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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0 呆鸟

    “今日夏夫人是个什么意思?”察觉出不对的不只叶辛夷一人,安香亦是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看重而冲昏头脑。

    “也许……他们当真已经有所决定了。”叶辛夷笑微微道。

    当然,这也有可能。不过……“还有可能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而安香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不管怎么样,小心些便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

    安香点了点头。

    两人也就匆匆说了这么两句话,将安香换下来的那身衣裙叠好后,由叶辛夷抱着,两人便是一前一后从厢房内出来。

    与余氏告辞时没有瞧见奢月儿,不知是已经走了,还是在后头厢房没有出来,不过没遇见也是好事一桩。

    余氏倒是再没有什么反常之举,只是笑笑送了她们。

    两人从正院出来时,不约而同地停下步子,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又对望一眼,不由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当真是她俩草木皆兵了。

    从正院回挽绿阁还要穿过夏府内院的大半个园子。如今,天气没那么热了,这园子里又多是林荫道或是回廊相连,倒也并不太热,行走间还能赏赏风景,倒也没错。

    谁知走了没多会儿,便迎面撞上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小丫头,那丫头见了她们先是一愣,继而却是欢喜起来,一下便是伸手抓住了叶辛夷的手腕,“这位姐姐,你是挽绿阁安姑娘身边那位会武的姐姐吧?不知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那双眼睛殷切地将叶辛夷望着,好似在望着救星一般。

    叶辛夷却只觉得太巧,下意识地便是蹙眉望向安香,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那小丫头手中抽了出来,后退一步,扯扯嘴角笑道,“你是谁啊?我也不认识你,这府里我也不熟,能帮你什么忙?”

    “奴婢是正院里的小丫头,专门帮着夫人侍弄两只画眉鸟的,谁知道方才一个不小心,有一只画眉鸟飞了出去。这对画眉鸟才买回来没多久,还没有驯养熟呢,奴婢试了几次都没用,它就在那棵树上动也不动,既不飞走,也不下来。奴婢也是没法子,正好遇上姐姐,能否请姐姐帮我一下?听说姐姐有功夫,手脚总要灵便许多,你帮我堵着那头,我爬上树去,想法子将它弄下来好不好?”那小丫头说得很急,一边说着,一边已是红了眼眶,当真一副又怕又急,快要哭了的模样。

    “求求你了......”这小丫头也是会看人眼色得很,见说了这么一会儿,叶辛夷也只是皱着眉,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便是转而奔到了安香跟前,“安姑娘,求求你了,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吧,若是被旁人知道奴婢犯了这么大的错,怕是就保不住差事了。奴婢是从外头买进来的,若是做得不好,回头怕是就要被卖出去,再卖到什么地方去那就说不好了。求求姑娘,让这位姐姐帮一帮我,求求您了。”小丫头说着已经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由分说便是冲着安香“咚咚咚”地磕起了响头。

    “欸!你别这样,快些起来!”安香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又忙上前弯腰要扶起她。

    那小丫头却是固执得很,不肯起来。

    叶辛夷四处看了看,倒是平静得很,不见旁的人影。

    抬起头与安香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在彼此眼中都发觉了两分无奈和戒备。

    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安香叹息了一声,“你先起来。”

    那丫头虽然没再磕头,却是固执地伏跪着,不肯起身,嘴里带着哭音地哀求道,“求求姑娘可怜可怜我......”

    安香的眉心也是蹙了起来,这样的场景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指不定说出什么闲话来。“我答应你了,你先起来。”安香很快下了决定,虽然有些不情不愿。

    那小丫头却是立时高兴起来,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一双眼却是亮晶晶地发着光,“真的?”

    安香点了点头,“你先起来。”

    那小丫头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叶辛夷,到底是踌躇着起了身。

    安香则朝着叶辛夷伸了手,“你去帮帮她吧,我就在那边那个亭子处等你。”从叶辛夷手中接过那身衣裳,安香空着一手指了指左近的一处凉亭。

    叶辛夷抬眼望了望那凉亭的方向,要去帮那小丫头抓鸟倒也能将凉亭那处看得清楚,眼下也只得如此了。叶辛夷点了点头,交代安香,“姑娘不要走远,就在那里等着,若是有什么事便叫奴婢。”

    叶辛夷还是觉得眼前这桩事有些蹊跷,有心不帮,却也是麻烦,只得交代了安香,让她谨慎了再谨慎。

    方才在后厢房时,她们已经商量了几句,安香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让她放心道,“我知道。”

    眼看着安香抱着那身衣裳往凉亭方向而去,四周亦是安谧,不见什么别的动静,叶辛夷皱着眉决定速战速决,“那鸟在哪儿呢?”快点儿去将那鸟抓了是要紧。

    那小丫头领着她往方才所指的那棵树而去,是一棵高大的榕树,抬起头来,果真便瞧见了枝丫间有一只画眉鸟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也不飞的,若非时不时轻吟两声,或是偏头以喙梳理着羽毛,叶辛夷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只做得很像的假鸟而已。

    呆鸟!她在心里腹诽一声,并不想多作耽搁,便与那小丫头说一声,“你在底下等着。”话落时,足下一点,身子已是轻盈弹起,轻点树梢,如同一只轻灵的燕子一般往那树间窜去。

    底下那小丫头仰着头,看得有些不舍得眨眼,只瞧见叶辛夷那一袭翠色的衣裙在枝丫间翩跹,间或夹杂着声声鸟鸣,那画眉鸟被惊得飞起,却见着叶辛夷不慌不忙地抬手轻挥了两下,那鸟的飞势便有一分迟滞,凌波飞渡间,叶辛夷袖子一展,不过几个转眼间便已将那只画眉鸟笼在了袖中。

    而后便是身轻如燕从树梢上翩翩落下,转而将那只鸟儿递给了那小丫头,下巴朝着小丫头身后石头上放着的那只只剩一只画眉鸟的鸟笼子扬了扬,小丫头愣愣回过神来,忙回身去取了那鸟笼子来,叶辛夷小心地将那画眉鸟关进笼子里,“小心点儿,再飞了,我可再没那个闲工夫帮你抓了。”

411 做主

    话落,叶辛夷便是转过了身。

    那小丫头似是终于从方才瞧见的那画面中醒过神来,忙后知后觉地对叶辛夷致谢,叶辛夷却是浑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

    回过头去便是朝着那凉亭望去。,

    这一望,便是皱了眉。

    她抓鸟并没有用上太多时间,方才那凉亭中尚且只有安香一人,此时却已是多了旁人。那一身艳丽的色彩,浓纤合度的身段,除了奢月儿不作第二人想。

    叶辛夷却是皱紧了眉,便是朝着那一处快步而去。

    走过去几步,便已隐约听到了话语声,只是,却是说的夷族话,叶辛夷自然是听不懂。

    在夏府,为了表示对夏家人的尊重,无论是奢氏的人,还是安氏的人,都从未说过夷族话,哪怕是奢虎和奢月儿两人的汉话不是那么地道,口音颇重,也是一样。

    这还是叶辛夷在夏府中头一回听见夷族话,因而,让她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脚下便也迈得更快了些。

    离得更近了,话语声便也越来越大了,话虽听不懂,可那语气却不会错辨,这两人显然并非心平气和地说话,反倒像是在争执。

    可是以安香的性子,哪里是会随意与人起争执的?何况,那个人是奢月儿,更何况,她们彼此心中都有戒备,明知要谨言慎行......叶辛夷眉心皱得越发紧,三步并作两步急靠了过去,谁知,就在那时,便听得骤然一声拔高的“你要干什么?”

    是奢月儿的声音,却是突然拔尖,又换成了汉话。同时,叶辛夷注意到了前方拐角处正缓步过来的一行人,不由微微一愣,脚下亦是微顿。

    闪神时,一记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叶辛夷醒过神来,抬眼见得原本坐着的安香不知何时站起身来,一只手还高高举起,而奢月儿则捂着一边的脸颊,从叶辛夷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清楚奢月儿的脸,却听着她好不悲愤地哭喊道,“安香,你居然敢打我?我跟你拼了.....”说着便是蹭起身来,朝着神色怔忪,显然正在愣神的安香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眼尖地瞄见奢月儿手中的一抹金光,心口吓得紧缩,一边拔足发力朝着那处狂奔而去,一边惊声喊道,“姑娘,小心!”

    安香被叶辛夷那一声惊醒,抬眼便见得奢月儿一双猩红的眼,狰狞着脸色扑了过来,还有手中高举着的那一支尖锐的金钗。只是,那金钗眨眼间已经往眼前刺来,她避无可避,只是下意识地便是将另外一只手里抓着的东西往上一抬遮挡。

    而奢月儿也不知为何,脚下一绊,那直勾勾朝着安香脸来的金钗硬生生往下折去,“刺啦”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两声“嘭”响,闷闷的,还有些许“哐啷”声......奢月儿和安香两人一先一后皆是跌倒在地上。

    只是安香是双膝软着,瘫坐在地,奢月儿却跌了个狗吃屎,委实有些狼狈。

    四下里,都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只有叶辛夷半点儿不受影响,脚步不停地快步越过趴在地上半晌不动,也不知是摔得厉害起不来,还是觉得丢人不肯起来的奢月儿,径直朝着安香而去。

    “姑娘,你没事儿吧?”叶辛夷一边扶起安香,一边轻声问道。

    安香此时尚心有余悸,却到底还算得清醒,朝着叶辛夷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儿。”与叶辛夷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余的话,此时此地,却是不适合了,只能暂且隐下。

    “安姑娘和奢姑娘没有摔坏吧?”正在这时,一把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叶辛夷转头瞥一眼那一身青衣的姑娘,便是垂下头去。

    安香借着叶辛夷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虽略有尴尬却还算得沉静地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儿。”

    “你没事儿我有事儿!”那头,奢月儿也在她自己的丫鬟和另外一人的搀扶下起了身,却是张口就哭喊了起来,掉头便是朝着正往这边靠过来的一行人哭喊道,“夫人,你可要帮月儿做主啊!”

    叶辛夷敛下眸色,在心底轻哼了一声,今天的桩桩件件,还真是巧合啊!

    站在身边那青衣姑娘与方才帮着搀扶奢月儿的另外一个丫鬟已是朝着那一行人迎了上去。

    不一会儿,那一行人便是走到了凉亭之中,随着脚步声一并响起的,还有奢月儿越来越委屈的嚎哭声。她这会儿倒是不怕丢脸了,或许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想着反正这脸已经丢尽了,也不怕再多丢一些?

    总之,那哭声很有要哭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意思。

    反观安香却是半垂着眼,沉静从容的模样,只除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待得那一行人到得近前时,她略一沉吟,便是蹲身敛衽朝着来人行礼道,“老夫人,夫人、三太太。”

    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当先三个妇人,被称作夫人的自然是方才才作别的余氏,另外一个则是夏三太太,还有当先一个鬓发花白,不怒而威的,却是一直偏居一隅,甚少出现在人前的夏老夫人。

    早前安香出于礼数,还特意去了夏老夫人院中拜会,却以老夫人抱恙,大夫交代要静心休养,不得打扰的理由婉拒了,却不知今日为何却出来逛起了园子,还那么刚刚好就撞见了眼前这一出事儿。

    夏老夫人目光自安香和奢月儿身上淡淡掠过,却并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便是被方才那一身青衣的“芍药”搀扶着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余氏上前刚好要说什么,奢月儿却是双膝一软,“噗通”一声便是在余氏和夏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求老夫人和夫人为月儿做主啊!”

    这一声泣喊,荡气回肠的.......叶辛夷掐住了掌心也没有忍住心口一哆嗦,低头望着跪在前头、痛哭失声的奢月儿,心里由衷生起一腔佩服,别的不说,这能屈能伸的心性,倒是让拍马也难及啊!

    本以为夷族儿女都是坦荡荡,如今看来,也不是不会九曲十八弯啊!

    叶辛夷在这里腹诽着,余氏却是一脸尴尬,望了望只沉凝着脸色作壁上观,明显不打算插手的夏老夫人,又瞄了一眼自来装糊涂,面好人儿似的夏三太太,叹息了一声。

412 护主

    余氏扯开一抹笑,朝着奢月儿伸出手去,“月儿这是怎么了?来!先起来再说!”

    奢月儿却避开了她的手,不肯起来,却是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委屈不堪地道,“夫人,请您一定要为月儿做主啊!月儿从您院里出来,路过这里,恰好瞧见安香她一个人在这凉亭里,好意过来与她说会儿话,谁知她不领情。许是月儿不会说话,也不知哪一句得罪了安香,她竟……”

    说到这儿,奢月儿又委屈得不行一般,哽咽了一下,“她竟甩了我一巴掌。”说着,便是特意将右边脸颊侧了过来,让余氏看得清楚。

    余氏瞄了一眼,脸上笑容倒还是不露痕迹的徐柔,伸出手去拉住奢月儿,“你先起来再说,这样的事儿,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不是?再说了,你们都是我府上请来的娇客,我也不好偏向着谁,更是希望你们和和气气的。”

    说话间,手下怕是暗暗用了力,奢月儿终于没再坚持,随着她的手站起身来。

    余氏则笑笑地望向安香,“安香的性子自来随和,我相信,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安香脸色僵硬,却是绷着嗓音道,“多谢夫人……只是没什么好说的,那一巴掌,确实是我打的,不过,也实在是因为奢月儿她欺人太甚的缘故,安香才一时动了气,确实也有安香的不是,我应该再忍忍的,这下倒是让老夫人和夫人、三太太见笑了,更是让夫人难为,安香心中羞愧。”说着,便已是屈膝敛衽,朝着夏夫人,还有石桌旁的夏老夫人和夏三太太深深一福。

    比起奢月儿的胡搅蛮缠,安香认错认得爽快,可谓大方大气,可那语句里却又暗藏着几许锋锐,并不是一味哑忍,也不是那等让人随意搓圆捏扁的绵软性子。

    夏夫人便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就是夏老夫人也抬头多看了安香两眼。

    一直关注着几人面色的奢月儿自然发现了,当下脸色便更是难看了些,她勉强忍了下来,“都说安香你的性子随和,你又说是我欺人太甚,那不如你倒说说看,我到底是如何欺人太甚,也好让老夫人和夫人几位一道来评评理,到底是谁表里不一,嚣张跋扈,且心中有鬼,这才被人说中就恼羞成怒,什么都顾不上了,像个泼妇一般甩巴掌打人?要我说,夏府传承百年,世家风骨,如何能容得下你这样的泼妇行径?”

    奢月儿显然是豁出去了,抬起手来,便是直指安香的鼻尖。

    安香神色微微一僵,叶辛夷便知道,奢月儿说的那些话,必然是见不得光的。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已恍然明白了什么,在夏家几个女人的目光都落在安香身上,而她脸色愈见僵硬时,叶辛夷一个咬牙,上前一步,挡在了安香跟前。

    却是低眉垂首,先朝着夏老夫人和余氏几个屈膝行了礼,这才道,“老夫人、夫人、三太太容禀。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奴婢不该多嘴,可我家姑娘自来良善,奴婢眼看着她被人欺辱,无论如何也要护她一护。”而后,不等旁人有什么反应,她已是抬起头来,无惧无畏地直视奢月儿,在对方尚且怔忪时,她便已是道,“奢姑娘,不管你与我家姑娘说了什么,但你必然是过分了些,否则以我家姑娘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手,再说了,我瞧着奢姑娘你这伤势也委实算不上重,想必我家姑娘虽然盛怒之下一时冲动,却还是留了力,不过是给个教训,并未想要将奢姑娘你如何。”

    叶辛夷说话时,众人的目光又再一次落到了奢月儿的右脸颊上,也不知是因为她肤色黑的缘故,还是安香那一巴掌本也没有多重,那张泪痕已是渐干的脸上并不见什么触目惊心的血痕,就是巴掌印也淡不可见,实在算不得多么凄惨。

    奢月儿脸色微微一变,脸上不疼,反倒发烧,疼的是方才被绊倒时,磕在地上的膝盖。

    “谁说是她留了力,分明是我躲得快。”奢月儿望着叶辛夷,已是错起了牙,眼里迸出了恨光。

    叶辛夷却半点儿不怵她,“是啊!方才若非我家姑娘躲得快,奢姑娘的那金钗说不得已是划花了我家姑娘的脸……要说动手,都动了手,要分轻重,却不知是这轻悄得不见半点儿痕迹的巴掌重,还是奢姑娘那尖得能当刀子使的金钗来得重。这金钗还是方才夫人所赠,要奢姑娘后日老夫人寿宴上戴的吧?结果却被奢姑娘拿来当刀子使了,险些沾染了血腥,也幸亏我家姑娘躲得快,否则……奢姑娘可能不知道,这在我们汉家看来,可是桩极为不祥,对夏府很是失礼之事呢。”

    这话一出,奢月儿的脸色立时变了,低头往她手里还紧捏着的那支牡丹金钗看去,此时松也不是,紧也不是,转头往着夏老夫人和余氏望去,嘴里吞吞吐吐道,“老夫人、夫人……我没有想到……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余氏目下闪闪,意味深长瞄了一眼叶辛夷。

    夏老夫人亦是目光幽深地望了望面前那低眉垂首,看似恭顺,却一字一句都暗藏锋锐,将奢月儿怼得毫无还嘴之力的丫头。

    凉亭内的气氛有些奇怪的凝滞,安香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扯了扯叶辛夷的袖子,便反站到了叶辛夷身前,将她掩在了身后。

    叶辛夷这会儿也不再出头,只安心躲在了后头。

    安香却是一脸不安地道,“老夫人,夫人,还有三太太,请你们饶恕一二,叶娘平日里被我娇纵惯了,又是护主心切,这才多嘴了。我回头自会罚她,还请几位见谅则个,还有奢姑娘,也请多多宽恕,我替她,给你赔不是了。”说着,竟是朝着奢月儿屈膝一福。

    奢月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本来想着今日这阵仗算得输了,可要拿捏一个下人还是不难的,谁知安香竟先来了这么一出,她将事情都揽了下来,又说会自己罚她,还替那丫头道了歉……自己若是再纠缠着不放,反倒显得她多么小肚鸡肠似的。

    何况,那本就是她安香的丫头,人家护主心切是忠心,要怎么管教怎么罚,却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413 息事

    虽然奢月儿敢肯定,什么罚不罚的,安香不过是嘴上说说,下来后,只怕非但不罚,还要好好赏她这个忠心护主的丫鬟呢。

    心有不甘,奢月儿一颗心几乎被放在油锅上煎着一般,难受得厉害,可一时间她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只是恨得咬牙,今日这一桩,本是冲着安香来的,想着即便不能真正划花了她的脸,她打人的事儿落到了夏府人的眼里,对她的好印象自是会大打折扣。

    而她方才用来激怒安香的那些话,安香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她便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谁知道,半路却杀出了这么一个绊脚石,胡搅蛮缠的嘴劲儿这么厉害,转眼便将事情带歪了。

    即便夏家人对安香的印象有了转变,她自己却也没有得着好。被那丫头几句话一说,只怕在夏家人眼里,她比安香还来得狠毒两分。

    奢月儿一时后悔得不行,早知方才便该将安香痴恋自己义兄,与安阳不清不楚的事儿大声嚷嚷出去,说不得夏府便会彻底断了要选安香联姻的心思,只是眼下,她和安香已算得在夏府人面前明明白白地结了梁子,她这话说了出去,能有多少人信?

    奢月儿一时间抓心挠肝,悔不当初,却又莫可奈何。她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如同毒蛇一般,阴恻恻地盯着叶辛夷,显然,这一桩事已是让她恨上了安香的这个丫头。

    只叶辛夷却好似全然不知一般,未曾露出半点儿惧色。

    短暂的沉闷之后,两个客人间的龃龉,自然要主人出面打圆场,调和一二。

    余氏显然深谙此道,打迭起笑容,当起了和事佬,“好了好了,都没事儿啊,不过是小姑娘家绊了句嘴,一时激愤之下动了手,我从前没出阁时也没有少与姐妹们拌嘴打闹,那时觉得是天大的事儿,如今回想起来,却不过只是能够笑笑的事儿,实在算不得什么。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今日就当给我这个面子,这事儿啊,咱们就这么算了。左右你们都没有伤着,也不算什么大事,现在要是觉得委屈,都记在我头上,过些时日,自然便淡了,这样……可好?”

    说着,已是一脸恳切地将两人看着,面上尽是笑,目光更是带了两分温软的求意,这般低的姿态……叶辛夷收回前言,真正能屈能伸,且收放自如,温言笑语间定掌乾坤的,正是这一位啊!奢月儿那点儿功力在这一位面前,那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够看呐。

    安香自然是想息事宁人,平静着面色点了点头。

    奢月儿也是有诸多顾虑,自然也不敢得罪了余氏,因而虽是心有不甘,却还是不得不点了点头。

    眼见着两人都点了头,余氏不由轻笑起来,“这样就好,我就说嘛,你们都是好孩子,知道体贴人的。今日折腾了半晌,都快些回自己屋里吧,好好歇上一歇,后日寿宴上,我还指着你们俩帮衬着我呢。”

    这话说得漂亮,轻描淡写便将方才的一场纷争揭过了。安香和奢月儿对望一眼,目光一触,却又各自移开,不管心思如何各异,却都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余氏则转头走到了石桌旁,“母亲,这两姑娘你都还没有见过呢,要不,你也与她们说两句?”

    叶辛夷此时才将视线正正落在石桌旁头发花白的夏老夫人身上。与七月十四时拒霜院外匆匆一瞥不同,今日是白日,天光正好,她将夏老夫人看得更清楚了些。

    夏老夫人今日穿一身墨绿散花的蜀锦衣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衬着一头花白的头发,不苟言笑,与大多数如她这般年纪,慈眉善目的富家老太太全然不同,加之旁有余氏这般时时刻刻带着笑,一看便是可亲的人衬托着,越发显得不近人情。

    安香就不说了,她本来就还算得规矩,今日这一出实在已算出格,眼下便有些束手束脚,虽不至于想着要扳回一局,却也愈发谨言慎行,便不自觉挺背吸气,站得笔直起来。就是奢月儿对上夏老夫人时,也不自觉地收敛了方才的那一套张扬,显得有两分局促不安。

    只是夏老夫人却显然对她们并无什么兴趣,方才就一直只是站在一旁,不置一词,此时也不过只是淡淡抬眼扫过她们两人便是道,“我这把年纪了,与小姑娘家能有什么好说的。你瞧着都是不错那便行,往后她们也是往你跟前凑,我这个老太婆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可是当真直白,不过余氏和夏三太太好似听惯了的,没有半分异色,奢月儿和安香没有料到夏老夫人居然这般不给余氏和她们面子,当下便都有些愣神,只是安香稍稍收敛一些,奢月儿却是满脸惊色。

    唯独叶辛夷,一瞬的惊愣后,望向夏老夫人时,眉眼间便带出了两抹好奇,夏老夫人的脾气看来算不得好啊!不过想想也是,活到她如今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地位,哪里还用得着委屈自己,迎合他人?

    自然是想怎么就怎么了。

    叶辛夷一时也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一时望着夏老夫人便是走了神,或许当真是血缘作祟吧,旁人看着夏老夫人只怕会觉得严肃威严,不好亲近,如安香和奢月儿这样的小姑娘,都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奢月儿方才还那般嚣张,可在夏老夫人面前却都不自觉地束手束脚,显见是有些怕忌,可叶辛夷却半点儿也不觉得夏老夫人有何好怕。

    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有那等面甜心苦的,自然便也有嘴硬心软的。没有真正去接触过,又哪里知道这面皮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叶辛夷望着夏老夫人,思绪一时飘远,丝毫忘了收敛目光。夏老夫人察觉到了,蓦然便是扭头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叶辛夷愣了愣,却还算得大方,翘起嘴角,朝着夏老夫人笑着轻轻垂下头去,屈了屈膝。

    再抬起眼时,见夏老夫人还是看着她,她却也没有不自在,由着她打量去便是。

    夏老夫人幽深着眼眸看了她片刻,才皱着眉将目光挪了开来,将手递给旁边坐着的夏三太太道,“走了这么一会儿,我有些乏了,扶我回去吧!”

414 恨毒

    夏三太太和余氏自然都不敢怠慢,如来时一般,一左一右扶了夏老夫人便是从凉亭走离。

    安香和奢月儿起身蹲身相送,直到看着人走远了,这才直起身来。

    奢月儿脸上强装出的平和瞬间撕裂,蓦地便是扭头瞪向叶辛夷道,“方才是你使的坏吧?让我跌倒?”

    她方才朝着安香扑过去时,腿弯突然一痛,越想越是蹊跷,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这个丫头搞的鬼。不是听说她会武吗?她这才想了个辙将她支开,却没有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还果真坏了她的事。

    叶辛夷自然是不会承认,反正谁也没有瞧见她弹出那颗正中奢月儿腿弯的小石子,因而她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奢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听不明白?”

    “奢姑娘这是魔怔了,怕是说什么自己也听不明白呢,好了,走吧!”不等奢月儿有什么话,安香便已接过了话头,说罢,也不去看奢月儿有什么反应,径自招呼起了叶辛夷。

    叶辛夷自然也不想继续在这儿待着,听话地应了一声“是”,蹲下身去将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便是看也不看奢月儿那张黑脸,与安香一道转身走了。

    她们身后,奢月儿扭曲着脸,恨意充斥在眼底,让她一双眸子恍若毒蛇吐信一般,恨不得将安香与叶辛夷两人撕碎一般……

    安香和叶辛夷却是顾不得这些,直到回了挽绿阁,两人才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心中腾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来。

    “今日多谢你,若非你,我也没那么容易脱身。”安香由衷地对叶辛夷道谢。

    “我们同坐一条船上,本就该守望相助,谢不谢的话就见外了。”叶辛夷又笑了,浑不在意一般。

    安香亦是抿起嘴角,浅浅一笑,只目光落在随手搁置在桌上的那身衣裳时,眉心却又犯难地蹙起,“这衣裳今日算得替我挡了灾了。”

    叶辛夷默了默,方才除了她弹出小石子,让奢月儿跌倒,失了准头,安香还用这衣裳挡了挡,确实也算得这衣裳帮她挡了一灾。

    不过……叶辛夷默默地想了想,今日这一灾,归根究底不也是因着这一件衣裳而起吗?

    转念,叶辛夷又在心底斥起自己,怎么能怪到衣裳头上去呢?这衣裳说到底,只是死物,何其无辜?真正叵测的是人心,以及一念既起的恶意罢了。

    安香将那衣裳理开,看着那一道被金钗划过,豁开的一指来长的口子时,不由愈发苦恼地皱起眉来,“这衣裳可怎么办才好?后日就是寿宴了。”

    本来,要去重新置办一身也不是不可以,可这衣裳毕竟是余氏为她所制……还有,今日奢月儿本也就是为了这一身衣裳,以及余氏的夸赞才会闹了这么一出,这衣裳毁了,倒也好似让她如意了一般。

    叶辛夷自然也知道她的顾虑,走到她身边,将那处口子理起来看了看,倒是笑了,“这个倒没事儿,我有办法。”

    “你?”安香微微瞠圆了眼看着她,惊讶了。

    面前这姑娘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惊讶,她有什么不会的吗?

    叶辛夷点了点头,“我从前跟人开过几年的成衣铺子,因而针线活还过得去,只是做起来有些慢。给我点儿时间,自能补得看不出痕迹来。”叶辛夷一边仔细看着那条口子,一边道,语气平静,却让人不由得笃信。

    安香点了点头,望着叶辛夷的目光,却又透进了两分崇拜。

    叶辛夷让芝儿她们去给她寻了针线来,吃过晚膳后便是将自己关进了房里,补起那件衣裳来。

    期间,听说了今日凉亭那里发生的事儿,安阳和沈钺许是不放心,便也借故来看了她们一回。

    沈钺来时叶辛夷正专心致志地在补着那口子呢,沈钺看着她飞针走线,却是皱起眉来,“想当初我让你帮我补个衣裳,还要百般哀求,你对安香倒是好。”

    这话里的酸味,都有些冲鼻了。

    叶辛夷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和安香、安阳他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帮他们不就是等于帮我们自己吗?何况,你当初答应了安阳的,会想办法帮忙促成夏家与安氏的联姻,既然答应了人家,自然要言而有信才是。”

    “我就是吃醋了,听不出来啊?”沈钺撇了撇嘴角,拉了她的手,一脸委屈。

    叶辛夷空出一只手轻拍了他手背一记,嗔道,“醋坛子!”被他拉住的那只手却到底没有抽回来,任由他拉着,她也索性放下了针线,“你也不想想,我给谁做的衣裳最多。就你去汉中那些时日,我做的衣裳都要赶上我从前几年做的了,还有大半都是做给你的。”

    沈钺点了点头,“我这不是心疼你吗?往后不要挑灯做针线了,这针线想做的时候便做做,不做的话也有穿的,不碍事。”

    “方才不还酸着,我还以为你是争着想让我也给你做一身衣裳才能哄好呢!”叶辛夷嗔他一眼,心里却是暖暖的。

    “就是去汉中那次。我回来时看见你给我做了那么多衣裳,虽然高兴,却更心疼。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起誓,这一辈子都不再让你独自一个人点灯熬夜的做针线。”沈钺握着她的手,一双夜海般的眸子抬起,平静却幽深地将她望着,话语虽平淡,却字字入心。

    叶辛夷呼吸微微一滞,过了片刻,才哑着声道,“好!往后,夜里都不再做针线了。”虽然他们彼此都清楚,并不是因针线本身。

    可相视而笑间,彼此的心却又靠得更近了些。

    叶辛夷说做便做,将针线篮子推开,往他身边靠了靠。沈钺也很珍惜如今这得来不易的相处机会,抬手将她揽入怀里,就这么静静靠在一处,即便什么话也不说,却也能感觉到一颗心格外的安宁。

    就这样静静抱了好一会儿,沈钺这才低喑道,“今日的事儿你怎么看?”

    “奢月儿我倒不怎么担心,反倒是今日这事情的起因让我多了些担忧。”叶辛夷想他定是不知道在正院发生的事儿,便是三两句话简短地告知了他,沈钺听着,双眸果真也是转而幽沉。

415 夜半

    “我想了好几遍,却有些不明白。若说余氏真的是故意的,那又是因为什么呢?不管如何,她也不该特意挑起安香和奢月儿之间的矛盾吧?难道只是因为要借此来观察她们,好确定谁才是他们夏府最合适的媳妇人选吗?”可要说余氏并非蓄意的,当真只是发自内心的夸赞安香,叶辛夷又不太相信。

    余氏那样的人,做事滴水不漏,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以来,叶辛夷已经深有体悟,更加明白了当日冷长如特意提醒她小心余氏是为何,这样的人,怎会不知她如此行事可能会挑起的祸端?何况是奢月儿这个人城府算不得太深,喜怒大都写在脸上,心思歹毒,手段却算不得高明,瞧她算计安香却也只能用这般简单粗暴,经不得推敲的手段就可见一斑。余氏就算果真对安香有什么想法,以她的能耐,大可以有百种更不着痕迹的手段,怎么会选这样一种?

    “若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安香呢?”沈钺沉吟片刻之后,轻声道。

    叶辛夷顿了片刻,才抬起眼来看他,一双杏眼清透如朝露,能够清晰地看见倒映在她眼底的,两个小小的他。

    沈钺叹一声,抬起手来轻轻捋好她颊边的乱发,“你也早想到了,不是吗?”

    入夜时,又是一场雨,淅淅沥沥,轻打着檐下的红纱宫灯,映衬着那些树影如同鬼手一般在窗扇上摇曳斑驳。

    白日时,叶辛夷将那身衣裳补好了,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一丛兰草,点缀上两朵半开的兰花,惟妙惟肖,那兰草好似就是长在那里似的,似是提鼻便能嗅到兰花的幽香。莫说那道豁开的口子已寻不着踪迹,那丛兰草更成了点睛之笔,穿上之后,走动之间,在裙摆上若隐若现。

    安香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叶辛夷见了也是开心。

    只是白日时赶着将那兰草绣好,她委实也有些累了,用过晚膳后,与安香交代了一声,便是回房去歇了。

    明日便是夏老夫人的寿宴了,虽然这一日倒是平静,但愿明日也没什么祸事才好。可总得养足了精神,若是真有什么,也才有精力应对。

    安香也是一样的想法,将明日要穿戴的东西以及寿礼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是也梳洗过,早早歇下了。

    待得外边夜雨潇潇时,挽绿阁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细雨淅淅沥沥,却是越下越密,沙沙的雨声遮盖了许多细微的声音。夜半时,挽绿阁内却是骤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声......夏府这一个雨夜的平静,再度被踏碎。

    “到底怎么回事?”夏长河今日居然在府中,听到消息便是赶了来,而且尚穿着一身板正的锦缎衣裳,显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就寝,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与他一道同来的,却还有安阳与沈钺。

    而且这一回,沈钺就走在夏长河身后,在安阳的身前,面沉如水,身上隐隐散发出能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寒之气。

    夏长河问出这一句时,面色冷沉,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沈钺一个冰冷的眼神淡淡扫过厅中众人,目光落在了叶辛夷身上,见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少,这才稍稍敛下了眸中的犀锐。

    余氏在瞧见夏长河他们一道进来时便是怔了怔,尤其是瞧见此时就负手站在夏长河身边的沈钺时,目下微微一闪,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端倪,上前一步道,“也不知是何处来的蛇,竟是爬进了挽绿阁里。安香这个丫鬟逮住了月儿身边的一个丫鬟,非说是她放的蛇,这才闹将了起来,妾身还未及查明,倒是就惊动了将军。”

    说话间,目光已是往夏长河身后的沈钺和安阳瞥去。

    却不等她问出夏长河为何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与安阳和沈钺同来,夏长河面色已是微微一变,上前一步道,“蛇?哪里来的蛇,居然还爬进了挽绿阁里,没有伤着人吧?”目光很是关切地朝着安香,还有......叶辛夷望去。

    几个女人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处,不由得都是微微愣怔,有狐疑者,有惊诧者,就是叶辛夷自己,亦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眼往沈钺看去。

    后者却是背着手,沉凝着一张脸,眉目沉沉的模样,薄唇却抿成了一条直线,半分没有开口的意思。

    一时,厅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却不等有人开口,外头一把嗓音带着两分尖利,却是由远及近。

    “这大半夜的,不是说夫人有事寻我吗?缘何却将我叫到了这里来?我跟安香可没什么话好说的。”这声音,自然是非奢月儿莫属了,听这话,她显然并不怎么愿意过来。事实上也是如此,听得嗓音后,又拖拉了片刻,才见着两道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内,前头一道扯着后头一道,后头那人脚步还很是拖拉。前者是被余氏派去叫奢月儿的婢女丹儿,后头百般不情愿,拖拖拉拉的自然就是奢月儿了。

    直到瞧见挽绿阁的花厅内居然是灯火通明,而且一眼便瞧见了立在当中的夏长河和余氏二人,奢月儿脚步微微一顿,片刻后才不用丹儿拉了,自己走上前来,只到得近前时,脚步还是迟疑了两分。

    “夏将军,夫人!”进了花厅,奢月儿赶忙朝着夏长河和余氏屈膝行礼,经过了这么些时日,这行礼倒是比最初时少了两分僵硬。

    只是抬起头时,她却已经将厅内扫视了一遍,见到了厅内几人,尤其是夏长河面沉如水,她心下便有些发凉,再不小心瞄见叶辛夷脚边,被五花大绑,匍匐跪倒在地上的人时,她双瞳便是不由得一缩,却是咬着牙忍了下来。听得余氏让她起身,她才直起身子,有些不安地望了望厅内众人,又瞄了瞄在地上挣扎着,嘴里塞了一团破布,却是一脸眼泪,很是狼狈地朝着她直“呜呜”的侍女阿妹,她小心地敛下神色,朝着余氏又是屈了屈膝道,“夫人这么大夜里叫月儿过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儿吗?还有......”她的视线又往阿妹身上望去,神色很是不安,“为何要将我这叫阿妹的婢女绑起来?可是她犯了什么错?若是的话,都是月儿管束不当,先替她向夫人赔罪。”

416 蛇毒

    余氏微微眯起眼,“这么说,你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此处了?”

    奢月儿摇了摇头,当真一脸的茫然,“我就说这丫头怎么上趟茅房这么许久未曾回来,还当她是偷奸耍滑不知到什么地方玩儿去了,却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

    “今夜挽绿阁不知何故,竟是爬进了一条毒蛇,恰好你这丫头在外头游晃,所以,被叶娘抓了起来。”余氏左右望了望,三两句话笑着说明了原委。

    奢月儿却是眉心一皱,便是道,“这挽绿阁进了毒蛇与阿妹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抓人。”望着叶辛夷时,眼里的火已经燃了起来。

    “凭什么?”叶辛夷方才已是从夏长河的态度转变中明白了什么,往日里还有些压制的气势这一次却是全开,嗤笑了一声,便是将脚边阿妹的手一掰,阿妹即便被堵着嘴,却也唔唔发出两声猪嚎般的闷叫声。

    奢月儿立刻被那两声闷叫吓得白了脸色,就是安香、安阳、余氏甚至夏长河都不由得神色微变地望了望她,可她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好似手里捏着的只是一只猪蹄儿一般,再轻轻一扭,阿妹闷哼一声,那只手腕已是有些扭曲,被拉扯到了众人跟前,“就凭这个。”

    众人望去,这才瞧见阿妹指尖不知为何,竟有些泛黑。

    “这是什么?”奢月儿皱眉道,“你别以为随便弄点儿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想诬赖我们。”

    “随便弄点儿东西?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弄来的,何况,那么刚刚好,这东西,不只阿妹手上,那条毒蛇上……也有。”叶辛夷的足尖轻轻点了点边上一只用绳子束紧的布袋子。

    奢月儿的脸色变了两变,“那是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自然是毒啊!”叶辛夷语调平淡,语气却很是笃定,“我虽然不才,对毒物倒有那么两分研究......”

    “你少胡说八道了。那条蛇不过只是寻常的青竹蛇,哪里会有这么重的毒性?何况是染上.....”指尖,后头两个字尚未说出,奢月儿陡然僵住,抬眼见众人的脸色,只恨不得立时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不是蠢得不打自招了吗?“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没有听说过能将人的指尖染黑的毒蛇,你就算想要诬赖阿妹也找个好点儿的借口。”话锋转得很是生硬,衬着奢月儿那僵硬的脸色,多余的话都不必解释了,在场的都不是蠢人,谁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叶辛夷抿嘴笑道,“我们大家都听得再清楚不过,这还隔着布袋呢,奢姑娘是如何一眼就看出这蛇是普通微毒的青竹蛇,而不是别的什么品种呢?”

    奢月儿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死鸭子嘴硬道,“我......我猜的。”

    “哦?猜的。”叶辛夷点了点头,翘起嘴角扫视了一下厅内其他人的脸色,“奢姑娘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神通,倒是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呢。诸位呢,诸位对于奢姑娘的回答可还满意否?”

    余氏脸色几变,很是痛心地道,“月儿,你这是为何?难道还是因着昨日那桩事吗?那桩事,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就此揭过,不再提起吗?缘何......缘何却这般......”

    奢月儿脸色转为灰败,却是再说不出什么。

    这时,厅外又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面色难看的奢虎姗姗来迟。

    夏长河面沉如水,转向奢虎,却是再无了前几日的笑脸相迎,“奢二爷,今日这桩事虽然也有我们夏府照顾不周的缘故,可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夏府总要给安氏和安姑娘一个交代,别的且不说,奢姑娘和奢二爷若还要住在夏府,却是有些不合适了。”

    这便是明明白白地下起逐客令了。他们来夏府的目的尚未达到,这才几日的工夫居然就要被撵出府去,这要传出去,还有何颜面?

    奢氏兄妹二人的脸色都是乍变。

    奢虎眼中已隐现杀气,奢月儿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道,“不过就是一条普通的青竹蛇而已,我们夷族人自幼便与蛇虫为伴,就算不如南越那般通晓毒物,可这一般的青竹蛇之毒,就是安香也能轻而易举便解了,怎么也不会危及性命。我不过是气不过,想给这个丫头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月儿的话想必夏将军、夫人,还有安少爷和安姑娘都听明白了吧?”奢虎到这会儿,也算是彻底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当下便也毫不退让道,“月儿可是我们奢氏的姑娘,我阿爸最为宠爱的掌上明珠,她在你们府上受了委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想要自己寻个法子讨回个公道,就算手段不那么光彩,可也不至于让夏将军这般大动肝火吧?何况......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丫头罢了,莫说她尚安然无恙,就算是死了,那又如何?我奢氏有的是人,赔你个十个百个,那又如何?”

    奢虎满是不以为然,说着话时,目光一转,便好似毒蛇的信子一般,朝着叶辛夷席卷而去,那目光阴毒不说,还充满了蔑视,好似叶辛夷在他眼中,只是一只让他嫌恶,且随时伸手便能碾死的蚂蚁一般。

    叶辛夷正在恶心着那一句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就算死了,又如何的话,刚刚觉察出那道不善的目光,还没有品出个所以然来,眼前已是一黑,一道身影已是侧步在前,将她掩在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而后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紧紧包握住了。

    是沈钺。她熟悉的身影与气息将她笼罩,叶辛夷说不出的安心,只静静掩在他身后,权当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全无还手之力,只能依靠他保护的小女子而已。

    “奢二爷请慎言,且不说我大名律法森严,处处有法可依,就算是一个奴婢身死,也不会轻易过去,遑论奢二爷在我面前妄论我夫人的生死,语气还这般让人.....不爽,看来,是半点儿未曾将我看在眼里。”沈钺微微翘着嘴角笑着,可那笑意却半点儿未及眼底,明明话语里字字句句都带着笑音儿,可却让人有一种寒意从脚底腾升而起,直窜四肢百骸之感。

    奢虎虽然不至于被骇住,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身上不再压制,因而如猛虎出闸般的危险。

417 身份

    他微微沉肃了面色,却陡然忆及了面前这个人好似是安阳的跟班儿,当下,却又多了两分轻视,“你是何人?居然敢这般与我说话?”

    “奢二爷又当自己是何人?我嘛......什么人都不是,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可却也得护着自己的女人,不是吗?”沈钺仍是淡淡带笑的模样,可即便是奢虎,却也不敢再轻视他。

    敛了面上怒色,奢虎面沉如水,与他无声地以目光对峙,恍惚间,好似刀光剑影闪现,整个厅内莫名静寂,落针可闻。

    边上的夏长河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忙轻咳了两声,上前打起了圆场,“两位,这件事说到底,可大可小,咱们还是和和气气说话为好。”而后,对上奢虎皱着眉,明显带着锐利的眸光,夏长河在心底无声叹了叹,面上倒还是端肃的模样,“奢二爷,这位乃是我大名朝廷奉了御命来蜀督查的锦衣卫千户,沈钺沈大人。这位.....叶娘,正是他的夫人。”

    换言之,这可不是什么小小的丫鬟。

    奢虎和奢月儿两人面色都不由变了,尤其是奢月儿,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瞠圆了眼,瞪着叶辛夷的侧颜,心里只是反复回响着一句话,这......怎么可能?这个丫头怎么会摇身一变,竟成了大名朝廷的官夫人?

    锦衣卫千户到底是个什么官职,奢月儿并不怎么清楚。可是什么奉了御命,她却还是能勉强明白的,何况,连夏将军也是这般态度......只能说明这一位的地位绝对算不得低。

    这般想着,奢月儿的心里登时打起了鼓。

    安阳和安香两人倒是早就知道的,也料到终有一日会将事情挑明,虽然没有料到会是此时此地,却也还算得坦然。

    余氏眼底掠过一道暗光,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却也只是片刻,便又深敛起了,恢复成了平日那副慈柔端静的模样,静静地站在夏长河的身后。

    反倒是奢虎,神情变幻莫测地在沈钺夫妇二人身上盯了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却是倏然笑了起来,“原来是朝廷来的沈大人,倒是奢某有眼无珠,不识贵人了,真是失敬失敬。”说着,便已是依着大名的礼仪朝着沈钺拱手行礼,“沈大人应该不会怪罪奢虎吧?我与妹妹当真是半点儿不知您二位的身份,多有得罪,还请沈大人和沈太太千万不要与我们一般见识。今日这桩事,也定是个误会。”

    说着,便已是一扯奢月儿的衣袖,暗示直接成了明示。

    奢月儿即便心有不甘,但见了奢虎骤然改变的态度,也知道面前这两人应该是他们得罪不起,或是不能在明面儿上得罪的……她最是个能屈能伸的,因而转念间已是想了个明白,被奢虎推着上前时已很快收敛了那些不甘,摆出了一副尚算诚恳的姿态,朝着叶辛夷低头道,“沈太太,月儿早前确实不知您的真实身份,有所冒犯,还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与月儿计较。月儿在此,向您致歉。”

    说起来,奢月儿心里也有些委屈,她不过是实在咽不下一口气,后来又恰恰好听得两个丫头的壁角,说的也正是她们凉亭里发生的那桩事,那两个丫头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却恰恰好被她听到。说是她堂堂一个奢氏的姑娘居然被一个安氏的丫头当众给她没脸,她居然还要忍气吞声。

    看来,说什么奢氏远胜安氏的话都是骗人的,瞧瞧,夫人也好,将军也罢,待安氏都远胜奢氏亲厚,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纵容一个安氏的小丫头给她奢月儿下脸。

    还说什么,她也是个没有本事的,背后靠着奢氏这么一座大靠山,居然在一个安氏的小丫头面前露了怯,被人当众打脸,她居然都不敢吭声,轻轻放过。

    另外一个丫鬟便说,那不过是奢姑娘给夫人面子罢了。夫人不过是两边都不能得罪,安氏,奢氏的姑娘都要捧着,可那个叶娘不过是个小丫头,收拾了便也收拾了,难道还有人会替她出头吗?何况,不能明着收拾,暗着还不多的是法子给她长长教训。过后,就算是安姑娘和夫人知道了,那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因着一个丫鬟再给奢姑娘难堪,那不就当真是得罪了永宁奢氏吗?

    奢月儿后来将那些话翻过来覆过去的好好想了想,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才有了今夜这一出。

    没有想到,阿妹却是个不牢靠的,这么一桩小事居然也办不好,还能被人拿住了把柄。更没有想到,她以为的小丫头居然是个大名的官夫人,就是夏将军好似也要给她两分薄面一般,她阿爸和哥哥们虽然素日里常瞧不起大名朝廷,瞧不上汉人,可那都是私底下的,至少明面儿上还不能撕破了脸。

    这些,奢月儿都懂,她只是没有想到,她不过是想要出口恶气罢了,怎么也这么难不说,还搞到了这般田地?

    这可是她之前想也没有想过的。

    只是,她都这般低声下气了,也该到此为止了吧。

    奢月儿想得很是理所当然,说到底,从小到大,她还真没有遇到过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最不顺心的,便是到了这夏府,遇上安香和她身边那个叶娘才开始的。往常,谁敢轻易让她说声抱歉的话?因而,她从未想过,她道了歉,别人还可以不接受。

    是以,在听到叶辛夷笑眯眯摇着头说“对不住了,奢姑娘的歉意,我可承受不起”时,她还有些愣神,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迷瞪着双眼将叶辛夷看着。

    奢虎更是面容一肃,脸上已是不好看。在他看来,他家妹妹都已经道歉了,这个汉家妇人还要作甚?可不就是他们汉人常说的得寸进尺吗?

    叶辛夷却恍若没有瞧见奢家兄妹俩的脸色,又是蹲身将阿妹那只已经有些扭曲的手腕拽了起来,又将那被染黑的指尖拉到了众人跟前,而后抬起了一双清透如朝露的眼,望了望奢月儿有些茫然的眼,又是扫视众人道,“并非我得理不饶人,实在是这可不是一个误会便能够过去的事儿。即便我当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不知死活得罪了奢姑娘,又哪里值得奢姑娘居然下这样的狠手?”

418 逐客

    厅内诸人多是不解,又转头朝着被她拽着的那只手看了过去,却是惊讶地发觉方才阿妹不过黑了指尖,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黑气居然已经从指尖蔓延而上,眼看着整只手掌都被黑气熏染了不说,那阿妹更好似已经没了意识一般晕迷了过去,嘴唇微微泛黑。

    这是很明显的中毒征兆。

    而叶辛夷,虽然一手拿着阿妹的手腕,可却隔着一方帕子。

    对上众人的笑,她仍是微微笑着,“奢姑娘说,只是想教训我一二,因而选了这么一条再寻常不过的青竹蛇。青竹蛇有毒,可却难不倒安姑娘,因而即便我们谁真被蛇咬了,那也该无性命之忧,既是如此,又何必还要在蛇身上涂抹了这见血封喉的毒箭木汁呢?难道不是存了必杀之心?”

    毒箭木?在场的诸人多是在西南久居之人,对于毒箭木之名自然都不陌生,当下脸色都是变了。

    安阳和奢虎都对毒物有些了解,两人都是上前一步,也如叶辛夷一般,用帕子隔着细细查看了阿妹的体肤和布袋内那条青竹蛇。蛇已经死了,正是死在毒箭木汁的剧毒之下。

    毒箭木的毒若果真破了口子,才可以瞬间侵入血脉之中,真正见血封喉。而如同这般只是沾染了皮肤,毒性蔓延却会慢上许多。

    那毒是抹在了青竹蛇身上,阿妹在抓蛇时,又沾染上了指尖,是以,蛇死的比阿妹快一些,不过,此时阿妹也不过只有出的气了。

    这毒更是无药可解。

    到眼下,奢月儿想要出口恶气,却果真已经赔上了一条性命。

    众人的目光再落在她身上时,都又是变了,苛责、质问……就连奢虎望着她时,目光里都带了两分责难。

    奢月儿只觉得刹那间浑身凉透,嘴唇有些发白地微颤着,轻轻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就算她说她没有下毒,可又有谁相信?

    看着众人的脸色,奢月儿知道,她什么都不必说了,说了亦是无济于事。

    余氏左右看了看,扯了扯嘴角打破了厅内的沉寂,“诸位,可否容我说两句……那个……虽然这件事终归是月儿做错了,只是好在并未酿出大祸,安香和……沈太太毫发无损,折了的这条性命,也是奢氏的。要不……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后面那一句,余氏大抵也知道有些难为人,因而音量放得极轻,说完之后,目光便是落在了安氏兄妹和沈钺夫妇二人身上,满是征询。

    厅内众人都是沉默下来,安阳和沈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先开口。

    夏长河也是蹙紧眉心,这事情说到底最主要是他们涉及到的三方磋商,他们反倒更多是站在调和和见证的一方了。这个时候,还是要先等着作为受害人一方的安氏和沈钺先表态再说,因而,夏长河也只是皱眉沉默。

    一时间,厅内诡异地沉寂下来。

    奢虎敛下眉,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恨不得直接伸手掐死奢月儿,好歹忍了下来,默了片刻,才拱起手朝着沈钺行了个礼,又忍着气向安阳也行了个他们夷族的礼,这才道,“今日这桩事确实是月儿做错了,若是安氏和沈大人不能消气,那么尽可以将月儿拿去,随你们处置,我奢氏上下,绝无怨言。”

    此话一出,奢月儿面上最后一丝血色尽数抽去,身形晃荡了两下,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之色?

    安阳和沈钺对望一眼,却没有谁真将奢虎的话当真。莫说奢月儿是奢昭元最为宠爱的女儿,即便不是,只要她是奢氏的千金,他们今日若果真将她怎么样了,奢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安香和叶辛夷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死了的,也是他奢氏的婢女。

    安阳叹了一声,“奢二爷言重了,如同夏夫人所说,安香和沈太太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就此揭过。”

    “不过有两点要求。”沈钺接过话,语调淡淡,但却透着铮铮之音,一双眼平和却幽深地迎视着奢虎,“一,我要奢姑娘郑重地向安姑娘和我夫人道歉,并且永不再犯。”

    到了眼下,这已经算得不错了,奢虎点头应了,没有半点儿犹豫,“这自然没有问题。”

    “再来……奢姑娘已经不再适合与我们同住夏府之中,这一点,相信奢二爷、夏将军和夏夫人都没有异议吧?”沈钺淡淡瞥向众人。

    夏长河和余氏虽然面色略有些尴尬,却都轻轻摇了摇头。

    奢虎的脸色却是有些难看,这分明就是要将他们撵出去的意思。他们那么高调张扬地来了夏府,这蜀中一带,多的是人睁着眼睛看这场联姻角逐之中,永宁奢氏与水西安氏谁能拔得头筹,眼下若被赶了出去,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旁人,他们永宁奢氏输了吗?何况,还是在夏老夫人寿宴前夕被赶出去,旁人会怎么想?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奢月儿做了什么事,岂不就要传得人尽皆知了?

    奢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片刻,额头鬓角已是沁出了一层冷汗。

    只是……看安阳和沈钺坚持,怕是还不能不答应。

    奢虎转念间,终于是松了口,“我们会告辞……不过可否等到明日老夫人大寿之后?”至少,还能勉强盖上一层遮羞布。

    奢虎自认这个要求算不得太过过分,可谁知道沈钺却是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了,“抱歉!如果奢二爷当真觉得此事是令妹之过想要补救的话,只能照着我的意思来。今日便要搬出夏府去。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夜长梦多’,以令妹这样的心性,我与安少爷不得不多想一二,还希望奢二爷能够理解。另外,奢二爷若是想要为夏老夫人贺寿,明日再登门也是一样,不过令妹……明日最好就不要来了吧!免得大家见了还尴尬,不是吗?”

    后头一句话是对着夏长河和余氏说的,好似在征询他们的意思。

    夏长河倒也确实没有想到奢氏居然会有这般下作的手段,心里也是恼恨得不行,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余氏却又如常唱起了红脸,“我们在城南还有处别院,我这便着人去知会一声,奢二爷和奢姑娘出府后,过去安心住下便是。”

419 得罪

    “你们终究还是夏府的贵客,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不必!”奢虎却半点儿不领情,声音冷硬地回绝了余氏。听了沈钺的拒绝,再看夏长河的态度,这便是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了,这可不只是将他们兄妹撵出夏府去这么简单,这分明就是夏长河在表态。

    在奢氏和安氏之间,他分明已经做出了选择。

    作为被舍弃的一方,奢氏的人自然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因而,奢虎拉沉下了一张脸,连半点儿粉饰都不曾,任由不满和怒气毫无遮掩地呈现人前。

    “既然我们奢氏的人这般不受待见,我们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碍了各位的眼。来人!”沉声喊了一声,身后带来的随从立刻近前听候吩咐,奢虎却带着两分泄愤似的回头便是一脚,“你们是死人吗?没有听见我们要出府去?还不快些去收拾东西,难道非要等着人将我们连人带包袱地扔出去不成?”

    那个随从被踢得弯腰抱肚,过了片刻才忍着疼,迭声应着奔了下去。

    其他人倒是尽皆沉默着,不予置评。

    余氏却打圆场打惯了,只今日的笑容却都忍不住有些发僵,“奢二爷,实在是言重了。谁也不曾赶你们,只是眼下的情况,继续住在一处,谁也不能安心……”

    “所以,我们走了,不就是让你们安心吗?至于你们夏府的别院还有明日夏老夫人的寿宴,你们夏府的门槛高,我们奢氏是迈不进来了,就先在这里告个罪,还请夏将军和夫人饶恕我奢虎是个粗笨的,不懂礼数啊!”说着,草草一抱拳,又粗声粗气对身后愣神的奢月儿道,“月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向安姑娘和沈太太致歉?再拖拉下去,难道还要等到天都大亮了,全成都府的人都瞧见我们被人扫地出门不成?”

    奢月儿被扯着上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神色很是尴尬,头也不抬,朝着叶辛夷和安香的方向,屈了屈膝,“安姑娘,沈太太,今日是我对不住二位,还请原谅。”

    刚说完,便又被奢虎粗鲁地往后一扯。

    “歉也道了,你们接不接受也就这样,我们兄妹就此告辞了。”奢虎眼里的煞气再无遮挡地流泻而出,嘴角轻撇间,朝着厅内众人一拱手,“诸位,咱们……后会有期了。”

    那后会有期中,带着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深意。

    话落,奢虎目光幽深,从厅内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而后,将奢月儿一拽,便是转身大步而去。

    这真正算得不欢而散了。

    余氏忙起身追了出去,她这样周到的人,即便送客也是要送得妥妥当当的。

    夏长河叹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儿?”下一刻,收敛起情绪,望向沈钺道,“沈大人,你与沈太太先稍待,等到夫人回来,我便让她给你们重新安排住处。”

    “那倒不用了。我们就住原来那处便好,不用太过麻烦,那里出入也是方便。倒是安姑娘这儿,我夫人自是不便再待着,还要劳烦夏夫人帮着安排两个妥当的人替代。”

    “是啊!夏将军,今夜这样的事儿我可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若非我们兄妹来得急,身边没带什么人手,也用不着麻烦将军和夫人。”安阳接过话道。

    夏长河也因为今日这事儿很是过意不去,虽然并非他所愿,但这事情毕竟发生在自家府上,而且或多或少还有自家夫人的原因,是以,对于安阳的态度,夏长河倒是半点儿不恼,反倒坦荡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定会让人加强挽绿阁的守卫,也定会选两个合适的人照看好贤侄女,今日的事儿定不会再发生了。”

    夏长河久居上位,认真说话时,那已刻进骨子里的威势就会自然而然的显现,让人不会对他的话有半分的质疑,轻而易举地就是笃信。

    不管沈钺和安阳两人心中作何想,却都是恭敬却又不卑不亢地谦辞了一番,信了夏长河。

    余氏将奢氏兄妹送走回来时,沈钺正好拉着叶辛夷从挽绿阁出来,迎面撞上。

    余氏微微笑着相迎,还是那副未语而笑,慈柔亲切的模样。

    沈钺和叶辛夷却都是朝着她淡淡点了个头致意,便是与她擦身而过,直往外院而去。

    余氏立在挽绿阁的檐下,转过头望着那一对夫妻走远的背影,一张面容隐在檐下晃荡的灯影之中,斑驳明灭,有些晦暗不清。

    回到沈钺在客院的住处,两人关起门来时,都觉得与人大战了一场般浑身疲惫,却又好似一直悬在心上的一桩事终于得到了解决一般的松了一口气,奇怪的矛盾。

    沈钺拉了她的手到桌边坐下,“你不会怪我这么容易就将身份告知夏大将军了吧?”

    叶辛夷轻轻摇了摇头,“今日得亏夏将军已经知道了你我的身份,否则只怕事情还不好收场。”叶辛夷其实知道,他之所以做下这个决定,说到底还是跟昨日凉亭里的那一桩事有关,奢月儿不过是被人挑唆的一把刀,他们都清楚。

    如果,连昨日那桩事都不过是促成背后那人真实目的的一手棋的话,那人的心机就太过深沉了。这个人是谁,叶辛夷和沈钺都是心知肚明,沈钺疑心她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叶辛夷,担心那人的后手让他们防不胜防,事关叶辛夷的安危,他赌不起,更不敢赌。

    因而仔细思虑了一番后,想着至少目下看来,这蜀中最大一股势力的夏大将军对自己倒不像怀揣着什么恶意,他才决定与夏长河摊牌。

    谁知道,堪堪将事情与夏长河说得差不多,传话的人就到了,挽绿阁又出了事,这回却是进了毒蛇……

    听到时他心里便是“咯噔”一声,即便理智的一面知道叶辛夷不会有事儿,可还是害怕有个万一,直到此时她安然无恙地在他怀里,他的心仍然还是控制不住地后怕着,将她揽在怀里,手臂都忍不住微微发着颤。

    那可是毒箭木,传说中见血封喉的剧毒,若是一个不慎碰上,神仙难救。即便她有再好的身手那又如何?终究是**凡胎……

    叶辛夷感觉到他的紧绷与颤抖,微微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便是伸手轻轻拍着他紧绷僵硬的手臂,带着点点安抚。

420 争执

    “我没事儿,我命大着呢,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是立志要当个祸害的,阎王爷没那么容易能收我。”她乖巧地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笑着道。

    沈钺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将她略略推开了两分,目光静深地直望进她眸底,“真的不生气?”

    这么大的事儿他可是没与她商量就做了决定,她不是很介意这样吗?

    叶辛夷轻轻摇了摇头,“我是不喜欢你自作主张,尤其是瞒着我,或是为了我好,以身犯险的那些事儿,可我不是不信你。倒是你……怎么就直接将身份抖落出来了?为何不拿我与夏家的关系出来搪塞一二?”

    “我说了的,那件事你自己拿主意。你若想要与他们相认我依你,你若不想,我也支持你。”沈钺沉声道,对上叶辛夷明显动容的双眸,他却是倏忽一笑,“再说了,今日这一出,怕本就是因已经有人疑心上你我了,既是如此,倒还不如坦坦荡荡的。到了明面儿上再要害我们,那便要有承担后果的体悟。”

    叶辛夷自然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可是她还是不解,“难道我们想错了?她今日可是真的想要借奢月儿的手要我的命。”

    “借着奢月儿的手就是想要连奢氏一并拖下水。”沈钺语调沉冷却铿锵,“你想想,若是奢氏的人不小心杀了你,当然可以推说是不知者不罪,可我又岂会善罢甘休?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将我也一并除了,也不是不可能。届时,我这个朝廷特使死在奢氏手中,奢氏便算得与朝廷撕破了脸,心里一虚,再被人挑唆两句,这股力量自然能为人所用。到那个时候,夏家与安氏联了姻,自然是同气连枝,若还能与奢氏也拧成一股绳……西南势力稳若泰山,即便是南越也不敢轻举妄动。到时,西南安稳,夏家若果真还要有下一步,既有盟友,更无后顾之忧,这布局之人考虑可谓深远。”

    “而且,你我一死,以陛下之心性,夏府怕是再无退路,只得背水一战。”叶辛夷恍然。

    就跟那时以刺客假意刺杀安香想来促使夏长河和安阳双方尽快下决定,坐实这一桩婚事其实是一样的手段,不过只是这布局更大,棋面也铺得更开罢了。

    哪怕是将她的命当作了一颗棋子来布局,叶辛夷还是不得不佩服余氏,居然有这样的格局与谋略,而且狠得下心,若非身为女子,定是一代枭雄。

    “南越怕是不知夏夫人这番布局,否则,岂会坐视不理?”

    “眼下南越倒是不必担心了。”

    叶辛夷想着,可不是吗?今日这事,算得将永宁奢氏彻底得罪了,无论是夏家、还是水西安氏,甚至是朝廷,怕都是被奢氏恨上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该有些愧疚,毕竟这事闹成这样,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

    “怕什么?一力降十会。说到底,还是利益牵扯,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何愁那些心怀异心的人不臣服?换言之,如同水西安氏和永宁奢氏,从前不也是同气连枝,如同一家?可一旦有了嫌隙,不一样渐行渐远,甚至反目为仇?天下大势如此,何况背后有那么多操手,各有目的和手段,又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倒还不如做好你我的事,在这乱世之中,先求得自身安稳,才有余力,为这天下和百姓谋个更好的出路罢了。”

    叶辛夷笑望他,“你倒是想得开,更想得通透。”他自来看得清自己要走的路,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哪怕是眼前迷雾遮挡,他好似也从不会迷失既定的方向一般,而她好似只要跟着他,便什么都不怕了似的,哪怕迷雾散尽,前路不是坦途,而是绝境,她也无畏。

    “不过,夏将军的反应有些奇怪,你猜……他到底知不知道?”事实上,奇怪的不只夏长河的反应,还有余氏……她这般处心积虑自然是为了某些因由,可她显然与夏长河并没有达成共识。她好像汲汲营营都在想要夏家与朝廷对立起来,且再无退路,反倒对深陷囹圄的夏延风不闻不问一般。

    难道她不知道,夏家一旦轻举妄动,夏延风会第一个被拿来祭旗吗?难道她当真不在乎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

    那么……她的野心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将夏长河推上至尊之位吗?那么之后呢?没了夏延风,她的野心又如何延续?

    叶辛夷是真想不通。

    沈钺亦然,“或许……这当中还有很多事我们不知道吧。”

    也只可能如此了。

    “三哥有些可怜……”她伏在他胸口,由衷感叹道,她有些明白夏延风之所以离家这么多年的缘由了,也不知他对这个家,对于所谓的家人,还有多少眷恋?

    沈钺黯下双眸,没再言语。

    正院之中,风暴却刚刚来袭。

    “是不是你?”这一回,连试探也没有,夏长河沉着声,寒着眸,紧盯着余氏,直截了当地问道。

    余氏脸上仍是笑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抬起头平静地迎视着他,“将军还是要早做决定的好,眼下,已是将永宁奢氏彻底得罪了,若是还不能将水西安氏也笼络住,往后,怕是会腹背受敌。还有,要谨防奢氏在背后捅刀子,再来,那姓沈的锦衣卫夫妇二人实在不得不防。他们居然这般隐姓埋名,遮遮掩掩地到咱们府上来,怕是心怀叵测,也不知是不是连所谓刺杀都只是一个幌子。他们还是与安氏兄妹一起来的,莫不是安氏已经越过咱们,与他们勾结到了一处?这些种种,将军不得不多想一二?将军……很多事情不能再拖了,当断则断,若是不能先发制人,难道还非要等到悔之晚矣的那一天吗?”

    “老三呢?你就没有想过老三?”夏长河粗声粗气地打断她。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问她这个问题了,可余氏还是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她面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异样,就连那温软的笑都没有淡去分毫,“孰轻孰重,妾身分得清,身为将军之子,延风自然也分得清。何况……将军这般举棋不定,更有可能害了延风,将军当断则断,说不得还能为延风谋下一线生机。”

421 逼迫

    “一线生机?难道不是催命符吗?”夏长河瞪着她,眼眶已是泛红。

    余氏却还是笑微微的模样,“就算如此,为了大业牺牲,也算他为人子尽的一份孝道。何况,若非他任性跑出去,何至于会落在别人手中,任人宰割?”

    “够了!”夏长河沉声打断她,“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又是怎样一个母亲?我总以为,你不该是你表面上看来的那般无情,可你怎么能这么无所谓地说着这么冷血的话?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何况……不要拿什么大业来当幌子,那不是我的大业,只是你的大业。”

    “这是你一早就答应我的,记得吗?在你求我嫁给你的那一日,你分明说过,我要什么,你都会满足我。夏长河,你这样铮铮铁骨的男儿,这一辈子都是言而有信,缘何对我,却总是一再失言呢?”余氏面上的笑终于敛住了,一双眼望定夏长河,带着淡淡幽冷。

    夏长河回视着她,目光几变,终于有什么东西从眼底崩裂,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而低喑,“我原本以为,你会慢慢改变自己的初衷,你有夫有子,慢慢地,终究会放下过去,以我们为重,却原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

    余氏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有些发白一般,“我如何不是以你们为重,难道我不也是为了你们吗?”

    “不要再拿我们当借口,你是为了什么,你我都是心知肚明。”夏长河低吼着驳斥道,双目亦然赤红。

    两人的目光无声对峙着,余氏仰望着她,良久,点了点头,“好!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那么……夏大将军,你从前答应我的事,可还算数么?算数的话,是否可以兑现了?”

    夏长河败下阵来,铁青着脸,转过了身,不发一言。

    “再给你十日的时间。”余氏在他身后喊道,见着他驻足,没有回头,她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缓了一下语调,“十日后,你总要给我一个答复。若是还不成……”

    “你又想如何?”夏长河语调紧绷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如何,但少不得……又得想想别的法子。”

    她的法子,一个比一个激进,不就是要逼得他退无可退?

    她若要再想,还真不知会再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

    夏长河迈开步子,大步走了出去,只到了外头,步子却多了两分迟滞,双肩亦好似垮了一些。

    余氏在他身后目送着他的背影没入暗夜,一直沉定的双眸微微一闪,脚下更是一个不稳晃动了一下。

    身后杜嬷嬷适时伸手将她扶住,低低喊道,“夫人?”

    夏夫人一张面容已是彻底失色,方才的精气神儿刹那间泄尽,就好似刚刚打了一场硬仗一般,浑身无力地倚在杜嬷嬷身上,可一双眼里,却还有寒光迸射,“去!给京城去信,时机已到。”

    “夫人?”杜嬷嬷脸色一变,惊呼,“今日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将军说不得已然动摇,咱们要不再耐心等上几日?”

    “这还不足以让他答应,我太了解他了。我说过,再给他十日,那便再等他十日,让京城那边做好准备,若是十日后,他还不能下定决心,那我少不得要再推他一把。”

    余氏咬着牙,一字字往外蹦。

    杜嬷嬷看着她的面色,再不敢开口劝上一字。

    翌日,整个夏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早膳过后没多久,便已有宾客临门,皆是来为夏老夫人贺寿的,夏府内外,人欢马嘶。

    沈钺和叶辛夷就住在府上,加之他们与夏府的关系,自然也不会过于殷勤。

    等到午后收拾好了,才与安阳结伴,一道进了宴客的园子。

    园子内已是热闹喧嚣,安香穿着那身叶辛夷巧手修补过,更成点睛之笔的衣裙亭亭立在也是一身盛装的余氏身边,正帮着她一道招呼客人。

    一举一动之间,端庄娴静,不管真情假意,倒是赢得了不少人的称赞。

    而安香却是适时低头,一副略有些害羞,却还是落落大方的模样,看上去虽有些紧张,但却应对得体。

    安阳望着她,神色却有一瞬的黯然。

    叶辛夷瞥了一眼,恍若不见,笑着走上前去,轻声唤道,“安香。”

    安香回头看她,愣了愣,而后道了一声“失陪”,便是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道,“你可算来了,我一个人心里总没底,你能陪着我最好。”

    沈钺和安阳两人瞧见了不远处敞轩内聚集的男宾,沈钺便是上前对叶辛夷道,“我和安阳先去跟夏将军他们打声招呼,回头再见,你自己当心些。”后面这句话,他和叶辛夷皆是心知肚明。

    叶辛夷点了点头,让他放心。她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安阳和安香俩却只是目光一触,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便是各自将脸挪了开来。

    安香倒是很快收敛了心绪,拉着叶辛夷说话间,将她上下一打量,便是笑了起来,“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模样,方才险些不敢认。”

    初见之时,叶辛夷一身利落的劲装打扮,虽然没有刻意扮成男装,但却是英姿飒爽,虽然也是耀眼,却少了两分女子的娇柔。

    而后来她们逃亡之时,她用法子稍稍变换了容貌,变得不太起眼,又是荆钗布裙,倒是从没有见过她精心打扮的模样。

    虽然也只是清丽大方,并不出格,却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你这般的大美人这样夸我,倒是让我怎么好意思?”话虽这么说,可叶辛夷不过只是清秀的五官,站在美得冷艳桀骜的安香身边,却半点儿也不逊色,许是因着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安闲与自信,沉定与从容,让她整个人都好似敛了月华一般,珠玉生辉。

    两人在一旁说着话,便是引得不少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便有人悄声打探起了安香姑娘身边那个年轻妇人是何许人也。

    这安香是水西安氏的姑娘,今日却被夏夫人带在身边以主家的姿态一起接待客人,这些人自然心中都有了计较。再看这个年轻妇人行止间落落大方,与安香却好似极为亲近一般,加之与她一道来的两个男子,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夷族,却都是器宇轩昂,卓尔不凡,自然引得人多了两分好奇。

422 拜寿

    听到动静时,余氏转过头来,恰恰好瞧见了众人目光的焦点,看见叶辛夷时,她愣了愣,片刻后才将人对上了号。

    目下微微一闪,笑容却又热切了两分,上前来笑着道,“沈太太,居然是你,这般光彩照人,方才倒是让我有些不敢认啊!”

    要说这做戏,叶辛夷自认也不差,尤其是这端庄大方的模样,或是小家碧玉的样子,她都是信手拈来。

    因而她回过头,沉静地微笑着,屈膝福了福,“见过夫人。”

    “快些起来,让我好生瞧瞧!”余氏将她扶起,一双眼将她上下打量着,这么一看,眼里却掠过了一抹疑色,却也只是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笑了开来,“沈太太真是生得好模样,早前怎忍得下心.....罢了,往后我认准了你这张脸,怕是再不会错认的了。”

    “夫人说笑。”叶辛夷仍是笑微微的模样。

    余氏也是笑,两人亲亲切切说着话,都是一副笑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亲近。

    那些早在一旁好奇的人便是直接上前来问道,“夏夫人,这位太太是何许人,倒是有些面生,夫人难道不准备与我们引见一二吗?”

    “瞧瞧我,一时见着贵客竟是忘了。”余氏一击掌,一句“贵客”让周遭几人,甚至更远些的人往叶辛夷望来时,目光中都多了两分异色,余氏却是恍若不知,一把拉住叶辛夷,笑着道,“这位可是从京里来的贵客,正是那位沈大人的夫人。听说,你和沈大人的婚事还是陛下钦赐的吧?倒是郎才女貌得很。”

    沈大人?那些女眷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眼中都有惊疑之色,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余氏口中的“沈大人”是何许人也。这位沈大人虽然从未见过其人,可这一个月来,整个蜀地却因着他闹了个人仰马翻。

    一个身怀圣命的锦衣卫,来蜀地的路上却莫名遭人刺杀,之后就是生死不明。数千精兵严密搜索都没将人找出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当他是死在野地里,被什么凶兽给叼走,啃得骨头都不剩了。没想到,居然又能听到他的消息,而且还能在夏老夫人的寿宴上见到他的夫人?

    听说,他是与他夫人一道失踪的,夫人都安然无恙在这儿了,那这位沈大人必然也是平安归来了?

    怎么早前半点儿风声也不曾听到?

    众人心思各异,有人便是带着两分探究地直往叶辛夷身上望,另外一些人则若有所思地瞥向那头男宾聚集的敞轩处。

    叶辛夷恍若不知,仍是一副淡笑从容的模样,“夫人岂不是要折煞了我?夫人既然知道我与我家大人这桩婚事是御赐的,便也该知道我只是运气好罢了。我不过一介民女,自幼长在市井之家,若非得我家大人看重,又得蒙圣恩,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今日的造化。是以,夫人那一声贵客,我实在是担不起。”

    “都说生得好不如嫁得好,这女子嫁人就犹如第二次投胎,咱们女子不就是妻凭夫贵吗?你如今是沈太太,自然便得人高看一眼。何况,我们蜀地是山野之地,偏安一隅,我们这些人目光短浅,对京城繁华锦绣多有向往,能见着你,也是高兴得很,诸位说是与不是?”余氏果真长袖善舞,倒好似将早前的事情全然忘干净了一般,对着她,那是真正亲切有礼,热情却又不至于谄媚,将她这个“贵客”的身份凸显得淋漓尽致。

    今日能来得夏府的,都是蜀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不是为夏府马首是瞻,也是中立不愿轻易得罪了夏家的,不管心中作何想,但都是附和着余氏迭声说是,又与叶辛夷寒暄起来,所说无非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也是叶辛夷素日里最不耐烦的那些衣裳首饰,家长里短的。

    好在这样的煎熬倒也没有太久,丹儿碎步而来,到得余氏身边与她轻声耳语了两句,余氏便是笑着道,“老夫人已经到惠和堂了,诸位与我一道过去陪她老人家坐坐吧?”

    今日宴请毕竟是为夏老夫人祝寿,既然正主来了,自然是要去当面祝寿的。

    余氏和几个与她交好的夫人太太行在前头,却还不忘招呼着叶辛夷一道,安香落在后头,与叶辛夷一起往前行,边走便是边低声问道,“你的寿礼呢?可送上了?”

    想来是担心他们昨日才揭开身份也是猝不及防,本没有打算参加寿宴,自是没有备下礼物。

    叶辛夷淡淡一笑,“我家大人一早便备好了,我倒是不曾操心。”而且,那寿礼还很是用心,叶辛夷知道,沈钺这是看在夏老夫人终究是她血亲的祖母份儿上,他们难得来一趟蜀中,那么恰好刚好遇上夏老夫人大寿,无论如何总该有所表示。

    她也是到了今日晨起才知道,早就晓得他是个事事周到的,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他也早早替她做好了。

    今日,即便他们不来参加寿宴,那份儿寿礼也会以别的名目送到夏府的。

    安香轻松了一口气,笑道,“收收你脸上的笑,还嫌不够遭人嫉妒吗?”

    叶辛夷那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咧到了耳朵根,听着这话却还是抿了抿嘴角,收了两分笑。

    别的话她也不用与安香多说,安香是个聪明人,如今看她的状况,只要真正放下,她未来定也好过。

    说话间,已经到了方才余氏所说的惠和堂,一处掩映在花树之中的敞轩,一面临湖,湖中还剩一两枝残荷,被尚未枯焦的荷叶簇拥着,风吹过,绿波阵阵,倒也算得一处美景。

    周边的花树多是芙蓉和桂花,芙蓉已有花苞,而桂花正是花期,幽香馥郁,不用提鼻亦是沁人心脾。

    惠和堂内已是衣香鬓影,热闹喧嚣。

    叶辛夷眼力好,即便隔着重重人墙还是瞧见了坐在矮榻上的夏老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枣红色万字不断纹的长身褙子,头上戴了同色绣蝙蝠纹,嵌绿松石抹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倒是比之前两日见多了两分随和,倒果真有些老封君的样子了。

    这已经八月初了,想着早前厨房徐婶子她们说的,夏老夫人那苦夏的心病,果真是过了中元节,慢慢便好了吧?

423 打趣

    叶辛夷本想着像从前一般,找个安静的角落做个看戏人便好,谁知,这一回却是未能如愿了。

    余氏在带头与夏老夫人贺了寿后,便是对着夏老夫人提起了她,说着时便已是回头朝着她招手道,“沈太太,你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可是万万不能怠慢了。”

    既然避无可避,叶辛夷却也无惧。那日在凉亭时,被夏老夫人那般锐利的目光盯视着,她尚且自若,何况是现在?

    她微微笑着上前,朝着夏老夫人蹲身敛衽行了个礼,“老夫人万安,晚辈恭贺老夫人松柏长青,萱草叶繁,岁月久长,福寿绵延。”

    夏老夫人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向她瞥来,听罢,只是淡淡一抬手,道,“沈太太是吧?快些请起。到底是京中来的,见过世面,这说起话来,也格外好听。”

    说是这么说,可夏老夫人的语调比起余氏来,却是冷硬疏离了许多,任谁也能听出当中的客套。

    叶辛夷却是半点儿不在意,比起夏老夫人的客套,她更怕的是余氏那样的热情周全,明明恰到好处,却能让敏锐的人,从骨子里的不寒而栗。

    “老夫人谬赞了,我只是个市井妇人,不过是学着旁人说话,不至闹了笑话丢脸罢了。”淡淡说完,她直起了身子,杏眼微抬,正好与夏老夫人随意瞥来的视线撞到了一处。

    夏老夫人便是微微一怔,脸上客套的笑容僵住,定定望着叶辛夷,神色间有怔忪,有惊疑,下一瞬,却又染上了两分激动。

    叶辛夷心下一惊跳,夏老夫人这个反应……莫不是认出了她?不可能吧?听说,她和她短命的父亲并不那么像,反倒是更像她娘一些。难不成,因着夏老夫人对她娘恨之入骨的关系,所以,也对她的长相格外的记忆犹新,所以一眼便能认出她是殷雪乔的女儿?

    叶辛夷心口砰砰急跳,脑中乱成了一团麻,若是夏老夫人果真认出了她,问起来,她是认还是不认?

    夏老夫人的神色落在旁人眼里,自然也引得一阵惊疑。

    余氏也是掉头往叶辛夷望了过来,目下两闪间轻轻笑着上前去扶夏老夫人,“母亲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也觉得沈太太挺眼熟的?方才我头一眼瞧见沈太太也是这般感觉,只是一时却是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了。想来,这便是缘分了?”一边说着,一边已是笑望向夏老夫人,眼角轻睐两抹探究。

    谁知夏老夫人却是不着痕迹地抬起手来,让余氏伸出想要搀扶她的手落了个空,她却已经收敛了面上的诸多情绪,已是与方才无异一般淡淡笑了起来,睐了叶辛夷一眼道,“我倒不是觉得她眼熟,只是人年纪大了,反应不及,方才才想起来,你说的这沈太太……莫不就是从京里来的那位沈大人的家眷?”

    余氏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半点儿没有因着方才的事而显出异色,点了点头回道,“正是。”

    “还请沈太太勿怪啊!老身听说沈大人与沈太太的婚事是陛下御赐的,可沈太太却只是出身市井之家,还以为沈太太定是个绝代佳人,却没想到……一时失态,还希望沈太太见谅。”

    叶辛夷心里想着,是因为这样?面上却是笑着应道,“我这长相让老夫人失望了,该请老夫人见谅才是!”

    方才,夏老夫人那番话分明就是说她长得很一般,一般到让她老人家都惊讶得失态了的意思,可叶辛夷却半点儿不介意一般,仍然微微笑着,宠辱不惊,云淡风轻。

    这般年纪的女子,若非当真不介意,那就是养气功夫已练得极佳,以至于半点儿痕迹也不露,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除了夏老夫人,就是余氏,还有敞轩内其他几位女眷看叶辛夷的目光都微乎其微地变了。她却全然不知一般,自始至终的沉静。

    下一瞬,夏老夫人便已经笑着抬手指了另外一人,与人寒暄笑语两句,其他人便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前给她拜寿,叶辛夷则顺势退到了一边。

    安心地退到了角落,做个看戏人,也正好观察她想要观察的。

    看着面前的欢声笑语,不管心里作何想,面上却都是带着笑,好似一张张相似的面具,却不知底下是怎样的人心百态。

    叶辛夷看着,思绪却是飘得老远,正在恍惚时蓦然瞥见前头一道视线望了过来,她打眼望去时,那视线的主人又若无其事转开了眼。

    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叶辛夷想了想,弯起嘴角,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儿,男宾那头也由夏长河带着过来给夏老夫人拜寿了,沈钺自然也在其中。

    夏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也是与对叶辛夷时一般无二,客套疏离,应尽的礼数却是半点儿不少。

    叶辛夷自己不介意,倒是为沈钺感到有些委屈。

    他毕竟那么用心地给夏老夫人准备了寿礼呢,虽然她也知道,他这是瞧在她的面儿上。

    沈钺却是全不在意,离开前,还找了个机会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方才已是与夏大将军说了,咱们再住在将军府上怕是不合适,等到寿宴结束后,咱们便搬去驿馆。”

    叶辛夷自然是都听他的,笑着点了点头。

    借着衣袖的遮掩,沈钺在她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她抬眼瞪他,面上飞起两抹可疑的霞色,杏眼中满是嗔意。

    他却是眯眼笑睐她一眼,转身走了。

    叶辛夷转过头来,却瞧见居然有不少人都在看着她一般,安香满是笑意,其他人的笑容却多了些促狭的味道,独夏老夫人的眸色却有些深不可测。

    余氏笑微微打趣道,“早就听说沈大人与沈太太伉俪情深,今日一见,传闻果真不虚。倒是让我都不由得有些羡慕了。”

    “夫人莫要说羡慕,要羡慕也该是我们羡慕夫人才是。我如今还年轻,算得新人就不说了,可夫人与将军夫妻已是三十多载,却还是如今这般,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这才真真叫羡煞旁人呢。”

    余氏的笑容微不可察地一僵,却也只是一瞬,便又若无其事道,“你倒还打趣上我了,倒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往后,咱们怕是谁也不敢说你了。这可是个厉害的,咱们往后啊,都让着她些,千万别惹着她。”

424 邀约

    这番话尽是笑,语调亲切,全无半分恶意,反倒好似将叶辛夷当成了亲近的晚辈来打趣一般。

    其他人不管心里作何想,自然都是一番附和地笑闹。

    叶辛夷半垂下眼儿,微微笑,倒是不再搭腔。

    抬起眼望去时,夏老夫人早已挪开了目光,在转而与两个也是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说话,想必是她的老友,倒好似方才那幽深的目光也只是叶辛夷的错觉一般。

    等到摆宴时,叶辛夷因着这“贵客”的身份,倒是得以与夏老夫人同桌坐了正席。

    席上,夏老夫人倒是未对她有半点儿特殊待遇,不过也就是客套虚礼罢了,与旁人没有丝毫不同。

    叶辛夷也是泰然自若的模样,边上一直不动声色以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她们的余氏过了许久,才终于将视线转开,不再多关注她们。

    宴罢,沈钺来接了叶辛夷,一道与余氏辞行。

    余氏此时方知他们要搬出去,自然立刻挽留道,“这在府上住的好好的,何必搬出去?沈大人来成都府不是也是有公务在身吗?住在我们府上处处都是方便的。”

    “正是因着有公务在身,再在府上叨扰才是多有不便。早前是情况特殊,如今却断然没有再住着的道理,何况,驿馆那边还有我一干属下等着,方才我已是与将军说好了,我过去整顿一番,再正式登门拜见夏大将军。”

    到时再登门,自然就是为了公事了。

    而且,他与夏长河商量好了,自然就已经决定了,与她说一声,不过只是礼貌地告知罢了。

    余氏心里痛快不痛快不知道,至少面上没有露出一丝半点儿,仍是客气周到地安排人帮他们收拾了东西,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府。

    驿馆离夏府也算不得远,也就三四条街,等到他们到时,天色已经擦黑了。王峰他们得了消息,早就在驿馆内等着了,见着沈钺,这些个说是铁血钢骨的男儿们,个个都激动得眼圈泛红,叶辛夷知道他们怕是有话要说,便也不打扰他们,推说去收拾东西便是先回了房。

    收拾好后,还不见沈钺回来,她也不急,自己梳洗了歇下,有些累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果真睡着了。

    等到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已经响在枕畔时,她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却也同时听到了外间的夜雨声。她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听着沈钺答了她一句,她便连眼也没睁,却也没再睡着,等到沈钺梳洗好后上了床,将她捞进怀里,她才伏在他胸口,又熟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对于叶辛夷而言,住在夏府也好,住在驿馆也罢,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驿馆中自然要比夏府中自在了许多,反倒是沈钺,却是陡然忙碌了起来。尚未正式因着公务往夏府去拜访,便已经有不少的帖子送到了驿馆,都是要来拜访他的蜀地官员,还有一些是蜀地的名门世家。

    只毫无例外,都被沈钺以朝廷规矩,锦衣卫不得私交官员为由,纷纷推拒了。

    而到得第三日,许是他觉得整顿得差不多了,便是正式递了帖子去夏府,也很快得了夏府的回音,约定好翌日便往夏府拜访。

    叶辛夷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跟着一道去,便是收到了安香的书信,邀她明日一道去逛街,说是想要置办几身衣裳,让叶辛夷帮着参谋。

    这下倒是用不着再纠结了。

    只是捏着安香的那封书信,叶辛夷眼底却不期然浮现一缕犹豫,反倒是沈钺笑若朗月,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去吧!好好玩儿!”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恍若星子一般,却透了两分促狭。

    叶辛夷心想说他不知道吗,那哪儿是玩儿,转念一想,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弯唇笑了笑,带着两分刁坏,朝着他一摊手掌,“逛街要钱的,我身上可没银子。”

    沈钺笑了笑,何尝不知她的小心思?笑着摸了个钱袋便搁进她掌心。

    叶辛夷掂了掂钱袋,分量挺足,便扬着小下巴,斜眼瞄了他一下,“明天花光了,可别心疼。”

    “心疼就不给你了。银子赚来干什么的?欢欢儿高兴就好!不能陪你,明日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就是。”

    夫妻俩又耍了会儿花枪,便是腻歪到了一处去。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清早起来,天还是阴着,雨倒是停了。驿馆外的青石板上尚是湿漉漉的,落了一地半黄的叶儿。

    叶辛夷拎了件披风硬让沈钺披上了,目送着他和王峰几人骑马走远了,她这才收回视线,回房去换了身衣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是慢慢地往与安香约好的枇杷街而去。

    枇杷街算得成都府内较为繁华的地方了,倒是与京城的前门大街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多是聚集了些做有钱人生意的商铺,绸缎庄、成衣铺子、绣庄、首饰铺子、胭脂香粉铺子的,应有尽有。

    安香约的是织锦坊,叶辛夷到时,便有伙计立马迎了上来,打着千儿,用一口还算得不错的官话笑嘻嘻问道,“可是沈太太吗?”

    叶辛夷点了点头,那伙计脸上笑容便更热切了两分,“沈太太快些这边请,安姑娘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就等着你了。”

    叶辛夷嗯了一声,随在那伙计身后进了铺子,却是绕过了前头放满了各色织锦,五光十色的大堂,直往那架紫檀木的琉璃屏风后走去。

    绕过屏风,便瞬间安静了许多,大堂内的热闹喧嚣好似都被隔绝开来,听不真切了一般。再往里走,便是蜀地寻常人家的园子模样,花木扶疏,却多长得恣意,两株芙蓉花都已是含苞待放了。

    再走了两步,便到了一处雅致的厢房,厢房外束手候着一个丫鬟,见得她来,便是屈膝行礼,“沈太太。”

    正是早前就在挽绿阁服侍的芝儿。

    叶辛夷点头时,那伙计便已躬身退了下去,芝儿转身将门推了开来,朝着里头道,“老夫人,安姑娘,沈太太到了。”

    回禀完,芝儿回过头来,便是瞄见了叶辛夷的脸色。叶辛夷显然没有料到夏老夫人居然也在,脸上的惊色显而易见。

    芝儿垂下眼时,厢房内已是响起了安香的声音,带着两分欢悦,“叶娘,快些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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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