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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5 常情

    沈钺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眉眼间含着无声的询问。

    书生却是蓦然迟疑了,过了片刻,才哑着嗓道,“如果可以,帮我多多照看她,她那个性子,看着洒脱,却最是个心思重的,眼下我因她出了事,她只怕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沈钺深深望着他,却是哼道,“担心啊?那便担心着吧!我照看欢欢儿一个还忙不过来,哪儿来的精神帮你照看旁人,你自己心上的人,自己照看!有什么话,你出来后,自己与她说,别想把难事儿都丢给我,自己偷懒!”话落,沈钺再不停留,大步离去。

    书生在他身后低声骂道,“真是小气啊!说点儿好听的不成吗?”话声落时,他嘴角的笑容亦是沉溺暗夜之中,与那双乍然幽沉的眸子一般,融入夜色之中,再不可见。

    谢铭挂在墙上的西洋钟在夜色中滴答滴答,那一声声落在冷长如和叶辛夷耳中,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越发坐立难安,毎一息,都好似一年般漫长,沈钺好似已经去了一世那么长的时间。

    叶辛夷就要忍不住时,终于听得外间廊上传来熟悉的跫音。

    叶辛夷再也坐不住了,起了身,便是快步迎到了门外。

    刚跨出门槛,便见着踏着夜色大步流星而来的沈钺,她上前去,仰头望他,千言万语不及问出,手便已被他紧紧包裹在掌心之中,一个对视,她将所有的疑问都暂且压下,心下好歹安了安,被他拉着转头重新进了厅内。

    谢铭抬起头遥遥望过来,“沈大人人也见过了,要说的话,该问的事儿,可都说清楚,问明白了?”

    沈钺不答,朝着谢铭一拱手,“今日之事,多谢谢大人了。还要麻烦谢大人,帮着照看一二,至少让他在牢里莫要太过难过。这个恩情,沈某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定然结草衔环相报。”撇开了叶辛夷,他将这个人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谢铭自然不会不懂,“说起刑讯逼供,大理寺自然不如锦衣卫在行,沈大人放心吧!他在这牢中待着,未必不比外头安全。”

    沈钺半垂的眼下,一抹幽光极快地掠过,他又朝着谢铭深深一揖,“多谢!”而后,便是牵了叶辛夷,与冷长如使了个眼色,三人纷纷与谢铭告辞,这才转身而去。

    一路沉默出了大理寺,冷长如便是再也忍不住了,促声问道,“如何?公子可还好吗?”

    冷长如也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一手撑起蓝玉宝楼,在蓝玉街都有超然地位的,又哪里会是个软弱的女子?她不过是关心则乱,失了分寸罢了。

    沈钺目光淡淡望向她,“放心!他很好!并不曾有人对他刑讯逼供,方才谢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不用太过担心。这桩事,并非因你而起,就算不是因你,有心也可从别处下手。眼下,你该好好保重自己才是,楼中诸事,还要你把控着,眼下,他已是如临深渊,身后诸事可万万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冷长如此时骤然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白,甚至顾不得与沈钺和叶辛夷两人说一声,便是匆匆转身而去。

    眼看着马车载着冷长如绝尘而去,叶辛夷悄悄松了一口气,“还是你有办法,今日冷大姐委实有些失常了。”

    “人之常情。”沈钺答,转过头来看着她,双眸如星,含着几许笑意,“若是今日出事的是我,欢欢儿可也会如她这般方寸大失?”

    叶辛夷一听,脸色登时一变,“胡说八道什么?”安然躺在他掌中的手掌上翻,反握住他,十指相扣,她的眸子抬起,认真而专注地直望进他眼底,安静且虔诚,“我们自然不会与他们一样,我们不会掩藏彼此的心意,白白蹉跎那么多年,我们一起面对,即便真有一日,情况很糟时,我也定会竭尽全力。若能成,你我一道活,若不成,再作不成的打算,你只需信我便是。”

    沈钺望着她,双眸微微闪着,眼里好似漾起一片星海,“我家欢欢儿自然是个厉害的,把命托你手里,我放心得很。那往后......便要请欢欢儿多多费心了,可要好好护我才是。”

    叶辛夷没有说话,两人扣在一处的手好似结成了一把锁,紧扣纠缠如一体。

    “饿了吧?走!先去填饱肚子再说。”沈钺笑着牵起叶辛夷的手。

    两人也不骑马了,就手牵着手,信步而走。身后,沈忠他们骑着马,还牵着两匹没人骑的,不远不近地跟着。

    长街两侧的灯笼在夜色中投下静谧的光,如一层晕黄的轻纱一般覆照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融合在一处,难分彼此。

    “看,那里有烤地瓜和炒栗子卖。”虽然已经入了夜,可是大名并无宵禁,夜市也很是热闹。何况,如今盛夏时节,又久不下雨,屋里闷得厉害,许多人都要在外间乘凉直到夜深才会各回各家歇息。

    便有那些头脑灵活的小贩在人群聚集处摆起摊子卖些不贵的吃食,生意居然还都不错。

    走了没一会儿,叶辛夷便已闻到夜风中隐约带着的甜香,两人顺着那香味找去,果真便瞧见了不远处的街口摆着好几个小摊子。

    沈钺看叶辛夷甜美的笑容便知道她的心思,拉着她往前,买了两个烤地瓜,用荷叶包着,而后又指着边上摊子上的炒栗子问道,“多少钱?”

    那些栗子都刚出锅的,一份份儿分好,用荷叶包着。

    那小贩笑呵呵应道,“十文钱。”

    沈钺掏钱买了一份儿,便是一手抓着那两张荷叶包着的炒栗子和烤地瓜,一手牵着叶辛夷,又走了一会儿,寻到了一处不错的地儿,便拉着叶辛夷过去坐了,这才将那两张荷叶打了开来。

    那烤地瓜和烤栗子都还热气腾腾的,沈钺也不等她动手,便先快手快脚捏了一个烤地瓜,剥了皮,才递了给她。“来!慢点儿吃,小心烫!”

    叶辛夷接了过去,两手捧着,见那烤地瓜的瓤子橙红橙红的,还腾着热气白烟,甜香扑鼻,吹了吹觉得不烫了,便张开嘴轻咬了一小口,那瓤子肉果然香软甘甜,她不由眯起眼,弯起的唇角间带出满足的笑意来。

336 自责

    沈钺转头看着她,月色星辉下,她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得莹白如玉,捧着那橙红瓤子的地瓜,衬得她一双手更纤细葱白,就连那未涂蔻丹的指甲也粉嫩如同枝上绽放的桃花瓣一般,一边吹着气,一边吃着那烤地瓜,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的笑模样,乖巧温顺一如收起了爪牙的猫儿一般。

    若是知道他在心里将她比作了她最不喜欢,甚至厌恶害怕的猫儿,她只怕就要炸毛,亮出爪牙来了吧?

    沈钺牵了牵嘴角,隐住笑意,低下头去将另一张荷叶打开,掂起一颗还有些烫手的炒栗子,剥了起来。

    他动作尚算熟练,不过片刻,便已将栗子壳剥去,那栗子肉居然还是完整的,便喂到了叶辛夷的唇边。

    叶辛夷愣了愣,转过头望着他一双幽沉如夜海的眸子,张了张口,将那栗子肉吃了,一边吃,一边笑着道,“好甜好香!”

    沈钺笑笑,便又低下头去剥栗子。

    叶辛夷却是皱起眉来,“你不要忙着给我剥,你自个儿也吃啊!”

    沈钺头也不抬,“我不饿!”

    叶辛夷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两分,怎么会不饿?他午饭后就去荷塘里折腾了半日,晚饭也没吃就一直奔波到现在......

    叶辛夷凑上前去,将自己手里的烤地瓜喂到了他唇边。

    沈钺一愣,抬起头有些发怔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心里担心,可越是这样,越是要填饱肚子。要吃饱了,才有精力啊,否则你饿着肚子没了力气,还怎么做事?这个道理你这把年纪了,还要我教你吗?”叶辛夷板着一张小脸,沉着嗓音数落他。

    沈钺眼神闪烁了一下,忽有些哭笑不得,嘴角才翕张了一下,叶辛夷却已抬起手冲着他比了个手势,显然不让他开口,“你别说你不饿的话,就算你不饿,我也非让你吃不可。你本身脾胃就不好,再被你糟蹋下去,我什么时候做了寡妇还真不好说。你娶了我,自是要对我负责的,你若早早死了,尤其还是将自己饿死的,那我就是追到地底下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一个烤地瓜而已,居然说着说着便上升到了生死的高度,沈钺真是......无话可说。

    “怎么?你嫌弃这是我吃过的啊?”叶辛夷眼儿一眯,威胁地将他盯着。

    沈钺心里涌起淡淡的暖甜,终于是妥协了,张开嘴咬了一口,眯着眼赞道,“好吃!”

    他吃了叶辛夷便高兴了,连忙又喂他一口,“好吃吧?”

    沈钺一边咀嚼着嘴里甜香的地瓜,一边点着头。

    两人就在那棵树下的石头上坐在一处,你一口我一口地将那两个地瓜吃完,又剥起了炒栗子,你一颗我一颗地吃得欢快。

    直到叶辛夷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嗝,两人皆是一愣,怔怔望着彼此,而后,突然便是不约而同爆出笑声来。

    沈钺伸出手,轻轻揽住叶辛夷的肩头,她则乖巧自然地靠在了他肩上。

    四下里闷热得厉害,连丝风气儿也没有,天地就好似被笼在一只巨大的口袋里,密不透风。即便就是这样靠着,不过片刻,便是周身的汗,但他们却谁也舍不得离开对方,就这样汗津津地腻在一处。

    叶辛夷抬起头望着头顶密密匝匝的树影。她眼力好,借着左右街边垂挂的灯笼,也能看得清楚。方才竟没有发现,那是一棵巨大的合欢树,怕是有些年头了,枝干粗壮不说,枝叶也是亭亭如盖,只是到底久未逢甘霖,叶儿显得有些蔫吧吧儿的,但那枝叶间却还是散布着粉红丝绒状的合欢花,在那绿冠上开出了一层粉红的薄雾般。

    叶辛夷望着那树那花,思绪却早已飘远,“方才谢铭对我说了些话,我总觉得好像有些别的意思。”恍惚片刻,她终于轻声开口。

    沈钺皱了皱眉,转头望了望倚在肩头的她,没有开口。

    叶辛夷叹了一声,便将早先谢铭对她说的那番话跟沈钺复述了一遍,沈钺听罢,眉心便也是紧攒起来,低垂着眼睑,掩住了眸底的暗潮汹涌。

    叶辛夷心里的不安已是澎湃汹涌许久,到得此刻再也无法抑制地翻涌而出,“他能疑心,旁人自然也能。何况......书生在京城中,可算不得起眼,如何会有人针对他,布下这么一个百口莫辩的局?若非是冲着与他交好的你来的,便是......”

    便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可沈钺和她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沈钺将她的手抓在掌中,这样的天气,她的手心却已是一层密密匝匝的冷汗,指尖更是泛凉。“我和书生也是一样的想法。”

    “可是怎么可能?”叶辛夷惊道,“这么些年了,他不是一直藏得很好吗?缘何会在此时......”她话落的同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滞,杏眼微瞠,虚无地落在夜色中某一处。片刻后,眸色忽转间,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望向他,“会不会......是因为我?”

    她与夏家的关系,旁人不说,娑罗教的人是一清二楚的。而她和沈钺早就有所猜测,娑罗教,或者说南越朝廷与朝中有些人是沆瀣一气,有所勾连的,他们没有说破她的身世,定有他们的考量。可是书生的身份藏了整整十一年都没有出过问题,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纰漏,还真很难说是因为什么。书生待她的不同,她能察觉,旁人自然也可以。若经由这个,查出了书生的身份,那......

    叶辛夷越想心里越是发凉,被沈钺握在掌间的手不只更凉了些,甚至还微微发起颤来。

    沈钺叹了一声,将另一只手臂抬起,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眼下还不好说到底是因为什么,甚至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确定了书生的身份,说不得只是一次试探呢?而且,就算果真如你所想的那般,也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叶辛夷靠在他的肩上,却是微微润湿了眼角,怎么不是她的错?书生早先不与她相认,自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可是,她却发觉了他的异常,她的性子最不喜藏着掖着,所以,非要逼问他......何况,若非关心他,以书生的谨慎,也不该露出马脚才是。

    “欢欢儿,别太担心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他们也不敢轻易动书生的。相反,他反倒是个重要的筹码,他们甚至会更紧张他的安全。”

337 雨至

    “现在最最要紧的是,一个书生已经陷了进去,你的身世更要藏好些,书生在里面心心念念也最是挂心此事,所以,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要冷静,不能行差踏错,欢欢儿,你可明白?”他抬手轻轻捋着她的发丝,在她耳畔低哑着嗓音徐徐道。

    他的欢欢儿那么聪明,岂有不明白的?叶辛夷靠在他肩头,轻咬着下唇,隐忍了已冲到唇边的呜咽,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她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从他怀里退开一些,抬起微红的眼看着他,“可是,这背后若果真是娑罗教的推手,他们能揭露三哥的身份,未必不会将我的身世也一并揭露。”他们在明,娑罗教在暗,若果真如此,他们也是无力回天。

    沈钺却是摇了摇头,“不可能。若他们已经说了,现下不会这般平静。他们一早便知道你的身世,若果真要说,早便说了,不必等到现在。在他们看来,你还有利用价值,自己的棋子还未物尽其用,不会轻易毁去。即便要毁,也定会让它毁得更有价值。何况,你父亲不过是一个被夏家放逐,并且已经死了的夏家人,比起夏长河嫡出的书生来说,你夏家人的身份,倒也没那么要紧了。”

    乾和帝对夏家的忌惮和疑心早就膨胀,如今,要引起乾和帝对夏家的愤怒,甚至是兴师问罪的心思,一个书生,便已是足够了。

    叶辛夷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心却没有因为这个而轻松上一丝半点儿。“那你呢?眼下你的处境可也不见得好。”

    以他和书生的交情,眼下要想不引起乾和帝的疑心,根本不可能。

    沈钺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忧虑,“放心吧!我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对他够了解了,我能够走到今天,虽是运气好,却也绝非只靠运气。我自有法子应对的。”

    叶辛夷心里好似被压了一块儿大石头,哪里能轻易便安下心来,只是望着他那双幽沉却坚定的眼,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又闭眼偎进了他的胸口,“我信你!”

    沈钺抬起头,两人静静相拥,良久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更深时,头顶上一到夜里就聚集在头顶低垂着的,厚重的云层后响起一声声闷响。这场雨,已经酝酿了数日,却一直未曾下下来。

    可今夜,好似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一丝风突然拂来,带来丝丝清爽的凉意,将那种滞闷的闷热感登时拂去了大半,鼻端,隐隐嗅到了潮气。

    叶辛夷睁开眼,在沈钺怀中抬起头来,恰恰好看得头顶那棵合欢树上有几朵蔫吧儿的合欢花被那乍起的风从枝上拂落,翩跹着便从头顶上落了下来,丝绒一般,飘坠下来,当中有一朵,就那么刚好,就落在了她膝头裙上,她将之捧起,绒绒的触感,粉红带鹅黄的色泽,流苏一般,纤弱却又艳丽。

    沈钺笑望她,“今夜说不得真会下雨,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否则,一会儿怕是要淋雨了。”

    叶辛夷“嗯”了一声。

    沈钺牵着她从那棵合欢树下跑开,那头,沈忠几人牵了马来,两人各自上了马,马蹄声纷沓,几人几骑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一路上夜风吹得更紧,树影如鬼影一般张牙舞爪,风里已带了明显的潮意。而天空那低垂的云层不时被明晃晃的闪电扯裂口子,雷声轰鸣,越来越近。

    等到他们到了元明街时,豆大的雨点儿已是从头顶砸了下来,这场酝酿多时,期待许久的雨,终于是姗姗来迟。

    那雨点大颗大颗的,砸在身上头顶,竟还觉得有些微疼。

    到得宅子门口,沈钺下得马来,不用交代,沈忠他们便过来将马牵了,他则将叶辛夷一背,便是冲进了府门内,渐大的雨声中还能听得叶辛夷让他放她下来的娇嗔声,他低声回了一句什么,两人便是笑了起来,雨声,夹杂着笑声在耳边回响。

    这场冲刷了京城数月闷热,让人欢欣鼓舞的甘霖中,却有人站在沈府对街的胡同口,听着那隔着雨幕,已不太真切的笑声,死死拽握成了拳头,那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之中,那瞬间的疼才能压过心底的恨。

    凭什么......都这样了,他们还能笑得出来?

    一夜雨潇潇,下得酣畅淋漓,好似连人也精神了许多。

    虽然如此,因着书生的事儿,沈钺和叶辛夷终究是没怎么睡好。

    清早起来,梳洗好后,用罢早膳,沈钺与叶辛夷商量好后,便想着一道去一趟蓝玉街找冷大姐。谁知,还没有出门呢,那头财叔便是脚步仓皇地来报说,宫里来了人。

    来的,居然还是乾和帝身边,如今暂代着冯集贤掌印太监之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季礼。冯集贤执掌东厂之后,厂务繁忙,便甚少还能在乾和帝跟前近身伺候,便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张季礼代为在御前听差。

    比起已经更多忙于外务的冯集贤,张季礼才更是离乾和帝最近,也最得他重用之人。这位张公公一大早就来他们家里,自然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叶辛夷听说此人来了时,当下心口便是一紧,蓦地转头惊望向沈钺,眉眼间,藏也藏不住的惶惑。

    沈钺也是拧着眉正在沉思,察觉到她的不安,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嘴角轻勾,笑起,“没事儿啊!”

    那边,二门处已隐隐传来了动静,沈钺淡淡一笑,牵着叶辛夷迎了出去。

    直到眼看着人已过来了,这才放开了叶辛夷的手,朝着来人抱拳揖道,“张公公!多日不见,可安好啊?”

    “托沈大人的福,咱家倒是一切妥当。”一道比之寻常男人要尖利的嗓音轻笑着回道。

    叶辛夷站在沈钺身后,一直低垂着头,这会儿才悄悄以眼角余光朝来人扫了一下。早前因着各种缘故,她虽也曾得见圣驾几回,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有机会打量这位张公公。

    张季礼穿着绛红纱衣宦官服,手里握着一把拂尘,身量中等,不胖也不瘦,与冯集贤身居高位已久,已然形于外的威势不同,这位张公公未语先笑,神态温润平和,居然是副笑眯眯的随和模样,只是.......

    叶辛夷疑惑地悄悄攒起了眉心。

338 粉饰

    为何她会觉得这位张公公有些眼熟呢?

    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或许……只是因着之前还是在圣驾前瞄见过,却忘了吧,这会儿才会觉得眼熟。

    叶辛夷因着张季礼突然登门而心里惶惑,也顾不得其他,很快将那丝疑虑压在了心底。

    “沈大人回城了,今日见着虽然还有些没精神,可想来伤已是没有大碍了?”张季礼却是规矩得很,视线自始至终都避讳着叶辛夷。

    沈钺亦是笑,“托陛下洪福,倒是好了七八分了。”

    “那敢情好,陛下一直惦念着沈大人,时常念叨着,说沈大人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呢。这不,一听说沈大人回来了,便立刻令奴才来请大人进宫呢。”

    这话,自然没有让沈钺和叶辛夷太过意外,乾和帝跟前最为重用的张公公,自然不可能到他们府上来闲话家常,何况,还是就在他们刚刚回城的翌日早上。

    不过,叶辛夷还是略带担忧地看了看沈钺。

    后者倒是没什么异色,反倒朝着她安抚地笑了笑,便是转头对张季礼道,“如此甚好,我本也想着要进宫觐见陛下。”他本来就是一身外出的装扮,如今又无公务在身,甚至还未回北镇抚司销假,因而穿常服进宫也没有什么,自然也没有人深究。

    话落,他朝着张季礼比了个“请”的手势。

    张季礼朝着叶辛夷颔首致意,而后便是随着沈钺一道,一边闲话着,一边朝着二门外行去。

    叶辛夷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皱着眉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转头对柳绿道,“车都备好了?”

    她心里虽然也担心着沈钺这一去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但再担心也无济于事,她也不能只在这儿干等着,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倒不如沉下心来,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冷大姐那儿,还是得去一趟的。

    还是长安驾车,柳绿随车,霍勇和姚仁俩骑马跟着,到了河岸边,叶辛夷让他们守着马车在岸上等着,便只带了柳绿一人上了船,往蓝玉街而去。

    白日里的蓝玉街与夜里截然不同,少了许多喧嚣旖旎,更是冷清了许多。

    只是到得蓝玉宝楼,却没有如往日那般直接被迎进了楼去,反倒是被拦在了楼外。白日里,或说是今日里的蓝玉宝楼,门户居然看得甚严。

    叶辛夷倒也没有为难那两个将她拦下来的姐儿,只是语调徐缓地让他们代为通传,说是冷大姐的妹妹来访。

    那两个姐儿面面相觑,想必是不曾听说过冷大姐还有个妹妹,却也不敢怠慢,几乎是小跑着进去传话的。

    没一会儿,冷长如便亲自迎了出来。今日,冷长如倒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情,昨日的失态已被精致的妆容和恰到好处的笑容掩饰得无懈可击,一袭艳丽的蔷薇色轻纱衣裙,在雨过一夜后,清爽了许多的京城中,亮眼分明。

    她上前来,携了叶辛夷的手,“对不住妹妹,前两日这楼里不是出了事儿吗?暂且是做不了生意了,我便趁着这机会盘盘账,是以让他们将门户看得严了些,怠慢了妹妹,妹妹莫要见怪。”

    这话,自然是说给旁人听的,叶辛夷面具遮掩下的杏眼忽闪了两下,“不过等了一会儿,没什么要紧,何况,我这个时候来叨扰姐姐,要请姐姐莫要怪罪才是。”

    两人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进了蓝玉宝楼。

    楼中果然清静非常,冷长如直接拉着叶辛夷上了楼去,到得进了她自己的房中时,已有两个姐儿在桌上摆好了茶点瓜果,她挥手让那两人退下,笑着招呼叶辛夷吃东西。

    等到那两个姐儿退了下去,房门一掩上时,她脸上的笑容却是乍然消失无踪,眼底透露出的是再无遮掩的疲惫与无力。

    却直等到门外脚步声已经远不可闻了,她这才叹息了一声,“对不住了妹妹,眼下,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委屈妹妹陪我演了一出戏。”

    “非常时期,姐姐谨慎点儿自是好事。”叶辛夷倒是能够理解,昨日冷大姐有些失态了,毕竟,如同谢铭那话里所说,冷大姐与书生并无多少交集,那一日,书生为她打抱不平,与那人动起手来,众目睽睽之下错手杀人,冷大姐感念他的恩情,为他上下奔走,那是人之常情。可若是太过了,就怕引来旁人的猜测了。

    所以,冷长如在人前恢复成从前的模样于书生才算是真正的好,只是,却是为难了她,心里还不知煎熬成什么样呢,偏偏面上却要做出若无其事来,尚且还要谈笑风生。也多亏这些时日蓝玉宝楼不开门做生意,否则,只怕更难。

    “那日的事情委实太过蹊跷,我只担心我这楼中出了叛徒,只我却不察,这才酿成了大祸。”冷长如说着,双眼已是冷沉。

    “姐姐想必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这个我心中自然有数,妹妹便不必操心了。既是我犯下的错,自该由我来补救,无论是谁,这回害得公子这般,一经查出,我都绝不会姑息。”冷长如说着这话时,双眸冷沉而锐利,好似化作了箭一般,直刺人心。

    “好在百鬼楼的事务上,公子自来小心,知道公子是百鬼楼楼主的人,便只有我、沈大人,如今再加上妹妹你,是以,楼中事务我已按着从前公子以防万一时商量好的对策安排下去了,一切妥当,断然不会让百鬼楼拖了公子后腿,妹妹回去后,请沈大人大可放心。”

    叶辛夷今日也正是为此而来,听得这一句,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他们都知道,这桩祸事多半是书生乃夏家人的事情漏了出去,若是此时再加上一个百鬼楼,只怕在乾和帝那儿就要更坐实了书生和夏家狼子野心之事,于事态发展更是不利。

    昨夜,沈钺便是为了此事特意提醒冷长如,好在,冷长如是个机敏也是个能干的,有她在,将书生的后背防护得严严的,至少可以让书生少了两分后顾之忧。

    叶辛夷抬起眼,见冷长如面有疲色,抬起手轻轻揉着额角,离得近了,便看清楚她眼下的脂粉涂得更厚两分,想必是为了遮掩眼下的暗影。

    对于冷长如和书生之间的事儿,叶辛夷并算不得很清楚。

339 羡慕

    可冷长如对书生的感情,从她昨日的方寸大失便能窥之一二,何况,书生那样的人,不也是为了她,才落进了这个局中吗?

    将心比心,若今日出事的是沈钺,只怕她的心里更是难受。

    白日里或许还好些,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还有很多人的眼睛盯着,她还要想方设法地撑着,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的孤独与无助都会翻涌而上,瞬间将人淹没,那个时候,才真正是难熬的时刻吧?

    叶辛夷明知道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是空泛无用,但见冷长如这样,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姐姐也莫要太过担心了,无论如何,三哥他至少性命无虞的。”

    叶辛夷也好、冷长如也罢,还有沈钺,无论谁都没有想过去查那桩案子,因为他们都清楚,这背后真正的利矢所在。

    听她一声“三哥”,冷长如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她,微微笑起,轻轻握住叶辛夷搁在桌面上的手,“你们兄妹能相认真是好事,其实......你的眉眼间与他还是有些相似的。他心里最为崇敬的便是你父亲,能找到你,他是真的高兴。”

    叶辛夷抿嘴笑了笑,冷长如当日对她的一见如故里,有多少是爱屋及乌呢?

    握着她的手,冷长如转头望向窗外,高楼长风,居高临下,眼里是在日头上波光粼粼的河面,冷长如的目光好似被那绚烂的日光闪得晃了神,微微眯起眼来,“你不知道,夏家......是他的倚仗,或许能护得了他一时,可也有可能是他的催命符,害他一生。”

    叶辛夷听得眉心一蹙,满腹的疑虑与不安,目光无声往冷长如看去,带着无声的询问。

    冷长如却好似察觉自己失言了,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却转眼便若无其事地笑着道,“不过,眼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话吧!妹妹回去后转告沈大人,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这些时日,还是尽量小心,能不见面便不要见面了,免得落了人眼,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他今日没来也好,就是妹妹你,也最好莫来的。”

    “没关系。三哥和阿钺的关系外间人都看得明白,他既可以为了三哥从城外回来便去了大理寺,自然也可以心中放心不下,专程来看看命案现场。”关于这一点,沈钺和叶辛夷也商量过,来这一趟,即便落人眼,倒也无碍。

    “他本来也是要来的,只是临出门时,却被陛下派人来叫到宫里去了。”说到这儿,叶辛夷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一点点忧虑也跟着翻涌上来,漫上了眉眼。

    冷长如亦是皱了皱眉,敛目思虑了片刻,抬起眼来,见叶辛夷也是一筹莫展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妹妹可真是让人羡慕?”

    羡慕?叶辛夷尚在神思不属,因而对冷长如这乍来的一声“羡慕”是真正不解。

    “那时,妹妹说,你心里对一个人动了心,却还未到喜欢的地步,那个人,是沈大人吧?”冷长如笑问。

    叶辛夷这个时候倒也恍惚记起了那一日她们两人酒后的话,心中亦是动容,不由失笑。

    “妹妹后来便嫁给了他,而且,如今看来,也不只是动心,或是喜欢的地步,你看我俩,我的天上月还是天上月,你的心上人,却是枕边人,可不就让人羡慕吗?”

    叶辛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是作罢。

    感情的事,外人哪儿说得清楚?何况,书生和冷长如纠纠缠缠十多年,又岂止是简单的一个喜欢就能说得清楚的?

    不过因着冷长如的这一番话,她方才的愁绪倒是悄然抹去了大半,她还是拉了冷长如的手道,“有的时候,眼前看着没路,可走走看,说不得就能走出一条道来。这世间万事,大多都逃不开这个理儿,不是吗?”

    冷长如笑容微微一顿,眸光也有一瞬的凝滞,片刻后,才恍惚笑了起来,“眼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往后到底如何还不好说呢。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步,我还有一桩事,先说在这里,届时,妹妹可定要帮我一次才好。”

    京城另一头的重重宫墙内,沈钺等到大朝会散了,乾和帝又与文武大臣在南书房中议完了事,才终于等到了乾和帝的召见。

    此时,已近午时。

    宫中的蝉大多都被清扫过了,因而,蝉鸣少了许多,清静倒是清静了,只是,有的时候清静过头,就能让人觉出两分冷寂来。

    哪怕是盛夏的午后,也能让人觉着身处寒冬一般的背脊生凉。站在这天下权力至高之处的南书房内,无言的低气压笼罩着,张季礼退到边上前都冲着沈钺使了个眼色,那眼神,若能用言语解读出来,无非“自求多福”四字。

    可沈钺却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低眉垂首上前,拱手抱拳朝着御案后的乾和帝行了个礼,“臣沈钺参见陛下。”

    四下里,落针可闻。

    御案后的乾和帝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正埋头在一堆奏折之中,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

    陛下都没有听见,边上的张季礼自然也不敢听见,只能束手立在一旁,很有眼色地一会儿为乾和帝磨墨,一会儿添茶,一会儿接过批好的奏折放在一旁。

    而沈钺便一直维持着那个拱手行礼的姿势,没有动过分毫,耳里听着墙上那只西洋钟的嘀嗒声响,思绪却已悄然飞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乾和帝才终于开了口,冷淡的一声“起来吧!”

    沈钺倒是宠辱不惊,乾和帝这般明显晾着他的态势,他也没有半点儿惊疑或是不安一般,仍然是那副稳重的模样,拱手道一声“谢陛下”,这才站直了身子。

    乾和帝坐在御案后瞪着他,“前回朕去你庄子上特意看你,你不是说还要养上个把月吗?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这才不过十来天的工夫吧?既然回了城,看来已是大好了?”

    “不敢欺瞒陛下,这伤怕是还要养上个十来日的工夫,才可算得大好。臣之所以回城,是因着臣的一位交情不错的朋友卷进了人命官司,臣放心不下,这才赶了回来。”

    乾和帝此时召他进宫,又是这么个态度,他必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他知道的,多半也是知道了,沈钺此时再遮掩那才是找死。

340 圣怒

    看他还是那副稳重踏实的模样,自己一问,他便没有半分犹豫地坦言告知,半点儿遮掩也不曾,乾和帝紧攒的眉心总算稍稍松缓了两分。

    “你的一位朋友?”乾和帝挑起眉来,似好奇,似疑问。

    沈钺却是犹豫了起来,片刻后,才拱起手道,“只是坊间的一个朋友,已经认识好些年了,他那性子,怎么想也不该杀人才是。陛下早先不是说了,臣救驾有功,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陛下,您一定会成全于臣吗?不知道,臣可否请求陛下下令请大理寺好好彻查此案,说不得,臣那位朋友当真是冤枉的呢?”

    乾和帝眯眼看着他,神思莫辨,“朕允你的一个要求,你居然用在了这里?看来,你那位朋友于你而言,当真重要?”

    “不瞒陛下,臣早前父母亲人便都俱亡,只余臣一人,幸得还有几位兴趣相投的朋友,便如兄弟亲人这般相处下来,自是重要。若能帮着他洗清了冤屈自是最好,若果真是他......”沈钺神色微微一黯,“也算全了臣与他的一番兄弟情义。”

    “你对他倒是仗义。”乾和帝轻哼了一声。

    沈钺似有些不解乾和帝这奇怪的态度,默了默,才审慎道,“为国为君尽忠,为友为亲守义,七尺男儿当如是。”

    尽忠、守义,乃是锦衣卫建立之初的宗旨。

    乾和帝微微一噎,片刻后才问道,“若是这忠与义之间必须二者择其一呢?你会如何取舍?”

    沈钺一愣,惊抬起双眸往御案后一瞥,却被乾和帝面上的威势骇到,又匆匆垂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请陛下恕臣愚钝,臣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啪!”一声,乾和帝已经脸色一变,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沈钺,你好大的胆子!”

    沈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臣实在愚钝,不知是何处做得不妥,惹得陛下龙颜大怒,还请陛下直言。”说着,便已是伏下身去,以额抵地,声音里总算透出了丝丝惶惑。

    垂着头,看不见乾和帝面色,只听得他冷哼一声道,“你可知,你对之有情有义的那位朋友、兄弟,是何人吗?”

    沈钺不语,身子却是不安地攒动了一下,跪也跪得不安稳了。

    乾和帝哼声更大了两分,“你可别告诉朕,你当真不知,他姓夏!”

    沈钺一愕,惊得抬起头来,似是有些发蒙,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乾和帝的意思,却是不敢置信,脸上惯于沉稳的表情终究是变了,“陛下……这……这不可能吧?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难不成要他亲口对你承认你才会相信吗?沈钺,你胆子还真是大,连朕说的话你如今也敢质疑了?”乾和帝的火气不小。

    沈钺身子一僵,再不敢多说,连忙又跪伏下去,“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与一个夏家人称兄道弟这么多年,甚至还为了他在朕面前出头,当真是有情有义得很啊!”

    沈钺跪伏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微微一抖,而后忙道,“陛下,臣惶恐。臣……臣并不知道他是夏家人啊!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表,陛下……陛下也是再清楚不过的,若臣早知道他是夏家人,臣无论如何也不敢隐瞒不报!还请陛下明鉴啊!”

    沈钺果然是急了,语调里的惶惑从字里行间丝丝流出。

    “你是当真不知?你都可以为他向朕求情了,这般好的交情,他会不告诉你?还是你故作不知,实则已经起了别的心思?”

    “陛下,臣……臣不敢!”沈钺直起身,神色仓皇,像是想要辩解什么。

    “你不敢?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乾和帝说罢,已是抓起手边的茶碗便是朝着沈钺砸了过去,沈钺不敢躲,生生被那茶碗砸了正着。不得不说,乾和帝的准头还是不错的,那茶碗磕在沈钺的额角被打翻,茶水并茶叶渣滓倒了沈钺一头一脸,茶碗顺着沈钺的衣裳一路滚了下来,最终落在了铺了厚厚毡毯的地面,倒是没有破。

    乾和帝这一通火发下来,胸口急速地起伏着,便是开始咳嗽起来,咳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一般,张季礼连忙上前帮着顺气。沈钺忙道,“陛下,是臣的错,还请陛下息怒,千万要保重龙体,否则,臣就万死莫赎了。”

    乾和帝抖颤着手指指着沈钺,却是半晌不成言。

    南书房内一会儿斥责,一会儿砸碗,一会儿拍桌的动静都落在了屋外值守太监的耳朵里,只那些个太监都是人精似的人儿,自然懂得何时做聋子,何时又做瞎子的道理,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沉定,好似半点儿没有听到一般。

    过了许久,南书房内的动静总算小了些,直到彻底平静下来,张季礼送了沈钺出来,却见往日里这位威风凛凛,气度非凡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沈大人今日却委实有些狼狈不堪,虽然已经整理过了,可身上那袭竹青色的常服从襟口到袍摆都还残留着一团团的暗色洇湿,鬓发微湿,额角有一处红肿,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茶香。

    再看看他走路的姿势,虽然尚算平稳,看不出什么,可却徐缓了许多,要知道,这位沈大人素来可都是龙行虎步,行走如风惯了的,几时如现在这般走得这么慢,间或还要停上一停?

    南书房内近身伺候的太监们都是笑笑相送,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是不无唏嘘,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伴君如伴虎之言,可绝非虚妄。

    沈钺刚出宫城,尚未回到元明街自己府中,他在南书房中惹怒圣颜,被狠狠斥责一番的事儿便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加之他从南书房到宫门的一路上,那身狼狈的姿态亦不知如何被绘声绘色传了出来,更是佐证了这一传言。

    有那等唏嘘的,也有那等幸灾乐祸的,还有不少心存疑虑的,想这沈大人一个多月前虽然又因救驾有功而受伤在身,可却又是立了一个大功,待得伤好,再进一步是指日可待。

    谁知道,这一个多月,京城、朝堂风云变幻,多少人已全然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不知是因着何事惹怒了陛下,竟是刚回来便被狠狠斥责了一通,那般形貌狼狈地被撵出了南书房,眼下看来,再进一步怕是没什么可能,不要直接从云上摔到泥地里就是好的了。

341 弃子

    当然了,此乃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此刻,莫说沈钺和叶辛夷都全然不知这传言随风散得那么快,就算知道,眼下也是顾不上。

    叶辛夷从蓝玉街回来后,便一直等在府中,打发了霍勇去宫门去等着,却也一直不见沈钺回来。正等得越来越焦心时,沈钺终于是回来了。

    她连忙小跑着一路迎了出去,刚到二门处,便见得了他的身影。叶辛夷抬眼乍见他的模样时,心下便是一“咯噔”,脚步略略迟滞了一瞬才靠了过去。抬起手便要去看他额角那处红肿,张口还不及说些什么,手却已在半路被他截住,握在掌心。

    两人目光触在一处,无需言语,叶辛夷便是将种种疑虑与关切一并压下,沉默着被他牵着,往正院回。身后,财婶儿沉着脸将外院那些或好奇、或关切的眼神一并挡住在了正院之外。

    叶辛夷好歹忍到回了屋中,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时,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你这是怎么伤的?难不成是陛下他......还有你这衣裳......”叶辛夷看他的模样,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疼得慌,眉心皱得几乎能够夹死苍蝇。

    “就是被茶碗砸了一下,不碍事。那茶水都是温的了,倒也没有烫着,只是可惜了欢欢儿一番心思给我做的这身衣裳,才上身两回罢了。”沈钺咧开嘴角笑。

    叶辛夷知道他是不想她担心刻意轻描淡写罢了,叹了一声,她反身从柜子里重新取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催促沈钺道,“先去清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再说。”

    沈钺倒是听话,乖乖捧了衣裳去了净房,听得净房内水响声声,叶辛夷沉默地将那装药的匣子取了来。

    等到沈钺清洗好,换了那身天水色的素丝单衣,一身清爽地从净房内出来时,叶辛夷已经从匣子里将药挑选了出来,正在用烈酒浸湿棉团,头也不回地道,“过来坐下。”

    沈钺倒是乖得很,果真过去乖乖坐下,乖乖半仰起头由着她用那浸了烈酒的棉团给他清洗伤口,又上了药,虽然于他而言,这点儿小伤实在是微不足道,可能得她这般细心看顾,温柔体贴,他却是受用得很,直觉这伤倒是受得值。

    叶辛夷却全然没有他的好心情,沉着一张脸将那肿伤处理妥当了,她埋头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哼道,“他这般拿你出气,看来,果真已是知道我三哥的身份了?”

    叶辛夷早前对乾和帝便没什么敬畏之心,如今心里有气,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竟是连陛下也不称了,直呼“他”。

    沈钺也是不以为忤,只面上笑容到底敛了两分,“眼下这一关暂且是过了,他信或不信的,我本也不在意,只是,他到底是皇帝,手里捏着生杀予夺的大权,我虽不惧他,却也不想平白自损实力。不过,我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动身去蜀地了。”好在,他和书生都是谨慎之人,当日进京时,为了防着个万一,是分开来走,起初两年,也只在暗中联系,一直甚是小心,未曾落他人眼,否则,今日这一关,当真不好过。

    叶辛夷听得心下惊跳,只觉诧异,当下便是惊道,“这个时候,他还要让你去蜀地?”话方落,沈钺已抬头看向她,她望着他深幽黑沉的双眸,心里骤然发凉。

    有些事儿,不需言明,她已恍然明白。

    这一关虽勉强过了,可乾和帝已是起了疑心,哪里会轻易释疑?

    那位陛下虽说疑心重,心胸也狭窄,更是爱出昏招,可他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政客,权衡利弊、趋利避害,已成本能,却也不乏当断则断的魄力。

    他让沈钺此时去蜀地,自然是有好几方面的考量,不管能不能达成他所预期的结果,沈钺却俨然已是被他抛了出去,诱饵也好,死士也罢,却都已是形如弃子。

    叶辛夷抿紧嘴角,沉思片刻,眼底暗色翻涌,片刻后,她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紧着收拾一番,左右也要轻车简从,也无需收拾太多东西,就一些必要的准备却不能少了。明日一早,我便去一趟三柳街,与爹说一声。还有三哥那儿,你是不是也还得去一趟,交代一声?谢大人那日虽说往后秉公办理,可只是道别一声,兴许他会看在我之前帮过他的份儿上,再帮咱们一回的。至于咱们府里,有财婶儿和财叔在,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准备带哪些人,最好快些拟定个章程,也好让他们快些准备起来。”

    叶辛夷说着,便已是转过了身,当真便要去忙的架势。

    只是,还不及迈步,腕上却是一紧,已是被沈钺抓住。

    她回过头,便见得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欢欢儿......”

    不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叶辛夷便已是皱眉打断了他,“别说了,这回不管你说什么,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一起去。”

    沈钺苦笑,“你明知这一趟,危机重重,我不想与你一道去冒险。”回来的这一路,他也想了一路,有对局势的分析,有对应对的设想,更多的,却是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早先,要带她一道去蜀地,是因着她身上的蛊毒,何况,彼时局势与眼下全然不同。他是在确定自己能护得她周全的前提下,才想着要带她一道去蜀地。

    可现下......若可以,他是当真不愿她随他一道赴险。回来的这一路上,他想了无数个法子,或许瞒着她,或许骗她.....可是他随后想起的却是那一日,她那般认真而慎重地请求他,往后若有什么事,让他先与她一道商量,他们一起面对时,她那一双清透的眼睛。

    他便犹豫了,直到方才,终于和盘托出,他便知道,他必然拦不住她了。

    他心里的忧虑重重,漫成苦涩,可这苦里,却又掺进了一丝丝的甜。

    “正是因为此去必定艰险,我才定要与你一同去,你忘了,前些时日你不还让我好好保护你吗?再说了,有我跟着,他说不得更放心些。还有啊,你别忘了,我好歹,也姓夏,勉强算得是夏家人。关键时刻,说不得还能有点儿用。”叶辛夷语调淡淡,可神色却很是坚决。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她要保护他呢。

    沈钺抿嘴笑,心中五味杂陈。

342 贤妃

    沈钺却到底还有些犹豫,张了张口,犹想垂死挣扎,却是被叶辛夷一巴掌全拍没了,“沈熒出,你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还像不像个男人了?与其在这儿跟我唠叨,还不如趁早多做些准备,我随你去,可不是当真想跟你一道死啊!”

    沈钺后脑勺上挨了一巴掌,却也被拍得没了脾气,咧开嘴角笑道,“是是是!欢欢儿说得都对!只是,我是不是个男人,欢欢儿也该最清楚不过,若是不清楚,咱们夜里再来好好计较计较。”

    叶辛夷额角青筋蹦了两蹦,无奈且忍耐,前一刻还在苦大仇深,下一刻便能立刻重整旗鼓,让人再一次见识到他叹为观止的脸皮厚度,这样的能屈能伸,翻脸如翻书的大丈夫,这泱泱大名,怕是除了她家沈大人之外,再无第二人了。

    沈钺望着她眯眼笑,满心满眼,皆是满足。

    哪怕眼前的困局,前路的危势也半点儿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他家欢欢儿真是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在家贤良淑德,出门在外拳头硬,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的运气一直好,当中最幸运的便是能得欢欢儿为妻,为此,哪怕是用尽了他一生的好运,却也值得。

    带着她吧,他想,否则还没出门呢,他心中相思已起,后来的日子,可怎么熬?

    左右,他家的欢欢儿也是个倔强性子,眼下,他已是拦不住了。

    下晌时,沈钺被乾和帝狠狠斥责的事儿,传遍了整个京城。

    沈钺和叶辛夷听说后,也不过只是暗暗感叹了一回这传言的速度,便又继续不痛不痒地收拾起了东西,默默做着南下的准备。

    谁知,第二日,又一个传言以极快的速度甚嚣尘上。

    却是镇守南疆的夏大将军之子隐瞒身份在京多年,且刚因卷入一场人命官司而被大理寺收监候审的事儿。

    而且,据说,昨日沈钺之所以被陛下斥责,便是因他与这位夏家公子乃是好友,为其求情之故。

    听到这个传言时,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都是皱眉。

    南书房内,乾和帝接连将一只茶碗、一方镇纸,还有一只花觚摔在了地上,满地碎瓷,才喘着粗气仰在了御座之上,青白着脸色,颤巍巍道,“查!去给朕好好查查!到底是谁说出去的!”

    自从那日下过雨后,又连着晴了两日,那暑热还未曾消下,又翻涌而上,即便不动,也是一身的汗,直到夜阑过半,才能凉爽些。

    往年若是这般热,贪图享乐,从不肯轻易委屈自己的乾和帝只怕早就带着后妃、皇子、公主和文公大臣们一道往行宫避暑去了。可今年因着江南洪灾,北地旱灾,加之朝中不太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乾和帝是半点儿避暑的心思也没有。

    好在,这宫中却也不无避暑之处。

    湖边有水榭,四面环水,到了夏日,三面的窗户都是敞开,便可观赏风荷,只一面连着曲桥通往岸上。

    此时,已是夜深,水榭之内灯烛已亮,映着那满湖的荷花,摇曳生姿,比之白日又多了两分清丽神秘的风情。

    水榭内兽炉中白烟腾袅,轻渺的香味随之萦绕在整个水榭之内。

    罗汉榻上斜斜歪着一个人,着一身轻纱,一手支着脑袋,另外一手则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深嗅了一下那香,这才半睐着眼儿问道,“怎么样?本宫这香可还调得不错?”

    “娘娘是香道圣手,只是奴婢是个俗人,并不懂这些,说不出什么来,倒是唐突了娘娘的手艺。不过,想来定是极好的。”

    “这香乃是在冰屑香的基础上又改动过的,夏日里燃来,不只有降暑的功效,还能驱散蚊虫。你是不知,本宫最是怕热,初入宫时,陛下隆恩,便拨了这处临湖的冰玉宫给本宫住。可到了盛夏时,本宫连殿里也歇不住,陛下便又为我修了这水榭,到后来,一入夏,本宫倒是有大半的时间都宿在这水榭之中。偏临着水,蚊虫便多,本宫又最是招蚊子,太医院配的那些驱蚊的药包药味太浓,本宫不喜,便自己琢磨着配了这香,时时都要改进,终是成了如今这般。早前已经试过多日,驱蚊的效果甚好,且降暑安眠,闻之清甜,也并不浓腻,倒已是恰到好处了。”这音色清亮柔润,如流泉,缓慢而沉静。

    这声音的主人,便是后宫四妃之一的耿贤妃。

    比起陈皇后和谢贵妃,贤妃耿氏在这宫中,几乎是如隐形人一般的存在。没有陈皇后高高在上的地位,也没有谢贵妃盛宠在身的尊荣。虽然占了四妃中的一席,可她既没有显赫家世可以依凭,也没有一儿半女可以依靠,更是连乾和帝的宠爱也难得一星半点儿。

    平日里在宫宴之中,在陈皇后的端庄尊贵和谢贵妃的雍容优雅的笼罩下,贤妃就好似一道灰暗的影子一般,半点儿不起眼。

    可是,今日眼前的这位贤妃娘娘却与平日所见截然不同。

    虽然她也不再年轻了,可不过一身素色轻纱,却衬得她颜色姣好,肤色白嫩无暇,吹弹可破,不知是不是因着没有生养过的缘故,那身段儿竟还如同少女一般,丰纤合度,面庞晕着珠辉,五官秀丽,一双眼生得甚好,只平日里也不知她是如何做的,竟让自己那般不起眼。灯下看美人,这贤妃当真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的美人。

    这般美貌,难怪她能在四妃之位中占得一席了。

    耿贤妃的声音清亮如流泉,与湖中鱼儿跃动时偶尔响起的水声应和在一处,清凌凌的,在这样的盛夏之夜,倒让人平添两分冰沁净爽。

    这水榭之中,除了耿贤妃,还有两人,一个正是她身边贴身侍候的宫婢,正站在那几岸边侍弄着那兽香,另外一人也是一身宫娥的打扮,身上穿的却是最常见的青绿色衣裙,站在暗影处,半低着头,面容看不真切。

    听得耿贤妃细细说起那香的由来,她便又低笑着道,“娘娘果真是个雅人,这般繁琐的工夫,也只有娘娘这般耐心细致的人,才能做到了。”

    “本宫要的东西,倒是从不怕会等上多久,或是有多么费功夫,只要落到手里的时候,是真正的好东西,那便值了。”耿贤妃淡笑着道。

343 大事

    那宫婢合上了香炉的盖子,将那盘在一只精巧匣子中的线香端到了耿贤妃跟前让她过目。

    耿贤妃瞥了一眼,淡淡一挥手道,“明日让人给乾清宫送去吧!”转头望向那帘栊暗影处站着的人,声音如冰击玉盘,“你是不知,陛下也是怕热招蚊子的,而且,近来怕更是有些头疼,吃睡不香,有了这香,说不得能睡个好觉。”

    “娘娘一番苦心,陛下定然知道。”

    这话好似什么讯号一般,贤妃的团扇如同按了机括一样,骤然停在胸口处,贤妃垂眼片刻,神色怏怏中透出两分冰冷,“事情都办妥了?”

    “是,眼下,夏延风的身份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贤妃嘴角轻轻一勾,藏不住的畅快,“这么说,陛下应该气坏了吧?”没有人应她,她抬起头来,望向暗影处沉默着的人,“怎么?看你好似不以为然?”

    “奴婢不敢。娘娘,奴婢只是有些不解罢了。既然娘娘已经料定陛下定会派沈钺去蜀地,何必再在此时横生枝节?若是陛下疑心此事与沈钺脱不开干系,改变了主意呢?”暗影中那人将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话语中的重重疑虑。

    “你懂什么?”贤妃哼了一声,“他越是疑心,沈钺越是南下进蜀的不二人选。这蜀地,沈钺是去定了,只是怎么去,却全然不同。等着看吧,他定然会大张旗鼓,让沈钺以朝廷的名义,还有夏延风好友的身份去蜀地,这样的昭告天下,若是沈钺在中途出了事,你猜猜,他会如何?还有,到了那时,再爆出叶辛夷与夏家的关系,这出戏,岂非更加精彩?”

    话到此处,声音顿了顿,她抬起手轻轻抚过眉梢,嘴角暗藏两分孤冷的笑意亦缓缓敛起,“只是,却也别光顾着看戏,该做的事儿可别忘了,贻误时机。”

    “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自会立刻传书告知主上,不会误了大事。”

    “那便好!本宫与你家主上的大计,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出半点儿差错。否则......”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却让水榭内的温度陡然降了许多。

    暗影中那人裣衽为礼,“奴婢省得。”语调里满满的沉肃,不敢轻忽。

    贤妃这才满意了一般,轻轻挥手道,“去吧!”

    夜风徐来,摇曳满湖清雅的荷香,那轻纱半掩的水榭里,一道人影娉婷而出,无声无息穿过曲桥,没入深浓的夜色之中......

    贤妃捏着那团扇,转头望着夜色中虚无的一点,面容半掩半隐在明灭的烛光之中,看不真切。

    片刻后,她转过头望向几上的那只还在腾着袅袅白烟的香炉,眉心一攒,透出两分嫌恶来,嗓音冷冷道,“熄了吧!”

    翌日清早,张季礼居然又来了元明街沈府。

    瞧见他,沈钺和叶辛夷都没什么异色,沈钺默默看了叶辛夷一眼,道一声“公公稍待,我去换身衣裳便随您进宫。”说罢,便是携了叶辛夷的手进了房中。

    没一会儿,便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与张季礼出了门。

    到了宫内,乾和帝这回倒没有刻意晾着他,反倒早已候在了南书房中,见得他之后,只淡淡问道,“这两日坊间的传言你可都听说了?”

    沈钺神色有些不安,迟疑了片刻,才应道,“听说了。”

    “你觉得,这话是谁传出去的?”乾和帝又问道。

    沈钺仍是眼儿半垂,“臣不知。”

    乾和帝望了他片刻,“或许,你是当真不知吧!谁知道呢,夏大将军的爱子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待了十一年,朕却半点儿不知,夏大将军却未必不知吧。为人父者,又哪里能轻易放心得下,就是派了几个人在身边近身保护,也是有的。朕本想着将这些人找出来,可他们显然藏得比夏公子更好些,朕也是没了法子,便由着他们去吧!”

    “只是,夏公子偏偏卷进了人命官司,还是人证物证俱全的那种,熒出啊,依你看,这桩案子该如何处置才好?”

    沈钺显然没有料到乾和帝会问他这个问题,当下身躯一震,片刻后,才迟疑着道,“陛下,臣愚钝,实在不知。”

    乾和帝却是一哂,“不知?你早前不还说以他的性子决计不会杀人,还求着朕让大理寺彻查此案,莫要冤枉了他吗?怎么才两日的工夫,朕让你说了,你反倒不知了?”

    沈钺声音里终于透进了一丝惶惑,“臣惶恐,彼时......彼时,臣不知他是夏家人,胡言乱语,还请陛下宽宥。”

    “所以,因为他是夏家人,所以就不一样了?”乾和帝似自语般喃喃。

    沈钺不语,不敢语,只抱拳垂目,额角紧绷。

    乾和帝的目光从他面上掠过,“也是啊,可不就是不一样吗?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夏家一门忠烈,数代帮着大名镇守南疆,莫说西南百姓对他们奉若神明,就是朕与历代先皇也是对他们感激非常。夏家子弟,朕看在眼里,可是比之朕的皇子还要珍贵两分。偏偏夏家公子却卷进了这样的官司中,朕实在是心痛,却又为难。”

    沈钺低垂着眼儿,呼吸深敛,好似已成了一道静默的影子。

    乾和帝也好似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目光就落在窗纱上映出的斑驳树影之上,语调不见起伏地徐徐道,“朕思虑再三,这桩案子牵扯到夏家公子,到底不能等闲视之,决意下旨让大理寺暂缓此案的审议,还是去请了夏大将军亲自进京来,到底怎么办,届时再谈。”

    这话一出,沈钺终于有了反应,却是身躯一震,骤抬双目望向乾和帝,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惊疑。

    请夏长河进京?

    乾和帝却是淡淡迎视他眸中的惊疑,甚至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只那笑意,却半点儿未及眼底,“看来,熒出也很是诧异朕的决定啊?朕也是思虑再三,才做下了这个决定。只是夏大将军身负要职,也不知是否能走得开,即便夏大将军果真要进京,这也不是小事,朕更不愿以一纸圣旨直接下令,那便违了朕的初衷。是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个妥帖的人亲自去一趟蜀地,将朕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告知夏大将军。想必,夏大将军方能理解朕的一片用心。只是,朕又苦恼了,这样的大事儿,朕能托付到谁的身上呢?”

344 亲疏

    “朕这不就想到了熒出你吗?”乾和帝笑望已经迅速抹去面上惊疑,又面无表情垂下头去沉默不语的沈钺,“熒出是朕最为看重信任之人,而夏家公子与熒出你却是亲如兄弟的好友,相信熒出不会辜负了朕的重托,也不会辜负了与夏家公子之间的这份情义,你自是最好的人选。所以.....这一趟,便由你去吧!”

    一句轻飘飘,好似还带着笑的“便由你去吧”便将沈钺牢牢钉死在了这件事上,即便沈钺早已对乾和帝的凉薄与冷血有了认知,这一刻,却还是心底泛凉。

    可他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儿,甚至还要拱起手来,语调平板沉肃地应一声“是”。

    待得从南书房出来,沈钺抬起眼,天上艳阳高照,还未到正午,却已热得厉害,他眯起眼,总觉得那阳光灿烂而刺眼,让人觉得炫目。

    张季礼将他送出门来,就站在他身后,“沈大人,陛下交代了奴才还要去一趟北镇抚司,给楼指挥使送这封公文,奴才便斗胆与沈大人同路了。”

    “张公公请。”沈钺微微笑着应道,紧阖的门扇后,隐隐有咳嗽声传出,沈钺抬起眼,深幽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瞥向此时幽静的南书房。

    高高的红墙耸立,即便宽敞的夹道却也显得逼仄。

    沈钺和张季礼两人顺着一边红墙投下的阴翳处朝着宫门徐徐而行,还有两个小太监远远跟着。

    天气炎热,行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碰上人。“这么个天气,张公公还要顶着大太阳跑一趟镇抚司衙门,真是辛苦。”

    “能为陛下分忧,奴才哪里敢言一声苦?而且沈大人不知,近来陛下心神不宁,吃睡不香,这身子亦是不好。请了太医来看过几回了,都说是肝火不抒,肺气失宣,这方子开了,药也吃了不少,却也不见怎么好,奴才心里也是忧心不已,能多帮着陛下做些事儿,奴才心里还安定许多呢。倒是沈大人,马上就要受累跑一趟蜀中,此去千山万水,路途遥遥,沈大人还要多多保重才是。”张季礼忧心感慨道,到了后头,才话锋一转,转而对沈钺说起了客套话,方才那一段倒好似只是顺口提及一般,不落半点儿痕迹。

    沈钺眼底一缕幽光匆匆暗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勾起唇角道,“我与公公也是一般无二,陛下信任于我,我能为陛下分忧,只有欢喜的,绝不会有受累之说。”

    两人彼此相视一笑,又继续往前而行。

    “一会儿明旨怕是就要下来了,陛下的意思,沈大人这几日只需做好准备便是,随行人员那边自有楼指挥使安排,沈大人无需太过操心。奴才去了北镇抚司后,还会往大理寺去一趟,交代了谢大人,沈大人什么时候方便便什么时候过去便是。”

    “有劳张公公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徐徐走着,那长长的夹道便也到了尽头,宫门处转眼即到,两人在宫门前作别,便各自上马,同行一段后,又背道而驰。

    听说沈钺回来了,叶辛夷连忙将手里正在叠的衣服放下,三两步便迎到了门外,谁知,沈钺却已经大步流星从二门处而来,面沉如水,形容冷冽。

    叶辛夷见到,心下便是一沉,便知这次被召进宫,果真又没有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待得进了房中,四下里只剩他们夫妻二人时,沈钺便是沉着嗓音道,“果然不出所料,他马上就会下明旨,让我代他走一趟蜀中,却不是去暗中查访夏家是否有谋逆之实,而是让我就书生之事,去请夏大将军进京一趟。”

    “什么?”叶辛夷即便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还是不由得惊呼出声。

    早就料到此行不会容易,却没有想到,临到头了,乾和帝还要给沈钺加上一道难题。漫说他们能不能平安到达蜀中,就是果真到了蜀中,见到了夏长河,要请他进京,谈何容易?乾和帝对夏家的忌惮,夏长河会不知吗?他这么些年来每到述职之时,要么称病,要么有别的原因,已经差不多二十年未曾到过京城了,只怕就是防着皇家翻脸不认人呢。眼下,又岂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当然了,夏延风在京中,而且身陷囹圄,若夏长河为了儿子犯险也不是不可能。可前提是,这个事情落在沈钺身上,便已是一道催命符。

    这个时候,两边都可能要了沈钺的命,何况,还有隐在暗处的敌人。

    叶辛夷心乱如麻,却也只是一瞬便沉定下来,罢了,不过是他们预想当中最坏的结果而已,还能更坏吗?

    默了片刻,她道,“既是如此,怕是给不了咱们多少时间了,一会儿你便随我一起去趟三柳街吧,总得跟爹说一声。”

    沈钺望着她,神色几变,良久才低低“嗯”了一声。握了她的手,片刻后才幽幽道,“若是待会儿爹不允你去,你便乖乖听话,可好?”

    “沈熒出,你这是想拿爹来压我啊?咱们可是说好的,你现在是要出尔反尔吗?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就算你使了什么绊子让我不能跟着,腿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不会自己去吗?”叶辛夷很是警觉,立刻眼儿一眯,怀疑地望向他。

    “好好好!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吗?你急什么?”沈钺忙告饶。

    叶辛夷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等到下晌时去了三柳街,与叶仕安说起这事儿,叶仕安神色间果然便多了两分犹疑,欲言又止望了女儿女婿片刻后,沈钺很是自觉地站起身来,借口到了外面,叶仕安见女婿这般知情识趣,便又是长长叹了一声,望向女儿时,神色更多了两分犹豫,“欢欢儿啊,姑爷这趟差事怕是不易,而且陛下下了明旨,你断然没有跟着的道理。他们又肯定是要着急赶路的,你虽会骑马,也有功夫傍身,但到底是从未出过远门,又是个姑娘家,你何必要去吃这个苦,说不得还会拖累了姑爷呢?”

    “爹,正是因着这趟差事不易,我才一定要去。”如沈钺一般,叶辛夷也早就料到她爹会反对,亲疏有别,在她爹心里,不管对沈钺这个女婿再满意都好,又哪里能及得上叶辛夷的安危重要?

345 飞逝

    所以,她爹开口便阻挠她跟着,其实都在沈钺和叶辛夷意料之中。

    沈钺能理解,也看不出别的异样。说不得还寄望着她爹能够拦住她,那么再多的委屈他也会甘之如饴,只因他打心眼儿里不愿她随着一道赴险,可却又答应了她,被她时刻防备着,不敢也不能反悔。更怕她果真如同之前说的,自己也能跟着,那更是冒险。

    叶仕安也知不对,因而开口时,几番犹豫,终究还是开了口。

    叶辛夷也知,不能怪她爹,却对沈钺藏不住的愧疚与心疼,更坚定了要护着他的心。

    叶仕安嘴角翕张,还想再说些什么,叶辛夷却已经是语调平淡却又认真地打断了他,“爹!阿钺他不只是我的夫君,他更是我的心上人。明知他此行凶险,我若不跟着,怕是要日夜悬心,寝食难安。他若有个好歹,我即便不会不孝到任性追随他而去,可后半生也会活在无尽的愧疚与悔恨之中,苦不堪言。”

    “爹……他前些时日才那般义无反顾将蛊毒引到了他自己身上,爹!”叶辛夷顿了顿,才又道,“这世间可还能再寻到一个这般待我的男子?即便寻到了,又如何?也不是我的阿钺!”

    叶仕安望着她,面上的情绪复杂纠结,眸中更是暗色驳杂,良久之后,他才叹了一声,幽幽苦笑道,“你不只长相越发像你娘,就是这性子也与她如出一辙。罢了!”他又叹一声,这叹息却带着两分释然的意味,“要去便去吧,为父也拦不住你!”

    叶辛夷面上露出喜色,笑道,“谢谢爹!”虽然她要做的事儿真还不是她爹能拦住的,不过能获得她爹的首肯,她自然更是高兴。

    “不过……”谁知叶仕安却又眉心微皱,转了话锋,“可一定要万事小心才行。你和熒出平平安安出去,定也要全须全尾地回来,听到没有?”

    叶辛夷本还有些不安,听得这话,又笑将开来,杏眼弯成月牙儿的形状,而颊边两个浅浅的笑旋满载着蜜意,“爹就放心吧!爹别总是忘了我可不是那等弱质纤纤,只等人保护的姑娘。”

    叶仕安望着闺女那张灿烂的笑靥,也只有无奈摇头的份儿了。

    叶辛夷出得门来,便见得沈钺负手站在墙边那棵枣树下,正仰头往上看着。

    他个子本就高,自他们成亲之后,她给他做了好些衣裳,倒是不再拘泥于那一样的深色或是几乎别无二致的款式,将他打扮起来,却也不输城中那些个风流倜傥的贵介子弟,在她眼中,他倒是比之那些人要好看上许多,他身上阳刚的男儿气,已是如今很多大名的勋贵世家们身上所缺失了的。

    此时他一身月白镶宝蓝色斓边的直裰,长身玉立在那枣树下,阳光从枝叶间筛落,恍似一道道金线射了下来,或粗或细,却是萦绕在他周身,他整个人便好似沐浴在金光中一般,那画面美好得让叶辛夷都有些不忍上前去打扰。

    可沈钺却怕是已经听到了她出门来的脚步声,却不见她靠过去,便是转头望了过来,嘴角勾着笑,眸间噙着淡淡的疑虑。

    叶辛夷漾开笑容迎上前去,很是自然地伸手挽了他的胳膊,笑问道,“在看什么呢?”看得那般专注。

    沈钺抬手往着头顶指了指,“看这棵枣树啊!你瞧瞧,都已经结上果子了。”

    叶辛夷跟着抬头看了看,可不是么?枣树的花本就细白纤小,他们近来又许久未曾来过三柳街了,何时花开过了也是不知,如今那枝叶间隐隐已有好些果子了,虽然还瘦小,却结了不少,看样子,今年又能得不少的枣子吃。

    “时间过得真快。”沈钺突然感叹道。

    叶辛夷恍然,自然想到他是忆及她那回在树上打枣子,却一头一脸从墙根儿上栽下去,正好砸在他怀里的事儿了。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中各有难言的意味,可却又不需言语,彼此都能看得明白。

    这般的两心相契,叶辛夷从前想也未曾想过。可不就是白驹过隙,岁月倥偬么?大半年前,砸到他怀里时,她满心满眼就是不愿与他有半分牵扯,可如今,她却只盼着与他朝朝暮暮,岁月久长。

    沈钺笑望她一眼,抬起头来,往堂屋门口张了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去跟爹说会儿话。”

    她这般笑眯眯地出来,定然是已经说服了叶仕安。叶仕安虽是同意了,可这心里却未必安定,是以才一直没有出来,他总得去给老丈人吃颗定心丸。

    叶辛夷点了点头,也知道他的用意,看着他进了堂屋,她转头去灶房里与叶菘蓝一道准备晚饭。

    没一会儿,老铁也来了。听说了他们要南下巴蜀的事儿,也很是担忧,本来要跟着他们一道去。叶辛夷一听,赶忙出声劝阻,他早前才跑了一趟,回来还没有歇上多久呢,他年纪到底大了,哪儿经得起这般折腾?上一回回来,他便老瘦了一大圈儿。是以,这回,叶辛夷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跟着的,只是老铁性子犟啊,后来还是沈钺为难道这回他是出公差,让叶辛夷跟着已是勉强,却是不能再带别的什么人了,又反复保证定会护得叶辛夷周全,老铁这才不甘不愿打住了,再不提要跟着他们的事儿。

    只是,到底不太高兴就是了,直到吃饭时,他喜欢的好酒好肉上来,他那张黑脸才算转晴了些。

    叶辛夷悄悄松了口气,冲着沈钺竖了竖大拇指,还是他有办法。

    莫说老铁了,就是她爹,脸色也比之前好看了许多。

    等到用罢了饭,知道他们不日就要南下,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叶仕安便也不留他们,却是给他们收拾出了一个包袱的成药,有治伤寒的,防泄痢的,有金疮药,还有解毒丹,齐备得很。

    沈钺和叶辛夷都知道他的用心,谢过之后便都接了。

    林秀蕴也拿了一只瓷瓶递给他们道,“这是我这些时日炼制的,你们先拿着吃着,既是要南下,我这两日便再赶着多制一些,有备无患,回头走之前再过来取一趟。”

    沈钺和叶辛夷心中感念万分,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双双道,“有劳师叔了。”

346 探望

    直到马车踢踢踏踏从叶家铺子外离开,走了老远,再瞧不见在门口相送的人影时,叶辛夷这才放下车帘,转过头来,便与沈钺一双带笑的黑眸撞到了一处,“有这么些真正关切你、疼爱你的家人,欢欢儿真幸福。”

    叶辛夷伸手过去,与他十指相扣,臻首顺势靠在了他肩头,“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

    沈钺眼底一黯,继而一柔,更是紧扣了她的手,弯唇道一声“是啊!”

    车厢内一时静默下来,两人就这般静静相偎,一句话也不说,挑开车帘,沈忠和柳绿望过来时,却也同时想起了一个词,叫作岁月静好。

    然而旁人的视线到底让叶辛夷有些害羞,虽然沈忠和柳绿俩都不过瞧了一眼,便匆匆垂下了头去,可叶辛夷还是有些不自在,垂了眼问道,“什么事?”

    沈钺却已是明白,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时候还早,是我交代他的,我想去看书生一趟。”

    叶辛夷恍然,“我可以一起去吗?”

    沈钺神色有些犹豫。

    “你放心吧!我不是要与你一道去看三哥,只是早前冷大姐曾求了我一桩事儿,眼下,怕是得为她办了才是。”叶辛夷说着,便是低声将那日她去蓝玉宝楼时,冷大姐求她的那事儿说了。

    沈钺听后,拧眉思虑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叹一声道,“也好。只是,未必能成,你去试试看吧。”

    叶辛夷点了点头。沈钺抬起手轻叩了两下车壁,道一声“走吧!”

    外头车辕上沈忠应了一声,马车便又嘚嘚跑了起来。

    奉了乾和帝的旨意,早前那桩蓝玉宝楼的命案已经暂停了审议,死者那边也已经由大理寺出面暂且压制了下来,只是,书生,哦,不,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唤作夏延风了,夏延风因着是嫌疑人,本就要收监候审,但是因着情况特殊,这案子还不知道要拖到几时才能审决,是以,乾和帝特意优待,寻了一处小小的宅子将他拘禁了起来。因着他是夏家公子的身份,身上又还背着人命官司,既要保护他,又要防着他逃跑,那处宅子是被重兵把守了起来的。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二进的宅子,可当中明里暗里的守卫却不下百人,竟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他们的马车到了一处胡同口,便是停了下来。

    沈钺下了马车,交代了沈忠和柳绿在胡同口等着,便是牵了叶辛夷,徒步进了胡同。

    才没走两步,面前的去路便是被拦住,直到沈钺拿出了一张明黄色的帖子,那拦路的两名侍卫瞧见了,这才收了兵刃,朝着他们一拱手,而后沉默地领着他们继续向前。

    一路沉滞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一处宅门前,那里却已候着一人,仍是一身周正的官服,行止间端方板正,形容纹丝不乱,面上不苟言笑,见得他们二人便是遥遥一拱手,不是旁人,正是大理寺少卿,谢铭是也。

    “谢大人果真在这里,那便太好了。”沈钺亦是还以一礼,便是笑着道,言罢,还笑着望了叶辛夷一眼,别有深意。

    谢铭似有些诧异,又有些不解,抬头瞥了面前这夫妻两人一眼。

    沈钺却已又转头朝着他笑道,“谢大人,我这里有陛下亲发的驾帖,想要见上夏延风一面。”

    乾和帝也不知是出于考验,或是让两家相互制约、监督的意思,竟是将看管夏延风的事儿交到了大理寺和刑部手中,都察院和锦衣卫、东厂三家督责,不可谓不重视。

    谢铭瞄了瞄那张明黄色,龙纹可见的驾帖,淡淡一点头道,“陛下已是发过话的,说是沈大人离京之前要见夏延风,不可阻拦。沈大人尽可进去,只是,沈太太却是不能的。”

    “我们自是不会让谢大人为难。”沈钺淡笑。

    “事实上,我是来见谢大人的。”叶辛夷接住沈钺的话头。

    这回,谢铭眼中的疑色与惊色都是更甚。

    同样是失去了自由,可这小院儿内,怎么也比早前的大理寺监牢要好上了许多。

    沈钺被带着进了一间厢房,抬眼便见得了坐在桌边,正闲情逸致看书习字的夏延风,于是就哼了一声,“你倒是有雅兴得很。”

    见得他,夏延风愣了愣,默了片刻后,才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带沈钺进来那人朝着沈钺行了个礼,便是退了出去,顺手还掩上了门。

    倒果真是一副任由他们随意谈不会打扰的样子,可沈钺也好,夏延风也罢,都不会因此便掉以轻心,不用打什么手势,隔墙有耳的道理,他们倒是都懂。

    沈钺走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径直倒了一杯茶水,“我奉了圣命,过两日便要启程南下巴蜀,陛下的意思,是让我跑一趟,亲自去请了令尊来京,商议你这桩人证物证俱全的人命案子该如何了结。”

    夏延风听得眉心紧皱,突然被挪到这处小宅子里,却没有人会给他半句解释,他起初便已觉得奇怪,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乾和帝居然打的是这么一个主意。

    他一时心里忧急,虽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却是朝着沈钺递了眼色。

    沈钺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只要夏大将军到了京城,一切都好说,所以,在这之前,你便好吃好睡,安心等着就是。只是,夏大将军那边,我说的话,他未必尽信,你还要想法子给我个凭证才好,当然了,若是可以,最好是写封书信。”

    夏延风一时沉默无语,只是坐到了他对面,用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很快写了一个冷字,待得沈钺轻轻颔首,示意他明白了之后,他便用袖子将之抹去,而后,才迟疑道,“这件事,容我想想,若要书信,也得给我时间,让我斟酌一二。我离家年久,多年未曾与家中联络过,当年,又是与父亲意见相左,争执一番后负气离家,以我父亲的性子,未必还会再认我这个儿子......我早先也并非刻意瞒你,只是没有必要罢了,却没有想到,却还是连累了你。”

    “眼下说这些,可还有意义吗?却也莫要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此番南下巴蜀,乃是为陛下分忧,我自是心甘情愿,却与你没有多大干系。”

347 幼稚

    沈钺说罢,便是起了身,转头大步走出了屋去,竟是连一刻也不愿多留的样子。

    门外窗边皆站着值守的护卫,沈钺目不斜视,大步而去,可薄冷的嘴角却已抿成了一条直线,显见与屋内据说和他亲如兄弟一般的夏家公子之间的谈话,算不得多么愉快。

    沈钺进门后,不过与夏延风说了寥寥几句话就出来了,到得宅门外时,见得不远处站在墙根下的叶辛夷和谢铭,便是大步靠了过去。

    瞧见他,叶辛夷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梢,“这么快就说完了?”

    沈钺沉着脸,轻轻“嗯”了一声,面色有些藏不住的阴郁,抬起眼看向她和谢铭,“你们呢?可说完话了?”

    “我是已舔着脸求了谢大人,只是谢大人还没有答应。”叶辛夷说着,便是意有所指瞄了一眼一直沉寂不语的谢铭。

    “这毕竟也不是举手之劳的事儿,你即便对谢大人有恩,也不能仗着这个恩情就让谢大人考虑都不考虑就帮你吧?再说了,你早前虽说帮过谢大人的忙,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不好因着这个便让谢大人为难。要知道,谢大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哪怕是欠着你的恩怕也绝对不会公私不分,以权谋私的。”

    沈钺说这一番话时,面色沉肃而认真,语调平板而诚恳,让听的人对谢大人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唯独谢大人怕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感受。

    叶辛夷难忍好奇,悄悄抬起眼睫往谢铭瞥了一眼,惊奇地发觉谢大人一贯板正到有些八风不动,与那些治学布道的老夫子们没什么两样的面容竟有一瞬微不可察的扭曲……叶辛夷再一次在心底悄悄为沈大人竖起了大拇指。

    沈大人这功力见长啊,对付谢铭这样的都能有一套,得学着。

    “沈大人实在不必拿话来激我。”谢铭稳住嘴角的抽搐,目光淡淡瞥过沈钺,再望向叶辛夷,“这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儿,不过,丑话谢某却要先说在前头。人来了之后,便不能再随意进出,也没什么特殊可讲,当真便只作一般的丫鬟使唤,若是能做到,过两日便将人领了来就是。”

    叶辛夷听罢,这是答应了,当下便是喜不自胜,“如此,便多谢谢大人了。”

    “不必谢,同是报恩,那位姑娘的心意,谢某感同身受,更是心生敬佩。再说了,一次以权谋私可以,自然便也可以有第二回,只要对象是你,那一切好说。”

    “古来皆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对我的恩情,按理说,我就是以身相许也是理所应当的。”

    起初听着还不觉有什么,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看着面前谢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话是对她说,眼睛却看着她身后。而身后一种冰冷彻骨的气息已是荡漾开来,不用特意回头去看,也能知道某人的醋坛子是打翻了,两个男人,一个眸色沉定却带挑衅,一个锐利似箭,隔空射去,有如实质……这回嘴角抽搐的人变成了叶辛夷。

    她从不知谢铭还有这样的恶趣味,怎的突然便要这般来挑衅沈钺?难道就因着方才沈钺的激将法?幼稚!

    这男人之间的友情和敌意于叶辛夷看来,都是来得莫名其妙。

    她头突然有些疼,不过却不妨碍她动作仍然敏捷,身后人一动时,她已是眼疾手快将某人胳膊一挽,借着衣袖的遮掩,手指已经掐在了某人的腰间软肉上,带着丝丝威胁的揪紧。

    指下那人显然是读懂了这无言的威胁,身躯微微一僵后,放松了下来,先前望着她诧异的目光也跟着身躯的放松而微微一软,甚至带了笑意,浑身散发出的怒气也在瞬间深敛,再望向谢铭时,神色间已是高台看戏的好整以暇。

    这一刹那的变化只在叶辛夷的一个动作间,却又那么的显眼,落在谢铭眼里,让他不由得微微一怔,望着面前的一双俪人,眸色转而深幽。

    叶辛夷虽并不很了解这一刹那间两个男人的心绪变化,可却敏锐地察觉到方才的气氛变了,且和缓许多,虽然更是奇怪了些。

    她悄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便也自然了许多,“谢大人说笑了,我之前帮过大人,可早前谢大人您也帮过我,若说有恩,上一次谢大人开恩,让我家大人进了大理寺监牢,去探望书生,这个恩便已算得还完了,往后还请谢大人再别放在心上。今回的事儿,反倒是我舔颜相求,是我欠了谢大人的恩情。只是眼下也只能暂且欠着了,等到我与我家大人从蜀地回来,定请大人好好吃喝一顿,聊表谢意。”

    叶辛夷这一番话说来,亲疏立显,沈钺很是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得意地朝着谢铭一抬眉梢。

    谢铭方才虽说是存着刻意气沈钺的心思,哪怕他也不知是为何起的这心思,可却也不该介怀叶辛夷这番话才是,可谢铭还是因此心间闷堵了堵,但下一瞬,却已顾不得这么许多,“你要跟着南下巴蜀?”

    他问着时,已惊疑中含着淡淡质问地望向沈钺,看着他平日里那般爱护他这位太太,缘何不知此行怕是危机重重,如何会让她跟着?

    比之方才为了气沈钺的刻意挑衅,这一问,虽是短短,却是不容错辨的真正关切。

    沈钺听得出,微微皱眉,双眸又冷。

    叶辛夷也听得出,微有些尴尬,却是答得爽快,“是啊!我家大人请了陛下允准的,蜀地千里之遥,他要离开那么久,我不习惯。加上他前一阵儿才受过伤,不跟着,我也不放心。”

    “我们不日怕就是要启程了,还要回去收拾行装,就此先别过了,不出意外明后日我便将人领过来,还要有劳谢大人多多担待。”说着,已是朝着谢铭敛衽为礼,深深一福。

    谢铭此时也反应过来,方才那一瞬间的心绪有些奇怪,显然,也并不应该,便是瞬间收敛心神,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点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叶辛夷这才转头拽了沈钺走,起初拽之不动,直到沈钺抬起手指,面容冷沉,目光犀锐地朝着谢铭点了点,脚下才是一动,被叶辛夷拽着挪了步子,走了两步之后,他却是反客为主,手顺势下滑,将叶辛夷的手抓在了掌心。

348 醋坛

    此时,已是入夜。眼看着那一对璧人执手走向胡同口,周围夜色的围拢中,路边灯笼晕黄的光亮覆照下,那一双影子好似格外的耀眼一般,让人挪不开眼去。

    谢铭负手立在那宅门处许久,直到夜风袭来,他才皱了皱眉,又望了一眼已经瞧不见人影的胡同口,这才转过了身走进小院子里,可薄唇却已抿成了一条直线。

    沈钺和叶辛夷的背影倒是岁月静好得很,可真实情况就没那么静好了。

    离了那小院子门前,沈钺便抓了叶辛夷的手。

    叶辛夷倒也没有挣开,只是却扭头杏眼微瞠地瞪着他。

    沈钺被看得委屈又恼火,“你这般瞪我做甚?我......你瞧瞧他说的那是什么话?我一个大男人,能忍着不揍他,只警告地瞪他两眼,已算得我大度了好吗?”

    “那还不是你先去撩拨他的?”

    “我哪有?”沈钺无辜地瞪大了眼。

    “没有吗?”叶辛夷哼一声,“你那激将法用得好啊!”

    “我那还不是为了帮你吗?要不是我使那激将法,谢渊存能那么轻易就应下此事?欢欢儿,你可别过河拆桥啊?你为了个谢渊存居然要怪我吗?你瞧瞧他方才说那些话,还有看你那眼神.....”

    “那不都是故意气你的吗?”

    沈钺一噎,他可不觉得是只为故意气他。那十成里,总还含了三四成别的意思。

    不过......瞄了叶辛夷一眼,沈钺气闷地将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罢了,欢欢儿觉得是这样最好。

    那么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闭着嘴,垂着头,又是委屈又是气闷的,好似在等着她骂他一般,叶辛夷的心登时就是软了。

    安心憩在他掌心的手掌轻滑,与他十指相扣道,“阿钺,我不是怪你,只是,今次的事儿,终究是谢大人于我们有恩,往后还要仰仗他多多看顾三哥和冷大姐,你说什么也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他才是。都说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都已炉火纯青了,怎么今日却让人这般不省心?”说着,还是嗔了他一眼。

    沈钺这心里的委屈与火气因着这一番话,和方才那一眼,却已经如汤沃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咧开嘴笑了起来,牵着叶辛夷的手轻轻摇了摇,“欢欢儿别气了,我那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他那么说话的,我这醋坛子一时没盖住就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在乎你,哪儿容得下这个?”

    他倒是坦诚。叶辛夷心里又是暖又是甜,瞪他一眼,嘴角却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上勾起,“你呀!往后将你那醋坛子盖严实些,不要动不动就翻了,只要你待我一如既往,我自也会待你始终如一。”

    比起沈钺来,叶辛夷当真已经算是甚少说情话了,这每每一说,哪怕只是一句,便也能让沈钺欢喜上半日。

    这不,听了这一句,沈大人哪里还记得方才捧醋狂饮时是怎般的情境了,当下笑咧了嘴,一边走,一边贴在了叶辛夷身侧,“欢欢儿,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再说一遍可好?那话真好听,再说一遍可好?欢欢儿......我还想再听一次,你再说一遍可好?”

    夜风徐徐,明月杳杳,没人答他,四下里的促织叫声与沈大人撒娇耍赖,与形象全然不符的话语声交织在一处,将这夏夜渲染得格外热闹。

    马蹄声嘚嘚敲响长街,晃晃悠悠的马车中,叶辛夷挑帘望着外头,街上垂挂的灯笼将光投进马车中,又很快过去,再迎上下一盏灯,马车内光影错乱,明灭斑驳。

    “既然谢大人应下了,这事宜早不宜迟,我还是去一趟蓝玉宝楼告知冷大姐,也好让她安心。”

    “这个时候,你还是别去蓝玉街了,还是我去吧!正好,方才书生那儿也有些事儿要去问过冷大姐,且眼下,不能落人眼,我要悄悄去,你便先回府好了。”沈钺说着话,已是自车厢内放着软垫的箱子下寻摸出了一身夜行衣来,很快换上后,还不忘凑过去,迅雷不及掩耳地轻啄了叶辛夷唇瓣一口,对上她愣怔瞪他的杏眼,他笑眯眯一句“乖乖回家等我”,便是将那蒙面的黑巾覆上,掀开车帘,从后窗如同一道乌烟般窜了出去。

    自始至终,马车都一直往前,未曾停下,更未曾稍缓。

    车厢内,叶辛夷抬手捂着唇瓣,吃吃地笑,家里这只醋坛子,别以为她不知道,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可不就是不想让她去蓝玉街一饱眼福吗?小气得咧。

    夜已深,可沈钺却尚未回,叶辛夷自然也是睡不着。

    天也闷热得厉害,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下一场雨,让这焦渴的大地和人们都得以舒缓一口气。既是睡不着,她便也索性不睡了,将叶仕安交给她的那些药一瓶瓶地装进了可以挂在马背上的小箱笼里,又分了些要紧的用小瓶装了,各几份,回头自己、沈钺,还有随行的沈忠、霍勇他们都一人贴身带着一份儿,以防万一。

    做好这些时,便已听得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更声。

    数着那梆子响了三声,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推开窗户往外望,几乎是同时,她耳根一侧,便已听得一道跫音落在廊下,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一道人影很快地从缝隙里窜了进来,一边反手掩上门,一边很是无奈地对她道,“还在等我呢?”

    见沈钺回来了,全须全尾,叶辛夷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他揭去面上的黑巾,可见额头鬓角的汗水,叶辛夷蹙了蹙眉心,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沈钺接过,咕噜噜便喝个尽,将空茶杯往桌面上一搁,这才道,“话已是带给长如了,她让我谢过你,说明日她安排一下,后日清早便过来寻你。”

    叶辛夷点了点头,却是面露迟疑,“也不知道我这样帮她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她当真就要因此抛下蓝玉宝楼和百鬼楼吗?”

    “长如做事自有她的分寸,蓝玉宝楼和百鬼楼十年来早已有了自己运转的一套章法,即便没了长如和书生,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影响。何况,她必然是有安排的。眼下这样的境况,她还是做下了这样的决定,那便由着她吧!或许,此时她只有待在书生身边,才能心下安然。”

349 大变

    而书生,也是一样。那一日在牢里不还挂着心,让他帮着多多照看吗?左右他有叶辛夷了,又要马上南下巴蜀,是无论如何也帮他照看不得了,将人送到他跟前,他要照看,怎么照看,还是他自己照看得好。

    没有听见叶辛夷的应声,沈钺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见她眯眼笑望着他,目光却有些莫名。他有些奇怪,扯了扯嘴角,“怎么了?”

    “不怎么。”叶辛夷偏头笑了笑,两分促狭,三分刁坏,“只是想看看,阿钺是不是与我起了一样的心思。”

    “哦?”沈钺挑眉,感兴趣了,“什么样的心思?”

    “当一回红娘的心思。”叶辛夷笑得眉眼弯弯,大抵人都是这样吧,自己幸福时,便总希望身边人也能得到一样的幸福,最是见不得有心人,却无缘错过。

    沈钺亦是笑,“是啊!不过,这样的事儿,咱们能帮的,也只到这里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叹息了一声,沈钺已大步进了净房去梳洗了,将那一身已满是臭汗的夜行衣换下,他才身着寝衣,一身清爽的出了净房。

    见他一头湿发搭在肩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叶辛夷皱了皱眉,一边跳下炕取了一张干的栉巾,一边拧眉对他道,“过来坐下,我给你绞头发。这么睡可不行的,小心日后头疼。”

    沈钺自来听话,笑着应了一声,便是走过去,乖乖在那炕上盘腿坐了下来。叶辛夷半跪在他身后,用那栉巾一边给他绞着头发,一边轻声问道,“三哥可是留了什么东西在冷大姐那儿?”

    “嗯。”沈钺应了一声,“已经很久了,若非我提醒,长如怕都已经记不起来了。怕是书生防着有朝一日出事,是以一早便备下的。是一封书信和一个印信,都是给夏大将军的。书生的意思我已明白,已是用了他那方印信重新写了一封信,写明了我与书生的关系,以及交代了大体的事情,将信先行发了出去,相信不日便能到夏大将军手中。”

    虽然一封书信未必就能保证什么,但是书生既然是这个意思,沈钺便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叶辛夷也是明白,点了点头,“三哥在这里,也不知是否当真安全。”想到这个,叶辛夷也不由有些忧心,眼下的局面,云山雾罩,到底会如何演变还不好说,即便书生处于重重包围之中,叶辛夷也觉得不太可靠。眼下看着是安全,可一旦情势转变,谁又可信?

    恍惚间叶辛夷有些明白冷长如之所以要放下一切到夏延风身边守着的因由了。

    叶辛夷想到的这些,沈钺自然不可能想不到,他面色沉凝地轻轻“嗯”了一声,“我已是安排下了人手暗中保护,书生自己也是心里有数的,而且,长如也要到他身边守着,总能让人放心许多。”这也是他赞成叶辛夷帮冷长如的原因之一。

    两人心头都有些郁郁,接下来便都没有说话,将头发绞干后,便上床歇了,却是翻来覆去,许久未曾睡着。

    直到听着天际隐隐闷雷,好似在酝酿着一场豪雨,才觉得凉爽了些,叶辛夷滚进沈钺怀里,他轻轻拢着她,拍着她的背,在她耳畔低声道,“安心睡,有我呢。”她才点着头,埋进了他怀里,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在朦胧的雨声中,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早,负责“护卫”书生的刑部官员来了,说是夏延风已是答应按乾和帝的意思写封书信。沈钺便起身与那人一道去了小院儿,等到夏延风将信写好后,沈钺还要奉到宫中去让乾和帝御览。

    叶辛夷却也没有闲着,这一次与沈钺南下巴蜀,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游玩的闲情雅致。因而,这几日,财婶儿和桃红她们都在忙着日以继夜地帮她做一些便于行动的衣裙,得了空,叶辛夷自然也会帮着做。

    下晌时,沈钺从宫里回来,也带回了乾和帝的口谕,让他们三日后,便启程南下。

    圣命当前,他们自然只得遵从。

    第二日清早时,冷大姐如约而至,却没有进门来,反倒是叶辛夷听见了通传,这才迎出门去。抬眼一张,便已瞧见了候在她家门外的一辆马车,那车把式是个生面孔,倒不似从前见惯了的那些容貌或昳丽,或清隽的美少年们,只是车帘子轻轻挑开,露出一张眼熟的脸,正是冷大姐,叶辛夷蹙了蹙眉,这才转头走了过去,交代了柳绿一声,拎起裙摆上了马车。

    车厢内的光线略暗些,叶辛夷眯了眼,见得冷长如的模样,却又是惊疑,“几日不见,姐姐怎的清减了这么许多?”

    方才在车窗处惊鸿一瞥她便已经瞧出了些许,没有想到,等到窥得冷长如的全貌,还是吓了她好大一跳。

    不过短短几日,冷长如竟是瘦了一大圈儿,丰腴的身形清瘦了不少,面容更是憔悴,又是脂粉未施,一身清淡的模样,当真是半点儿不复往日荣光。

    冷长如淡淡一笑,“故意的啊!瘦了好,你瞧瞧我如今这样,可还有多少人能将我与蓝玉宝楼的冷大姐联系在一起吗?”

    这倒也是。冷长如在蓝玉宝楼本也甚少露面,熟知她的人并不算得多,加之即便见过她的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怕也是她丰腴的身段,艳丽的衣裙,以及精致到有些夸张的唐妆。而如今面前这个妇人,虽然还未曾嫁过人,却已是花信之年,穿一身素淡颜色的半旧衣裙,脂粉未施,加之憔悴的面色,刻意收敛了气势的眉宇,加上那瘦了一圈儿,已趋向苗条的身段儿,只怕还真不易与蓝玉宝楼的冷大姐联系起来。

    “我知道,妹妹为了帮我这个忙,没有少操心。还有那位谢大人......他既帮了我,我便要承他这个情,更不能让他为难。”

    叶辛夷知道,冷长如所言,句句在理,可她紧蹙的眉心却还是没有半点儿舒展,“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吗?”就算果真是有冷长如刻意的成分在里头,又因着挂虑夏延风,可一个人在短短几日之间便瘦了这么许多,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冷长如眉眼间的无力与上一次见时,全然不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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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