼻子瞪他一眼,“要么夏老夫人就是怕夏大将军这里是答应了,可回头却会生出什么变数,反倒更引得乾清宫那位猜忌,届时真要拿三哥开刀,这才急了,想着先将三哥救出来要紧。不管怎么说,倒真是难为了她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为子孙操心,她的话我给你带到了,我估摸着,今日夏大将军的话已经放了出去,她怕是也坐不住了,最多三两日,怎么也会再找你商定此事。”

    “那在你看来,会是什么样的变数?”沈钺果然与她一般,都直接忽略了她的第一个猜测,而更倾向于第二个。

    “还能是谁?能够左右夏大将军决定的,便也只有夏夫人一个了吧?”至于她会怎么做,叶辛夷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

    别说叶辛夷想不出,就是余氏自己也想不出她会做什么。事实上,到了这会儿,她仍存着两分不敢置信,面上惯常的徐柔终于粉碎,她拉沉着脸盯着夏长河,嘴里迸出的字,一个个恍若冰珠子一般,落在地上,噼啪清脆。“你为什么要当众应下这桩事?你明知道那个狗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明明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为什么要当众应下,难不成就为了成全你的忠名,你连命都可以舍下?还有,你事前为何不与我商量?”

    她越说越是激动,语调却越发冷沉,早前那种时时刻刻都现于脸上的笑容却早已消失无踪。

    夏长河一张面容却是端肃得很,听她的声声质问,他的表情也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待得她顿住了话头,他才淡淡应道,“他既是拿老三的命来要挟,那我这个当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再说了,我既问心无愧,他又能如何?”

    “问心无愧?你不知道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如今在位的,你当是什么明君?他若是明君,就不会这般猜忌于你,更不会将好好的江山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你看看,他在位这些年,什么时候少过冤假错案?更别提他将连坐诛族之法用得那是淋漓尽致。朱笔一挥,便是血流成河,他还真是觉得自己是天子,生杀予夺,草菅人命......这样的人,你凭什么以为等你入了京,他还会给你自辨忠臣的机会?”

    “你想着自己为人臣,尽忠,为人父,尽诚,可难道就没有想过你此举根本是愚蠢至极,他既然步步为营走到了这一步,便绝不会容你活着,更不会容你一身忠名到头,他不只要让你死,怕是还打定了主意要让你身负恶名而死。你这一去,莫说救延风,怕是你们父子二人的性命都要折在京城,还不知要以什么样的罪名构陷。你一死,届时,整个夏氏一族岂不就成了那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吗?”

    余氏渐渐冷静下来,一字一句皆是条理分明,直击人心。可夏长河却一直不为所动,待得她说完,他却回头只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不去京城?那么算不算得公然抗旨?我们倒是可以如同你之前所做的那般,将那一行锦衣卫尽数斩杀便是,他们入了我成都府,何尝不就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由我们宰割?那么过后呢?过后且不说谋杀锦衣卫,诛三族的大名律在头顶明晃晃地悬着,我夏家数代的忠名一夕扫地,老三呢?老三会如何,你没有想过吗?”

    “你当真不想救他了?你当真舍得下他?他可是你十月怀胎,血浓于水的亲生孩儿!”

431 决意

    余氏身形微微一震,脸色更是瞬时发白,有那么一瞬间,她眼中的光都涣散了,也让一直紧盯着她的夏长河心中又腾升起了一缕希冀。

    可惜,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一瞬过后,她眼中坚定的光又重新凝聚,甚至比方才还要强烈尖锐,带着神挡杀神,佛祖弑佛的气势,却让夏长河刚刚有一丝回温的心又刹那间冰凉,一路沉入深幽的谷底,连回声也没有半点儿。

    “延风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自然想他活着,成家立业,长命百岁,可延风的命与将军比起来,与整个夏氏一族的荣辱生死比起来,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也希望将军能够分清。”余氏一字一句铿锵道出,落地有声。

    夏长河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如同落入了暗夜之中,深漆不见底,缓慢地点着头道,“夫人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至于那些话,你若自己信那便信吧!总归,我的心意已决,不会更改……毕竟,在夫人看来,延风的命比起你的大业或许不值一提,可在我看来,他的命却比我的重,不能不救!我的命我想拿来做什么,我说了算,至于夏家的未来,也是我这个家主担着,还用不着夫人一介女流担心,毕竟,我才姓夏。”

    话落,夏长河冷冷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余氏乍然之间惨白的面色,蓦地扭头大步朝外而去。

    这是三十多年来头一回,他对她这般说话,甚至是无视于她惨白的面色,就这么扬长而去,一句温言软语也没有,就连步履与背影之上也写满了孤绝。

    余氏嘴角翕张着,却连张口喊他也出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夏长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暗夜之中。

    她双腿一软,便是朝着地上栽去。

    “夫人!”后头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的杜嬷嬷见状骇了一跳,惊呼一声便是上前想要扶起她。谁知,余氏却好似全然没了力气一般,身形瘫软着,半点儿也撑不起身子,杜嬷嬷使出了浑身的气力,过了半晌才将她勉强撑起,挪到了一旁的矮榻之上坐下。

    抬眼见余氏一张雪白不见半丝血色的脸,还有空洞的眼神,杜嬷嬷再也忍不住,倏地便是哭了起来,“夫人!你这是何苦啊!咱们……咱们还是算了吧?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这么多年,夫人能做的都已做了,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人要往前看,夫人如今该紧着的,正是将军和三公子……其他的,想开些,算了,好不好?”后面这一句,已经近乎哀求了。

    余氏却是一个激灵,便是咬着牙道,“算了?不能算!正因为这些年我做了多少努力才有了今天,临门一脚,如何能算?若是不成,我余下的半生都不会安心,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难道就不能理解我吗?夏长河……他骗了我,他说过,无论我要什么,他都会满足我,可是现在呢?早知今日,当初……当初我就不该信他,不该……”嫁他。

    余下两个字在喉间打了个滚儿,到底没有说出。

    余氏用力掐着掌心,借由那疼痛好歹定下了心,过了片刻,她眸中的坚定又缓缓凝聚,咬了咬牙道,“不!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说什么我也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杜嬷嬷瞄了瞄余氏的脸色,身为余氏多年的心腹,她自然能够看出已经劝不住余氏了,心念一转,便是小心翼翼道,“可是夫人……将军他方才说了,他心意已决,况且……”方才在席上,将军已经当众应下了那狗皇帝的口谕,并承诺了等到军政要务安排妥当便会随那行锦衣卫启程去京城了。以将军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出尔反尔?

    然而,后面的话不等说出,便被余氏打断,“他心意已决?我的心意也绝无更改,那便看看吧,到底是谁拗得过谁。”

    第二日,沈钺收到消息,夏长河果真是来真的,昨夜在宴席上应下了进京之事,今日便毫不含糊地开始着手安排军政要务的交接事宜。

    也越发证实了叶辛夷的第一种猜测落了空,不过好在他们从一开始便也对第一种猜测抱持着怀疑的态度,那么,便只剩下第二种猜测了。

    两人便是安下心来等着夏老夫人登门。

    而夏老夫人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第三日,夏长河那边的事情比他们预想当中要顺利,接下来不过就是等的事儿,他们难得来一趟蜀中,闲着也没事儿,沈钺便做主放了他们几日假,让王峰他们都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好好领略一下蜀地风情,正好他也可以带了叶辛夷出门去玩儿。

    虽然七夕那日他们已经一道同游了浣花溪一带,不过,成都府不小,还有不少值得一逛的地方。再说了,很多时候,只要你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就算是看过百遍的风景,去过无数次的地方,也不会生厌。

    从用过早膳后就出了门,一路玩玩停停,走走吃吃,转眼就消磨了整日的时光,偏还不觉,等到难得一见的日头西斜,这才恍然发觉竟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沈钺当即便拉了叶辛夷去附近的一家酒楼用晚膳,还一边走一边对她说,“这家酒楼可是成都府的老字号了,酸菜鱼做得尤为地道,酸辣可口,甚是美味。还有这家的酒也不错,尤其是果酒,对你来说可能不够味儿,不过尝尝鲜倒是可以......”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他说的那家酒楼,谁知被迎了进去之后,却不由傻眼。

    这酒楼有个雅致的名儿,唤作“知竹轩”,前头的门面是间三层高的楼,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屋檐四角垂挂下长长的灯笼串儿,流光溢彩,在夜色之中将整座酒楼映衬得恍若琼楼玉宇一般,伴随着丝竹声声,人声喧嚷,却又成了人间福地。

    既然沈钺说是老字号,自然可以想见生意不错,可叶辛夷还是没有料到进了大堂,会瞧见那么多人,当真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

    店小二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打眼往他们身上一张,便是笑着道,“您二位啊?眼下已是客满了,您二位只能等等了,后头有雅座可以先用些茶点,请随小的来。”店小二笑呵呵为两人引路。

432 贵客

    “您二位是要雅间还是大堂,知会小的一声,小的帮你们留意着,一有空座儿立刻为二位客官安排上。”那店小二一边为两人一路,一边笑着道,那热情周到的劲儿也难怪这家酒楼会火成这般了。

    沈钺与叶辛夷对望了一眼,沉声应道,“雅间吧!”

    店小二笑着应一声,“好嘞!”便更是殷勤地为两人引路往大堂后绕去,谁知还没有绕到那架紫檀木的花开富贵蜀绣屏风之后,一个身穿锦缎衣裳,略有些圆润模样的中年男人便已是匆匆赶了过来,到得近前便是笑着拱手道,“二位,二位且慢!”

    那店小二回过头,略有些惊讶,却忙打个千儿笑着道,“掌柜的。”

    原来是这知竹轩的掌柜。

    叶辛夷和沈钺交换了一个眼色,站定当中,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微微笑着。

    那掌柜的已经很快笑着走近,却是又恭恭敬敬朝着两人一拱手道,“二位客官不必再等了,您二位的朋友眼下已经在二楼青字一号等着了,您二位随我来便是。”

    沈钺与叶辛夷又互觑一眼,面上倒是并未显出半点儿异色,片刻后,叶辛夷微微笑着道,“那就烦请掌柜的帮忙带路了。”

    “哪里哪里,分内之事,两位客官这边请。”掌柜的笑着朝通往二楼处的楼梯一伸手。

    两人随着那掌柜的一路上了二楼,穿过有一射之地的走廊,到了尽头处的雅间,那掌柜的轻叩了两下门,房门便从里打开了,叶辛夷一眼便瞧见了开了门后,束手站在门边,正屈膝朝着她和沈钺两人行礼的人,不就是芍药吗?

    叶辛夷半点儿不曾诧异,朝着她微微笑着点头致意,沈钺却是自始至终的面无表情。那掌柜的和芍药将两人让进门,当前一架屏风,亦是紫檀木做底,蜀绣的大幅三醉芙蓉,华丽非常。

    叶辛夷尚在欣赏那绣功,正觉叹为观止时,便听得屏风后一把无形中便能透出威严来的嗓音响起道,“你们来了?正好,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吧?让他们可以上菜了。”后头的那句话却是对着那掌柜的说的。

    掌柜的听罢,应了一声“是”,便是转身退了出去。

    听得那嗓音响起时,芍药便已将沈、叶两人引进了屏风后,看见了芍药,再看见夏老夫人叶辛夷和沈钺自然是没有半点儿意外。

    事实上,他们方才都是心照不宣地有所猜测。

    这是一间很是宽敞的雅间,三面都是窗,此时,正南的一面窗户敞开,夜风徐徐而入,能隐约嗅到桂香幽微。再远处,便是彩灯旖旎下的浣花溪。

    夏老夫人一身半旧的常服,一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盘在头顶,髻上却只插了两根白玉五福捧寿的发簪,此时正端坐在那窗下的矮榻边,见得他们两人,这才从那矮榻之上站起,伸手往边上的红木八仙桌一递,“坐吧!”

    来都来了,也早料到会有此一晤,沈钺和叶辛夷自然都不会矫情,谢过之后,便是与夏老夫人分主次坐了下来。

    芍药和芙蓉两个无声上前,为几人各自斟了茶水。

    “那日瞧着,你应该不喜欢吃甜的,这知竹轩的酥点很是不错,老身便点了当中几样咸香口味的,你尝尝,可还合胃口。”夏老夫人侧头对叶辛夷道。

    叶辛夷笑容微微一顿,“老夫人真是观察入微。”

    “倒也算不上,你这丫头初见之时,老身便觉得甚是面善,而且见你行事颇有章法,是个聪明且心有成算的,老身倒还算得喜欢,上一次在织锦坊见时,才发觉你这口味竟也与老身甚是相似,倒是投契,便一时记下了。”夏老夫人语调仍是沉肃。

    叶辛夷倒也并不介意,掂了一块葱油酥放进嘴里尝了尝,点着头道,“果真好吃。”

    “觉得好那便好了。”夏老夫人嘴角终于是浅浅一勾,眸色也有一瞬的柔和,却也只是一瞬,转头望向沈钺时,眸色中的柔和却已不动声色地深敛,那双眼乍一看去,倒果真是与夏长河如出一辙一般,却又比之夏长河更加深不可测,那也许就是久历世事的岁月积淀吧!

    “老身只估摸得到尊夫人的喜好,倒是对沈大人知之不详,没有依着你的口味备上两样糕点,还希望沈大人勿怪!”

    沈钺弯弯嘴角,“老夫人言重了。沈某自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只要能填饱肚子便是。如今,她喜欢,我便也喜欢了。”后头那一句却是转头望着叶辛夷说的,嘴角微微弯着,神色专注,一贯冷硬的线条竟是柔和了许多。

    叶辛夷则回以他一笑,四目相对,那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着的岁月静好,好似与身处的地点与时间都没有半分干系一般。

    夏老夫人沉目微微一闪,“其实,这也怪不得老身,老身可没有少花费气力查沈大人,可沈大人实在藏得太深,好似半点儿特殊的喜好也查不到一般。”不过......瞄了一眼静静坐在一旁,好似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半点儿不感兴趣,只是小口小口吃着糕点,很是专心的叶辛夷,夏老夫人想,她或许知道了这位沈大人的喜好了。就如他自己说的那一句话一般,她喜欢,他便也喜欢了。

    “自保的手段罢了,老夫人睿智,想必不会见怪。”沈钺微微欠身,语调却是不卑不亢。

    夏老夫人望着他,嘴角轻轻一勾,“老身之前在三儿寄回的家书中听过不少次你的名字,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却也可以看出,你和三儿之间关系甚好。”

    “亲如兄弟,过命的交情。”沈钺语调淡淡,却是铿锵,居然毫无遮掩地对着夏老夫人交了底。

    夏老夫人似是也没有料到,眸子微微一眯,进而双眸却是乍亮起来,下一瞬,嘴角的笑弧便是扩大,“好一个过命的交情!没想到我家三儿识人的眼光倒是不错,沈大人这个朋友,他交得不错。”

    这自然已经算得是夸赞了,何况,以夏老夫人的心性,这句话里,并无半分掺假。

    沈钺却还是不骄不躁,宠辱不惊的样子,神色淡淡地微微垂眼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相互的。能有延风做我兄弟,亦是我三生有幸。”

433 谈判

    沈钺语调也是淡淡,却不难让人听出当中的认真。

    何况是夏老夫人这般久经世事之人,不需花费气力,便能辨明当中真伪,嘴角的笑容不由又真切了两分,“老身一直挺想见你,却没有想到,见面会是这样的境况之下。不过,能见却也不错,也算了了老身的一桩夙愿。”

    夏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而后,神色更是松缓了许多,目光再落在沈钺面上时,便多了两分方才没有的柔和,此时,在她面前的,不是奉了圣命,从京城来到蜀地公干的锦衣卫千户,而只是她孙儿的挚友,因而,那目光便好似看子侄辈一般,多了些许亲切。“还没有谢过你,这些年照看我家三儿。他一个人在外,多亏有你。”这一句话,情真意切。

    “延风也在照看我。”沈钺微微垂眼,语调谦逊,却也是晚辈的姿态。然而,等到他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眸子却已经闪烁着精光,“老夫人这般费尽心机打探到我们夫妻的行踪,还一早就等在此处,应该并不只是要与晚辈闲话家常吧?”

    “也好。”夏老夫人长舒一口气,“将该说的都说了,回头也好安安生生吃顿饭。那日,老身曾请尊夫人带句话给沈大人,今日,老身是来听沈大人答案的。另外,如果沈大人答应了,老身还有些细节要与沈大人敲定。”

    “为什么?”沈钺却并不应,反倒径自问道,“老夫人为何要这般着急?夏大将军分明已经应下了随我一道入京,届时延风自会没事。若老夫人是为了夏大将军如此,那便是让我为难了。老夫人该知道,圣命难违,若是夏大将军不随我回京,陛下那里我交代不了,届时问罪的,可就换成我了。”

    这话说得格外直白。

    夏老夫人却因着他的态度甚为受用,也回以了相同的直白,足显诚意,“长河去不了京城的。”

    “哦?”沈钺挑起眉来,“夏老夫人如何这般笃定?夏大将军一言九鼎,当日可是当众应下此事的,如何会出尔反尔?”

    夏老夫人闻言,却是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老身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自认将他们都教得不错,忠勇仁义,顶天立地,可唯独一点,却有两个都是痴情的种子。”

    沈钺眼底沉黯了一瞬,极快地瞥了一眼叶辛夷的方向,她倒是还在捧着那糕点吃,但此时却是乍然顿住,怔怔抬起眼望向夏老夫人,不过此时夏老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未曾察觉。

    沈钺如刀锋般的眉毛轻轻扬起,适时展露出他的诧异与不解,“所以,老夫人的意思是,夏大将军可能会因为夏夫人而更改决定?可是……这说不通啊!延风可是夏夫人唯一的亲生儿子,她难道不想救他?”

    夏老夫人冷冷一哼,嘴角的笑容掺进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嘲弄,“那个女人是个狠心冷情的,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她什么都能舍弃。老身正是要救三儿的命,才不得不来请沈大人共谋此事。”

    “当然了,沈大人这般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老身是在救三儿,可也是在救沈大人,还有……”目光一个回转,睐向一旁的叶辛夷,夏老夫人眸色微微一柔,嘴角却是勾起,“沈太太!”

    沈钺自然不是不懂,不过……“可我若插手了此事,是可以全了我与延风的兄弟情义,可过后我们夫妻却要何去何从?”

    “蜀地富饶安定,老身也着实喜欢尊夫人,何况,沈大人与我家三儿情同兄弟,往后,自然便也是我们夏家的自己人。”夏老夫人应承得极是爽快,可见今日之事她早已深思熟虑,并且是势在必得。

    沈钺却是抿起了嘴角,“老夫人,实不相瞒,沈某虽有忧国忧民之心,奈何如今昏君当道,民不聊生,加之沈某本来孑然一身,也无甚所惧,可如今却是不同。沈某有家室,有牵挂,京城之中,尚有家人……很多事,沈某赌不起。”沈钺说话间,深深望向一旁的叶辛夷,后者却是冲着他微微一笑。

    夏老夫人微微一怔,她查过沈钺,自然知道他京中已无亲眷,那所谓亲人……夏老夫人瞥了一眼叶辛夷,恍然。却只沉吟片刻,便是道,“你想必已将我儿应下随你返京的消息递回京里去了吧?”

    沈钺点头,面色还是端凝。

    “眼下,那位必然很是欢喜,说不得会有所松懈,这个时候,不妨数处齐发,将三儿和你京中亲眷一并救出,带来蜀地。老身在此可以承诺,定以国士之礼待之,免除沈大人后顾之忧,亦可成全沈大人与我家三儿兄弟情义,蜀地这番情境想必沈大人已经看在眼里,又何愁不能成就你为国为民之抱负?”

    这话,落在聪明人耳中已再是直白不过,沈钺与叶辛夷对望一眼,诸多想法他们早已私下交涉过,此时,对望间,不必言语,彼此心意亦能明了。

    夏老夫人见状,却是微微笑道,“当然了,这毕竟是大事,沈大人大可好好思量一番,只是,此事已经迫在眉睫,留给大人思量的时间可委实不多,还希望你当断则断,否则,一旦反应不及,届时,会如何,老身可也说不准。沈大人即便有通天之能,可也该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之理,何况,我夏家,可真不只是一条地头蛇。”

    “老夫人既然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沈某可还有别的选择吗?”沈钺双手轻缓地搁在膝上,嘴角浅浅一勾。一双漆眸缓缓抬起,深沉却平稳,如波澜不惊的夜海,平静的表象下却拥有足以倾覆一切的力量。

    “老夫人不妨与我说说,您的计划?”

    夏老夫人到此时才轻吐出胸口一直紧绷着的一口气,“当然!不过,沈大人也该拿出诚意来,让老身看看,你在京中能够助我的力量。”

    沈钺默了一瞬,却再未犹疑,“我出京之前,曾留下了一队人马暗中守在延风身边,虽然进不得小院,可却自有法子与延风互通消息,一旦小院乱起,自然有机可趁。京城之中的一切,我都可以立时安排好,老夫人只需在城外安排好接应的人手,一路护人南下便是。”

434 中秋

    一顿饭罢,将该商定的都商定完了,饭菜是什么滋味,夏老夫人或许并不怎么清楚,可眼前的年轻人却不得不让她刮目相看。

    搁下筷子,喝茶的间隙,夏老夫人神色复杂地望着沈钺道,“后生可畏,见沈大人这般,老身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当真老了。幸好,沈大人与延风亲如手足,也幸好,老身并未选择与沈大人为敌。”

    “晚辈也不希望有朝一日会与老夫人为敌。”沈钺拱手,神色谦逊。

    他这态度让夏老夫人甚是受用,不由地笑着道,“沈大人身为锦衣卫,行事间却还多有谦逊,实在难得。”

    “老夫人谬赞了,熒出也不是对什么人都这般以礼相待,入了锦衣卫这么些年了,也长了不少脾气,学会了不少手段,只是,老夫人是长辈,在您面前,熒出不敢造次。”沈钺说着,已是拱起了手,在夏老夫人面前,以字自称,自然就是持的晚辈之礼。

    夏老夫人却只当他是因着夏延风的缘故,心里越发觉得夏延风这个朋友没有交错,不由笑了开来,“等到三儿回来,让他请你喝酒!”此时的爽朗,倒是与夏长河更相似了些。

    沈钺自然是欣然应允。

    眼看着夏老夫人的马车踢踢踏踏跑走,夜色如水,知竹轩外垂挂的彩灯投下熠熠流转的光华,将沈钺和叶辛夷笼在其中。

    沈钺抬手将叶辛夷揽在怀中,“放心吧!该准备的,咱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事的。延风、长如,还有几位长辈和弟妹们,都定会平安归来。”

    叶辛夷点了点头,将脸深埋进他怀中,他早就已经在着手准备,甚至是在他们离京之前,他以苦肉计拖延南下巴蜀的时候就已经在京城开始布局,她自然信他,事实上,后来的一切大势之上也在顺着他一开始的预期在走,跨出这一步,他们已然没有退路,也是大势所趋。

    可真到了此时,她还是心下惶惶,就怕有个万一。

    既然说定了此事,夏老夫人和沈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立刻便是着手安排了下去。然后,每日里,灰鹰都会送来数封来自京城的传书,还要避着其他的锦衣卫,沈钺看似闲着没事儿,却真正算得忙于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了。

    转眼,八月中秋至,京城尚未有好消息传来,夏府却来了帖子,邀他们一并过府赏月过节,而且特意让王峰他们其他的锦衣卫也都去,毕竟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时候,这些人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会格外想家,不得不说,夏府此举也算是有心了。

    接了帖子,沈钺便提早告知了下去,这一日午膳后,众人都收拾齐整,一道往夏府去赴宴。

    中秋节本来是家宴,不过因着安氏兄妹以及沈钺等人的存在,夏府的家宴才比旁人大了不少。

    这还是叶辛夷见夏家儿郎出现得最为齐整的一次,即便如此,都还只不过七人,除了尚困在京城的夏延风之外,年长的几个,包括夏长河的长子、次子都尚在军营之中。

    不过,那两位都已经成家立业了,甚至是夏长河的嫡长孙都有了,在不在的倒是无所谓。

    叶辛夷一边悄悄打量着,一边拉了拉边上的安香,低声问道,“怎么样?你瞧着哪个好些?”

    话语里带着两分打趣,可安香面上淡淡,欢喜不见,害羞也不见,只是沉静地瞄了一眼道,“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是夏家的儿郎,那便成了。”

    见她这模样,叶辛夷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敛,叹了一声,不知是惋惜,还是为安香可怜。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叶辛夷笑着岔开了话题,“听说你们夷族特别崇拜月亮,你不如与我说说你们那边的习俗吧?”

    “好啊!”说到这个,安香果然多了两分兴致,“我们夷族人都自觉是月亮的儿女,等到每年六月二十四的时候,我们都会打起火把,在月亮下唱歌跳舞,都说建昌城的月亮最是圆,其实我们夷族都住在高山之上,大抵是地势高的缘故,所以好似离月亮也近了许多,触手就能碰到一般。”

    “我们那里跳舞与你们汉人不同,人人都可以参加,手挽着手,围着火堆,踏着节拍,别提多么开心了……”安香说着这些,一双眼睛晶晶亮,充满了怀念和向往,可转瞬,那眼里的光亮却又暗淡了下去,“可惜了……我们若是能早些年遇见,我定带你去建昌一带好好游玩一番,那里风景宜人,与你们中土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美食遍地,美景处处,人们热情好客……你定会喜欢的……”

    “谁说没机会的?你往后还有大好的人生,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机会了,那时,你可不能反悔。”

    望着她的眼,安香眼里波光几转,那双如皓月般的眸子到底是被蒙上了一层轻纱,淡淡笑着,淡淡点了点头,“嗯。”

    “你们在说什么呢?说得这般开心?”身后一把柔美的嗓音响起,叶辛夷收敛情绪,与安香一道回身,朝着身后一个福礼,口称“见过夫人”。

    来人自然是余氏了,她让两人不必多礼,上前一步携了安香的手,而后笑望向叶辛夷道,“沈太太怕是头一回在外头过节吧?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这里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你这般年纪,也真是可怜了。”

    “女子总要嫁人的,虽然我也会思念家人,我家中亲人也必然时时挂念我,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将自己照看好,过好自己的日子,才不会让我的亲人时时刻刻为我担虑。”

    “你倒是个懂事的。”余氏望着她,眸色微微一黯。

    “这应该是每个嫁人女子的想法吧?夫人比起我来,更是过来人,难道夫人当初不是这般想的吗?”叶辛夷方才那番话其实是借机在宽安香的心,只是没有想到余氏的反应有些让她好奇,便也顺势提了一嘴,目光带着两分探究落在余氏脸上。

    可惜,余氏这样养气功夫练到绝佳的人如何能轻易让她瞧出端倪来?面上神色无异,却好似偏头想了片刻,继而苦笑道,“瞧瞧我,这嫁人的时间太长了,倒是早已将当初的小女儿心思全抛在脑后了,听你这么一说,都快记不得当日是何心绪了。”

435 死讯

    “夫人嫁进夏家已经三十多年了吧?天长日久,夫人有夫有子,又要帮着夏大将军操持着这偌大的家业,自然是没有心思如我这个没出息的小女儿一般,时时惦念着这些小家小事了。”说着,便已是轻轻屈膝道,“我这般小家子气,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哪里,你这般心性倒是让我好生羡慕呢,到底年轻,日子也过得好,才能有这样的心绪不是?”余氏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话题却是就此打住,抬眼往某个方向看了看,道,“你们这儿说着话,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张罗着让他们开宴了。”

    她今日是主人,自然忙碌,叶辛夷和安香两人欠身送她。

    待得她走远了,安香才直起身子道,“你们汉人大户人家的当家女主人便该如夏夫人这般行事周全的吧?那我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你还年轻啊,慢慢来就是了。再说,也不必苛求自己非要与夏夫人一样。”余氏行事滴水不漏,并不仅仅因为她思虑周全,越是周全的人,心思越重,作为当家主母她好似无可挑剔,但前提是她没有更大的野心。再说了,叶辛夷认识的宅门妇人不少,就是深宫中的嫔妃也有那么几个,却也并非人人都如余氏这般过活的。

    “只是感慨啊,像我,我与你关系还算得好的,却是半点儿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你应该会格外想家,更别提想着请你们一起来府上过节了。”

    “你的意思是,请我们过府过节都是夏夫人的意思?”叶辛夷杏眼微微眯起。

    “整个中秋宴都是夏夫人在操持,自然是她啊!”安香的语气理所当然。

    “也是。”叶辛夷点头,微微笑。

    开宴时,沈钺与夏长河一路过来,逡巡了一圈儿却没有见着叶辛夷的身影,不由皱着眉问了安香,“我家夫人呢?”

    “她说去如厕,倒是这么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安香朝着通往茅厕的方向望了望。

    沈钺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而后面无表情地朝着安香点了下头,便是转过了身,朝着去茅厕的方向大步而去。

    谁知道才走了不过两步,便见得叶辛夷笑着走了过来,他上前挨到她身侧,低声问道,“去哪儿了?”

    “去取了个东西。”她笑眯眯应道。

    沈钺挑眉,正待再问,那头却已让入席了,沈钺只得暂且将心中的疑虑压了下来,拉了叶辛夷入席。

    今日男女并未分席,因而他们同坐也是理所当然。

    因着是贵客,他们与安阳兄妹二人一起与夏老夫人、夏长河、余氏等人一道坐了主桌。

    叶辛夷笑着吃菜,看不出半点儿异样,可心里一根弦却一直紧绷着。

    就连每一口吃食,虽然面上不显,入口之时都格外的小心。

    她这般谨慎模样,能瞒得过别人,却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沈钺,何况,方才开席之前,她还悄悄递了一枚解毒丹给他,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可沈钺也跟着警惕起来。

    只是,等到一顿饭罢,也没有半点儿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而且夏家人也没有丝毫异常,叶辛夷几乎就要长松一口气,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可就在席要散去之时,却见得夏霆脚步匆匆从外而来,步子迈得既重且快,面色难看不说,头上更是密密的一层汗。

    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机灵的,一看他这模样便猜出定是出了事,只怕还是大事。

    一时间,四下里陡然静寂。

    叶辛夷面上不显,一双手却悄悄绞在一处,陡然觉得手背一暖,被一只干燥却温暖的手轻轻覆住,她抬起眼,却见沈钺沉定的神色,注视着夏霆快步朝着夏长河走过去。

    一瞬间,叶辛夷还有些惶惶的心便是沉静了下来,即便他没有看她,可那双手掌却好似传递了源源不断的力量给她,让她再无惧可能接踵而来的风雨。

    夏长河自然也是知道出事了,只他毕竟是坐镇沙场的人,心性较旁人不知坚稳了多少,即便如此,再听得夏霆凑到他耳边的几句低语时,他一贯沉稳的面色还是瞬间巨变,面上陡然的震惊与悲痛将这个汉子一贯爽朗却又无形威势的面容瞬间扭曲。

    而后,他“刷”地一下便是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分别坐他左右下手的夏老夫人和余氏皆是问道。

    夏长河却并未回答她们,只是胸口肉眼可见地极速起伏着,而后,一双虎目铮铮,掉头便朝着沈钺这处射来,短短的顷刻间,那双眸子里闪过迷茫,掠过挣扎,最终沉为一片黯黢,显然,他已经做下了决定。

    而这个决定,于他们,定然不是好事。

    沈钺知,叶辛夷也知。

    她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了袖间。

    就连安阳和安香,以及其他夏家人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陡然僵滞的气氛,即便谁也不曾开口,却也都不安着。

    唯独沈钺,仍如渊渟岳峙一般,身姿如松,双眸沉定,静静与夏长河对视,不见半点儿惶惑,虽然面无表情,却让人感知其云淡风轻。

    夏长河眼底又现出一线的复杂,下一瞬,却开了口,“来人,将沈钺一干人等拿下!”

    这一声,恍若一记惊雷,在四下落针可闻的静寂里炸响。

    夏霆抱拳应了一声,而且显见早有准备,抬手便是轻轻一挥。

    除了夏霆,其他人皆是震惊。

    还未及反应,便听得甲胄碰撞之声和重重的靴子响,转眼之间,沈钺夫妻俩与另外两桌与他们一道前来赴宴的一干锦衣卫便是被府兵们重重围住。

    他们既是来赴宴,为了以示尊重,身上兵刃皆是解下,眼下,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王峰等人纷纷站起,背抵背围圈而战,虽然没有绣春刀,却已摆出了迎敌之态。

    叶辛夷手下亦是微动,却已被沈钺一只手平静而沉稳地按住,她惊得抬眼,却见他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回望着夏长河,沉声问道,“夏大将军,这是何意?”

    无论如何,这突如其来的,总得给个因由。

    夏长河显然也明白,并未隐瞒,坦然道,“我方才收到京城来的密报,就在昨日,我儿在京城被人刺杀,用来关押他的小院被付之一炬,我儿眼下,已是成了一具焦尸。”

436 拿下

    夏长河紧紧咬着牙槽,即便克制,双目还是已然泛红。

    “什么?”夏老夫人和余氏惊得弹起身来,夏老夫人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幸得边上的芍药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余氏的脸色更是瞬间刷白,抖颤着嗓音问道,“什么刺杀,什么付之一炬,你说……谁成了一具焦尸?你说谁死了?”她一双手掐上了夏长河的臂膀,声音寸寸尖利,后头那一声陡然拔尖,好似一把利刃一般,直穿脑海。

    沈钺亦是微微变了脸色,就连眸光也迟滞了一瞬,片刻后,才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叶辛夷仰头,担心地看着他。

    他却是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上前一步,一双眼焦切地落在夏长河身上道,“将军的线报可准确?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当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夏长河扯着嘴角,那一抹笑容僵硬得厉害,“我也希望是误会,希望这线报不准。可是,那小院已然被烧成了平地,焦尸……也已验明正身,偏偏……皇帝还想要封锁事实,掩盖真相……”

    夏长河咬紧了牙关,双目猩红,“他是觉得我已答应进京,有没有我儿在手都无所谓了,是不是?”

    这一句,愤恨至极,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往日的事,夏长河并非半分不怨,只是他忠义在心,生生都压了下来,却未必没有留下痕迹,在心底慢慢沉积下来,终究因为此事,如同破开了一个口子的堤坝,被困在当中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且转瞬,便将堤坝也整个冲毁,再无可抵挡。

    沈钺却因为他这一句话,醍醐灌顶想到了什么一般,忙疾声道,“此事蹊跷!将军且想想,将军已经答应要进京,陛下他又何必……”

    “谁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就是巴不得我儿死,巴不得将军,巴不得我夏家上下都亡尽了才肯善罢甘休!”一把尖利的嗓音截断沈钺的话,余氏平日里的优雅慈柔此时已全然消失,她狰狞扭曲着面容,语调尖利,满是愤恨。

    扭头望向夏长河时,脸色却又一变,双眸已是含了泪,期期艾艾地仰望着他道,“将军……不能再听他们挑唆,本以为咱们一退再退,他们也会适可而止,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这般……”她咬着牙,狠狠瞪向沈钺,“实在欺人太甚!延风是我的儿子,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他出了事,将军可不能轻易饶过了害他的人!延风不能白白这样死了!”

    说着后头那些话时,她眼里的泪关不住一般,汩汩而下,即便她如今身材已丰腴了许多,可那莹白的面庞之上闪烁着点点晶莹,平添一种楚楚可怜,当真是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清丽无双。

    叶辛夷在心里暗叹一声余氏真乃人物,谋略决断,且能屈能伸,最要紧,她将上苍赋予女人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收放自如,让她实在不得不叹服。

    这般姿态,谁瞧了都会心软吧?何况是夏长河这般早就已经被她化成了绕指柔的铁汉,只消一眼,怕就已经揪疼了心尖。

    狠狠一咬牙,夏长河转过头,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给我拿下。”显然是不想再听他们言语的意思了。

    便有人上前来拿沈钺和叶辛夷,后头却也已经响起了打斗声,这些锦衣卫即便没有兵刃在手,也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将军!”安阳和安香两人上前一步,面上惶急,显然是要求情。奈何,这毕竟不是他们所能管的事儿,张口喊了一声,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夏大将军!即便夏三公子当真出了事,也与我们无关呐!我家大人与夏三公子亲如兄弟,怎会害他?你为何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我家大人待夏三公子如何,天地可鉴,也有旁人知晓!夏老夫人!您说句话!”

    眼看着那些府兵已经围了上来,可沈钺却只是站着,不动也不移,好似失了神的样子,叶辛夷终于是急了,哪怕明知此时说这些都是多余,还是不由得想要拼力一试。

    言语间,双目已是赤红。这惊变,来得太快,他们谁也反应不及。

    书生死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她听说尚且心中震惊难受,遑论是这些与他有血浓于水,有兄弟深情的人?

    夏长河红了眼,余氏落井下石,而沈钺……她不能想象他此时心中的苦痛有多深,偏还要面对这般危险的境地。

    她不护着他,谁还能护着他?

    她最后带着希冀的目光望向夏老夫人的方向,沈钺有多么努力地想要救夏延风,旁人不知,夏老夫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夏老夫人惨白着脸色,身形在芍药的搀扶下,虽然不再摇摇欲坠,可显然还是因着突如其来的夏延风的死讯而深受打击,只她此时一双黑眸却已是沉静。

    带着两分不忍,还有更多的坚决,望向沈钺和叶辛夷道,“老身知道,可是……只有对不住了。”

    一声“对不住了”让叶辛夷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她知道夏长河和夏老夫人的考量,夏延风的死,他们不打算善罢甘休,而夏长河要追究,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而他们这些奉着乾和帝圣命的人,自然不能留。这与夏延风遇害与他们有关与否,没有半点儿关系。

    身后打斗声更剧烈了,那些锦衣卫毕竟是赤手空拳,加之夏府的府兵也不是吃素的,转眼,竟都被拿了下来。

    夏霆抬手一挥,那些人便被一一押送了下去,转眼,便只剩下了沈钺夫妇二人。

    夏长河转目望来,“沈大人!这么些日子,我与你倒还算相见恨晚,只是,你是个聪明人,当知眼下我已别无选择。既是如此,也不必再让彼此为难了吧!看在往日你与犬子的情分上,我还可以给你留下最后的体面。”

    这就是让他束手就擒的意思了。

    沈钺一时间定望着夏长河,脑中思绪却在飞转,事实上,他到这一刻,还是不信夏延风死了。

    太突兀,太蹊跷!乾和帝此时绝没有杀夏延风的动机,虽然,夏延风死在他的重重防护之下,他难辞其咎,可说不通的地方太多,可显然,夏家人已因悲痛而方寸大失。

437 揭露

    叶辛夷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夏长河已经做了某种决定,而他们,自然不能留。

    他飞快地转动着脑子,可一时间,却没有想到最为周全的法子。

    夏长河却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皱着眉转头给夏霆使了个眼色,夏霆立刻挥手让已经围拢过来的府兵开始行动。

    知道沈钺夫妇二人都有功夫在身,而且沈钺的身手不错,调来的府兵不少,足有三十来人,何况,这周遭全是夏家人。

    夏家儿郎都尚武,就是夏长河自己,也是个高手。

    他沈钺就算武功再高,那也是双拳难敌众手吧?

    “看谁敢动我们?”叶辛夷却在这时骤然喊了起来,同时,手下一动,已是亮出了手里的兵刃,剑未出鞘,却在鞘中发出一声嗡鸣。

    旁人尚在怔然时,夏老夫人却已经从后往前急迈了两步,双眸更是骤然瞠大,“轻鸿?”

    这么多年过去了,夏老夫人居然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把佩剑。

    夏长河和余氏,包括在场的夏家人都是一愣,夏长河极快地瞥了一眼夏老夫人,上前一步,眉心轻拧道,“你手中的当真是轻鸿剑?你从何得来?”

    沈钺瞄了一眼叶辛夷,这才知道她方才走开说去取东西,原来就是去取这把剑去了。

    彼时,他们初入夏府之时,她打定了主意不与夏家人相认,只怕这轻鸿剑放在手里反倒容易节外生枝,所以,这才将剑暂且寄放在了牛子他们的车马行中。

    方才,她也不知如何起了警觉之心,竟是潜出府去,将这剑取了来。

    叶辛夷轻瞄他一眼,将他眸中的怔然都看在眼中,她一双灵澈清透的眸子却没有半分闪烁,坚定地上前一步道,“夏大将军和夏老夫人倒还记得这是轻鸿。那不知可还记得这把剑的主人,可还认他夏长青是你们夏家人?”

    “你到底是何人?”夏老夫人和夏大将军脸色都微微一变,“到底从何处得来的轻鸿剑?”在他们看来,叶辛夷不但拿了轻鸿剑,还知道夏长青,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不怀好意。

    叶辛夷倒也不在意他们的想法,上前一步道,“这轻鸿剑我不偷不抢,来路正当,乃是我三哥费尽心力为我寻回的先父遗物。诸位若还记得这轻鸿剑的主人是谁,便也该知道,谁是先父,谁又是我三哥!”

    她这话一出,更是让众人都是一震,没有想到,除了轻鸿剑,还有这么一茬。

    夏长河和余氏都是脸色一变,夏老夫人却是木着一张脸,目光热切期待却又带着两分忐忑地将叶辛夷望着,抖颤着唇问道,“你说……谁是你父亲?你口中的三哥又是……又是哪一个?”

    “老夫人听得很清楚了不是吗?我父亲是夏长青,我母亲是殷雪乔,我是夏长青的女儿,当然,你们可以不认我是夏家人,可也请老夫人看在我父亲的份儿上,放过我们夫妻这一回,我可以发誓,我们夫妻绝不会成为夏大将军的阻碍。”换言之,她对夏家根本不屑一顾,若非因着夏家人此刻要他们的性命,她还不一定会坦白她是夏长青的女儿。

    “笑话!你上下嘴皮一碰,说你是夏长青的女儿你就是了吗?我看你根本就是知道夏长青的事儿,所以想要钻空子吧?否则,你早不说晚不说,为何偏偏等到现在?再说了,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是夏长青的女儿?用你手里的轻鸿剑吗?莫说那轻鸿剑未必就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轻鸿剑,自夏长青死后,那剑也遗失多年了,谁都可以捡去。难道拿着轻鸿剑的人红口白牙说他是夏长青的后人,我们夏家就都要认下吗?”夏老夫人和夏长河尚在发愣,未及开口,余氏却已是疾言厉色道,就在席上时尚且徐柔殷勤的笑容这会儿全然不见了不说,更是撕破了脸的架势,气势凌人。

    叶辛夷淡淡一撇嘴角,“夏夫人还真是能言善道,却缘何将人心想得这般龌龊?我起先不说,不过只是因着不想说罢了,我娘到死也没有想过要让我认祖归宗,大抵也是因为这夏家有夏夫人这样的人吧?”

    叶辛夷半点儿不惧,从一开始知道殷雪乔孕中丧夫却未投靠夫家,叶辛夷便知道,夏家绝对不是好相与的。当中自然有殷雪乔不为夏家承认,且夏长青或多或少有因她之故才会英年早逝的原因,但见到余氏之后,她便更明白,殷雪乔江湖儿女的心性与夏府的格格不入,更加理解了当日夏长青即使被夏家除名也要带殷雪乔离开的因由。

    “沈太太何尝不是长了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余氏冷哼,“你方才言道‘三哥’,你口中的三哥怕就是我儿延风吧?你既然唤他三哥,想必他是早知道你是他小叔的女儿了?既然如此,他偶尔还是会与我母亲通信,为何信中从未提到过此事?”这话余氏甚至不需向夏老夫人求证,因着夏老夫人此时的脸色已能证明一切。余氏这般善度人心,怎会不知?

    “三哥不说,自然是因为我求着他不说。夏夫人也不必再多费唇舌,我是不是夏长青的女儿,你自己看着便是。”话落,她已是足下一点,身形如烟,朝着余氏的方向飞纵而去。

    “欢欢儿!”沈钺脸色微变,疾声喊道,但转念间已是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他咬着牙,掐紧了拳,生生克制住了想要上前的冲动,一双眸子却是胶着在她身上,半寸不移。

    可他克制住了,夏长河却克制不住。

    他就站在余氏身边,眼看着叶辛夷身如闪电,往前窜来,他下意识地便是上前一步,将余氏掩在身后,同时,身形一展,已是合掌挡住叶辛夷一击。

    随着劲力一吐,却好似落在一团棉花之上,叶辛夷已往后急退,半空中双足交踏,又往回急刺而来,这回手中剑已是出鞘,一声嗡鸣,轻鸿剑化为一道凌厉的雷光,朝着夏长河头顶劈来。

    夏长河暗暗心惊,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已有这样的身手。当下,也不敢再轻敌,沉下心来专心应敌。

    但到底只是赤手相迎,存了两分相让之心。

438 自愧

    可叶辛夷却是存了要速战速决,且让他们无话可说的心思,所以上来之后便没有忍手,大张大合之间,气场全开,轻鸿剑在她手中化为一道轻盈的虹光,指哪儿打哪儿,收放自如,不过数十招下来,夏长河心中便已有了数,一个旋身躲开越显轻盈凌厉的剑招,急急后退,抬手比了个手势。

    叶辛夷将轻鸿剑一挽,微微垂头,还剑归鞘。一阵风正好来,撩起她散落下来的鬓发,在风中轻轻飞舞,遮掩得眉目绰约,如远山近水,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夏长河和余氏却都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她,半晌不语,夏老夫人却更是忍不住了,面上的急切藏也藏不住,上前疾行了两步,一双眼紧紧盯在叶辛夷身上。

    叶辛夷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得就好似白银盘里落了一颗黑珍珠一般,清透灵澈,却让人见之心悸。

    夏老夫人克制不住地颤巍巍着双唇,眼里有些藏不住的忐忑与期待丝丝缕缕流泻而出,“你......你当真是我儿长青的骨血?”难怪了,早前便觉得那双眼睛格外的熟悉,还有偶尔的神态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感到亲切的影子,如果是因着这样,那便是了,血浓于水,原就是这世间最为微妙,却也最不会说谎的牵绊。如今再细看,可不是吗?那双眼睛可不就是像极了她英年早逝,是她心中最痛之处的小儿子吗?

    说到这里,她倒也想起来了,这眉眼和面部轮廓,倒是果真长得有些像那个女人,而且是越看越像。

    “我没有见过我父亲,不过,我却知道我的父亲确实是夏长青,江湖人称轻鸿公子,当然了,也是在多年前被扫地出门的夏家嫡幼子。夏大将军,我这个证据可能算得数?”叶辛夷杏眼一睐,转而望向夏长河。

    夏长河面色沉凝将她望着,一双眼睛深沉似墨,让人窥之不透。夏长河半晌不言,倒是平日里一贯沉稳的余氏今日却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就要说些什么,夏长河却是伸手将她拦住,转过头沉沉望了她一眼。

    余氏虽然有些不甘不愿,却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夏长河这才又看向叶辛夷道,“你方才使的确实是轻鸿剑法,只是,你到底是不是我夏家的骨血,却不是你随便两句话便能定下的。”

    叶辛夷嘴角轻轻一扯,“那夏大将军还想要我如何证明?滴血认亲?我父母都已不在,与你们这些亲戚滴血,也不知准是不准?”这话语里自然是满满的嘲弄。

    夏长河瞥了一眼夏老夫人的方向,沉吟了片刻后道,“总要给我一些时间查验你话中真假,放心,你若果真是我的侄女,我夏家绝不会为难自己人。只是眼下,我也不能全然相信你们,所以,折中的法子,我还是只有将你们暂且关押起来,却不会杀你们,等到我查证了你的身份再说。这样,你们可有异议?”

    叶辛夷和沈钺对望一眼,后者微微蹙着眉心,双手背在身后,自从见到叶辛夷安然无恙后,便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根。

    至于前者,勾了勾嘴角,将眼儿笑成月牙,只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奇怪,“夏家人果真疑心挺重,不过,也不错,至少不用立刻人头落地,还要多谢夏大将军宽恩了。”

    这语调,若果真是夏家的骨血......夏长河蹙紧了眉心,下一瞬,生生压下了怒气,朝着夏霆使了个眼色。

    夏霆会意地上前朝着沈钺和叶辛夷躬身行礼道,“沈大人,沈太太,请随卑职来。”

    沈钺和叶辛夷转了个身,欲随着夏霆走。谁知,余氏却又在这时疾喊了一声“慢着”。

    叶辛夷朝天翻了个白眼,对余氏突如其来整出的幺蛾子,她怎么就半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呢?

    余氏自然不知叶辛夷心中的腹诽,只是很戒备地盯了他们一眼,转向夏长河,微蹙着眉心,忧心忡忡的样子,“将军,妾身知道,若她果真是四弟唯一的骨血,咱们自然不能错杀。可也要防着他们借此蒙骗,毕竟,他们是那狗皇帝的人,自然都向着他,咱们不得不多防一二。”

    叶辛夷的双目极快地闪烁了一下,抬眼盯向余氏,“夏夫人唯一的儿子死于非命,却还能半点儿不受影响,勉力支撑着为了夏大将军,为了夏府,为了大局着想,真是不得不让人叹服,看来,我等凡人不如夫人处,多矣。真是自愧不如,惭愧啊惭愧!”

    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好似能一眼看到底,却又好似带着洞彻人心的莫名力量,让被她看着的余氏骤然觉得有些心悸,轻轻一瞥,目光触及之时,便是匆匆移开视线,避了开去,“你莫要说那等诛心之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你年轻自是不知,可你若果真是四弟的女儿,好歹要顾念两分老夫人的心意。”

    不软不硬一颗钉子,果真不容小觑。

    叶辛夷垂目微微笑,不说话了。

    余氏却别过了头,微微红着眼,抬起手极快地揩了一下眼角。

    那副模样,倒还比痛哭流涕更让人觉得伤怀。

    夏长河望着她的目光便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你放心,我自会防着。”夏长河说罢,转过头来,便是朝着叶辛夷伸出了手去,“我知你武功高强,不!是你们夫妻二人都武功高强!可这轻鸿剑乃是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在你手里,自然能让你如虎添翼。是以,暂且由我保管,你不会介意吧?”

    夏长河不会不知道以她的身手即便没有轻鸿剑,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可他还是开了口。

    叶辛夷瞄了一眼夏长河边上的余氏,心领神会,难怪夏老夫人都要感慨自己生了两个情种啊!

    无声一哂,叶辛夷抬起了手,握剑的那一只。抬到半空中时,手一松,轻鸿剑便自她掌中坠落,夏长河眸中暗光一掠,已抬手稳稳接住。

    “那就有劳大将军替我保管了。”说罢,叶辛夷扯唇一笑,转过了身,背着手蹦跳了两步,到得沈钺身边,抓了他的手,笑眯眯道,“走吧!”还顺道催促着一旁愣神看戏,好像忘了带路的夏霆,那模样,倒有两分迫不及待似的。

    夏长河额角的青筋不由蹦了两蹦,心里飘来一团阴影,重重再重重。

439 两心

    四弟若是在世上还留有后人,自然是好事。尤其是......夏长河又瞥了一眼夏老夫人,见她仍目送着叶辛夷的背影,目光须臾不曾离开她,眸中死寂了许多年的那一部分好似又活了过来,光华流转。

    百姓爱幺儿,这话原没有错。母亲也不是不爱他和早逝的二弟,只是,他们还小时便已随着父亲去了军营,而四弟却是随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母亲更偏爱四弟一些。夏长河从前也曾有过淡淡的不平,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夏长青早都死了,很多事,他也看淡了。

    倒是近些年见母亲那模样,再无从前四弟在世时的鲜活,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好受。

    如果那个姑娘当真是四弟的女儿,至少对母亲而言,是件好事吧?

    只是......那性子倒好似有些刁钻,而且她嫁的人偏偏还是个锦衣卫,不只是锦衣卫,还是乾和帝的心腹,就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眼下要紧的还是先查清楚她到底说的是真是假。她方才说到“三哥”,想到他多年未曾见过的幼子,夏长河的心间又是一阵尖锐之极的疼痛。也许是以己度人,将心比心,他才能更加理解母亲对四弟的偏爱吧?

    他有三个儿子,大的两个是原配所出,都是沉稳练达的性子,从小就没有让他操什么心。反倒是小儿子,却处处不合意,父子俩有些年几乎是水火不容,可他偏偏,最挂念的,却还是他。夏延风不只是他夏长河和心爱女人的唯一子嗣,更是让他又爱又恨的心尖子,可如今,这心尖子却被人生生掐去了,他这会儿心头尚是痛得麻木。

    因着这个,他方才强撑起的力气好似瞬间泄了大半,哑着嗓对夏老夫人道,“母亲,夜了,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去歇着吧!”今日大喜大悲,受的冲击不少,夏老夫人怕也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夏老夫人望了望已经瞧不见叶辛夷和沈钺背影的方向,收回了目光,又望了望夏长河,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沉沉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后,扶着芍药的手,转身走了。

    稍早还在因着听说夏长青可能留有骨血在世而希冀着,这会儿那背影却又好似比往日都佝偻了些许。

    那头,余氏也勉强打起精神来,转头将安氏兄妹各自打发回去歇着了,回过头来,便是黯然垂下双目,眉心紧攒,长睫下,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烁,她抬起手来轻轻一揩,失神般抬起头来,才惊觉夏长河一直在看着她。

    那双眼目沉沉,却藏不住的苦痛,还有心疼。

    余氏好似被触动了心伤,哀哀叫一声“大郎”,便是不管不顾地倾身上前,扑到了他怀里。

    夏长河只觉得她撞上了胸口,好似也一路撞进了他心里,让他前些日子对她竖起的藩篱顷刻间便是土崩瓦解,裸露出里头柔软的血肉来。她伏在胸口,无声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裳,烫在他的胸口,微微的灼痛,她已经有多少年未曾这般唤过他了?一声声的“将军”,好似在他们中间架起了无形的屏障,让她明明在他眼前,却又好似隔着千山万水,触手难及。

    她永远不知道,他只想做她的“大郎”,而不是将军。

    为了她的一声“大郎”,她哪怕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愿意为她够下来。

    所以,在听着她在胸口哀哀地啜泣着说“大郎,你一定要为咱们延风讨回公道,他还那么年轻,他本还有大把美好的年华要过,他还没有娶妻生子呢......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时,他将她紧紧揽在了怀里,捋着她的头发,哑着嗓,却很是郑重地对她承诺道,“你放心!老三绝不会白死!”

    沈钺和叶辛夷并没有被押进监牢,跟在夏霆的身后,一路穿过夏府的花园,往东进后方行去,一直到了一处院落。

    那院子叶辛夷还住在夏府“夜游”时,却也见过,就只是一个寻常的客院,倒也没有特别不同寻常之处。

    可这会儿却已经被重重看守了起来。

    叶辛夷不由得感叹夏长河果真御下有方,而且手下能人众多啊,这才多大会儿啊,居然就已经布置成了这般。将她和沈钺当成了头号重犯这般看押,倒也算得是重视他们了。

    当初夏延风在京城,也就是这般待遇而已。

    想到夏延风,叶辛夷神色微微一黯,旁的心绪一瞬间都再提不起来。

    一路沉默地跟着夏霆进了院子,夏霆将他们引进了那院子里唯一的一排厢房当中的花厅,便是不置一词拱手转身而去。

    出门时却不忘将门拉上,还寻来了一把铁将军把门。

    听着门外的落锁声,沈钺和叶辛夷皆是相对无言。

    直到听得脚步声远去,夏霆只怕还担心仓促之下有所疏漏,眼下还要急着去补漏呢,可那这房屋四周每隔两步,窗纸上便映出一道人影,笔直地站立着,已是将这小小的厢房围成了铁桶。

    叶辛夷倒是半点儿不介意,至少比起立时人头落地,或是蹲大牢来,眼下的境遇已是好上许多了。虽然她和沈钺不会坐以待毙,可眼下即便逃了出去,也定是被人追杀,朝不保夕,哪里比得上如今舒服。

    叶辛夷长舒了一口气,抬起眼来,却撞上了沈钺一双黑洞洞的眼,眼底倒映出清晰的两个她来。她心口微微一松,叹了一声,抬起手来,轻捋他的鬓发,自从听说了夏延风的死讯,他与夏长河争辩了几句之后,便是异常的沉默,叶辛夷知道,他心里必然不好受。她嘴角翕张了一下,只觉得此时再多的话语好像都显得空泛了一般。

    节哀顺变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对于真正痛失自己重要之人的人来说,那种痛苦又岂止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哀”与“变”字能够道尽的?

    只是,一句“你还好吧”尚未说出,叶辛夷便觉得腰后一紧,她已是被人紧紧揽进了怀里。

    听着他在自己耳畔有些粗喘的呼吸声,叶辛夷微微愣神,半晌后,才抬起头来,轻触上他僵硬的肩背。顿了片刻,才轻轻拍了起来,一下,再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掌下紧绷的肌肉松缓了下来,这才轻吁一口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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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