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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80 冷心

    花前月下,俪影一双,真是一幅美好得让人不愿意去打扰的画面。

    沈钺自然不是没有瞧见,却是道,“看见了啊,可咱们躲起来做什么?”

    叶辛夷终于转头看向他,却是用瞪的,后槽牙有些发痒,用力地咬了咬牙根,才勉强压制下想要咬人的冲动。这个木头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

    只是,等到下一刻,叶辛夷才知道,她还是低估了他这脑袋不开窍的程度,这哪里是什么木头脑袋,分明就是石头脑袋啊,怕还是硬得连斧头都砍不动的那一种。

    叶辛夷正咬着后槽牙在心里腹诽着沈钺木头脑袋不开窍的时候,沈钺居然就直接扬声喊了一声“阿西兄弟”。

    太过出乎意料了,叶辛夷根本未曾料到,跳起来想堵他的嘴都已是徒劳。

    那头,因着这一声“阿西兄弟”,阿香惊得一张脸在眨眼间烧得黑红,匆匆往他们这里一瞥,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羞涩,而后,瞥了阿西一眼之后,便是拎起裙角,飞也似的奔进了客栈。

    叶辛夷一只手堵在沈钺的唇上,微踮着脚尖,整个人几乎扑在他的怀里,而沈钺被她的冲势带得往后退了两步,抵上了后头的墙壁这才稳了下来,两人四目相对,叶辛夷眼底燃着火,沈钺的一双漆眸却被星火般的笑意点亮。

    正在叶辛夷怔忪之时,他已一把将她堵在他唇上的手抓了下来,转而握在手里,拉起她便是大步走了出去,坦荡磊落得很。

    叶辛夷却无论如何也磊落不起来。

    阿西倒是神色如常站在原处笑望着他们走近,叶辛夷却是微垮着双肩,垂下头去,脑海里一片纷乱。这沈熒出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们之间相处,他那情话和讨好的招数层出不穷的,也不像是不开窍的。今日却是怎么了?

    还有刚才他那眼神,叶辛夷怎么想怎么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打断了方才那样的画面,可是……为什么呢?

    叶辛夷心里怀疑的结一个套一个,还不及理出半点儿,他们已经走到了阿西跟前。

    沈钺松开握住她的手,两手拱起,朝着阿西一抱拳道,“方才真是多有打扰了,还请阿西兄弟见谅啊!”

    叶辛夷没有忍住抬起眼瞪了他后脑勺一记,原来他还知道打扰了人家啊。

    “还要多谢沈兄出声提醒。”阿西却是笑着回了一句。

    明明语焉不详,却又好似饱含深意。这样的深意,显然阿西这个说的人和沈钺这个听的人都是心知肚明,就是叶辛夷亦是心头一动,蓦地抬起眼来望向阿西,刚好捕捉到他唇边渗进了一丝苦色的笑纹,不由恍然。

    阿西却已转头望向客栈大堂,方才阿香跑走的方向,“只想着趁这个机会,好歹让她开心一些,却一时忘了抽不开身,回不了头的下场。”

    叶辛夷恍惚明白了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置信,抬起头来,瞠圆了杏眼瞪着面前的阿西。

    阿西也不知是当真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还是看见了,却全不在意,他收回望向客栈的视线,敛了眸色,仍是方才那副笑容灿烂的模样。

    叶辛夷又望向沈钺,却见他只是端凝着神色,八风不动。

    俄顷间,阿西已是将方才的事儿尽数揭过,朝着沈钺和叶辛夷道,“对了,有个好消息还未曾告知沈兄。昨天夜里,我已是得了夏大将军府的明确回复,后日,我们便可以一道入府了,沈兄若是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妥当的,只有明日抓紧些了。”

    这一句话,让叶辛夷悬起的心瞬间荡入了谷底,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沈钺的侧颜,原来如此。

    她方才瞧见那个画面,理所当然以为是阿香守得云开见月明,阿西改变了主意,没做他想,说不得,连阿香自己也是这么认为,方才那一瞬间,那目光才会那般全无遮掩的直白。

    却原来……她们都会错了意。

    这一日的相就,不过只是因着愧疚,因着补偿罢了,阿西,从未改过主意。

    “后日吗?好!”沈钺淡淡点了点头,面上沉凝,不见喜怒。

    阿西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过了身去。

    叶辛夷却有些忍不住了,不等他迈开步子,便是上前一步,朝着他的背影促声道,“阿西,你真残忍!”

    阿西背影微微一僵,却是没有回头。

    “你既然没有改主意,又何苦还要假惺惺的,给她希望?她这个时候是开心了,可知道真相以后呢?此时有多开心,往后就会有多伤心吧?我瞧着你对谁都好,却唯独对阿香怎么这么狠心?明明是个笑得比日头还要灿烂的人,可这心,却是冷硬得如石头一般。”叶辛夷握紧手,咬着牙瞪着阿西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阿西的背影僵凝着,终是迈开步子走进了客栈去,却是自始至终未曾回头。

    叶辛夷直瞪得他的背影消失了,胸口还在因着心口腾烧的那团火而急促起伏着。

    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背脊,带着些许安抚的意思,“骂过了心里可舒坦些了?”

    叶辛夷心里的气稍稍平顺了些,可嘴角却还是抿成了一条直线,“还是你将他看得清楚些,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是个这般冷血的呢?他就没有想过这样,等到阿香知道时,只会更伤心?”

    “他也是有他的苦衷吧!他对阿香......并非无情。”沈钺淡淡道,或许,男人总是更懂男人,也更容易共情吧。

    她倒是没有看出阿西对阿香有情,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深过阿香对他。更别说他有什么苦衷了,再大的苦衷也不该是他这般践踏阿香真心的理由。

    “水西安氏和永宁奢氏因着安香的婚事而起了罅隙,不过是各怀鬼胎,借此试探和角力罢了。水西安氏这一代嫡支只得安香一个女子,夷族之中女子不能继承家业,安旭明说是要让奢氏儿郎入赘,其实,他早已料定奢氏不会答应,比起入赘一个儿郎,他们更想名正言顺将安氏接掌到手中。何况,他们怕也是知道,所谓入赘,不过只是安旭明的说辞罢了。他早已决定将家业交到阿西这个义子手中。”

    “永宁奢氏倒是不会想了,就算是入赘,那不还是他们的子孙将安氏的家业拢在手中吗?”

381 夜饮

    “安氏虽然以安旭明这个大土司为尊,可却也不只他一支,多的是旁支觊觎着他手里的权力。就算永宁奢氏果真入赘一个儿郎,只怕要接管安氏也是不易。何况,安旭明本就不诚心。”

    “那.....阿西这个义子真正计较起来也是外人,要继承安旭明的位子岂非也是不易?”叶辛夷实在是想不通。

    “所以,他们就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一个可以让永宁奢氏忌惮,让安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不得不按捺下的靠山。”

    叶辛夷抿紧了唇线,夏家!

    默了一瞬,她明白了过来,却更替安香感到悲哀。也不知道她父亲和阿西的意思她到底知道多少,若是知道自己被当成筹码一般送了出去,只为给他们换回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心里又会是怎般的滋味?还说什么是安旭明的掌上明珠,狗屁!若是换成了她,她爹是不可能为了任何理由而枉顾她的幸福,不顾她的意愿,将她这般舍出去的。这一点,哪怕叶仕安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叶辛夷也敢坚定不移地笃信。

    “你说......夏家会同意吗?”叶辛夷低声问道,嗓音微哑轻喑,虽然是问了,可她心里其实早有答案。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阿西不会带着安香走这一趟,他进夏大将军府不会如此轻易,还有,永宁奢氏也不会一路拦截。毕竟,与水西安氏结盟,于夏家而言,甚至于大名西南边陲而言,都有好处。

    “谁知道呢,与咱们也没多大的干系。”沈钺微微一笑,抬手轻触她头顶,那朵自晨起便簪在她发间的蜀葵已经蔫了,沈钺抬手将之取了下来,却变戏法一般,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支发簪,插进了她发间,代替了方才那朵蜀葵的位置。

    “什么呀?”叶辛夷一愣,抬手将之取了下来。差不多半个圆形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银辉暗镀,客栈门口垂挂的红纱灯在夜风里轻轻晃悠,投下的微红光芒中,映衬着她手里那只小巧精致的簪子熠熠生辉,越发玲珑可爱。

    那是一只玉簪,却不是翡翠或是羊脂白玉,反倒是芙蓉玉,粉中带紫的颜色,有深有浅,也不知是何处寻来的能工巧匠,竟是依着这玉天生的颜色,将之雕成了一朵枝头初绽的辛夷花,花瓣半卷半舒,惟妙惟肖,竟好似真的一般。

    叶辛夷有些惊讶,抬起眼睫望向他,“你什么时候弄的?”这样的材质和做工,又恰恰好迎合了她的名字,自然不可能是在街面上随便买得的,叶辛夷心里满是惊喜,倒不是因着他送她首饰,而是因着这份用心。

    “喜欢吗?”沈钺没有回答她,反倒问道。

    叶辛夷笑着点了点头,“嗯,当然喜欢。”

    “喜欢就好。”沈钺笑着抬手从她掌心中将那支簪子抽了出来,转而又重新插进了她发间,手顺势一个下滑,又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起,“今夜难得高兴,自然要善始善终。不如,我再请你一坛美酒如何?”

    叶辛夷爱酒,这一点,她从未瞒过,沈钺自然也是清楚得很。只是,她爱酒,却并不酗酒,不是酒鬼,也不是随时都会喝酒,偶尔喝时,也只是浅尝辄止,甚少尽兴。

    沈钺说的请她喝酒,自然就是要让她尽一回兴的意思。

    叶辛夷微微一怔,眯起眼看他,有些明白他的用意,却还是有两分踌躇。“喝酒啊......你不能喝的......”

    “我陪着你喝便是。难得高兴嘛,有我在身边,你大可以尽兴,也不怕喝醉了有事。”沈钺笑答,而后也不再等她说话,拉起她便是又从客栈门前走离,“你来了成都府还没有尝过蜀地的美酒。蜀地的酒可也甚是出名的......”

    “这个我知道。平日里没有少听师父说起......”她虽是头回来蜀,但对这方土地却算不得全然陌生,毕竟她身边的长辈,老铁和叶仕安都是来自于这里,就是她的生身父母,与这方土地也是深有牵扯。

    “能想得到,走吧!去尝尝看,回头见了师父,也好能与他老人家说道。”

    叶辛夷望着他带笑的侧颜,一双静若夜,深似海,此刻又漾进了星海的眼睛,微微笑起,温顺地由他牵着往前走去,他一番苦心,她如何忍心拒绝?

    何况,只要他牵着,前路哪怕是刀山火海又如何?

    两刻钟后,他们已经拎着两坛子酒爬上了一家酒楼的屋顶,吹着夜风,赏着月色,在高处看着城里各处的彩灯和前头不远处的浣花溪里浮动如同萤火点点的河灯,如斯美景,和着处处隐约传来的笑语人声,恁的惬意。

    叶辛夷手里扣着一个酒坛子,仰头便是豪迈地猛灌了一口,在唇齿间咕噜了两下,这才一口咽下。随着酒液顺着喉口咽下,叶辛夷却一边点着头,一边很是餍足地喟叹了一声,眯起杏眼道,“我师父这个人吧,平日里最是喜欢吹牛皮,什么话都喜欢往大了说。所以,他往死里的夸这蜀中的酒,迄今为止,在他嘴里,也只有我林师叔酿的酒稍稍胜过这蜀地的酒,我却不敢信实。没有想到,他这回倒是难得说了回真话,这酒,真不错。”

    她另一只伸出的手在他面前竖起了大拇指,说罢,便是扯唇一笑,眉眼笑得弯起,颊边那两个酒窝也好似醉了一般,荡漾着氤氲的酒气,熏醉人心。

    转头,她又扣着酒坛灌了一口,细细品了一下,才咽了下去。

    夜风轻拂,沈钺抬手,将她颊边的乱发捋到耳后,笑着问道,“喝着酒这心里可要痛快些了?”

    叶辛夷回头笑睐他,“你送我那簪子,又请我喝酒,都是为了让我高兴呀?”

    “是呀!”沈钺应得爽快,“我最怕欢欢儿不高兴了,一见你皱着眉,我就心里就揪得慌,所以啊,为了让你高兴,我自是做什么都愿意。”

    叶辛夷往他身边凑了凑,眯眼看着他,带着两分怀疑,将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狐疑道,“方才,当真没有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吃糖?嘴怎么甜成这样?”

    沈钺由着她看,由着她调侃,他自己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她自然也能感受得到。

    叶辛夷见他不回嘴,顿觉无趣,摆了摆手,又坐正了身子,抬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仰头迎着夜风,无声舒了一口气。

382 故事

    沈钺目光静且深地望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转过头去,与她一同望向今夜显得格外旖旎的成都府的夜色。

    “能告诉我,你为何今日对阿西和阿香的事情这么在意吗?欢欢儿……说实在的,这有些不像你。”

    不是说叶辛夷冷血,而是她活得通透,而沈钺懂她。在她看来,很多事情旁人是没有办法,也不应该插手的,而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对与她有血缘之亲的夏延风和她算得有几分真挚姐妹情谊的冷长如尚且如此,为何却对阿西和阿香的事情这般在意?这确实不得不让沈钺生疑。

    叶辛夷仰头灌了一口酒,静静吹着夜风,就在沈钺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才听着她的嗓音带着两分空渺,徐徐响起,“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因着他们的事儿,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心绪才会有一时的波动吧!”

    “故事?”沈钺挑起眉来。

    “是啊!”叶辛夷轻哂,微微一笑,“那是我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她略顿了顿,才又道,“有一个姑娘,在家里爹不疼娘不爱,被兄弟姐妹们欺负着长大,小的时候,是没有能力反抗,长大了之后,却是学会了忍耐与示弱,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不常待在家里就是,而且,等到她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一定会离开那个家。”

    “可是……”叶辛夷抬起酒坛子,又灌下一口酒,默了默,才又道,“她却忘了,她那一对父母哪里会这般将她养大,却半点儿好处不捞?他们还想着要以她来结一门好亲,为着她的父兄多拉一门有力的姻亲,铺就锦绣前程。那姑娘很怕,虽说女孩子大了都会嫁人,可她的父母只会挑选家世于他们有助的,才不会半分顾念对方的人品还有其他。”

    “姑娘说不幸,却也算得幸运。她虽然在幼时过得很苦,在那个所谓的家里,那些所谓的亲人里,更没有半个亲近之人,可她却有一个如同兄长一般,待她甚好的青梅竹马。他教她识字,教她念书,带着她一道玩儿,在她孤独时陪伴,在她迷茫时为她指路,在她无助时只需告诉她,‘有我在,别怕’,姑娘就觉得安心了。那个时候,姑娘怕得不行,那个青梅竹马还是这般告诉她,‘别怕,有我呢’。没有多想他又能怎么办,只是相信了。”

    “可谁知道,没过多久,姑娘的父母终于为她挑中了一户人家,却是去给人做续弦。那个男人的年龄,甚至比她父亲还要大,家中儿女成群不说,就连孙子都有好几个了。姑娘自是不愿,找了她那个亦师亦兄,比亲人还要亲近的青梅竹马商议,那人只说,让她等着他,别的什么话也没有,可那姑娘,还是相信了。”

    “真是蠢啊,这么容易就轻信了人……”叶辛夷嗤笑了一声,眼角似有一丝晶莹闪烁,她抬起手,轻轻揩过,嘴角牵起微微笑,“那个让她等的人,她却再也寻不着了,她没了法子,只好自己逃,谁知,却被发现了,她父亲大怒。若非怕打伤了她,到时不好看,这才忍下没有动手。只是给她下了迷药,终日昏昏沉沉关在房里,等着那桩婚事落定,姑娘真是求告无门,偏偏因那药效,竟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那个时候,她心里是绝望的,不只是因为身处困境,难以自拔,更因着她最信任的人,却辜负了她。他当初若是没有给她希望,彼时,她也不会那么绝望了。”

    说话间,叶辛夷已是将手里剩下的半坛子酒一口接一口地喝完了,语调自始至终清幽幽的,却不知是不是因着渗进了快要入秋的月色,透着丝丝凉意。

    晃了晃已经空了的坛子,她转头笑望向沈钺道,“就是因着这个故事,心里一时感慨,想着阿西如今这般给阿香希望,等到阿香知道真相那一日,又该多么的绝望?只怕,阿香会比那个姑娘还要绝望吧,毕竟,阿香对阿西有情。”而那个姑娘,只是将那个人当成了她最亲最信任,甚至可以以性命交托的人,却没有想到,她所有珍视的这一切,双手奉上,却被人弃如敝履。

    沈钺望着她,漆眸微闪,沉溺一如暗夜,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喑着嗓音问道,“后来……怎么样了?”对上叶辛夷疑问的眼神,他嗓音又低了两分,“你故事里那个姑娘……”

    叶辛夷一愣,片刻后,才笑道,“后来啊……”后来等待她的,便是另一场灭顶之灾,整个家族的倾覆,她没有被她的所谓家人当成礼物和筹码一般卖了,至少走得还算干干净净。这些许久未曾回忆起来的事情,经由方才阿西和阿香的事儿而勾起,一瞬间却如泉涌一般,纷纷翻涌而上,她才知道,有些记忆,哪怕深埋,却也不曾忘记。只是,如今,已经能够抽身出来,以旁观的角度去看,诸如爱恨,诸如不甘,诸如怨憎,这种种情绪居然都只余浅淡一缕了。百转千回过,好像只是短短一瞬,又好似不知过了多久,笼在心间的云雾如被日头蒸腾的雾气,顷刻间散了开去,她眼中,与心中,一样清透通明。

    于是她回过头,朝着沈钺微微一笑,带着些许遗憾,“后来怎么样,我忘了。”

    沈钺一默,抬起手轻碰她的头顶,“若不是什么好的结局,忘了便忘了吧,忘了也是好事。”

    他的声音如风过竹林一般的低喑,她抬起眼,却迷失在他眼底的静夜之中,不知是因着夜色所迷,还是微醺所致,总觉得那双眼里好似有一个漩涡,带着极大的力量,将她拉扯吞噬了去,可她却没有挣扎,放任自己,舒展心神,甘心沉溺。

    叶辛夷的酒量好,整整两坛子酒下肚,居然还没有趴下,却也只是酡红着脸儿,眼神有些迷离罢了。

    沈钺将她负在背上,足下轻点,从屋顶上飞下,双手托着她的腿弯,背着她缓步走在成都府深夜静寂的街头。

    “阿钺……”她伏在他背上,闭着眼,声音低不可闻。

    “嗯?”他微微笑着应她。

    “也许,我上辈子欠了你大恩,这辈子是来还你恩的吧!”

383 忍耐

    顾欢的一辈子虽然短暂,也并没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可她也吃过香,喝过辣,京城街头没有少作威作福过,就算有过怨,有过不甘,也在她选择死的那一刻便都作罢了,她心头并无牵挂与执念,是以,她始终想不通老天爷为何会让她回来。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成为另一个人重新活过,却又反复遇上与过去有关的人。

    是因她欠着他的恩,未曾还过,老天爷不想便宜了她吧!或许……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顾欢的一生中,对她好的人太少,所以,偶有一个,才会那般看重。只她与那位青梅竹马之间,在她心中早已了断,仅有的牵挂都给了琳琅,唯独却欠了他。

    而彼时,她甚至不知他是谁。或许,她是为他回来的。

    沈钺脚步微微一顿,只一瞬,便又继续迈开步子去,醇厚的嗓音低喑在耳畔响起,“到底是谁欠了谁,又有谁知道呢?不过,不管是谁欠了谁,我们以身相许,前世的恩与情便算还完了,自已是两不相欠。今生,你我携手并肩而行,走过这百年,两不相负,可好?”

    问罢,沈钺侧耳听了片刻,可背上的人许是不敌酒意睡着了,半晌没有回音,也不知听没有听见他的话。

    沈钺低低笑了一声,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别的,摇了摇头,又继续迈开了步子。

    谁知,在此时,背上那人才应了一声,“好……”

    一个字,转眼被夜风吹散,可落在他耳里,却是烙在了他心上,一生一世,难以磨灭。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时也是流光溢彩,满城喧哗。不管朝堂风云迭起,宫城之中阴云重重,民间的升斗小民却一无所知,仍然简单而纯然地快乐着。

    满街的彩灯,满天的烟花,还有人们的笑语声……只是,这样的热闹,却让身处其中的有些人,越发显得伶仃。

    朱景雩今日穿了一身青莲色的衣裳,仍是广袖长袍,布料之上用金线暗绣的流云纹在满街彩灯的映衬下,闪烁着灼灼华彩,头发束起,比之他惯常的布袍木簪要华丽了许多,可却还是遮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子魏晋风流之态。

    他负手走在街上,看着处处笑语,听着时时欢声,嘴角明明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却好似格格不入一般,在这华街之上,却犹如远山近水,望之,却无法触之。

    走了没几步,听着左右人流之中的感叹之声,人人皆是抬头望着天。

    他亦是停下了步子,随大流地抬头望去,恰好看着头顶深蓝色的天幕上绽开了一朵又一朵耀眼的烟花,那一瞬极致的绚烂之后,便又凋谢,被另一朵盛放的绚烂遮盖住,陨落得无声无息。

    满天烟花衬着那半轮掩在云后,时而才探头一望的月亮,当真是旖旎灿烂。

    只是,人人多是在看烟花,或是看月亮,他却好像要摒弃眼前的绚烂,却寻那条晦暗的银河,也不知天河之上鹊桥是否搭好,牛郎织女一家人一年度一次的相会如何?

    他垂下头,幽幽苦笑,牛郎织女尚且能期盼着这一年一度的相会,他却不知何时,才能见着他想见的人。

    “廿四,我让你查的事儿查得如何了?”敛目间,他低声问道。四周的笑语喧闹将他的声音淹没了大半,但他身后一直如同一道静默的影子般跟着的人还是听见了,上前一步,低声应道,“属下无能,并未查探到顾三姑娘的下落。若是庄娘子能够告知她是在何时与顾三姑娘换了身份,属下或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可眼下,庄娘子不肯说,我们也只能猜测最有可能就是在顾三姑娘被送往南京教坊司的路上被李代桃僵,可这件事,绝非庄娘子一人可办成,以她之力也绝非能够隐瞒下来,这背后,定还有高人相助,那个人,自然也该知道顾三姑娘的下落。”

    这个结果,朱景雩并不怎么意外,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当初负责押送犯眷去南京教坊司的刘大宝和他的干儿子都已经死了,眼下,半点儿线索也没有,难道,他还真要等着桂花胡同那位庄娘子告诉他,才能知道阿欢在哪儿吗?

    桂花胡同的庄娘子正是相思,只是,她死遁出了凝香馆,自是不会再要相思这个名字,而她大抵觉得如今也不适合再叫琳琅,是以,便将从前的姓搬了出来,只让他们唤她“庄娘子”。

    这原是他与庄娘子达成的契约,他救她出凝香馆,并且帮着顾欢报了仇,到那时,她便会告知他顾欢的下落。

    那个丫头可不是从前在阿欢身边时那般沉静单纯的模样了,在凝香馆那样的地方待久了,早就学得心机深沉,她既然敢对他开这个口,怕是也料定了顾欢藏得好,若非她告知,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见她,这才有恃无恐。

    “罢了。”朱景雩叹息一声,“总归再忍忍的事儿,也忍不了多久了。等到一切终了,我定可让阿欢堂堂正正地回来,回到我身边!”最后那一句话意味不明,声音放得更低了两分,转瞬便被周遭喧闹的人声遮蔽了下去。

    可朱景雩一双眼却被周遭的灯火映得透亮,可有一点幽光,却深得让旁人不由生出一种颤栗。

    廿四不敢开口,垂下头去,又静默成了一道影子。只是,过了片刻,他却又不得不开口,低声唤道,“主子......”

    朱景雩目下动了动,会意地转过身来,瞧见几步开外,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一身藏蓝色的直裰,虽生得剑眉星目,却习惯性地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此时,那张惯常冷若冰霜的脸上仍是八风不动,可却皱着眉望着他,眼底有一丝藏不住的冷意。

    朱景雩恍若不见,温润如春柳般笑了笑,迎上前去,“渊存,今日倒是难得有这般兴致,能见你在外闲逛。”

    “朱大人此时不当值,又缘何一个人在外?这样的日子,朱大人有家有室,难道不该早些归家,与人相伴?”被唤作“渊存”的自然是谢铭了。

    只是,这郎舅二人,一个亲昵地唤着“渊存”,另一个却是疏离的“朱大人”,倒是让人有两分纳罕。

    况且谢铭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淡淡斥责之意。

    朱景雩却是半点儿不在意一般,好脾气地笑了笑。

384 夫妻

    “正要回去呢。阿娇总说,你们姐弟不睦,可你却时时都还记得维护你阿姐。”朱景雩面上的笑,始终温润如同春柳。

    可谢铭的眉却是皱得更紧了两分,不知是为了朱景雩的话,还是为了其他,“我只是不想让旁人瞧见了又说闲话。”

    朱景雩虽是皇亲,可宁王府却没有实权,他又只是一个庶子,还是生母不详的那种,这桩婚事说起来是真真不相配,当初若非谢娇鬼迷心窍,非他不嫁,镇国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了这门亲事。

    可是,这两人自成亲之后,在外头看来倒是一副相敬如宾,夫妻情深的模样。可成亲数载,谢娇的肚皮却是半点儿动静也没有,虽然朱景雩没敢动什么歪心思,可背地里却有不少人说闲话。说谢娇善妒,说朱景雩靠着镇国侯府才有了今日,说他们夫妻貌合神离,甚至有说谢娇心狠手辣,所以,报复在了子嗣上头。

    朱景雩倒是看不出什么,仍然是那副濯濯春柳的模样,可谢娇的性子却是一年比一年暴躁。

    像七夕这样的日子,朱景雩没有陪着谢娇,反倒一个人在外头闲逛,若是让人瞧见,指不定又编出什么样难听的闲话来。

    他不承认,朱景雩也不在意,微微笑道,“我这就回去。”

    谢铭淡淡哼了一声,并不愿与他多待,点了点头,便是迈开步子离开。

    他对着朱景雩,总能想起另外一个人来,那种感觉,很是别扭。

    朱景雩回过头,笑望着谢铭走进那灯火阑珊处,嘴角的笑痕犹在,可一双眸子却是沉溺一如深不可测的幽潭。

    “走吧!回府!”他笑微微说完,转过了身,廿四无声抱拳应了,如一道静默的影子般跟上。

    一路沐浴着其乐融融的美好,哪怕他与之格格不入,可刚进了宁王府,回到自己的院子,美好的一切却是被一把尖利的嗓音瞬间撕裂。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谢娇一身艳丽的衣裙,衣裳首饰都是簇新的,脸上妆容尚精致,可是却被那脸上的怨气所扭曲。说话间,她已经迎到了朱景雩身边,往他身上嗅了嗅,没有闻见酒气和脂粉香,她脸色却没有因此好看上多少,“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就不能早些回来?”

    再看居然空着手,谢娇心里的委屈又化成了火苗“滋滋”往外冒。

    他非但完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一般,居然还连个哄她的礼物都不曾买?

    朱景雩却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怨气与怒火一般,仍然笑得温润,“今日有诸多繁琐的公务要处理,一时忘了时辰,到了街上看着热闹这才记起是这样的日子,让阿娇你空等了,对不住,等到改日得了空,再给你补上。这一身衣裳上全是烟味儿,我去换换。”

    语调温温,眸光亦是温温,不见半分热切,淡淡说完,他便是转过身要离开。

    “你站住!”谢娇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要补上现在便补上。”

    朱景雩望着她,一双眸子却是沉冷下来,“天色已经晚了,而且,我在衙门忙了一日,已是累了。改日吧,改日等我空了再说。”说罢,轻轻一用劲,便已是将袖子从她掌心之中扯了回来,淡淡笑着一个回瞥,便是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

    他方才那一眼明明笑着,可谢娇却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同时心里却又腾烧起了一股火,当真是冰与火的煎熬。

    谢娇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当下便是受不了了,冲着朱景雩的背影便是疾言厉色道,“朱景雩,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拿公务来搪塞我……有公务了不起吗?你莫要忘了,要不是靠着我谢家,你哪儿来的公务繁忙!”

    朱景雩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是步履沉稳地走回了他自己独居的偏院。

    谢娇在他身后气得浑身发颤,眼圈泛起了红。

    “哎哟!我的姑娘欸,这样的话如何好说的,说出口岂不是伤了感情?”谢娇的乳娘春嬷嬷连忙上前劝说。

    谢娇心里又是气又是委屈,转头便是伏在春嬷嬷的肩头,哽咽道,“嬷嬷,我也是气不过。你瞧瞧,这一年来,他待我越发不好了。特别是凝香馆那个贱人死了之后?你说,难道他将那贱人的死怪到我头上了不成?我不查顾欢还不知道他们居然这么惦记她,都这么多年了,她都成了教坊司的妓女,哪怕是现在死了,他们还是念念不忘?嬷嬷你说,难道是顾欢给他们灌了**汤不成?再说了,还用不着我动手她便死了,不过是因为她命不好,可跟我半点儿关系没有。”

    这个他们,自然不只是朱景雩,还有谢铭。

    谢娇说着说着便已是抽噎起来,她与顾欢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结下的孽缘,她才会在今生,无论如何都要活在她的阴影下。

    分明她们是云泥之别,哪怕是从前,她也不过一个四品明威将军府的庶女,如何与她这个镇国侯府受宠的嫡女相提并论?可无论是谢铭也好,朱景雩也罢,都是待她与众不同。

    本以为,她被贬奴籍,成了教坊司的妓女,再也翻不了身了,是以,从她出了京城那一日,谢娇便早已将她抛诸脑后。

    谁知,哪怕她成了一个卑微的妓女,哪怕她死了,却仍然是自己挥之不去的噩梦。

    “姑娘别多想了,不管怎么样,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姑娘何需再怕她?倒是老奴提醒过姑娘多少次了,那些什么姑爷是靠着咱们谢家才有今日的话往后莫要再说了,姑爷听着即便不说,心里也会起了疙瘩,长此以往,岂不伤了感情?”

    “我又没有说错。若非我娘家的关系,他如今能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还干得风生水起?”谢娇抽了抽鼻子,神情到底已和缓了下来。

    春嬷嬷叹一声,“姑娘只说,你喜欢姑爷不?还想不想与他好好过日子了?”

    谢娇微微一愕,终究是踌躇了,讷讷道,“自然是喜欢的,若不喜欢,当初我又何必嫁他?”

    “既是如此,姑娘便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对姑爷温顺着些,这夫妻之间的事儿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有多少男人能抵得住柔情似水的?姑娘你就听嬷嬷的话吧……”

385 抛弃

    “姑爷年岁也不小了,你们成婚已经四载,可姑娘一直无所出,宁王府与姑爷一直未曾说什么,可姑娘要当作理所当然,日子久了,便成姑娘的不是了。”春嬷嬷将谢娇从小奶大,待她便如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般无二。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娇纵,却又不得不劝着她,教着她。

    谢娇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嬷嬷是又要劝我给他寻摸两个人了?”

    “嬷嬷知道姑娘不爱听这话,也知道这样的事儿是难为了姑娘,可有些话嬷嬷却不得不说,有些事儿嬷嬷也不得不劝着姑娘做。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宁王府和姑爷这么些年,什么话也没说,在旁人看来,便已是大度了。可再过上一段时日,定会有人过问,那时,姑娘你可就全然失了主动。倒还不如趁早选两个能拿捏的人,既全了自己的名声,堵了旁人的嘴,也顺带笼络了姑爷的心,何乐而不为啊?”

    “这些话嬷嬷也不是头一回给姑娘说了,姑娘千万要听进去,仔细考虑才好。”

    谢娇垂下眼,遮去了眼底的黯然,更是紧紧咬住了下唇,过了半晌,才沉郁着嗓音低声道,“我知道了。”

    京城之中的这一段小小插曲,远在蜀中的叶辛夷自是全然不知。

    昨夜里一个人喝光了两坛子的酒,趴在沈钺背上就睡了个不省人事。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她是半点儿不知。

    虽然酒量好,可毕竟喝了不少,叶辛夷这一觉睡得极沉,再醒来时,透过窗纸筛进屋内的光线已是亮灿灿的,她觉得有些刺眼,刚睁开眼,又赶忙闭上。鼻间有些瘙痒,耳边听着那把醇厚的熟悉声音低低笑起,“醒了?头可疼?”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他将用来痒她的属于她的那缕发丝松了开来,一手将她扶起,“起来!”

    叶辛夷虽然随着他的手坐起身来,却是赖在他肩上软着,也不肯睁开眼睛,沈钺也由着她,另一只手端了一只碗送到了她唇边,“张嘴!”

    叶辛夷虽然闭着眼睛,可鼻子却是皱了两皱,已是闻出来是醒酒汤的味道,便乖乖张嘴,喝了几口。

    沈钺又将她放回去躺着,“要还想睡便再睡会儿吧!”

    叶辛夷却是睁开眼来,“你说了今天要带我去找牛子他们不是吗?怎么?想反悔啊?”说话时,一双杏眼微微瞠圆,满是怀疑地上下扫视着他。

    没错!牛子!昨日沈钺凑在叶辛夷耳边低声告诉她的秘密便是从他受伤后不久就从他们身边消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的牛子和皮猴两个人的下落。

    原来,他们俩早被沈钺未雨绸缪派来了蜀中。那个时候,沈钺虽然用了一招苦肉计,暂且打消了乾和帝将他派往蜀中的念头,但也知道,乾和帝的心思并未完全掐灭,等到他伤一好,那这一趟,他多半还是不得不走。

    既是如此,他便要利用他拖延下来的那段时日做些安排,未雨绸缪也好。

    牛子和皮猴已是到成都府两个月了,前些时日刚刚拉扯起了一间车马行,用生意做掩护,帮着沈钺留心这西南一带的各处消息。

    车马行的伙计也都是现成的,多是沈钺从前在时的手下,可靠且能干。

    哪怕只是一个幌子,居然也是干得像模像样。

    沈钺和叶辛夷他们到时,正好瞧见他们车马行中车马络绎不绝,有装满了车,正要运出川去的蜀锦,也有刚从外头拉来的瓷器等物。

    叶辛夷转了一圈儿便是笑着赞道,“不错呀!没想到你们俩还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险些埋没了呢。”

    牛子穿了一身锦缎衣裳,看上去,模样倒是周正,只是脸上那憨厚的表情却是没有半点儿变化。听得叶辛夷这一顿夸,他还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了挠后脑勺。

    皮猴倒自始至终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领了沈钺和叶辛夷一路进了门,往他们在后头暂居的小院子而去。

    “我早说他们行的,偏偏他们俩不相信自己,这一回做下来,总该对自己有些信心了,往后哪怕是离了我,你俩也饿不着。眼下,这车马行可以一直开着,往后安顿下来,也该各娶一房媳妇儿,生上两个孩子,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了。”进得房内,坐定下来,皮猴和牛子俩便张罗着给他们倒茶上茶点的。

    沈钺转头望了望这屋子,收拾得倒还算干净,但到底显得刚硬了许多,少了些许家的温馨。冷冰冰的倒与他从前在河槽西的房子没什么两样,沈钺从前不觉得,如今娶了叶辛夷之后才越发感觉出当中的不同来,便也越发有些无法忍受这样的冷清。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平淡的满足,只有拥有且珍惜的人才会明了当中滋味。

    正因为他深知个中滋味,才不愿意自己的兄弟还过着苦哈哈的日子。

    谁知他这一句话却让牛子吓得白了脸,铜铃似的双眼瞪圆,满是惊恐地看着他,险些滚下泪来,“老大,你这是不要我和皮猴啦?”

    他这反应让在场除他之外的另外三人都是一愣,片刻后,沈钺才抽了抽额角,叶辛夷却是忍俊不禁地“噗嗤”低笑了一声。

    皮猴则又若无其事继续一边倒茶,一边笑嘻嘻道,“你说得好像就要惨遭老大抛弃一般。什么老大不要我们了?老大分明是在夸我们呢,说我们能干,把事儿办得好了。另外,就是牛子你长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过些年,你的孩子又能跟着老大的孩子混了不是?”皮猴滑溜的,说得牛子一愣一愣,可脸上那哀怨的表情到底渐渐收起了。

    “不只他,还有你。”沈钺却是丝毫不让他敷衍过去,沉声道,别以为他没有听见他方才句句都将牛子绕进去,却也句句将他自己撇了开来。

    “我啊......不着急.....先给牛子寻摸个老实能干的姑娘再说......”皮猴仍是笑嘻嘻的模样。

    沈钺却是一巴掌不轻不重,却带着难言的力道拍在了他肩头,一双眼更是沉定地将他凝望着,“猴子,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你看看如今的模样,从前的事儿绝不会再来一遍,你已经有能力能护得住你的妻儿,就算你不信自己,不还有我和书生吗?”

386 思春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难过的坎儿。

    关于皮猴和牛子,从前沈钺便与叶辛夷说道过。牛子憨厚实诚而且听话得很,沈钺说一,他便不会说二,倒是皮猴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看着没心没肺,实则却是滑溜精明得厉害。叶辛夷知道他是逃荒到京城的,路上死了妻儿,到底是个怎样的惨状不得而知,可显然,这便是他心里那个难解的结了。

    看着皮猴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叶辛夷不由叹了一声。

    却是只有一瞬,一瞬过后,皮猴又若无其事笑呵呵道,“老大,这事儿急不来的,我就算要娶,不也得慢慢寻摸着找个可心的不是?不能老大你娶了自个儿的心上人,却要让我和牛子俩随便将就吧?”

    这样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勉强的。沈钺未尝不知皮猴是在找借口搪塞,却也不能强逼着他马上娶门亲回来,何况,要娶也得有姑娘嫁他不是?“反正这话我也与你们说清楚了,你们俩各自放在心上就是。若是你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成家立业,过好了自己的小日子,往后便也让我和书生少操一份心。”

    牛子默垂下头,皮猴目下闪动了两下,没有再多说什么,片刻后才笑嘻嘻应道,“知道了,老大放心。”见着沈钺点了头,他忙正了神色道,“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儿吧!老大是要直接进夏大将军府吗?”

    沈钺一直以来与皮猴都有联系,早前他怀疑阿西身份之时,便是传书给皮猴让他帮忙核实的,没有想到,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皮猴已经在西南一带打开局面,很多消息都已是信手拈来,他一问,皮猴便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沈钺点了点头,“明日,我们便会随安阳和安香一道去夏大将军府。”

    “那你们今日过来便算对了,这东西正好有用。”皮猴说着已是拿了一只匣子过来,递给了沈钺。

    匣子打开,满满一匣子的纸张,用牛皮纸一沓一沓地封住。

    沈钺看了一眼,便是将匣子合了起来,众人心领神会不再多说,转而闲话了几句,沈钺便要和叶辛夷一道离开。

    他们来这一趟,可不能落了旁人的眼。

    只是临走前,沈钺却很是自然地对着皮猴伸了手,“有银子吗?有的话拿些给我使!”

    叶辛夷看他那副面无表情,平淡沉稳,偏生却理所当然要钱的模样,都替他有些臊得慌,偏这还没完,沈钺下一瞬朝着她一弯嘴角,将她也一并拖下了水。

    “否则你嫂子都快担心我养不起她了。我跟她说不怕,牛子和皮猴在这儿,会赚钱呢。”

    这脸皮厚的。

    要是面前有块豆腐,叶辛夷都想一头撞上去。

    狠狠瞪他一眼,脸却已涨得通红,沈钺却笑着朝她一挤眼睛。

    边上牛子还在茫然,皮猴却已经笑着取了两袋现银来递给了沈钺,后者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反手便是揣进了怀里。

    叶辛夷“……”

    “嫂子,老大逗你的。这车马行本就是老大给的本钱,我们这些人也都是他养着的,说到底,这是你们的产业。只是,老大当初坚持说若果真赚了钱,他也只分红。没想到,这车马行的生意不错,这两个月的分红我便给你们都存了起来,就那点儿,刚刚好。”皮猴果真是个人精,笑呵呵道。

    “谁要你帮我解释了?”沈钺翻他一个白眼,抬手就是揽过了叶辛夷的肩头,“你嫂子哪怕看我成了穷鬼,还能不计较地跟着我,我这心里才高兴呢。”

    见叶辛夷又羞又恼地瞪着他,他抬手拍了拍胸脯,衣襟里的两袋银子哗哗响,他则咧开了一口白晃晃的牙,“放心!为夫可舍不得欢欢儿喝西北风去。”

    看着那夫妻俩一个得意一个羞,一个恼怒一个哄,转眼便又腻歪到一处的背影,牛子一双铜铃眼瞪着,说不出的艳羡,“猴子,你说……我娶了媳妇儿,能不能也像老大和嫂子这般好?”

    “怎么?思春啦?”皮猴笑睨牛子一眼,跳起来,挂在了牛子粗壮的胳膊上。

    牛子脸堂子登时涨红,嗫嚅道,“什么思春啦……这不是老大交代的吗?让我们成家立业,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皮猴笑望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两口子相处,各有各的门道,不过要想过得好,却逃不开真心二字,你记得便好,自然能将日子过好。”说着,皮猴便已是转身往里走。

    听他这么一说,牛子立马高兴起来,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兴冲冲道,“往后我若娶了婆娘,定然会对她很好的。这样……回头我便去寻个媒婆,帮咱们俩留意着,猴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用得着这么急?”皮猴惊了,“就算是你着急也别捎带上我,我可不急。”

    “你答应了老大的,可不能反悔!”牛子更急了,“不行,也不等什么回头了,我这会儿便去!”

    “欸!牛子!”皮猴急呼,可这回牛子动作却是异常敏捷,转眼已经奔到了好几丈外,他想抓都无从抓起。

    牛子朝着他一挥手,“老大说了,好姑娘不多,得先下手为强!”话音未落,人却已经奔出了车马行去。

    皮猴“……”

    沈钺和叶辛夷一出了车马行,便是马不停蹄径直回了客栈,关起门来……研究起了那满满一匣子的东西。

    夏家是个大族,不过,这匣子里的多只是关于嫡支,也就是如今住在夏大将军府中的这一支。

    夏长河这一辈共有四兄弟,当中三个嫡出,就是夏长河还有夏长青,中间还有个排行第二的夏长明,只是已去世了。老三夏长木是庶出,夏长青排行第四。

    夏长木管着府中庶务,而夏长河则领着子侄辈在军中供职。

    只算这嫡支,除开夏延风,居然还有十二个儿郎,夏延风在长房中排行第三,是夏长河的第三个儿子,可在堂兄弟中却已经排到第十去了。

    叶辛夷见了都不由感叹一句“真能生啊!”

    都说上阵父子兵,别的且不说,这夏家一门儿郎齐齐上阵,光是这阵势都能吓退不少胆小鼠辈吧?

    沈钺听罢不由低低笑了起来,“不只能生,还只能生儿子。据我所知,夏延风这一辈,只有三房有个庶女,那都是如珠如宝长大的,几年前十里红妆嫁了出去。”

387 玉碎

    “我家欢欢儿可是正经的嫡出,又是最受夏老夫人疼爱的幼子唯一的骨血,要是认祖归宗了,那还不得被他们捧到天上去啊?”沈钺笑着朝叶辛夷一眨眼。

    叶辛夷却是敬谢不敏,“什么嫡出不嫡出的?我父亲早已被他们撵出了夏家,我母亲也不得他们承认,我可与他们夏家没什么关系。”说到这儿,狐疑地眯起眼睛看他,“你该不会真想着让我认祖归宗吧?我跟你说,夏家这家大业大的,且不说如何被乾清宫那位忌惮,就是本身也不知有多少的勾心斗角,我可不想卷进这样的麻烦当中。”

    “你不想我当然是尊重你的想法,只是欢欢儿……这血脉不是你想割断便能割断的,还有,纸终究包不住火,夏延风能知道,夏家的其他人自然也会知道,到了那时你要怎么办,你这心里还是要提早有个打算才好。”

    沈钺说着,已是伸出手去将她微微泛凉的手掌卷在其中,紧紧握住,“当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因为你身后,总归有我。”

    叶辛夷神情有些怔忪,夏长青和殷雪乔于她而言,都只是比陌生人多了些微妙的感情罢了,但对于给予了“叶辛夷”生命的父母,她还是由衷感激的。她既然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成了叶辛夷,她就会代替叶辛夷好好活下去,也算得替她尽尽孝道。

    可是,自始至终,她对于夏家是存着排斥之心的。有父母之故,有不想给沈钺找麻烦之故,还有其他种种顾虑,她并不想与夏家有任何牵扯。

    可是,如同沈钺所说,她没有办法否认身上流着夏家的血,就像她挣扎了之后,还是唤了夏延风一声“三哥”一样。

    沈钺说的有道理,她是不该再抱着侥幸的心态了,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这余氏查到的怎么才这么些?”因着离开京城之前,冷长如特意交代了她,让她多多小心夏夫人余氏,因而叶辛夷对余氏也格外关注了些。

    本来,夏家的事情夏延风应该再清楚不过,可他如今的境况,与沈钺说两句话还要避讳着隔墙有耳,这些事儿哪敢一一详说?

    何况,他本身就是夏家人,身处其中,有些东西浮云蔽眼,他未必看得比别人清楚。又离家日久,更不可能知晓得详尽,沈钺还不如靠自己。

    这才有了如今手边这满满一匣子的纸笺。

    偏偏,这当中属于余氏的消息却委实不多,查到的东西还不过就这么寥寥两页纸,只说了说余氏的出身和背景,以及她与夏家诸人明面儿上的关系,其余,便是大幅的空白。

    “这余氏是续弦,比夏长河小了十五岁,嫁进夏家也差不多三十年了,只生了夏延风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个真正的内宅妇人,也怨不着皮猴他们,一个深宅妇人,他们也查不出太多了。”沈钺转头见叶辛夷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不由笑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左右小心一些,别的等到以后见着了人再见机行事便是。”

    叶辛夷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余氏是夏延风的生身母亲,她又只有夏延风这么一个儿子,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能让对夏延风情深,本该也抱着爱屋及乌之心的冷长如会专门告诫她,让她小心此人呢?

    难道她曾经刁难过冷长如?还是因为其他?

    叶辛夷实在想不出,若果真只是一个寻常的深宅妇人,有何需要特别忌惮之处?

    “走吧!我还得去找找阿西,明日入夏大将军府的一些事儿还得最后敲定。”沈钺拍了拍她的头顶,“别多想了,先下去用膳!”

    叶辛夷点了点头,随着他一起起身,已是沉定下了心绪,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巧得很,他们想见阿西,出了房门便刚好撞上他从外头回来,还递给他们一个包袱。

    “是什么?”叶辛夷有些好奇,看着沈钺将包袱解开,露出两身寻常的布衣。

    “我估摸着您二位随我入夏大将军府不想太过惹人眼,所以,便要委屈您二位给我和阿香做做仆从了,这两身衣裳是给你们备下的。”

    做仆从什么的,叶辛夷和沈钺都不在意,且越不引人注意,他们才越方便行事,阿西的安排倒是正中下怀。

    沈钺也不矫情,将包袱重新合上,笑着道了一声“多谢!”

    “明日何时进府?”

    “你们今日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明日清早,用过早膳之后,夏大将军府自会派人来接!”

    还有专人来接呢?叶辛夷想着,面儿真大,看来,夏家对他们倒是重视得很。

    只是不及说什么,叶辛夷抬起头,瞧见了阿西身后出现的人,脸色登时微微一变,沈钺亦是低咳了一声。

    阿西心头一动,转过头去,果然便瞧见了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此时脸色煞白,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显见是将他们方才的话尽数听了去的阿香。

    四目相对,刹那无言。

    平日里多么能言善道的阿西骤然失去了话语的能力,让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到下一瞬,阿香骤然转身,朝外奔了去,眼里有泪花闪动。

    阿西这才犹如被人按下机括一般,伸手去抓她,却不想阿香抬起手来便是格挡,两人推挡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阿香的手便朝着边上的门框扫了过去。

    “哐啷”一声脆响,阿香腕上那只玉镯便是被门框碰裂了,断成两截儿,跌在脚下,碎了一地……

    这一声脆响让几人都是一愣,阿香和阿西俩都愣愣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玉……不约而同的心里泛凉,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碎去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只玉镯而已。

    阿香微红的眼抬起,深望了阿西一眼,便是扭身跑了出去。

    阿西愣了一瞬,却还是举步追了出去。

    叶辛夷叹了一声,“看吧……最痛苦的就是得而复失,给了希望却又残忍地抹灭,阿香还指不定多么难过呢。”

    又转头望了望那一地的碎玉,感叹道,“真是可惜,有些东西碎了便是碎了,无论如何也补不回原样。”

388 夏府

    沈钺和叶辛夷想着,阿香这般跑出去,等到追回来时,也不知他们明日的夏大将军府之行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等到入夜时,阿西回来了,敲开了他们的门,脸色有些不太好,更别说眼里的光亮好似都陨灭了大半,可那件事却还是笃定,“明日进夏府,您二位准备好。”

    说罢,扭身便是走了。事情居然出乎意料地没有什么变化。

    叶辛夷扯起嘴角,说不出是嘲弄还是怎么,皮笑肉不笑道,“看来,阿西还真是铁了心了。”

    沈钺抬手触了触她的头顶,笑得馨馨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有选择,自然便有割舍。”

    “而每个人也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叶辛夷淡淡道,若她是阿香,到了眼下还看不清,那便真是蠢了。可这世间却从来不乏为情而痴傻的女人,谁又知道阿香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就算是叶辛夷自己,她从未料得她会如今日这般对一个人情根深种,以她如今对沈钺的感情,若有朝一日,她和沈钺面临着类似的情况,沈钺为着一些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辜负了她,她是不是也能狠得下心,如同此刻想的那般,决绝的,你既无情我便休?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起来,下楼用了早膳,便果真见得一辆马车到了客栈门口。

    随行的,还有一行兵士,即便只着轻甲,也是步伐一致,令行禁止,目不斜视,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陈大哥一家与客栈内其他的客人都是噤若寒蝉,有那外地来的便低声问“什么人呐?”边上那人立刻给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回道,“小声些,这是咱们大将军府的府兵,也不知道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各有猜测间,一个也是身穿轻甲的年轻男子已经阔步进了客栈大堂,目光逡巡间,便是径直走到了阿西跟前,拱手抱拳,“在下将军府侍卫长夏棠,特奉命来接你们入府。”

    阿西点了点头,笑着朝对方一拱手,“夏侍卫长,有劳你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叫我妹妹。”

    沈钺和叶辛夷既然是随从,自然已经低眉垂首站在了阿西身后,让自己静默成一道无人关注的影子。

    倒是阿香……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还一直没有见到过,该不会,她对阿西死了心,又不甘心自己被当成筹码送出去,所以,自个儿一个人逃了?

    叶辛夷低垂着头,自己一个人挺是乐呵地想着。

    谁知,阿西刚与夏棠说定,转过身却不及上楼,楼梯处已是传来了脚步声,阿西抬起头便是一怔。

    众人亦是纷纷顺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去,亦是不约而同怔住。

    楼梯处,正有一个盛装美人款款而下。

    是阿香,不!应该说,是安香!

    她穿了一身夷族人的盛装,艳丽的衣裙,一头青丝编成发辫反缠在头顶的青蓝色帕子上,饰以各色金饰,叮咚作响。面上亦是施了脂粉,那妆容将她五官的深邃与精致更是凸显了出来。

    只是她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却平添了一分旁人难及的冷艳。

    安香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整个客栈大堂中的人都定定望着她,好似忘了呼吸一般,偌大的大堂,落针可闻。

    安香近得前来,到得夏棠面前,却是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一个夷族的礼,“水西安氏安香已然准备好了,还请夏侍卫长帮忙引路,带我与兄长去见过夏大将军。”

    阿西神色有些发怔地望着安香,脸色却微微有些发白。

    夏棠点了点头,引着安香和阿西往停在客栈外的马车行去,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因着他们如今是仆从的身份,叶辛夷作为女子,自然是贴身侍候安香的,便与她一道坐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见安香端坐其上,面无表情,可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已与往日截然不同了。

    叶辛夷叹了一声,只觉得看着这样的她,不知是该为她惋惜,还是为她庆幸。

    看得清楚自己的前路,能将不现实的幻梦割舍,这是幸事,可求而不得,却也是憾事。

    叶辛夷抬起手将车帘子轻轻撩开,往外张望。

    成都府中的百姓对于夏长河果真是奉若神明一般,这些时日他们在外逛时便已经觉察出了五六分。这会儿再看外头,不过只是夏大将军府的府兵经过罢了,这些百姓们不用招呼便是纷纷退避,却是夹道而迎,人人脸上,皆是敬畏的笑意。

    成都府很是富庶,比之江南也不差什么,百姓安居乐业,虽然地处偏远,又临着南越,可在如今已经了乱成一锅粥的大名之中,已算得难得安定的福地。

    这当中,自然多是夏家,还有夏长河的功劳。

    这蜀中百姓提起夏家,语气都是崇敬,倒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听到百姓说什么朝廷,或是皇帝的。蜀中,或许真如沈钺从前所说,是大名最安全之地。

    可同样的,这里已经自成一国,不管夏家是否有野心,但心胸狭隘的乾和帝都必然容不下夏家这样的无冕之王。

    叶辛夷叹息一声,正待收回视线,却刚好撞见一人朝这儿看过来的视线,目光一触,她不由微微一愣,而对方更是怔愣之后,便是收回了视线。

    是阿西,只他的面色却不太好,眼神里的光也陨灭了一般……

    唉!叶辛夷放下帘子,又想叹息了,人生不如意事常**……果真,有选择,便有割舍,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的。

    夏大将军府在成都府北城,北城没什么平民百姓居住,多是各大世家聚居之处,入了北城,街道都宽整了不少,多是院墙连着院墙,屋舍俨然的深宅大院。一条街上也就那么两三户,而夏府更独独占了整整一条街。

    夏府门上悬挂的匾额还是大名开国太祖皇帝御笔所书的“将军府”三字,黑底金漆,笔走龙蛇,那种俯瞰世人的威势,让站在阶下的人,只能仰视。

    叶辛夷却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过瞄了一眼,便是垂下头去。

    长长的一条街,却只有夏府一家,院墙朝着东西延伸,好似看不到尽头一般。

    朱漆大门已是中门大开,两侧石狮威严,更有两列小厮和丫鬟已低眉束手,分立两侧。

389 厉害

    明明那么多人,可是四下里却是说不出的安静,就连那些府兵亦是除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后,便无声无息,如同柱子一般,束手立在了一侧,所有的人就都这般静默地等待着……好大的架势,倒是比之

    乾和帝出场时还要有排场多了。

    叶辛夷眼观鼻鼻观心,规矩得很,可却管不住心思早已飞转。

    终于,脚步声从洞开的中门后而来,叶辛夷没有抬头,可耳朵却已不动声色地侧了侧。

    当先一人脚步沉稳,迈得却急且轻,大步流星一般,应该就是夏长河了。

    身后还跟了不少人,有男有女,脚步纷杂,倒果真很是重视安阳和安香二人,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重视水西安氏。看来……水西安氏在西南的地位果真是不容小觑。

    “哈哈哈,收到贤侄的信说是你兄妹二人要来成都府游历,还说要来府中拜访,我便日日盼着,今日总算将你们盼了来。”叶辛夷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得一道很是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她抬起眼来,极快地朝着声音传来之处瞥了一下,便轻易捕捉到了那声音主人。

    一身朱红色团花蜀锦常服,腰束玉带,蓄了一把胡须,身形如一座小山般,可见高壮,即便已经五十多岁了,却还是满面红光,声如洪钟。

    这便是夏大将军,夏家如今的掌舵人夏长河了。

    夏长河一来,便是直接冲着阿西而去,阿西也连忙拱手与夏长河打起了招呼。

    又与夏长河身后那大堆男男女女的行礼。

    叶辛夷瞥了一眼,便是收回了视线,往后的机会还多着呢,她倒是不急着眼下便将人认全。

    身侧的沈钺也是一副低眉垂首的模样,显见也是与她一般无二的想法。

    他们如今只要安然进了夏府,越不引人注意越好,这样才能方便行事。

    夏长河与阿西他们寒暄了几句,便是将人领着往府内引。

    夏府占地广阔,与其他的富贵宅邸也并无大的不同,亦分为内、外院,只是,这宅邸却是兼容了北地的大气与南方的精致婉约,自成一格。

    夏长河一路上都与阿西在低声交谈着,说的都是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寒暄话,不过从当中还是可以看出,夏长河对水西安氏的事儿知道的不少,与安旭明好像也当真交情不错一般,阿西在他面前也是摆出一副晚辈的姿态,每问必答。

    倒是女眷这边就要清静许多了,叶辛夷终于也认清了夏夫人余氏的模样,毕竟,这样的场合,除了一府的女主人,旁人先来对着安香嘘寒问暖也不太适合。

    借着夏夫人与安香说话时,叶辛夷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夏夫人。

    只是这一看,却让她有些诧异了。毫无疑问,夏夫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如今,眉眼间也依稀可见与书生的相似,只是这个年龄了,她已是微微发福,身段富态起来。

    可一身皮子却是吹弹可破,面上五官也是长得小巧精致,最让叶辛夷诧异的是她浑身上下透出的气质,当真是那种软与柔到了极致,一举一动都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恰到好处。

    就连那样冷若冰霜,也许对这座府邸,以及这府上的人都由心底排斥的阿香都不由得对着她和缓了两分神色。

    转眼便到了内、外院分路之处,夏长河停了步,笑着望向阿西道,“知道你们寨子里没那么多规矩,到了我们这儿倒是要委屈你们了。”

    “夏将军哪儿的话,来了这儿,自然就是入乡随俗得好。安香虽是头回来成都府,可安阳却是四处游历惯了的,并不觉得委屈。”阿西,哦不!应该是安阳自来是能言善道的,只要他愿意,没有人不喜欢听他说话。

    夏长河果然又是笑声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走走走!我们一道去外院说话,至于贤侄女这儿你也不用担心,自有夫人照看。”

    夏夫人心领神会,笑着道,“将军放心,贤侄也放心,我定会照看好安香。”说话间,已是轻轻柔柔携了安香的手。

    安阳就算真有什么不放心也不会表现出来丁点儿,以兄长的口吻交代了安香几句,便是转身与夏长河一道去了外院。

    沈钺作为亲随,自然也是一并跟着,只临去前不动声色与叶辛夷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辛夷微不可察地朝着他点了点头,目光一触,即各有默契地移开。

    一行人分道扬镳,叶辛夷随在安香身后,与夏夫人隔着一步远的距离,静静跟着一路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内院之中更是处处造景,雕梁画栋,花影扶疏,叶辛夷不经意看着,倒是没那么多奇花异草,可一园子的花木却是被侍弄得极好,加之那些精致的造景,竟是比之御花园也差不多了。

    夏夫人一路与安香闲话着,安香打迭起了精神应和。

    夏夫人拍了她的手,笑着道,“起初,我还有些担心我们沟通会有障碍,我家将军只让我放心,说是安大人一双儿女都教养得极好,你们兄妹二人自幼就习我汉家礼仪,对于汉字汉话也是耳熟能详,没想到竟是真的,你这一口汉话,若是不看你的脸,还真是分辨不出你居然是个夷族姑娘。这样也好,你来了这儿慢慢也就习惯了。”

    “夫人谬赞了。”安香扯了扯嘴角,“安香……安香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当不得夫人这般夸赞。”她的笑容与语气都有些僵硬。

    夏夫人却好像全然听不出一般,就连笑容都是没有半分变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两分亲昵和安抚,“往后还多的是时间,慢慢学便是了。”

    这话里,好像带着些别样的深意,不知安香有没有听出来,应该是的,因为她对着夏夫人不自觉和缓了的面色又在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夏夫人却是就此打住了话题,转而说起其他,话题扯到了夷族的风俗之上,居然也是如数家珍。

    安香时不时地搭上两句话,方才那一丝阴云转瞬便是点点消散。

    关于这些,叶辛夷也是甚感兴趣,一边听得专注,一边不动声色瞄了一眼夏夫人,厉害呀,轻轻松松便是掌控全局,果真是不容小觑。

    别的且不说,她对夷族之事如数家珍,也能说明许多。

390 周到

    若是夏家不关注水西安氏,又如何会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方才夏长河也好,现在夏夫人也罢,他们对安氏兄妹的态度都说明了一切。

    而夏夫人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要么是夏长河告诉她的,要么是她自己起心留意的,前者可见她在夏长河心中的地位,后者则足可看出这已不是一个仅限于内宅的普通妇人。

    叶辛夷心里一时翻江倒海,看着夏夫人时,便有一瞬的晃神,然而就是那么一瞬,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便是瞄了过来,柔得像水一般,却又暗藏锋锐。

    叶辛夷心下一“咯噔”,连忙垂下头去,心里惊疑道,嗬!居然这么敏锐?

    夏夫人的目光在叶辛夷身上定了一定,才笑着道,“没有想到你身边伺候的,居然是个汉人?”却是问的安香。

    “是啊!想着要来成都府,带个汉人要方便许多。我们寨子里通晓汉话的族人并不多。”这个问题上安香倒是沉稳得很,毕竟这是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夏夫人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设想得周到,看这样子,已是个媳妇子了?”说话间,瞄着叶辛夷头上盘着的妇人发髻。

    这回问的是叶辛夷了。

    叶辛夷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笑着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当家的也正好就在安少爷跟前当差。”

    “这一口京片子说得真好,居然还是京城人士吗?”夏夫人极有兴致一般,一边问着话,一双眼一边温和地落在叶辛夷身上。

    即便明知她在打量自己,可那分寸却掌握得极好,并不让叶辛夷感觉到半点儿威迫不适,因而,她也是笑着道,“奴婢家是保定府的,本来家里做着些小本生意,上一回办了货想着来蜀中跑一趟,谁知道却在路上遇了山匪,还好安少爷路过,刚好救了奴婢夫妻二人的性命,我们已是血本无归,又对安少爷无以为报,蒙安少爷不弃,便在他们跟前讨口饭吃。”

    “原来如此,倒也算是一场缘分了。既是跟着安香,那便尽心当差,总不会亏待了你。”夏夫人微微笑道。

    叶辛夷自然是恭声应“是”。

    夏夫人的目光挪开,总算没有再落在她身上了,叶辛夷恍若全不在意,面上自始至终的沉静。

    逛了会儿园子,觉得累了,便在亭子里坐着歇了会儿,早就有丫鬟摆上了瓜果糕点,坐着又是闲话几句。

    虽然已然入秋,可天气还是热得厉害,这园子中绿荫遮蔽,已算得比其他地方凉快了,但蜀地天气多是闷热,因而走了这么一会儿,都是一身的汗了。

    尤其是安香一身夷族盛装,面上都有些汗。

    叶辛夷低声跟夏府的丫鬟询问了两句,一会儿便有人端了盆凉水来,叶辛夷将帕子用凉水浸湿后递给了安香,“姑娘,擦擦汗。”

    安香微微一怔,旁人不知道叶辛夷的身份,她却是知道的,却没有想到她当真这般伺候她。

    “姑娘?”叶辛夷轻唤了一声,安香反应过来,接过了帕子,轻轻擦了擦额头鬓角还有手心,果然便觉得轻快了许多,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夏夫人手里正捏着一颗荔枝在自己剥,红艳的果皮,莹白的果肉,衬着她一双恍若冰肌玉骨一般的手,居然甚是好看。

    她这会儿微微笑着,虽然脸廓已经不再如少女般纤巧,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倒是个周到的。”

    安香和叶辛夷自然又都是一番谦辞。

    略坐了一会儿,许是夏夫人自己也觉得累了,便是笑着道,“这天儿也太热了,我瞧你这些时日舟车劳顿,怕也是未曾歇好,还是先去歇一会儿吧!正好,也去瞧瞧我给你备的住处可还喜欢,若是有什么不合意的,或是缺了什么,尽管告诉我。”夏夫人说着,已是站起身,携了安香的手便走出了凉亭。

    “夫人……要不,你就去歇着吧,让个人领我们去便是了。”安香神色略有些不安,显然夏夫人的殷勤让她有些不自在。

    夏夫人目光一转,便好似明白了一般,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也好,那我就偷个懒儿了,一会儿下晌还有给你们兄妹办的接风宴,我还要去厨房盯一盯,看他们备得如何了。”

    “麻烦夫人了。”安香忙道。

    夏夫人让一个丫鬟来为她们领路,一路穿花拂柳而去。安香垂着眼走着一言不发,叶辛夷落后一步,目光却似不经意一般四处观望着,实则却在悄悄记路。

    夏夫人给安香安排的住处是个两层的绣楼,唤作“挽绿阁”,坐落在错落有致的花树当中,左近是一大片芙蓉,右首则是几棵有些年头的桂花,应该有月月桂的品种,还未走近,便已嗅得桂香幽微。

    那小楼自然也布置得很是雅致,足见用心。

    奉命为她们引路的丫鬟,看那妆扮,比之一般的富家姑娘也不差什么,定然是在夏夫人跟前得用的。

    她方才自己说了,唤作丹儿。

    丹儿笑盈盈领着安香和叶辛夷在小楼里转了个圈儿,话不多,却都在点子上,“姑娘看看,可有什么地方不妥的,或是缺了什么,您就告诉奴婢,奴婢好去办。”

    安香摇了摇头,笑回道,“这已经很好了,不差什么,多谢夫人和诸位姑娘们费心了。”

    “姑娘哪里的话,自从接了安少爷的信,知道姑娘要来,夫人便日日盼着,这小楼里的一应摆设都是夫人亲自张罗的,就盼着姑娘能够喜欢。”这也是个会说话的,每个字里都透着真切的笑音儿一般,难怪能得夏夫人信重。

    安香笑笑,又致了一回谢。

    丹儿说不打扰姑娘歇息,便要告辞离开,末了,领了两个丫头上来,“知道姑娘身边有人伺候,但总该有两个熟悉府里的,给姑娘跑跑腿儿也好。这个是茉儿,这个是芝儿,往后就留在挽绿阁听姑娘使唤了。”

    夏夫人留了人伺候,自然是其周到之处,安香不好推辞,便笑着应了。

    丹儿这才笑着告辞而去,那两个丫头也是乖觉的,一个说去给姑娘端午饭,一个则说去端水来给姑娘梳洗,便都退了出去,小楼一楼的雅厅内眨眼便只剩了安香和叶辛夷两人,安香愣了好一会儿,才眨着眼长舒了一口气。

391 伪装

    “累了吧?这样酬酢自来是最累人的,不过,总有一日便习惯了。”叶辛夷见桌上有茶水,便自取了茶壶倒了一杯,奉到了安香跟前。

    安香的神色却一瞬局促起来,伸手便要去夺那茶杯。“沈嫂子……你别,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这般伺候我。”

    叶辛夷手往边上一让,“这可不行。姑娘,你要时刻记着,奴婢就是你的奴婢,而且,往后也不能再唤我‘沈嫂子’、‘沈太太’,你就唤‘叶娘’,千万别再错了。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眼下,若是让人怀疑了我的身份,于我们都无好处。”

    安香愣了愣,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安坐回椅上,虽然仍有些僵硬,却到底是接过那杯茶,轻啜了一口。

    不一会儿,那个叫芝儿的已经捧来了一盆凉水,叶辛夷又绞了帕子伺候了安香梳洗。见夏夫人给安香备了不少轻薄的衣裳,又伺候着安香换了一身,这时茉儿也端了午饭来,都是些清新爽口的小菜,倒是适合这个时候吃。

    只是不知道是太热,还是饭菜不和胃口,或者到底心里有事,安香不过吃了几口,便是放了筷。

    叶辛夷伺候着她歇下,放了帐子,这才避出内室来,见着外间桌上放着的饭菜,笑了笑,便是执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就是做人奴婢的不同了,伺候人不说,吃主子吃剩下的东西,还要觉得荣幸。

    只是没有想到,她倒也能将这伺候人的活儿做得这般好,回头若是见了沈钺,得让他好生夸夸自己才是。

    说起沈钺,也不知他那里如何了?

    吃罢了饭,叶辛夷托着腮,望着窗外摇动的芙蓉树枝,发起了呆来。

    沈钺这边,却远比叶辛夷那里还要平静得多,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敛了周身所有的威压和煞气,当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仆从一般,半点儿没有被夏大将军瞧在眼里。

    夏长河未曾多看他一眼,便领着安阳进了外书房,说了什么沈钺不得而知,因为他很是识相地并未跟进去。

    就这么负手站在书房外的屋檐下,很是本分,还是夏长河书房这边伺候的人记着待客之道,招呼了他喝茶水,他才稍稍挪了步,去了隔壁的茶水间等待。

    直到听得动静,从茶水间出来时,也恰恰好见得夏长河和安阳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你看,本来你来一趟,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接风洗尘的,但是近来诸事繁多,我实在抽不出空来,还请贤侄见谅啊!”夏长河满脸的歉意。

    安阳却是将晚辈的姿态摆得足足的,很是谦逊地道,“夏将军千万别这么说,夏将军军务繁忙,我却还来打扰,耽搁了将军的正事儿,我才该请将军见谅才是。”

    “贤侄当真会说话,总之,还要请你多多包涵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下晌夫人准备了接风宴为你们兄妹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夏长河拍了拍安阳的肩头,爽朗大笑了两声。

    安阳拱手谢过,看着这位大将军龙行虎步带着两个贴身侍卫走了,这才与沈钺打了个眼色,两人一道跟在领路的人后头去了夏府给他们安排的客院。

    待得将其他人都遣了开来,两人才各自倒了一杯茶水坐了下来。

    “夏大将军还真是个大忙人啊!虽然并非为了我和安香特意从军营赶回来的,但即便回了成都府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只能抽出时间来匆匆见上一面,连接风宴都没法吃便又要马不停蹄去忙了。要不你们汉人怎么说贵人事忙呢。”

    沈钺有些渴了,将那一整杯茶水一饮而尽过后,又自己倒了一杯,这回就没那么着急了,一边喝着,一边道,“夏大将军这么忙,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也不知对你想达成的计划有没有影响。”

    安阳抬起头来,看着他坐在洞开的窗户之下,一只腿斜伸着,另外一只则挂在椅扶之上,一副懒洋洋,没有骨头的模样,与他们初次见面时,即便一身常服,却也挡不住那浑身不怒而威的气势,一个眼神都自带杀气的模样全然不同。

    此时若非知晓内情的人,谁会相信面前这个人居然是吃官饭的,而且还是个锦衣卫呢?

    再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着头很是专注地看着茶碗里,怕是在认真数那碗里的茶叶梗子有多少根呢,安阳登时哼了一声道,“沈兄还是少说风凉话了,也不想想夏大将军是为何这么忙。这些时日,成都府周边的兵力调动频繁,却多往山区处秘密搜查,听说是夏大将军赶回成都府后,便加派了人手,又亲自部署,那搜查网如同梳子一般,南北纵横,东西贯通,就是一只苍蝇要想从这么密实的网下飞过都不容易,却没有想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早就已经到他们眼皮子底下来了。要说高明,我只认沈兄!”

    说话间,安阳已是朝着沈钺竖起了大拇指。

    沈钺却是挑起眉来,一双如同寒星般的双目冷冷瞥向他,“你少一口一个沈兄的,让旁人听了去怕横生波折。”

    “沈兄莫要吓唬我,沈兄能够这般,自然是自信你我这般模样不会落他人眼,自然也可放心说话。”安阳意有所指地抬手指了指沈钺如今的坐姿,这么些时日的相处,至少看出这人很是精明,思维缜密,他既然这般放松的姿态,便是他们此时绝对安全。

    否则,他安阳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

    “不过,沈兄尽管放心,我此时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交底,让沈兄放心罢了。我虽然看着夏大将军这般忙碌,可找的人就在近前,也是有些于心不忍,但男子汉一诺千金,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就会守口如瓶,可沈兄答应我的事儿,也千万要记在心上。”

    “我看着夏大将军对你们甚是重视,而且对你也很是喜欢,这桩事,你应该十拿九稳才是。又何需求我帮忙?”沈钺哼笑一声。

    “沈兄那么快就能将阿西与安阳对上号,而我也恰恰好听说了一些京城的传闻,当然不如沈兄消息灵通,但也有一些有用的。譬如……沈兄此次来蜀是为了夏大将军的幼子,而那一位夏公子恰恰好却与沈兄交情匪浅吧?”

392 接风

    沈钺原本闲适的表情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道寒光,只嘴角却是勾了起来,“当日你只说让我帮忙促成安香与夏家的婚事,可没有说一定要是夏延风啊!这夏家的儿郎那么多,据我所知,还有好几个未曾成婚呢,与安香年岁相貌相当的也不在少数,让安香慢慢挑着便是。夏延风……他年岁可不小了,而且如今犯了事儿,还在牢里关着,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看来……传言倒是真的。”听了沈钺这番话,安阳反而更高兴了起来,“沈大人与这位夏公子的感情是真正好啊!看来,在沈大人看来,安香是配不上夏十郎了。”

    夏延风,在长房排行第三,但在整个嫡支却已经排到第十去了。所以有喊他夏三公子的,便也有喊他夏十郎的。

    “无关配得上配不上,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嫁安香,也不会后悔。可总还得好好挑挑吧,莫说如今夏延风还陷在泥沼里,就是他如今好端端在这里,也是个不受待见的,怕是与你和安大人想要的女婿条件不符吧?”

    “可夏延风是夏夫人的亲生儿子,而且,他背后还有沈大人你,这两点便是其他夏家儿郎不能比,更比不了的。”

    沈钺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坐直了身子,“当然了,这也可以算夏延风的优势了,你若果真只是想给安氏找个安稳两代的靠山,夏延风也勉强够得着吧!只不过……这事儿要成了,你就要让安香有个心理准备了,定要好好使些手段笼络住夏延风的心才行。否则,一个无心,一个无意,这同床异梦的夫妻,也太悲惨了些。当然了,夏延风就算如你所愿,往后能在夏家下一代家主之争中胜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一个不得他心的妻族什么凭恃了。”

    “你的意思是……”安阳皱起眉来。

    沈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看在我们也算共过患难,有些交情的份儿上,你还是好好挑一个喜欢安香的人吧!不过……你当真非嫁安香不可吗?不会后悔?”

    沈钺一双眼定定望着安阳,亲眼见着他神色怔忪、纠结……

    他才又直起身子,松开了扣在他肩上的手,“你和安大人想将安香嫁给夏家是为了什么目的,只要达成了,其他的就不要强求那么多了。毕竟,夏家的儿郎再好,也不是与安香青梅竹马长大,自然也不可能如你这般……喜欢她,待她好的。这一点,安香早已看清,你也该早些看清才是。”

    说罢,沈钺转身走了出去,而安阳则呆杵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响起沈钺与夏府派来这客院照看的人的说话声,他这才陡然醒过神来。

    夏府的接风宴就设在了花园里一处临湖的水榭之中,隔着湖,湖的另一边搭了戏台,许是顾虑到安阳和安香兄妹俩听不懂,所以,台子上没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倒是安排了些歌舞和戏法。

    让叶辛夷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接风宴却委实有些冷清,夏老夫人没有出席,夏长河也没有来,只有夏夫人,以及夏三老爷、夏三太太,以及夏家几位少奶奶作陪,就连夏家的那些从一排到十几去的儿郎们,除了几个年幼的,成年的一个也不在。

    叶辛夷想起安阳和安香来夏大将军府的目的,难不成,夏家这是不愿意,所以才不让适婚年龄的儿郎们出来相见?可是……夏夫人对安香的态度又不像啊?那些带着深意的话又作何理解?

    叶辛夷还真是不懂。

    这些疑惑显然不只叶辛夷一人有,上座的夏夫人这般通透练达之人自然也是知晓,待得众人入座,便是率先端起手中酒杯,朝着安阳和安香兄妹俩举杯道,“今日本是为你兄妹二人接风,奈何将军军务繁忙,家中儿郎们多在军中供职,分身乏术,老夫人又因暑热,不愿走动,只得由我代府中上下给你们两位敬上一杯,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你们见谅!我便先干为敬了。”说着便已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将空了的杯底翻出,举动间又带了几分将门女子的洒脱风采。

    安阳和安香兄妹俩自然又是一番客套,并举杯向夏夫人敬酒,夏家其他人也向他们兄妹敬酒,他们又反着敬回去。

    一时间推杯换盏,甚为热闹。

    叶辛夷立在安香身后,看得饶有兴致,身边光线微微一暗,她将将反应过来时,手上已是一暖,一只手已被熟悉的温暖掌心紧紧包覆,抬眼便是某人一双含着热切与淡淡哀怨的漆眸,“欢欢儿看什么看得这般起兴,我们都半日未曾见过了,你也不看我一眼?我都想你了,难不成,你一点儿不想我?”

    叶辛夷望着他,险些忍俊不禁。

    沈钺却是抬起眼,迅速逡巡了一下,这场酬酢之中,他们本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夏家人和安氏兄妹正兴致好着呢,沈钺眼中幽光暗闪,道一声“跟我来”,便是拉着叶辛夷转到了树影后头。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穿梭,没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僻静之处。

    夏家的园子里,花木扶疏,最多的要数芙蓉和桂花。这个时节,芙蓉花期未到,月月桂倒是开了不少,以及一些早开的桂花品种也打了花苞,园子中处处皆是桂香幽微。

    两人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两侧一人高矮的月月桂开得正好,不远处的丝竹声传来,若隐若现。

    沈钺抬起手指轻轻捋了捋她的发丝,“唉!现在想来,这也不是个好主意,咱们给他们俩当仆从,可却要我们夫妻分离,这怎么想来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沈钺语调那个哀怨啊,抬臂便是将她揽进了怀里,“这可怎么好,才不过半日呢,我便觉得受不了了,夜里岂不当真要孤枕难眠了?”

    叶辛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待说什么,沈钺刻意压低了的嗓音已经响在了耳畔,“夏大将军怕是还没对这桩婚事松口。”

    这倒让叶辛夷有些意外,她不问沈钺从何得知,他既然告诉了她,必然还是有一定把握的。“或许……这就是今日夏家那些儿郎们都没有露面的原因?”

    沈钺点了点头,或许吧!

393 失礼

    “不过……我怎么觉着夏夫人倒是乐见其成呢?她对安香的态度……可看不出半点儿不乐意来。”

    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可能。譬如……夏长河和夏夫人在这桩婚事上,可能并非一条心。可夏长河因何没有松口,夏夫人又是为何乐见其成?

    叶辛夷叹一声,“看来……夏夫人果真是个不简单的。”她想起方才在花园中,夏夫人的敏锐与试探,杏眼沉黯了一瞬。

    沈钺轻轻掐了掐叶辛夷的腰肢,在她耳畔低笑了一声,“可不是吗?一点儿也不简单。”

    叶辛夷心领神会,推了他一把,再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带着两分嗔意,“好了,别闹了。这可是在将军府里,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别给少爷和姑娘添麻烦。”

    沈钺有些不甘愿,但还是点了点头,被叶辛夷反拽着,又往方才设宴之处而去。

    谁知,刚到那儿,便见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呢,安阳的神色略有些尴尬,瞪了他们一眼,安香望着他们时,眼神中暗藏着一丝担忧,倒是夏夫人犹如打趣一般轻笑道,“瞧瞧!才说着这就回来了。哦,安香刚才说,叫什么来着?”

    安香低垂下头,轻声答道,“回夫人的话,叫作‘叶娘’。”

    “哦……叶娘!”夏夫人点了点头,那样柔和的目光落在叶辛夷夫妻二人身上,微微笑道,“看来,你们夫妻二人的规矩学得不甚好,主子还在这儿呢,你们居然就偷溜了?”

    沈钺和叶辛夷齐齐脸色一变,忙低眉垂首,喊道,“奴婢不敢。”

    “都是我平日过于宽纵你们了。”安阳虎着脸叱了一声,“罚你们三个月的月钱,长长教训,下一次不可再犯。”

    沈钺和叶辛夷低低应了一声“是”,都是垂着头,不敢抬起,好似甚为羞愧一般。

    安阳这才转头望向夏夫人,拱手致歉道,“让夫人见笑了,实在是我管教无方所致。”

    “这倒不是,我知道你们寨子里没有我们规矩大,这也是正常的,只是见他们跑开,有些好奇罢了,却没有想到累了他们受罚。”夏夫人就连脸上的歉意亦是让人如沐春风。

    “夫人也是为他们好,懂点儿规矩总没有错。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因着岳星这个没出息的,他都这把年纪了才娶了亲,到现在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眼下一离了眼前,就浑身不自在了。叶娘平日里倒是守规矩的,定是被他带着……”安阳说着,抬脚便是轻踹了边上沈钺一下。

    叶辛夷心头惊跳,却见着沈钺动也没动,硬生生挨了下来。

    安阳瞄了他们一眼,才又道,“说到这个,还想跟夫人讨个恩典。”

    “你说。”夏夫人轻轻一抬手。

    安阳有些恨铁不成钢般又扫了叶辛夷和沈钺一眼,又挣扎了片刻,才面有难色道,“他们夫妻二人素日里都在一处,如今乍然分开了,定是不习惯。我也知道夫人这里规矩不比我们寨子里,不过,也看在他们夫妻还没有孩子的份儿上,允他们过上几日便聚上一聚,免得这个岳星又没出息做出什么失礼之事来。”说着,又是狠狠瞪了一眼沈钺。

    后者却是低眉垂首,一副安心受训的模样。

    叶辛夷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这安阳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夏夫人听罢,却是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这倒也没什么,只是你一个做主子的却还帮他们操心这样的事儿,可见安少爷古道热肠的传闻果真不错,你们能摊上这样的主子也是你们的福分。这样吧,往后你可以如同我府上其他仆妇一般,在内院角门上锁之前出去便是。至于安香这里,我本也安排了人伺候,夜里你不守着也没有关系。”

    叶辛夷听罢,却是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要伺候姑娘的,如何能这般?”说着,瞪了边上沈钺一眼,像是在说“都怪你”一般。

    “夫人,用不着对他们这般优待,而且安香在府里,也定想有个熟悉的人在身畔,还是就让他们三日见一回便是了。”安阳拱手道。

    “好!那便依你吧!”夏夫人笑道。

    “多谢夫人。”叶辛夷和沈钺都像松了一口气般,连忙谢恩。

    夏夫人却是笑道,“不用谢,三日一见,你们这般倒是如同牛郎织女了,倒是让我觉着自己好似是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了一般。”

    “夫人说笑了。”

    夏夫人果真长袖善舞,两句话,又带出了一阵笑声,登时又是其乐融融。

    这一场接风宴,虽然有段小小插曲,但总的来说,还是宾主尽欢。

    待得夜深,欢声笑语才算散去。

    热闹过后,四下里的寂静,总有那么两分曲终人散的冷清。

    夏夫人交代了下人收拾,这才转身回了正院。她似乎觉得有些头疼,微蹙着眉轻轻按揉着额头两侧的穴位。走到一旁的矮榻之上,斜斜歪靠在大迎枕上,一边闭着眼,一边低声问道,“怎么样?”

    随她一道进来的还有个丫鬟,闻言便是屈了屈膝,“奴婢一路跟着,说了什么都听得很清楚,不过几句话,那岳星说‘现在想来,这也不是个好主意,咱们给他们俩当仆从,可却要我们夫妻分离,这怎么想来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那丫鬟惟妙惟肖,竟是将方才沈钺与叶辛夷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只独独漏了中间那两人抱在一处,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那几句耳语。

    “这么看来,他们果真是夫妻乍然分离,一时相思难耐,这才走开去互诉相思去了?”夏夫人手顿在眉间,睁开眼来,神色间略有些怔忪。

    那丫鬟默了一瞬,轻声应道,“应该是的。”

    夏夫人不再言语,可眉心却是紧蹙了起来。

    丫鬟等了片刻,才有些不解道,“夫人是觉得那对夫妻有问题?”

    夏夫人片刻后摇了摇头,“罢了!许是我多想了……不过小心些没有错,暗地里让人继续盯着,谨慎着些,那个男的我不清楚,不过,那女人倒是挺敏锐的,莫要让她察觉了。”

    那丫鬟没有半分迟疑,应了一声“是”,便是屈膝行礼退了下去。

    屋内静下来,夏夫人又抬手轻轻揉上额角,动作徐缓而从容。

394 壁角

    叶辛夷他们便这般在夏府住了下来,安香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好似果真已经对安阳死了心,竟是安下心来,跟着叶辛夷询问起了这高门大户中的规矩。

    这些,叶辛夷自然还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她望着安香,却还是免不了迟疑,“你这是想通了?”

    安香神色仍是淡淡,闻言苦笑了一番,“想得通想不通又如何,既然注定只有这一条路,那我就得好好走。虽然我已注定是被舍出去的筹码,那便要舍得有价值,这个价值不是旁人给我的,而要我自己去争取。”

    “我不只想跟你学这些所谓的规矩,还想多看看书。我从小,阿爸就是给我找了先生教我习汉字,说汉话,习你们汉家的礼仪,只是我到底是山野乡间长大的,性子不受拘束惯了,也不知道,到底学不学得来。”

    “你父亲很有远见,再说了,只要你肯学,没什么学不来的。何况,你如今就身在这个环境下,最有利的条件都有了,耳濡目染,何愁不成?”

    “真的可以吗?”安香神色间仍带出两分犹疑来,转过头望向了墙角处摆放的那一人高的西洋镜,将她们照得连头发丝儿都看得一清二楚,“瞧瞧,这汉人的衣裙穿你们身上就是好看,可穿我身上,却怎么看怎么都不伦不类。”

    “哪儿啊?我倒觉着这衣裙穿你身上,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情。别想那么多,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无需与旁人相比,只要沿着自己脚下的路,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便是。”

    叶辛夷说完这话,却见安香直勾勾看着她,用一种莫名的目光,她不由微微一怔,“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她?

    “我是觉得你真让人羡慕,之前还在山里时,我便觉得你什么都会,到了夏府也是一样,聪明、能干、独立,这么特别,难怪沈大人待你一心一意了。”安香微微笑了起来,这一瞬的笑,也许是发自内心,消融了些许冷艳,却恍若含苞的花一瞬间绽放一般,仍让人惊艳。

    不过安香的话却是让叶辛夷一哂,“说实话,我有很多不足之处,在旁人看来,我的性子可不怎么讨喜,只不过,刚好在某个人眼里就成了独一无二的特别罢了。做好自己,总也有一个人会将你看作独一无二的特别的。”叶辛夷拍了拍安香的肩,带着些许安慰和鼓励。

    安香笑容微敛,“你真正让人羡慕的是,你能跟将你看作独一无二的人理所当然地在一处,多好。”

    叶辛夷杏眼微微一黯,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时冷长如对她也说着羡慕的话。

    或许吧,天上月是天上月,心上人是枕边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的。

    叶辛夷望着突然又沉默下来的安香,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劝,叹息一声道,“我去四处转转,熟悉熟悉,你自个儿看会儿书吧!”点了点桌上一本寻来的游记,待得安香无声点了点头,叶辛夷便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小楼,叶辛夷长舒了一口气,迎面却瞧见了芝儿,手里挽着一个食篮,估摸了一下时间,叶辛夷笑着上前道,“这可是要去给姑娘拿午饭了?”

    夏府大,主子也不少,不知是不是各个院子里都设了小厨房,不过,他们作为客人,吃食自然都是大厨房备好,自个儿去取了来用的。

    叶辛夷曾在明威将军府长到十六岁,这些自然都懂。

    芝儿点了点头,叶辛夷便是伸手去接她手里的食篮,“还是我去吧!正好我想熟悉熟悉府里,否则连东西南北也找不着,怕要闹笑话。我家姑娘在上头,想了解些府里的规矩,不如请芝儿姑娘帮个忙,我俩换一换,请你去与我家姑娘说说!”

    芝儿略一迟疑,便是点了头,望着她,却还是有两分犹豫,“你认识大厨房的路吗?可别误了时辰。”

    “放心吧!我这不还长着嘴吗?路上寻人问着去便是。”说着,已是朝着芝儿一挥手,拎了食篮便是快步而去。

    要找个大厨房自然是难不倒叶辛夷,她顺道验证了一下她这两日记着的路对是不对,效果倒还不错。

    掐着时间到了大厨房,人家见她面生,听说是挽绿阁那个安家姑娘跟前伺候的,对她倒也客气。让她等上一等,便是拎了食篮去给她装午饭,叶辛夷站那儿等着,便是百无聊赖四处看着。

    恰好便见得一个十**岁的姑娘拎着一个食篮从外而来,那大厨房的管事一瞧见她,立刻便是迎了出来,笑呵呵地唤道,“芍药姑娘,你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便是了,怎么亲自过来了?”

    芍药啊!又是一朵花,夏府别的不知道,这花倒是挺多的。一朵朵的,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各有千秋,整个一百花园。

    叶辛夷一边想着,一边似是不经意般又扫了过去。

    那姑娘看样子挺稳重,穿一身素色的衣裳,可那料子却是上乘,妆容发髻都是简单,那一根挽发的玉簪水头却是极好,这一身虽是不打眼,但细看便能看出门道。

    不过也是,看厨房管事那副殷切的模样,自然也能知道,这在夏府也是个数得着的。

    只是,这芍药姑娘一副清淡的打扮倒是有些衬不起这艳丽的名字,而且,眉心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方才叶辛夷来时,厨房管事顺手将一盘多出来的糕点端给了她,眼下就在手边。

    叶辛夷也不客气,掂了一块儿一边吃着,一边侧着耳朵听着那头的动静。

    一是等得无聊,二是他们来这一趟,能早些将事情办妥,自然也是最好,夏家的种种细枝末节,可都不能轻易放过了。

    那个芍药叹了一声,“老夫人已经整整三日都只喝了些汤水,这可不行,我也是没了法子才走了这一趟。”

    老夫人……这三个字让叶辛夷喂到嘴边的点心顿了顿,一瞬后,才又若无其事地放进了唇里,但方才还觉得很是香甜的糕点,一瞬间却好似失了滋味一般,有些味同嚼蜡起来。

    “老夫人年年都要苦夏,今年这夏天又格外热些,倒是遭了不少罪,我瞧着,就是几位姑娘也都跟着清减了不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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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