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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0 憋闷

    “我和他,不一样。”过了良久,叶辛夷才幽幽道。

    “他毕竟是夏家长大的,骨子里对那个姓氏,那个家族都有挣脱不得的归属感与使命感。可我,与夏家唯一的牵扯,不过就是我父亲,而偏偏,我父亲早已不被那个家族接纳。”

    “比起他们,自然是你们更重要。你、爹、川柏、菘蓝、师父……你们每一个人都比那些虽然有着血缘,却与陌生人没有两样的人重要得多,我本就没有本事,如果可以,也只想尽其所能能护得住我想护,且能护的人罢了。却万万不想因着他们,危及你们任何一个人。”

    “懂,我都懂。不还有我吗?我总会与你在一处,不,是挡在你身前,在你护住旁人之前,还有我先护住你呢。不是早说过了吗?天塌下来,也还有我先替你顶着。”

    叶辛夷没有说话,却是睁开了眼,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看着,她眼底漾起星海,蹭起身子探过去,便是轻轻贴上他的唇,吻得认真且热切,不一会儿便听见了彼此交缠,有些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两人确定了彼此的心意,或者该说是叶辛夷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从那次在船上主动之后,便好似打开了情感的闸口,一有动情,便再不会去遮掩,反倒是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经由这样直白的方式。这些时日,拥抱与亲吻在他们之间都再寻常不过。

    沈钺自然也不会排斥亲近她,只是常常这样来的后果便是要抵抗她,越来越难。

    他隐约知道她的心思,可他却不得不忍,前些时日他伤重时她还收敛些,这几日,伤口渐好,她便愈发放肆起来。

    半晌后,沈钺终究是一个侧身避开她愈发热切的吻,哑着嗓道,“我这伤口怎么突然又疼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你快去请爹来帮我瞧瞧。”

    叶辛夷一双浸透几分媚色的杏眼瞪着他,见他微皱着眉,好像煞有介事的模样……瞪了片刻,也不见他神色缓和,她终究是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转头疾步而出。

    沈钺在她身后长舒了一口气,末了,却又望了望自己身下某一处,幽幽苦笑起来,心上人的投怀送抱,这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原该作此解。

    书生也许当真生了叶辛夷的气,过后几日都再未来过荷庄,就是往日里每隔个两三日就会出现的牛子和皮猴居然也不见了身影,叶辛夷便是皱着眉在沈钺跟前抱怨道,“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这般小心眼儿吧?他生我气不来也就罢了,总不能也拘着牛子和皮猴不让他们来吧?难不成,他还要撺掇着牛子和皮猴一道与你绝交不成?”

    沈钺听罢,哭笑不得,“你别多想了,书生不是你想的那般小肚鸡肠,我们几个兄弟之间的感情也远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他们不来,是因为我交代了他们更重要的事儿要办,眼下他们怕是脱不开身。再说了,我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哪儿需要他们时不时来看,又死不了。”

    叶辛夷却是狐疑地望向他,“什么事儿?”

    “眼下还不知能不能成呢,若能成,你早晚会知道,这个时候告诉你,只会让你跟着烦,何必?”沈钺回以嘻嘻的笑。

    叶辛夷瞪他一眼,天气越发热,连着两个月未曾下过雨了,哪怕是在这荷庄中都觉得闷得慌,尤其是近来看着某个人的笑容,心中憋闷便是犹胜。

    转眼,他们来这荷庄竟也二十多日了。

    叶辛夷的喘疾已是压制下去了,虽是除不得根儿,却也只需小心将养着就是,沈钺的伤也已没有大碍,叶仕安是彻底放了心,便提溜着老铁先回了城,他还惦记着他的药铺和他的病人呢,至于老铁……

    这俩人本是互看不顺眼的,只老铁面上的嫌恶从不掩饰,而叶仕安却是温和惯了,面上看不出什么,老铁再怎么嫌弃,他也只是温温笑着。可这么些年,一个虎着脸嫌弃着,一个温笑着被嫌弃,慢慢地,竟都习惯了。那些时日老铁离了京,叶仕安还很是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眼下,他要回城里,自然不能落下了老铁,哪怕是一道吃饭时有他在旁数落,也挺不错。

    叶菘蓝和林秀蕴则继续留在了庄子上。

    林秀蕴早前让沈钺置办的药材已是齐全,趁着在庄子上时她加紧制了第一批解药,一共十枚。

    娑罗教给的月服解药还剩最后一枚,林秀蕴与他们商量过后,便暂且将那枚解药留下,转而试服林秀蕴制的解药。

    这解药因着还缺了几味药,到底效果如何现在还不好说,林秀蕴自然是走不开要时时观测着叶辛夷服药后的反应。

    好在,服了药已是七八日,倒是一切如常,不得不说,这已算得一个好消息,让众人对于能够彻底解除叶辛夷身上的蛊毒更是充满了信心。

    与此同时,沈钺基本已经能够活动自如了,只要动作不太剧烈,便已与没受伤时无异。

    只是,对外却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不过,眼下倒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思关心他好得是快还是慢,甚至连有他这么一个人怕是都差不多要忘干净了。

    当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虽然,那一日沈钺见势使出的一招苦肉计将他自己从那潭泥沼之中择了个干干净净,但事情却并未随着康嫔或是琴心的死而告一段落。

    乾和帝大怒,责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

    不过平静了月余的京城又是一场风狂雨骤。

    康嫔娘家上下九十八口尽数下狱刑讯,而琴心更是被一查到底,祖宗十八代都被翻了出来。

    最后,事情也不知是如何演变的,查来查去,这蛛丝马迹却是直指东宫。

    太子等不及了,加之之前因着他宫中两名姬妾先后流产,御史弹劾他之事,他被乾和帝狠狠斥责了一番,近些年来,乾和帝对他的不满越来越不加掩饰,他心中不安,怕是乾和帝起了易储之心,竟是策划了这一出刺杀,若是成了,他便可以顺势登位,若是不成,也还有康嫔给他背锅。

    据说,证据还很是确凿,眼下,太子已被圈禁,东宫一应属官尽数入了诏狱。

321 风云

    乾和帝是不是真生了易储之心暂且不知,不过,目下来看,太子这关不好过倒是真的。

    与此同时,北地干旱,眼看着庄稼都枯死在了地里,今秋怕就是要颗粒无收,而江南却是暴雨连连,多地都遭了洪灾的消息亦是传到了京城。

    当真是流年不利,天灾**,接踵而至。

    坊间传言愈演愈烈,尤其天道降罚之说甚嚣尘上,虽然说得不太明,背地里的意思谁不明白?不过就是直指太子,甚至是乾和帝以及皇家无道,这才惹来上苍之怒,降罪黎民吗?

    乾和帝不知有没有听说这些,但朝廷的反应到底是比之前快了不少,毕竟,陛下自然要体现他“爱民如子”,如今,儿子遭了难,当父亲的自然要赶紧援手才行。

    因而,大朝会上立时着令户部拨放钱粮赈灾,这个时候,陈皇后所出四皇子隋王站了出来,自请代父皇前往江南赈灾,以彰显朝廷恩德,父皇仁义。

    乾和帝自然很是欣慰,不过江南离得不近,连路又都是暴雨不断,乾和帝自有考量,与内阁商议几日之后,终于定下由较之皇子们更为老道的宁王代为去往江南赈灾,而隋王则就留在北地受旱之处去赈济百姓,既可确保周全,却也一样彰显了朝廷的恩德。

    要说,这北地和江南虽然都受了灾,还真不怎么一样。

    江南自来富庶,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名的粮库和钱袋,而且朝廷中很多高官,尤其是文臣多是出自江南世家大族,若是将江南这桩事办好,可是大大的功绩。

    是以,隋王才会自动请缨要走这一趟。

    乾和帝和内阁的反应且两说,这样的事儿最终却落到了宁王的头上……便很有两分耐人寻味了。

    “谁不知道宁王是最不管事儿的,陛下居然偏偏点了他?”叶辛夷听说时,都很是纳罕。

    宁王朱旭,算得乾和帝那些兄弟当中最没有出息的一个了,年轻时便是个只知声色犬马的纨绔,老了之后便也是个老纨绔,朝政国事他半点儿不感兴趣,倒是对于吃喝玩乐的事儿最是信手拈来。

    宁王府专程修了一间别院,养了一批歌姬舞伶,还有些会杂耍的技人,甚至专门组了一个戏班子,宁王闲来无事时便自己写一出出的折子戏,让那戏班子排练,再在自家的戏园子唱出来,居然效果甚是不错。

    人人都说,宁王生在皇家,倒是半点儿不像皇家人,对争名夺利不感兴趣,倒是喜欢这梨园歌舞,且UU小说功夫也不逊于那些文人骚客,只却都用来写戏文的唱词儿了。

    京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哪家不有些名目举办宴会?

    一旦宴请,便少不了请戏班子登门,不管是为了卖宁王个面子,还是宁王家的戏班子确实都算得京城内首屈一指的,请了去也是给自家长脸,因而宁王家的那个“荔香园”居然生意甚好。

    说起宁王爷,这满京城的人有多半都会如叶辛夷一般,第一时间便想起十来年前,宁王爷写的那出“西园记”,从十来年前便一直火到现在,荔香园每个月内只排三场“西园记”,那都是场场爆满。

    只是西园记到底是儿女情长了些,且当中情深苦楚,总能引人潸然泪下,是以那些请宴的人多不会点这出戏,但这满京城的人就算没有真正听过那出戏,却也是耳熟能详。

    宁王到底能不能担下这赈灾大责叶辛夷不知,倒是宁王写这戏文的功底,尤其是“西园记”中人物的鲜明塑造以及架构间显现出的情感刻画,细致到每个词每句唱词都是入木三分,也难怪西园记能一直长盛不衰了。

    若说没有经过这么一段刻骨铭心,宁王如何能写出这样感人肺腑的戏文?

    可偏偏宁王却是个多情的人,也许每一段他都刻骨铭心来着,却从没有一段长久。

    否则,他府中那么多姬妾又是从何而来?

    就是朱景雩,也不过是他一场风流的产物,彼时顾欢与朱景雩算得青梅竹马,却也知道朱景雩虽然身为宁王三子,却地位低下,只因他的生母乃是一介伶人罢了。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的宁王府三公子早已成了镇国侯府的东床快婿,往后必然前程一片大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啊!

    因着一个宁王,叶辛夷的思绪飘了老远沈钺自然不知,他只是微微勾着唇角,笑得意味深长,“也许就是因为他不管事儿,所以才点了他。”

    叶辛夷眉心一蹙,望向他,这话里有话啊!

    见她这副有些发蒙的样子,沈钺笑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忘了,宁王可是陛下唯一一个没有就藩,反而举家都留在京城的兄弟。你当为什么?”

    叶辛夷恍然,自然就是因为宁王不管事儿,乾和帝觉得他没有威胁,平日里又是寂寞,能留个兄弟在身边也挺好,宁王才能一直没有就藩,留在京城,虽然没有藩王的势力,犹如被剪了羽翼,在乾和帝脚下乖顺得犹如收起了利爪的猫儿,却也在众亲王中有了很是超然的地位。

    叶辛夷心头一动,陡然想到了什么,“宁王是谁保举的?”

    无论如何,江南赈灾的重责落在了宁王的肩上处处都透着不寻常,难道作为决策者的乾和帝本人半点儿未曾察觉吗?

    “谁保举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已成定局,这件事的水……很深呐。”沈钺说着,将手里那信笺搁在了烛火上,看着那火焰将那纸笺燃成了灰烬,双眸却是陡然漆暗。

    叶辛夷目下微光,垂下眼,不语了。

    南北不宁,京城之中,也是波谲云诡,要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这一片狂风暴雨中,昭宁与孙彦的婚事悄无声息地订下了。

    虽然少了庆贺的声音,却到底平平顺顺。

    眼下这个时机,不得不说是刚好。

    乾和帝焦头烂额,管不上。而那位之前屡次破坏了昭宁婚事的人,若果真是康嫔,那她已死,自然不会再生事端。若不是她,背后那个真正的黑手也会蛰伏起来,不会再在此时兴风作浪,招人眼。

    何况,孙彦这个人,家世也好,官职也好,都算不得出挑,以昭宁公主之尊下嫁,已算得委屈了。

322 来客

    若那位果真是因着恨毒了谢贵妃,才要拿昭宁的婚事来报复,不想昭宁嫁得好的话,眼下也算勉强达成了目的。

    毕竟,以孙彦的条件,委实不该入得了谢贵妃的眼,她不过是因着给昭宁看中的亲事屡次不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罢了。

    谢贵妃将唯一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儿,虽是世家出身,却毫无家族庇荫,又是孤儿寡母,谢贵妃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心疼憋屈呢,看在这点儿上,那位说不得便也高抬贵手,放过昭宁了。

    至少,这门亲事是顺顺当当定下了,昭宁来信告知于她,字里行间虽是平淡,却透着一股子安宁的意味。

    没有人知道,孙彦这个人是昭宁自己看中的,虽然人是沈钺交代叶辛夷提说的,可谁也没有料到昭宁和孙彦会有那个缘分,不过刚刚提说,昭宁便在镇国侯府外偶遇了孙彦。

    当时在马车上匆匆一面,加上叶辛夷之前的话,昭宁上了心,下来便让人悄悄查过了孙彦此人。这么一查之后,便更多了两分满意。

    孙彦是家中长子,虽无野心,却有担当,内敛稳重,踏实质朴,是个靠得住的性子。

    只是告知谢贵妃后,谢贵妃却并不怎么中意。公主嫁人虽然是必定选不了多么十全十美,但彼时孙彦这样的,还真不怎么入得了谢贵妃的眼。

    是后来她为昭宁相中的亲事接二连三告吹,她这才急了,想起这个孙彦,悄悄查了,觉得居然不错,后来一合计,这才动了心思,悄悄递话到了叶辛夷这儿,请她和沈钺暗中促成此事。

    沈钺早前既然托了叶辛夷提说,孙家那边,便是有了把握的。

    不过,昭宁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在事情定下之前,还特意让叶辛夷私下安排,趁着宫里风云迭起时,悄悄见了孙彦一面。

    两人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叶辛夷可以知道,昭宁对孙彦是真正满意,因着那次过后,昭宁与叶辛夷书信间提及婚事,便多了许多期待,提及孙彦时,除了满意,还透出了几许女儿家的娇态来。

    如今,婚事平平顺顺定了下来,叶辛夷也是真正为昭宁高兴。

    只是婚事虽定下了,眼下朝中多事,却终归不是成亲的好时机。加之公主出嫁,也还有诸多礼节要周全,怎么也要筹备个一年半载的。

    不过,到底定下了,便也算去了谢贵妃和昭宁的一桩心事。

    只是旁人不知这桩婚事能成,背后少不得沈钺两口子的助力,谢贵妃和昭宁公主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一日蝉儿来替昭宁送信,便也还带了谢贵妃备下的一份谢礼,以昭宁的名义送给了叶辛夷。

    打开那只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的箱子,东西不多,却样样都是珍品。药材、首饰皆是名贵,且价值连城的宝物,自然不可能是昭宁的手笔,叶辛夷看过一眼,便是心领神会,却也坦然地将东西收了下来。

    “回去后替我谢过娘娘和公主。”叶辛夷笑着对蝉儿交代道。

    经过这么些事,蝉儿也稳重了许多,淡淡笑着应了一声,没有多话。

    叶辛夷将前些日子闲着没事儿与叶菘蓝一道做的一些绢花、香囊和络子之物装了一匣子,让蝉儿带回去给昭宁,而后,才让柳绿送了蝉儿出去。

    柳绿回来时,叶辛夷正歪在贵妃椅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一边闭着眼假寐,却显然并没有睡着。

    柳绿上前去接了扇子,一边徐缓地给叶辛夷打着扇,一边低声道,“太太,说是前些时日,贵妃娘娘跟前儿的翡翠得了恩典,放出宫去了。贵妃娘娘本是要将珍珠姑姑也一并放出去的,谁知珍珠姑姑是个重情义的,说什么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离了贵妃娘娘身边,甚至以死明志。贵妃娘再娘感念她的情义,倒是果真不提将她放出宫去的话,倒是待她比之从前又更亲厚了两分。”

    叶辛夷半张开眸子,顿了一瞬,才转头望向窗外,绿色流了满眼,两只雀儿在枝丫间跳跃,她的双眸却沉成一缕暗色,“这般情深义重,她难不成还想留在宫里一辈子,不嫁人了,就守着谢贵妃不成?”

    早前康嫔的事儿不管她是不是幕后主使,若叶辛夷是陈皇后和谢贵妃想必也能察觉到自身的危机。

    何况,接踵而来的漩涡却是更大,太子卷入刺杀乾和帝之事中,陈皇后自顾不暇,兔死狐悲,谢贵妃好不容易将女儿的婚事定下,自然还会有些别的安排。

    还能记着身边人的出路,谢贵妃也算得有些良心了。

    只是,却未必所有人都领情了。

    比如说珍珠。

    不过,谢贵妃此时最是艰难,不管她心里真正的目的,谢贵妃却必然感念她的忠义……往后,哪里会亏待了她?

    叶辛夷方才不过一句讥讽,却再清楚不过珍珠是绝不会甘心留在宫中孤独终老的,如今的牺牲,不过是因着所图更大,不得不如此罢了。

    “说起来……这娑罗教的人难不成都死心回南越去了?还是,根本忘了有我这个人了?”这话题转得有些快,柳绿却自然明白,也只沉默着没有做声。

    又过了几日,去往江南赈灾的钱粮已筹措到了头一批,由宁王带着,先行往江南去了。

    与此同时,隋王也前往北地旱情严重的几处州府去赈济灾民,倒是娑罗教还是没什么动静。

    好似她和沈钺都被这世间所遗忘了一般。

    若是能果真被遗忘,倒是一桩再好没有的事儿。

    可是叶辛夷却知道,这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果不其然,这一日,当周庆来报说庄子门前有人来访,并奉上一方紫金色,只见图腾并无字文的令牌时,沈钺与叶辛夷对望一眼,便知道,他们的悠闲日子怕是到了头。

    外人多知沈钺伤重,只怕要修养两三月的时间才可恢复,因而,是叶辛夷赶到庄子门口接人的。

    等到叶辛夷赶到庄子门口时,那人已是从马车上下来了,就站在墙边那一排石榴花树下,背着两手,兴致颇高地四处逡巡着,姿态间颇显轻松闲适,可叶辛夷还是注意到他比之早前见时,竟瘦了一圈儿,老了五岁不止。

323 直白

    叶辛夷微垂下眼,掩住眸底的暗色,上前一步,蹲身敛衽就要行大礼。

    那人——一身常服打扮的乾和帝却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见她要拜下,忙抬手道,“不必多礼……今日难得得空,朕……咳咳……我特意来看看熒出。”

    居然以“我”自称?叶辛夷便知道这一位来这一趟怕是不想落人眼,当下便也从善如流道,“那您这边请。”

    将人引进了房中,叶辛夷带着人上了茶点,便很是识趣地出来了。方才礼貌性地询问过,乾和帝不打算留在这里用饭,是以,眼下她倒是没什么事,交代了柳绿在门口听着吩咐,她便是信步走出了小院儿。

    沿着果林一路走了过去,倒是再没了往日悠闲自在的心情。

    抬眼间,见得前方不远处的林荫下坐着一人,居然是已经又是好几日没有出过房门的林秀蕴,今日居然难得没有在屋里埋头研究那些药材,反倒出来了。

    林秀蕴虽然人并不难相处,但性子委实冷淡,虽然她也不曾明说,但他们谁都看得出来,她更喜欢独处。沈钺和叶辛夷对她心存感激,又自来识趣,是以,甚少往她跟前凑。往日里,叶辛夷自然是不会去打扰,今日她的心绪有些不稳,见着林秀蕴,心头一动,终究是走上前去,“师叔。”

    林秀蕴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见是她,轻轻“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甚至是又转过了头去,也不知是在看风景、想事情,亦或只是在发呆,好像全然当没有叶辛夷这个人一般。

    这样的反应叶辛夷自是不意外,默了片刻,厚着脸皮便撩了裙摆在林秀蕴身边坐了。那是一根有小孩儿环抱粗细的木头,也不知是何时从山上伐来的,就扔在这树荫下,平日里怕是坐的人多,表面已很是光滑,而且够长,并排坐个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而今,只坐林秀蕴和叶辛夷两人自然是宽余得很。

    “有事儿?”感觉到她坐了下来,林秀蕴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疑惑。

    叶辛夷心里一哂,面上却是泰然自若得很,旁人都说夫妻相,夫妻相,她与沈钺成亲也大半年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生出两分夫妻相来,她是不知,不过,沈某人的厚脸皮潜移默化间,她倒是学会了不少。

    “师叔连着几日未曾出过房门,可休息好了?方才见师叔望着远处,莫不是想家了吧?”

    林秀蕴显然未曾料到她居然是来找她闲谈的,有些诧异一般盯了她一眼,这才又转头望向方才所看的方向,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丛草道,“我在看那里的蚂蚁窝,今日怕还是不会下雨。”

    叶辛夷一愣,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可林秀蕴神色淡淡,好似她做的这件事,说的这句话都再寻常不过一般,更根本不曾在意叶辛夷的反应。

    没想到,师叔的这性子有的时候却也不错,至少不会让你觉得太过尴尬。叶辛夷在心底苦笑了一下,一时也没有说话,一手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与林秀蕴一般望着某处,思绪飘远。

    过了良久,她才语调幽幽道,“师叔,若是......眼下能有机会让你回蜀中,你应该很想回去的吧?”

    出乎叶辛夷意料的,林秀蕴却是摇了摇头,“不想。”

    叶辛夷挑眉,愕然了,一时找不到话接。

    林秀蕴却是转头望向她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行走,并不曾待在蜀中。一边四处游历、研究蛊毒,一边却是在寻师兄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寻着了师兄,他在京城,我自然便也会留在这儿。”

    叶辛夷彻底蒙了,没有想到这师叔居然这般直白,连遮掩都不曾。

    林秀蕴不见害羞,当然更不见半分羞愧,神色自始至终淡淡且自如,“怎么?可是觉得我太不害臊了。”

    “不是......林师叔真是坦率......让人羡慕。”叶辛夷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话里,倒并非全然是假,江湖儿女的敢爱敢恨,她自来是欣赏的,倒是与她还是顾欢时的性子有那么两分相当,只是成了叶辛夷的这么些年,在她爹的潜移默化下,她竟也懂得收敛,矜持了许多。不过,不妨碍她还是欣赏这样的性子,就如她与冷长如一见如故一般,林秀蕴平日里看着性子冷淡,居然也是个坦率的性子,叶辛夷并不曾与林秀蕴谈过私话,自然不知。有些诧异,却也不乏欣赏。

    只是,因着对象是她爹,这欣赏......不由得便带了两分不自在。

    林秀蕴如冰雪轻覆的双眸淡淡瞥了叶辛夷一眼,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转过头道,“我一直喜欢师兄,虽然他不喜欢我,可却也不妨碍我喜欢他。当然,我的喜欢,更与你们没有关系。”

    叶辛夷默了默,“师叔为何要研究蛊毒?”

    林秀蕴顿了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以为,我研究蛊毒,是为了你爹,或是你娘吧?”

    叶辛夷有些尴尬,这位林师叔性子这般冷淡,虽然一直挺好相处,但没有想到居然这般犀利,能看透人心。看来,她这么些年游历四方确是真的。

    “你多想了。我研究蛊毒,只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不过.....我也不能否认,最开始,确实是有你爹,或是你娘的缘故。”叶辛夷没有想到这当中居然还有转折,“你娘身中蛊毒时,你父亲带了她去找我师兄解蛊。那个时候,我们都对蛊毒一窍不通,只是,我对于制毒解毒更有兴趣,可师兄呢,却更喜欢正统的医道。因着你娘,我对那能种在体内的小虫子起了兴趣,后来,才会一直研究。”

    叶辛夷倒是真没有想过这当中居然还有这么一茬。

    “所以,我见过你父亲,也见过你娘。”话题忽转。

    叶辛夷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顿,有些愣神地望着林秀蕴,心想着,林师叔语调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不见什么起伏,但是今日谈兴颇浓啊!

    “你父亲轻鸿公子的名头倒是名不虚传,当得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之赞,不过,也正是因着如此,才惹来了蓝若华这么一朵烂桃花。比起你父亲,你娘却是要平凡上了许多。”

324 剽悍

    “你别以为我说这话是因着我嫉妒她。你不太会长,你父亲那般好的样貌没有遗传到,只这双眼睛还生得算好,其余的,倒是处处像你母亲。”林秀蕴打量着她,张口便是这么一句。

    还没有被人这般对相貌评头论足过,叶辛夷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才好。

    不过,林秀蕴显然也并不需要她作什么反应。“而且我瞧着你的性子也有些像她,执拗、倔强,认准了的事情,怕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喜欢逞强,小毛病一堆,而且脾气算不得好,我瞧着,还有些恃宠生娇,尤其是在自个儿喜欢的人面前,那股子任性娇气,还真是一脉相承。”

    叶辛夷心里那个尴尬啊,敢情林师叔这般冷淡的性子,其实也有对她很是不喜的缘故?偏偏,她还没有办法反驳,她自己何尝不知,她的性子并不讨喜?处处看她皆好的,不过也就是因着一个喜欢罢了。

    “反正,我是瞧不出何处好来,可也许就是因为鲜活吧,也或许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反正她很得男人喜欢,显然这一点,你也像她。”林秀蕴淡淡一瞥叶辛夷,那眼神也好,语气也罢,叶辛夷倒是听不出半点儿称赞的意味来。

    “只一点,她确实令人佩服。”林秀蕴话锋又是一转,“彼时,以她和你爹的情深,我以为你爹一死,你再一出生,她必然会追随而去,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活了下来不说,居然隔年便嫁给了师兄,还生了两个孩子……”

    林秀蕴的语调仍是平平淡淡的不带起伏,更听不出半点儿嘲讽来,叶辛夷却是听得耳朵发烧。

    这何尝不是她心中一处结?她对两个父亲是当真没有半点儿怨言,可是她母亲的这一做法,若说她心中半点儿疙瘩没有,那就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因着是上辈人的事儿,殷雪乔又早已死了,子不言母过,她只得装糊涂,骗别人也骗自己全不在意罢了。

    今日乍然被林秀蕴提起,叶辛夷才知道她心里原来还是扎着一根隐刺。

    “不过,我终究不是她,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办法去评判她什么。”

    叶辛夷喉间微哽,“师叔怕也为我爹不值吧?即便如此,我爹他对我娘还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秀蕴对叶仕安的心思,叶仕安自己岂有不知?可他对林秀蕴一直坦坦荡荡,这绝非是对人有意的态度。

    “我知道,他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

    林秀蕴说罢,转过头来,望着叶辛夷,恍惚间眸中竟带着几许浅淡如云烟的笑意,“当然,那只是我一厢情愿,若是两情相悦,自就是全然不同了。那日,你对着那个叫什么珍珠的,倒是甚有气势,你自己的男人,还是个对你一心一意的男人,且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你难道就拿他没了法子?”

    叶辛夷全然没有想到林秀蕴的心思转得这般快,更奇怪话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里,但那话里的意思她却是听得分明,不期然便是耳根发烧,“师叔,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近来脾气越来越差,不就是因着你馋他的身子,却吃不到口吗?这叫yu求不满。我告诉你,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男人憋久了出事儿,女人憋久了也会坏事儿。”

    “师叔!”叶辛夷又羞又臊,闹了个大红脸。

    “你害什么臊?拿出你那日对付那情敌的剽悍劲儿来,还愁拿不下沈钺吗?”冷冷淡淡的语气,林秀蕴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根儿,吐出的,却尽是虎狼之词。

    我剽悍?我看师叔你才剽悍呢吧?叶辛夷额角青筋蹦了两蹦,衬着那红透热烫,直可以煎熟鸡蛋的脸色,不用照镜子也可以想见的精彩。

    “你叫我一声师叔,我便也当长辈劝你一句。沈钺为何憋着,你心知肚明,可这世间,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你永远不知道,想,便去做,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这一番话让叶辛夷愣住,呆坐在原处失了神,连林秀蕴是何时走了的都不知道。

    乾和帝在房里与沈钺说了约摸半个时辰的话,便告辞而去。

    叶辛夷将人送出庄子,回得屋里来时,见沈钺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颦着眉,神色凝重的样子。听得脚步声,他却是瞬间就收敛了面上的情绪,笑着朝她看过来,并向她伸出了手,“送走了?”

    叶辛夷敛下眸中的暗色,点了点头,走过去,将手递给他,他握住,顺势一扯,便将她拉到胸前,轻轻拢住。

    “他今日纡尊降贵跑到咱们这个小庄子上来所为何事?”叶辛夷伏在他胸口,语气算不得好,虽不知为何,却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位陛下虽不是商人,却深谙商人那无利不起早的精髓。

    “我如今的伤还未好全,他能让我做什么?不过就是诉诉苦罢了,他最近日子难过,那边怕已是凶多吉少……”沈钺抬手捋着她的头发。

    “所以,他便又想起你来了?”叶辛夷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着这一位陛下,她委实生不出半点儿敬畏来。

    “谁让你夫君我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呢,他处境越是艰难,越无人可用时,便越会想起我。”京城里风云迭起,旁人怕早已将沈钺此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乾和帝不会。如同沈钺所说,这个时候,他只会更记起他罢了,是以,才在这样的时候还要抽个空,纡尊降贵亲自来这庄子跑一趟,不就是为了展示他的恩德吗?

    若沈钺果真是个愚忠的,心里指不定就要因着他这番举动感恩戴德,对他更是死心塌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

    “他是让你去蜀中?”叶辛夷闷了片刻,才低声道。

    从前她不知沈钺早已知道她与夏家的关系,这心里尚且自在些,如今,提起蜀中,提起夏家,她就满心的不自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沈钺因她而为难。

    哪怕,依着沈钺和书生的关系,他也会为难,可如今,牵扯到她,她总是没有办法不多想一二。

    “我伤还没好,他让我去我也去不了。”沈钺淡淡回道,抬手将她拢起的眉心轻轻抚平。

325 煎熬

    “可你的伤早晚会好。”拖又能拖到几时?

    “早与晚自然还是有区别的。能拖到几时便算几时吧!”沈钺修长的食指将叶辛夷的发丝绕在其上,倒是甚有兴致地玩儿得高兴,语调平平淡淡的,可嘴角的笑容却好似含着些深意一般。

    叶辛夷杏眼忽闪了两下,若有所思望向他。

    他另一只手支着脑袋,笑望着她,“不是说今日打了新鲜的鱼虾上来吗?天色也不早了,总不能因着那些糟心事儿,咱就不吃饭了吧?”

    叶辛夷微微一顿,双眸点点归于幽静,抬起望着他。

    那目光静深幽远,看得沈钺有些颈后发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脸上闲适的笑亦是敏锐地敛起,正待问时,她却已经若无其事敛下了眸子,轻哼一声便将被他绕在指上的发丝夺了过来,瞪了他一眼道,“饿不着你,等着!”说着便已是下了炕,三两步走出了门外去。

    沈钺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方才因她眸光而心里起的怪异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本以为叶辛夷去吩咐一声也该回来了,谁知,这一去,便没了身影,直到柳绿来给他送消暑的凉茶也不见人,“太太呢?”

    “太太正带了桃红在小厨房忙着呢。”柳绿笑着应了一声,便是退了出去。

    沈家就这么两个主子,都是好伺候的主儿,可近身伺候的也就柳绿和桃红两个,而桃红管着吃食,又不会说话,因而服侍的很多事儿都落在柳绿一人身上,她却是个再本分不过的性子,太太信任她,她自然便也报以最纯粹的真心。

    譬如此时,房内就大人一人,她便退了出来,候在檐下,不离得过近,也不至于错听了吩咐。

    沈钺敛着眉心,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柳绿走了一般,抬起眼望向窗外,隔着细竹编制的帘子,院子里的绿色隐隐绰绰,沈钺却觉得心口有些不安地发凉,今日哪儿来的兴致,居然亲自下厨了?

    叶辛夷何止是亲自下厨啊,居然还整治了一桌子好不丰盛的菜肴。桃红她们将饭摆好后,便是退了出去,叶辛夷就坐在他旁边,冲着他笑。

    沈钺低头望着那一桌子的菜,不只庄子里产出的鱼虾、鸡鸭和菜蔬等物,居然还有一盘子生蚝、一盅枸杞甲鱼汤,一盘子韭菜炒鸡蛋,显见都是专程让人进城里去采买来的,这么麻烦就不说了,最要紧这些东西......他若是记得不错,怕都有同一个功效......

    他当下头皮便有些发麻,好不容易打迭起了笑容,却难掩僵硬地望向叶辛夷道,“怎么做了这么多?就我们两个人而已,哪儿吃得了这么许多?”

    叶辛夷挽了袖子,一边笑着给他盛起了汤,一边应道,“放心吧!菜色虽多了两样,可每一样都做得不多,你我吃倒也并不会浪费。你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前都是温补,如今眼看着差不多好了,我问过师叔,正是时候了,可不就得好好补补吗?”

    说着补补时,她一双眸子含着别样的深意笑睐着他,已是将碗放到了他面前,“来!先喝碗汤!我好些日子没有下厨了,你不是说还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吗?今日这一桌子可都是我专程给你做的,你可要好好吃,莫要辜负了我一番心意才是。”

    沈钺望着她的笑容,头皮发麻得更是厉害,偏生被她殷勤地盯视着,还只得埋头喝起了那碗汤。

    “怎么样?可好喝?”叶辛夷温柔地笑问。

    沈钺只得强扯出一抹笑,道一声“自然好喝”,可天知道,他半点儿没有尝出滋味来。

    “好喝便好,再尝尝这个......”叶辛夷给他夹菜,一顿饭,将他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桌上有大半的菜皆是进了沈钺的肚皮,于沈钺而言,这顿饭真真是煎熬,可他却再清楚不过,这怕只是今晚的一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该怎么熬,他刚一想,便只觉得头疼。

    用过晚膳,天也黑尽了,庄子上凉得快,入夜后不消一会儿便能凉快下来。

    桃红她们将杯盏碗碟收拾下去,便一一退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了沈钺和叶辛夷两人。

    半敞的门窗外不时有习习凉风灌入,沈钺却觉得又发起热来,浑身不安闲。

    偏叶辛夷倒好似全然不知一般,仍如往常一般,就偎在他身边翻看着一本医书。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萦绕鼻端不去,平日里也不觉得怎么,今日却让他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许是他浑身紧绷的肌肉让她靠着也觉得不舒服,她终于将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了他身上,一看他,却是吓了一跳般,“你这是怎么了?很热吗?怎么这么一头的汗?”说着便已抬手去给他擦,温软的指尖划过他的额头鬓角,沈钺只觉得呼吸一紧,忙偏头闪过。

    对上叶辛夷清透如朝露,这会儿却明显透出两分受伤来的杏眼,他忙呵呵干笑两声道,“我这一身的臭汗,小心熏着你。是太热了些,我去擦一擦便好。”说着,便已是越过叶辛夷,从那炕上一跃而下,飞也似地逃进了净房之中。

    那身手矫健得哟!

    叶辛夷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带着两分狡黠,三分刁坏。

    对着乾和帝,沈钺这伤,自然还没有好全。毕竟,当日太医看诊时,可是说得清楚,他这伤着实不轻,要好生养上个一两月才成。如今,方才一个月,伤还未好全也是有的。

    可那是乾和帝不知,沈钺的底子比寻常人好啊,又一直有大夫尽心尽力照看着,加上那些太医都是人精一般的,从来说话都是留三分,他沈大人的伤其实早就大好了。否则,她今日存的什么心思,想必他也猜到了,若想逃,大可以拿伤口又疼了来说事儿,可显然,他不敢啊,他伤口还会不会疼,能瞒得过乾和帝,可瞒不过日日在身边,还懂医的沈太太。

    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沈钺浑身**地站在净房中发呆,沈太太今夜看来是有备而来,这网若是张得够密,他能否安然逃得开?

    沈钺心里实在是没底,便在净房中磨蹭了又磨蹭,直到再也磨蹭不下去了,这才拖着步子,从那净房里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

326 阿钺

    只是等到他走出净房时,却又恨不得立刻又转身钻回去。

    夜已深了,室内的烛火已特意拨暗,晕黄的烛光不过略略扫淡了室内的暗色,却将笼着烛光的室内,映照得隐隐绰绰。

    叶辛夷没有去净房,却已是沐浴过了,还换一身寝衣,就倚在床边,朝着他勾手,眉眼间,含着几许媚色。

    那寝衣显然是特制的,薄如蝉翼,穿了等于没穿,将她匀称的身段,白净的肌肤掩映着,就连小衣上那株并蒂莲亦是在轻纱下若隐若现,更是勾人......

    沈钺浑身发僵,脚步定在原处,再迈不开步去。

    “沈熒出,磨磨蹭蹭的,还当你才是个羞怯的新娘子。”叶辛夷见他顿住了步子,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嗤道。

    即便沈钺早猜到了她今夜的用意,可直到此刻直面之前,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可是很显然,叶辛夷连这最后一丝侥幸也不让他留。

    见他定在原地不动,脸上更是发僵,叶辛夷心里不是不羞,若非他总是躲了又躲,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也不会主动,她也是没了法子,这才厚着脸皮这般为之。可她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居然是这般反应,叶辛夷心里一股火,登时便压过了羞意,眉心一蹙道,“沈熒出,你还不过来?脚下生根儿了不成?”

    沈钺喉间发干泛苦,望着她一双熠熠杏眸,喉结滚了滚,片刻后,才哑着嗓道,“这天气果真热得很,擦了身子也不见效,我出去转转......”说着,便已是转过了身。

    “沈熒出!”身后骤然响起叶辛夷的呼喊声,“你敢走!今日你若是出了这个门儿,往后,你我便是桥归桥,路归路。我便如你所愿,你往后便再也用不着搭理我了。”这语气又急又气,还带着股浓浓的委屈。

    沈钺这步子自然是再迈不出去,“欢欢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后面的话尚未说出,乍然听得一声低泣,他一愕,蓦地转过头,便见得叶辛夷坐在那床沿上,低垂着臻首,正抬手抹泪,腮边两抹泪痕衬着那红透的眼,让沈钺心口蓦地一疼,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般,痛得厉害。

    他再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去,“欢欢儿,你这是怎么了?乖!别哭啊!你这一哭,我......我就真是没法子了。”说话间,他三两步走到了床边,朝她探出手去,叶辛夷却是不领情,将身子一扭,背对着他,跟着往边上挪。

    “你不是与我独处一室都觉得厌烦么?那还待在此处做什么?你不是想走么?走便是了,走了好,走了你我都清静。”这话说着时,带着哽咽的哭音儿,话落时,那低泣声恍惚又更大了两分。

    沈钺心里难受得紧,他从未见叶辛夷哭过,她骨子里是个倔强不服输的,她是家中长女,这么些年来,她习惯了独立,护着自己,还要护着家人,别看表面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性子却是坚韧强硬得很,往常,她感动也好,伤心也罢,哪怕就是眼眶都红了,也从不曾真正哭出来,许在她看来,流了泪便是示弱吧。彼时,沈钺便觉得,那样的她格外惹他心疼。

    可直到今日才知道,看她忍着不哭他心疼,等到她真正忍不住哭出来时,他却更心疼。

    往常多难多疼也不见她哭,今夜,她却哭了。可见,她定是疼得厉害,委屈得紧吧,偏偏,这疼,这委屈,还是他给的。

    他在娶她之时,便在心底对自己暗暗起誓,这一辈子,都会竭尽所能让她过得开怀自在,而绝不是要惹她哭的。

    这一刻,沈钺真恨不得狠狠捶自己一顿。

    那一声声低泣落在耳里,声声皆是煎熬。沈钺望着她背对着自己,微微耸动的肩膀,终于是败下阵来,抬起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拢在怀里。“好了,欢欢儿你别哭了,你明明最懂我,自该明白我,我不是厌烦你,正是因着我心悦你,正是因着我还想着往后的天长日久,这才咬了牙在忍着。你永远不会知道,要推开你,于我而言......有多难。”

    他的声音好似许久未曾润色过的琴弦,喑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里,好似都浸进了苦色,听得人心口发酸。

    叶辛夷在他怀里停止了扭动,缓缓平静下来,过了许久,她才平缓地道,“我明白你,可你,却不明白我。”这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倦意,好似她当真累了一般。

    沈钺听得心口一紧,环住她的手跟着收紧,想要将她转过来,她却是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显见是不愿。

    “两个人在一处时,多快活一日便算得一日。我有的时候在想,若是我明日就死了,你今日是不是就愿意了?”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让你死?你不会死的!”

    “你是人,又不是神,又哪里还能掌控住一个人的生死?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世上,每日里都有人在死,谁知道下一刻会轮到谁?”叶辛夷的语调已是彻底平静下来,可那些平缓的字眼,却是扎得沈钺心口慌疼,让他本就已经波动的心绪翻覆难平。

    叶辛夷平静了片刻的身躯陡然一动,却是一个反身,蹭起,便是双臂勾着他的后颈,将他紧紧抱住,脸便是埋在他的颈侧。

    “阿钺!”这一声,让沈钺浑身一僵。

    阿钺?她叫他,阿钺?

    这个称呼,还是他们成婚没多久,他与她插科打诨时,让她改口的称呼,可是,她从来不曾唤过,多还是叫他大人,或是生气时,便喊他一声沈熒出。他心里不是不失望,但后来,他们两颗心越走越近,渐渐契合,这些称呼便好似没那么重要了,他想着不唤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今日,她却唤了,不过一个名字而已,经她的口唤出,却好似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顷刻间,让他的层层防备就此分崩离析。

    “阿钺,世上不如意之事太多,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就像那一日,你觉得自己有分寸,可万一一个不慎,那把匕首扎得再深上两寸呢?你是不是还能活着,如现下这般,安然待在我身边?我也一样,不敢保证自己能长命百岁,与你还有往后的岁月久长。我不想往后再后悔,你我明明可以在一处,却因着这样那样的顾虑而一再错过。”

327 羞臊

    “所以阿钺,你便依了我。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往后都不会后悔,好吗?”她在耳畔,宛若呢喃一般,可他却轻易感觉到有什么热烫的液体湿了鬓角,也一并灼烫了他的心。

    沈钺将她推开了些,眼眸深深,凝望着她的眼,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又轻轻抚过她犹带泪痕的脸颊,片刻后,将她的脸轻轻捧起,嗓音喑哑地叹一声“傻姑娘”,便是凑上前,轻轻吮上她的唇。

    四瓣唇轻贴的瞬间,两人的心亦是无声贴在了一处,叶辛夷轻闭上眼,刚止住的泪又是滚了下来,落在两人相贴的唇瓣间,却不觉苦涩,因那泪,是甜。

    翌日,叶辛夷是在阳光与沈钺的轻吻中醒来的,刚刚睁开眼来,什么都还没有看清,便先听得了他的声音,“醒了?”醇厚瓷沉,还带着些许刚醒时的沙哑,落在耳中,便如一根羽毛轻轻搔在心尖,她陡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察觉到自己肉贴着肉地被他拢在双臂间,脸颊就贴在他的胸口,昨夜的记忆便蓦地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之中,她双颊陡然一红,身子往侧边一滚的同时,拉起被褥便将自己埋了进去。

    沈钺一愕,继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回荡在他胸腔间,更显醇厚。“这会儿害羞了?眼下木已成舟,你才来害羞了,不嫌太晚了?别蒙着被子,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闷坏了!这会儿倒害羞了,昨夜你那剽悍劲儿哪儿去了?”沈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扯她蒙在脸上的被子,语调里尽是笑意。

    “你还说!”叶辛夷又羞又恼,蓦地将被子往下一拉,露出一头被揉得乱蓬蓬的发丝和半个脑袋,一双杏眼里含着火,亮灿灿地将他盯着,“若非你一个大男人躲着避着,我一个姑娘家,我不知道害臊啊?”

    沈钺一双星眸中尽是笑意,下一瞬却是凑上前去,在她额头啄了一口,“啵”的一声,好不响亮。

    叶辛夷吓了一跳,瞪着他被笑意染得灿亮的眸子,目光中含着两分戒备,“干什么?”

    她这副为了遮掩害羞摆出来的色厉内荏的姿态落在沈钺眼里却是再可爱没有,“委屈欢欢儿了,是我不好!”

    叶辛夷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般说,怔怔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钺却是趁着她愣神时,快手快脚将那被子一掀,迅疾地钻了进去,顺势将她一捞,便又紧紧将她缠抱住。

    叶辛夷这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居然给她来声东击西这一套,真是阴险狡诈。她咬着牙在心底骂着,刚要挣扎,臀上便是被人威胁似的一记轻拍,他嗓音响在耳畔,低而沉,“别动!若是惹出火儿来,你可得负责。”

    叶辛夷立刻僵住了身子,抬眼瞪着他,心里那个不平啊!

    她这会儿浑身上下就像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酸疼得厉害,他倒好,倒是精神奕奕、春风得意的模样,明明他昨夜也折腾到半夜才睡好吧,哪儿来这般旺盛的精力?

    虽然叶辛夷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就凭着她那瞪着他,满是哀怨与不甘的杏眼,她心中的腹诽,沈钺也能猜出那么两分来,他这会儿一颗心被满足暖而甜地胀满,低低笑了一声,低头便是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欢欢儿,你眼下已是名副其实的沈太太,没有退路,哪怕是死,也只能与我葬在一处,生生死死,你我都在一处,生则同衾死同穴,再好没有,不是么?”

    叶辛夷早知道某人的嘴若是说起情话来,骗死人不偿命,她本以为,这么久了,她应该习惯了,也应该可以过耳不过心了,可这会儿见他一双黑眸将她紧紧锁着,用那般轻柔认真的语气对她说着这一番话,她的心上还是不期然开出了一朵花,纤白轻软,艳丽香馥。

    她点了点头,一股酸意却直冲鼻端,让她双眸陡然一湿,生则同衾死同穴,这真是这世间最美的誓言,不是吗?

    沈钺一双眸子中的柔意汪成了水,抬起手轻揉了揉她本就已经乱糟糟的发丝,“天色不早了,起身吧!”

    知道她害羞,这一次,沈钺倒没有继续插科打诨,抓起一件外袍一裹,便先行下了床去,进了净房去盥洗。

    叶辛夷这才将整张脸都探出了被褥,不知想起了什么,吃吃笑起来,一张脸,却是胀得通红。

    沈钺盥洗好了,从净房出来时,叶辛夷便是埋头冲了进去,柳绿要进去伺候前,被沈钺拦在外头,低声交代了两句,柳绿似有些诧异,片刻后才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进了净房。

    沈钺转头望着净房的方向,听着里头隐隐的响动,唇角微勾,笑起,可一双眸子却又沉溺在一片暗夜之中,下一瞬,转头往外走去时,笑意已是微敛。

    这一回,在净房里磨磨蹭蹭的,倒是变成了叶辛夷。

    只是大抵她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般太过矫情了,到底收敛了些,从净房出来后,神色倒是从容沉静了许多。

    出得净房,便见得沈钺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正一边翻看着他偶尔消遣时会翻的那本《六韬》,一边端起茶碗轻啜着,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叶辛夷脸儿不由又是发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又没出息地躲开他的视线,都老夫老妻的了,昨夜的事儿还不是早晚吗?天经地义的事儿,做什么这般扭扭捏捏的,倒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这么一想,叶辛夷总算自在了许多,徐步走到了沈钺对面坐了下来。

    沈钺瞄她一眼,“饿了吧?”

    叶辛夷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都已近午了,倒果真是有些饿了,何况,昨夜“运动”了大半夜,体力消耗得也甚是厉害。

    沈钺交代了柳绿让她们摆饭,柳绿便立刻转身出了门去。

    屋内便只剩了小俩口,沈钺伸出手来,横过炕桌,将叶辛夷的手抓住,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定定将她望着,低声问道,“上过药了?可还疼得厉害?”

    叶辛夷面上又飞起两朵红云,到底只是瞪了他一眼,便是点了点头,片刻后才问道,“你哪儿来的药?”

328 药吻

    “哦,我跟林师叔要的,说是去肿消痛再好不过。”沈钺抓着叶辛夷的手把玩着,只觉得骨节匀称,纤白轻软,握在手里当真如同握着一团绵软的云一般,手感甚好,听得叶辛夷的问话,便是随口应道。

    叶辛夷一愕,继而面上又是火烧起来,“管林师叔要的?”所以,林师叔也知道他们昨天晚上......

    叶辛夷登时又想回头去钻进被褥里,将头脸都埋起来了。好歹生生克制住了那冲动,却忍不住双眸冒火地将他死死盯着。

    若那眼神能化为实物,沈钺只怕就要被射个对穿了。

    这般锐利的目光,向来敏锐的沈钺又怎么可能一无所觉?抬起头来,见她一双眼里的火几乎就要往他身上烧来了,他先是一愕,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为何,当下便是失笑道,“傻姑娘,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夫妻,亲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师叔知道怕什么?她只有为我们高兴的份儿,再说了,林师叔那性子,你还怕她说什么不成?”

    若换了从前,叶辛夷还真不怕。不过,经过昨天一番私话,她可是知道了两分林秀蕴的真实性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再说什么虎狼之词?

    叶辛夷额角青筋跳了两跳,牙根有些发痒,死死咬着,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想咬人的冲动,咬哪儿呢?是沈熒出的脖子呢?是他的脖子呢?还是他的脖子呢?

    叶辛夷错着牙的狠样儿让沈钺有些忍俊不禁,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神色却是微微一敛,正色道,“就算不管林师叔拿药,我也得去找她。欢欢儿,一会儿师叔会开帖药熬了来,你要乖乖喝了,可知道?”

    叶辛夷略一迟疑,已是明白沈钺的意思,点了点头。既然林秀蕴都特意提醒过他们现在不能有孕,那小心些总是没错。

    林师叔的医术比她高明许多,她开的方子自然也比自己的要好才是。

    见她点头,沈钺笑了起来,耳根一侧,松开了她的手,“先吃饭吧!”

    话落时,叶辛夷也听到了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是桃红和柳绿端着早饭来了,清粥小菜还有热腾腾的水晶包子,叶辛夷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这会儿闻到那扑鼻的香味,便觉食指大动起来。待得饭一摆好,她净了手,便是埋头吃将起来。

    沈钺一边笑着让她“慢点儿吃,别噎着了”,一边帮她布菜。

    叶辛夷吃得专心,半点儿没有察觉到沈钺望着她,双眸如暗夜深海一般,隐藏着些许别样的情绪,却又让人窥之不透。

    用过饭后没多久,林秀蕴果然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叶辛夷有些诧异,“师叔?怎么好劳你亲自送来?”

    “这药火候很是重要,我自是要亲自熬的。”说着已是将那药碗放在了炕桌上,默了片刻,轻轻瞥了两人一眼,似在沈钺面上盯了一盯,道一声“趁热喝”,这才转头走了出去。

    叶辛夷奇怪地望了一眼林秀蕴的背影,“你不觉得今天林师叔好像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师叔她毕竟是长辈,而且到现在她还没有成亲呢,有些事情她自然有些不自在。”沈钺说着已是将那药碗拉到了他跟前,用手背探了探碗壁,笑着道,“还有些烫!等凉一凉再喝吧!”

    叶辛夷却想着方才林秀蕴的事儿,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林秀蕴昨日能说出那般虎狼之词,哪里是会因为这事儿害羞的性子?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当下越发不自在了,“还不是你,非要去麻烦师叔。往后,还是我们自己来,至多去跟师叔要一个稳妥的方子,至于煎药这样的事儿,就不必麻烦师叔了吧?”

    那碗药放在沈钺跟前,白烟腾袅上来,漫上他的眼睫,他的面容便如笼在一重轻雾之中,变得不太真切起来,可叶辛夷却瞧着他分明笑着点了点头,“嗯,也就这一次,往后,便不必麻烦师叔了。”

    叶辛夷心里怪异地微微一突,望着沈钺笼在白烟之后云山雾罩的面容,一时间,却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不对。

    沈钺注意到她的目光,如夜海般的眸子轻轻一敛,遮掩了眸中幽光,低头专心地吹着那碗药。

    叶辛夷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怪异感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偏生沈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手探了探碗壁,确定那药不烫了,说一声“可以喝了”,便是端起了那药碗。

    叶辛夷伸手过去,正要接过,他却让了开来,笑睐着她道,“我喂你。”

    叶辛夷不由哭笑不得,他哪儿来那么多花样?却还是将手缩了回来,沈钺单手稳稳端着那药碗,另一只手则将横在他们中间的那张炕桌挪了开来,窜到了她身边。

    叶辛夷正想着喂个药而已,他非要这么麻烦时,却见他端起那碗药,竟是他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她愕然不解时,惊见他迅疾地俯下身亲住她,另一只手则绕到她脑后,将她稳住。

    叶辛夷惊得小口微张,下一瞬,便有温热的药汤经由相贴的四瓣唇涌入喉间。喂罢了药,他却还不肯罢休,又纠缠了好一番,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他才退开。

    一双眸子贼亮贼亮地笑睐着她,见她双颊红扑,双眸氤氲迷离,他眸色不由又是一暗,音色微微沙哑地道,“早前欢欢儿曾用此法喂我喝酒,今日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用此法喂你喝药。欢欢儿觉得方才那药滋味儿如何,可还苦吗?”

    叶辛夷脸上血红一片,那药是何滋味儿她都是半点儿印象没有,哪里知道苦还是不苦?她忍不住啐他,“不正经。”而后,伸手便是要去夺那剩下的半碗药,“把碗给我,我自己喝!”

    谁知,沈钺却是将手抬高,躲了开去,笑睐着她,笑得刁滑,“这可不行。咱们做什么事,都要善始善终不是?都是因我之故,欢欢儿才要受这药苦,我自是过意不去,非要与你一道分担才是。”

    话罢,又是饮了一口药,不由分说又用方才的法子喂给了叶辛夷。

    叶辛夷尚在迷迷糊糊,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是下一口,直到将一碗药尽数喂完,沈钺才将那空了的药碗搁在了旁边的炕桌上,将她拉进怀里,密密拢住。

329 诡计

    沈钺的手轻轻捋在叶辛夷发间,轻声问道,“欢欢儿,可还好?”

    叶辛夷伏在他胸口,犹在轻轻喘气,双颊红润如同春花,听着他这一问,只觉得更是羞恼,抬手便是轻捶了他胸口一下。

    沈钺不躲,由着她出气,一双眸子深幽,将她静静望着,“欢欢儿,这些时日在庄子上,算得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开心的时候,你呢?你是不是也和我一般开心?”

    “都说女人才口是心非呢,没想到,你们男人也是一样啊,不知道是谁,早前躲来躲去就算了,昨夜还百般不愿,搞得好似我霸王硬上弓似的。今日倒又换了一种说法。”叶辛夷有些恼道。

    “早前委屈欢欢儿了,是我想岔了,是我死脑筋,欢欢儿莫要与我一般计较。欢欢儿懂我,自然知道我做什么事,都有我的用意,必然会理解我,不与我置气的。”

    “就算欢欢儿果真气我,骂我、打我,或是咬我都成,只要你能消了气,别伤了自个儿,那便行了。”

    “这会儿话倒说得好听了,却好像是在为往后让我生气铺垫呢?”叶辛夷哼了一声,却没有听到沈钺反驳,登时觉得有些奇怪。她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他没了笑容的脸,垂目望着她,眼里有忐忑,还有两分决绝......

    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叶辛夷心里蓦地一凉,一种不安涌了上来,她正待说什么,却觉得舌根有些发麻,是了,麻味......她方才被他亲得迷迷糊糊,脑袋都成了一团浆糊,半点儿没有品出那药是什么滋味,这会儿,反倒觉得麻味在口腔间蔓延了开来,这会儿再一想,他就算再兴起,这一碗药都用这种法子喂给她,难道不嫌腻味吗?若是......若是只为了让她尝不出这碗药的味道,所以才用了这法子呢?还有,方才林师叔的态度也很奇怪,虽然不那么明显,可是......

    叶辛夷心头陡然一激灵,伸手便是紧拽住沈钺的襟口,“你要做什么?你刚刚......刚刚喂给我的那药,到底是什么?”

    偏生,直到动手,她才发觉她的手竟有些不听她的控制。

    不只,她的眼皮还有些发重,睡意控制不住地翻涌上来,顷刻间,脑中便已是一片混沌,连他的面容在视线中也渐次模糊去了。

    恍惚中,他将她轻轻拢在了怀里,那嗓音,好似隔着重重迷雾,在她耳中渐渐远去,“欢欢儿,别怕!睡一觉,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

    睡意如黑色的潮水翻涌上来,叶辛夷心里已如明镜一般,关于她喝下的究竟是什么,关于他想要做什么,她都明白了,明白,却已晚了,来不及了。

    他的吻移开时,她也再控制不住地昏睡了过去,手却凭着一股子执念,仍紧紧揪在他的襟口上,而闭上的眼中,一滴晶莹的泪珠倏然从眼角滑落,无声坠入身下的锦垫之中,一抹水痕,转瞬便被热气蒸腾不见。

    沈钺将她缓缓平放在炕上,目光温柔而平和地注视着她的睡容,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外进来,停在了炕边上,“都准备好了?”

    清清冷冷,不见起伏的嗓音,自然除了林秀蕴,不作第二人想。

    沈钺抬起头来,见到的便是林秀蕴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你当真想好了吗?你这般做,她怕是会很生气的。”

    沈钺没有回答,只是勾起唇角,微微笑,而后,便是直起身,朝着林秀蕴抱拳,一揖到底,“有劳师叔了!”

    叶辛夷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到再醒来时,屋内已是点起了灯烛,半敞的窗外尽是苍茫的夜色。

    她起先还有些迷糊,片刻后,睡过去之前的记忆涌进脑中,她神色一变,骤然便是从枕上弹坐起来,扬声高喊道,“沈熒出!”一边喊着,她便一边已是将衣袖拉开。

    夏衫衣料本就轻薄,为了凉快,那袖子又做得宽大,轻轻一拉便是往上滑开,露出一截雪白匀称的玉臂,腕上缠了一圈儿白布,可早前臂上的紫线却是消失不见了。

    叶辛夷看着,倏然便是泪盈于睫。

    “欢欢儿?”沈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在床边响起。

    叶辛夷抬起头来,见得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床边,望着她,脸上的笑,小心翼翼,可脸色却有两分苍白。

    她扑过去,便是去扯他的袖子,左边劲瘦的手臂露出,那一条本该在她身上,如今却消失不见,反倒是长到了他的手臂上去的紫线映入眼中。

    叶辛夷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方才还包在眼里的泪这会儿如同决了堤一般,啪啪直往下掉,而她则开始捏起拳头捶他,一边捶,一边哭喊道,“沈熒出!你是不是傻?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有没有问过我,凭什么……凭什么你自己决定?”

    打着打着,她却没了力气,剩下的话,也骂不出,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尽了一般,她双膝一软,便是跌坐在了床沿,呜咽声声,抬手捂着脸,那滚烫的泪却是捂不住,从一指缝间淌了下来。

    沈钺见她哭得浑身发颤的模样,心里疼得慌,抬起手来,带着两分试探,将她轻轻拢住,见她没有挣扎,到底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却是将双臂收紧,将她紧紧抱住,恨不得将她揉进胸口中一般,“欢欢儿,莫哭!你明知,我最见不得你哭!”

    “这法子……我早前便想过,眼下,我们既已在一起,那不管如何,也难保有个万一。让你吃药,伤身子,我不忍,更不允。我却也忍不住不再碰你,若是有个万一,那我岂不是要悔死?何况……我也想要一个孩子,如你所说,我如今这把年纪了,再不生个孩子,往后就真是老来得子了。既是如此,还不如趁早解决了,一劳永逸。”

    “我问过林师叔了,这蛊毒在我体内远没有在你体内来得危害大。一则,这蛊毒只会经由母体影响到胎儿,在我身上,倒是无碍。二则,我练的内家心法乃是至刚至纯,正好可以对蛊毒起到几分克制作用,我的内功也在你之上,更受得住些。还有最要紧一点,你的血流速度快于常人,蛊毒在你体内,只会比在旁人体内来得活跃,发作更是频繁,也不便于掌控,在我体内则是不然。”

330 相契

    “还有,爹他待你如何你再清楚不过,早前,岳父便是得他相助,才将蛊毒从岳母身上引到自己身上去的,爹对这法子自是再清楚没有。你就没有想过,若是到了后来还是没有寻得解蛊之法,爹也会用这法子来保你吗?”

    见得叶辛夷神色怔忪,沈钺继续打铁趁热,“爹又不是习武之人,也上了些年岁,哪儿比得上我身强体壮?他可更经不起折腾了。再说了,我是你夫君,护着你,自是理所应当,即便是爹如今也不好跟我抢的。我不是说了吗?天塌下来还有我先替你顶着呢,何况,这天不还没塌下来吗?就只是身体里多了只小虫子,我堂堂七尺男儿还能怕了它不成?”

    叶辛夷怔怔望着他,片刻后,才语调幽幽道,“你倒是将理由想得充分。”

    沈钺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中渗进了一丝苦涩,“做了的事已是做了,我不会后悔,这本就是我深思熟虑后最好的解决之道。不过,我总归是怕你因此生了我的气,是以,总想着能说服你就好了。”说这话时,沈钺一双眼定定望着叶辛夷,眸底深处藏着一丝忐忑。

    叶辛夷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可眼里的泪却是倏然滚了下来。

    沈钺心口一揪,“怎么又哭了?”眉峰便是狠狠皱了起来,迟疑地抬起手给她擦了泪,好在,她没有躲开,也没有挥开他的手,只下一刻,她身子却是一倾,便偎进了他怀里。

    这一下,让沈钺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抬起手来将她轻轻环住,她伏在胸口处,单薄的夏衫很快被她的眼泪浸湿,胸口灼烫,那眼泪好似经由体肤,一路流进了他体内,将他的心泡在其中,让其暖胀酸涩兼而有之,五味陈杂。

    “阿钺!”她低哑着嗓音唤他的名儿,“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明明不够漂亮,性子也不那么讨喜,又倔强,又矫情.......”

    “说什么傻话呢?你哪儿不漂亮了?在我眼里,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至于性子嘛.....倒确实不怎么讨喜......”话刚落,原本乖巧伏在他胸口的姑娘却已经蹭起身来,一双还含着眼泪,红肿着眼皮的杏眸将他瞪着,眼底闪烁着点点威胁,如针芒般的光,这般的生机勃勃,看得沈钺心里欢喜不已,不由得便是咧嘴笑开,伸手将她后颈一压,便又将她压在了自己胸口,密密实实地搂住,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笑,在她耳畔徐徐,将后一句尚未说完的话娓娓道出,“可偏偏我喜欢,那有什么法子?是以,你觉得所有的不好,落在我眼中,便都是好,都是可爱,这是我的欢欢儿啊,这世间,只一个,独一无二的欢欢儿,我沈钺之爱妻。”

    爱妻?叶辛夷心里一暖,却是抬手轻捶了他胸口一记,“你果然是个口蜜腹剑的,说起情话来,无人能敌啊!”

    “我的情话发自内心,只说给欢欢儿一人听而已,倒是不知说得好是不好。不过欢欢儿,却是还听过谁人说的情话,否则,如何能作比较,知道我无人能敌?”他皱眉眯眼看她,眼里隐约含着两分疑虑和犀锐。

    叶辛夷咳咳了两声,“我在夸你呢,沈大人这是在诏狱里待久了,随口一说也能疑心?”

    沈钺自然是刻意逗她,一时没绷住,笑了起来,抓在她臂上的手一紧,又是将她拉进了怀里密密拢住,“不生气了吧?”

    叶辛夷却是在他胸口用力点了点头,“还是生气。”

    沈钺一愕,不是吧?他能使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怎么还生气?而且,她方才的表现明明就是......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这般,何况你代我受苦,我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愧疚,眼下已是这般,我若说再换回来,你定是不愿。可阿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往后,在做什么决定之前,能否先与我商量?”

    叶辛夷从他胸口处抬起头来,望向他怔忪的眼,四目相对,她眼里的认真清晰地传至他心底,“阿钺,我知道你自来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不依靠任何人。可我不是那只知依赖的女子,你该相信我,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一起面对的,不是吗?”

    这样的话,叶辛夷其实不只说过一次,但从未如同此刻这般,郑重其事。

    因为,她这一刻,心中坦荡,除了有关顾欢的部分,她身为叶辛夷,对他已没有半分隐瞒,包括娑罗教,也包括蜀中夏家。

    也或许更因为,他们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她交托了自己的身与心,便已是认定了他,早已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样的不一样,敏锐如沈钺自然能够分辨得出,他当下双瞳微缩,心口动容,微疼,却有甜暖漫溢而出,过了半晌,他才迟缓地点了点头,哑声道一声“好”,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叶辛夷自然也清楚,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勾起了笑,丝丝甜蜜幸福从那眉间眼角流泻而出,她一个倾身,重新投进他怀中。

    他亦抬手,将她紧紧环住。一双俪影两颗心,都是密密实实地缠匝在一处,终至难分。

    这事儿,便算得雨过天晴了。

    沈钺没有想到能这般轻易过关,当下便是高兴得不行,让周庆寻了钓竿来,兴致颇高地往荷塘去了,说是今日要亲手钓些鱼虾上来给叶辛夷添菜。

    叶辛夷自是不会拦他,笑着送走他,回头却是去了林秀蕴的厢房。

    见到她,林秀蕴还是神色淡淡的,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疑虑。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埋首于一堆药材之中。

    “师叔,阿钺的身子......可有碍?”叶辛夷来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杵在一旁当木头的。

    林秀蕴倒是半点儿不诧异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般,手上仍旧不停,不时抓起药材放在鼻间轻嗅,并仔细查看,头也不抬地道,“虽然这桩事是沈钺自己坚持的,不过若是半点儿好处没有,我也不会同意。别的且不说,他身子比你康健,也没有什么旧疾,光是这一点,便已强过你许多。至少,你这喘鸣之症以你的功力,倒是可以慢慢调和过来,不会再复发了。”

331 出事

    “而且,他师出,所练功法至刚至纯,倒是能对那至阴的蛊毒多两分压制,且他的功力在你之上,最要紧一点,他的血流速度正常,蛊毒在他体内,不会如在你体内一般发作频繁。”

    林秀蕴语调淡淡,言语之间倒是与沈钺没有半分出入,显见,他们果真是仔细商议过才达成了共识的。

    可叶辛夷却还是没有办法安心,一直站在那儿,眉心紧皱,不曾舒展。

    林秀蕴终于狐疑地抬眼望向她。

    叶辛夷迟疑道,“我父亲的功力应该也不弱吧,当年,将蛊毒引到身上后,他甚至并未等到我出生。”她的声音尽量放平,可当中藏也藏不住的担忧和害怕还是从字里行间清晰透出。

    林秀蕴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颦,“当年,蓝若华恨极了你母亲,下在她身上的可是极为凶残霸道的血蛊,它可不像之前你体内那一只那么乖巧温和,日日蚕食宿主的精血,宿主越强,它便越强。只可惜当日你母亲已有了身孕,而你父亲太爱你们,不忍你们冒险,否则,血蛊按理在你母亲体内的危害远小于在你父亲体内。何况,那时师兄也好,我也罢,对蛊毒知之甚少,就是那引蛊移蛊之法也不过是摸索而行,若非你父亲坚持,师兄也不敢勉力一试。”

    “既然可以将那蛊虫引出,为何不能直接将它引出体内?”叶辛夷实在是不解。

    “若是有那么简单,那这蛊毒还有何让人惧怕的?”林秀蕴的嘴角轻轻一扯,似有嘲弄,“那只小虫子可远比你想象的要狡猾,引蛊移蛊都是冒险,若非有另一个鲜活的宿主,它绝不会轻易移动,说不定还会触发它,它自有一套玉石俱焚的报复手段。那时,便不是月服解药能够轻易压制的事儿了。”

    叶辛夷当真不知还有这一茬,果真,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就算她对蛊毒不甚了解,却又何尝不知若解蛊那般容易,娑罗教也不会凭此有恃无恐控制教众,而爹和师叔也不会为此费尽心力了。

    见叶辛夷垂下眼不语,有些神色黯然的模样,林秀蕴淡淡道,“放心吧!如今有我看着,你和沈钺无论如何也不会步上你父母的后尘。”

    林秀蕴冷面冷情,即便叶辛夷知道她其实内心里未必如此,但听得这一句近似于承诺的话语,她还是心中动容。

    敛下所有思绪,敛衽蹲身,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多谢师叔了。”

    林秀蕴淡淡点了下头,便是又埋下头去研究她的药方和药材,再未抬过头,已全然忘了屋里还有个叶辛夷在。

    叶辛夷又站在原地片刻,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太阳西斜时,沈钺从荷塘回来了,收获嘛.....谈不上好,毕竟沈大人也不是样样都在行的。斗志昂扬地去忙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那竹篓里却不过两尾一掌长的小鱼,还不够沈大人一人塞牙缝儿的,难怪沈大人的脸色黑中带青,甚是难看,且自带降暑功效了。

    尤其是瞧见叶辛夷眯起杏眼偷笑的模样,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两分。

    好在沈太太自来识时务得很,见得沈大人眼儿一眯,眼缝里一道犀锐的目光扫来,一种无形的威亚便是往心上压至,她忙上前挽了沈大人胳膊,抬头笑眯眯道,“这鱼儿还鲜活着,想必阿钺费了番心思才抓着的吧?既是阿钺特意抓来送我的,我让柳绿寻个缸子,定会好生养着的。”

    沈钺脸色几变,从讶然到兴味,瞄她一眼,脸上眸中的煞气却是点点收起,带了两分笑意,大方道,“随你。”而后便是将那竹篓递了过去。

    “多谢阿钺。”叶辛夷接过竹篓,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一啄,便是拎着竹篓快步走进了院里,一边扬声喊着柳绿去寻个缸子来养鱼,心里却嘀咕着回头要交代桃红,今日晚膳就不要做鱼虾了,免得扎了沈大人的眼。

    她身后,沈大人却摸着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和唇触的脸颊,笑得像个二傻子。

    这一日,桌上没有鱼虾。

    沈大人却跟鱼竿杠上了,说是他多么复杂难练的功法都能手到擒来,还不信就学不会钓鱼了,便是日日拉了周庆泡在荷塘。

    他如今伤势大好,多动动没有坏处,而且看他兴致颇高,倒果真是高兴的样子,叶辛夷便也由着他去了。

    经过数日的努力,这一日他好不容易钓得了一条三斤的鲤鱼,很是志得意满地回来炫耀,那模样,就好似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儿一般。

    叶辛夷忍了笑,自告奋勇说今天的晚饭她来做,毕竟是沈大人头一回钓上来的,可以做成菜肴的鱼,自然不能等闲对待。

    她的态度自然是取悦了沈大人,当下那笑容更自得了两分。

    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这顿饭却是注定吃不成了。

    厨房里的事儿,叶辛夷都是做惯了的,挽了袖子便是抓了那条鱼到了井沿边,抬手用菜刀柄冲着鱼头一敲,那鱼挣动了两下,便是不动了,叶辛夷便用菜刀利落地刮起了鱼鳞,明明是这样市井粗俗的举动,沈钺却觉得异常好看,甚至就拉了一把竹椅子在檐下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宰鱼。

    只是,待得脚步声匆匆而来,听在耳中,带着两分仓皇时,沈钺便是蹙了蹙眉心。

    下一刻,叶辛夷也停下了动作,转头往他看来,眸中含着一丝淡淡忧虑。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时,那脚步声便也冲进了院子,柳绿听到动静迎了出去,有人似问了一句,便是直朝这边而来。

    那声音虽然隔着两道院墙,可沈钺和叶辛夷都是耳力极好的,当下都听出了来者何人。

    沈钺眉心紧攒,便是快步朝着声音传来处而去。

    叶辛夷心下更是不安,转头净了手,将反折的衣袖放下,亦是追在沈钺身后而去,还没有走出厨院,一个身影便是冲到跟前来。

    “沈大人!公子他出事了!”

    来人是冷大姐,却与叶辛夷从前见过她的每一回都全然不同。

    没有艳丽的衣裙,没有精致的妆容,她今日不过穿了一身半旧的衣裙,素淡的颜色,面上脂粉未施,青丝草草挽了个纂儿,看上去,不容错辨的憔悴。

332 经过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些。

    沈钺听得她话落之时,面上便是微微一变,要知他自来都是个稳重的,哪怕是有什么事儿,他也多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甚少如同这般,到底是关心则乱。

    能让冷长如这般惊慌失措,且让她称作“公子”的,除了她家那位新晋三哥,还能是谁?

    沈钺咬了咬牙,不过是顷刻间,已是收起了面上一瞬的失色,沉冷着嗓音问道,“莫慌,何事?”

    叶辛夷在心底无声叹了一下,上前一步,将沈钺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头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用双手捧住,在这样闷热的天,他的手却凉得吓人。

    沈钺的沉稳却能感染人心,冷长如稍稍安定下来,“昨夜,蓝玉宝楼出了一桩命案,公子.....公子当场便被大理寺收了监,我使了银钱,让人在牢里多多打点,又四处打探了一番,没了法子,这才寻到了这里。”

    冷长如嗓音微哑,微垂着眼儿没有抬起,眼下泛黑,想必这一夜都不曾合眼,眼角微微泛着红,还不知这一夜又一日的工夫,是怎般的煎熬。

    居然卷进了人命官司?叶辛夷心下“咯噔”一沉。

    沈钺却已经大步迈开,一边扬声道,“周庆,备马!”

    叶辛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一边皱眉跟上,一边道,“柳绿,我和大人先回城,你和桃红紧着收拾一番,回头慢慢来就是,还有林师叔那里,帮我说一声。”

    柳绿自然是应是。

    叶辛夷也顾不上这么许多,连忙快步跟上沈钺和冷长如。

    到得庄子门前,周庆已经牵了马来,沈钺正待接过缰绳纵身上马,叶辛夷却是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还是坐马车吧!”

    沈钺皱眉看了她一眼,两人对望片刻,他松开了握住缰绳的手,那边,冷长如乘来的马车正候着,几人先后上了车,沈忠、霍勇几个骑了马护卫着,马车嘚嘚往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马车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细竹帘的缝隙筛落进来,匀匀铺撒,却驱不散车厢中的凝重,沈钺冷沉着嗓音问道。

    叶辛夷不让他骑马,是知他情绪波动,担心他出事,也是让他趁着回城的路上,将该问的,都问个清楚。

    冷长如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还是道,“前些时日,蓝玉宝楼中来了一位客人,不知怎的,便是看上了梦秋。梦秋就是端午来这庄子上时,与我一道来的那个少年。梦秋他是不接客的,我们蓝玉宝楼的规矩,不接客的姐儿从不会硬逼,我自然是护着他。却不想,那是个蛮不讲理的,便是与我撕扯起来,还动了手......昨夜,那人又来了,这回,没有点梦秋,却是非让我近前伺候。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应下了。谁知,他言语之间多有折辱不说,还动手动脚,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忍下便是。只是不巧,昨夜公子偏偏也来了蓝玉宝楼......后来便与那人冲突起来,当时人很多,场面又很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人便是突然倒了地,胸口破了个洞,血淌了一地,圆睁着眼,死不瞑目。而公子手里,恰恰抓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匕......”

    众目睽睽之下,纠缠冲突之人骤然身死,而凶器在手,人证物证一个不缺,这是......百口莫辩了。

    叶辛夷望了一眼冷长如,她脸色灰败得厉害,再望向沈钺,他脸色沉凝,漆眸幽幽如夜海,不知在想些什么,深不可测。

    “死的是什么人?”沉吟了片刻,沈钺才又问道。

    蓝玉街的规矩,一旦上了船,都要戴上面具。毕竟蓝玉街做的是皮肉生意,还都是男姐儿,这断袖之癖终归不是什么风流雅事,传出去于名声有碍,这也是蓝玉街开设最初,便已立起的规矩之一。因着于自己有利,那些恩客们倒是都配合得很。

    但戴了面具,却不能瞒过所有的人,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譬如蓝玉街龙头老大冷大姐,对于那些来往的恩客面具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大抵还是心中有数的。

    何况,那些要留宿的,总不能到最后也不取下面具吧?

    至于死的那一位,早前便已起过冲突,即便当时不知,以冷大姐的处事谨慎,下来也定会查清楚的。

    果不其然,冷长如点了点头,“是鸿胪寺主簿元正。”

    叶辛夷悄悄皱了皱眉,居然还是个官,谋杀朝廷命官,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钺脸色也不好看,眯缝着眼望向冷长如,眼中有冷光闪掠,“可还有别的?”

    叶辛夷这才看过去,她的注意力多放在沈钺身上,这会儿才察觉冷长如居然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又是一沉。

    果真,冷长如方才那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一半更要命,“这元正的姐夫在都察院供职。”

    叶辛夷倒抽了一口冷气,要说三法司如今的风头早被锦衣卫和东厂盖过,也因此,那些正统科举出身的文官们,对锦衣卫和东厂都是怨言颇多,都察院那些御史们更是一旦咬紧了你,便是非要从你身上扯下块儿血肉来才肯松口,这桩事,若是沈钺插手,再被死者那位在都察院供职的姐夫盯上,那......

    沈钺的脸色沉凝着,手轻扶在鼻间,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成亲这么些时日,叶辛夷也是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他每每思虑时,便是喜欢这般动作。

    “咱们先去见过书生再说。”他的手从鼻尖挪开,便也同时下了决定,一双漆眸冷沉幽幽,却含着两分坚定的意念。

    “我方才便去试过,只这桩案子乃是由大理寺少卿经手,此人最是个油盐不进的,想要见公子,怕是不易。”冷长如苦笑着道。

    沈钺却是挑眉望了叶辛夷一眼,当中意味,叶辛夷倒是清楚得很。

    心里不由一哂,大理寺少卿?可不就是这么巧吗?

    说话间,身下的颠簸少了许多,马车踏着暮色入了城,渐趋平稳。

    虽然这个时辰了,衙门早该下衙落锁,可也有例外。

    譬如大理寺,因着有案子,这案子又是大理寺少卿谢铭亲自经手,这位谢大人最是个刚正不阿,严于律己的,有案子时,没日没夜不休息那是常有的事儿。

333 公私

    这事,算不得秘密。大理寺上上下下都知道,自然也瞒不过监察百官的锦衣卫。

    叶辛夷说天色已晚,怕是找不到人时,沈钺却轻描淡写说未必。叶辛夷起初不知,等到了大理寺,见大门未锁,上前与看守的兵丁报说有要事求见谢大人时,那兵丁便让他们等着,飞也似地跑了进去,叶辛夷这才知道沈钺那“未必”二字从何而来,锦衣卫沈大人,果真还有那么两把刷子。

    叶辛夷瞄他一眼,见他在渐暗的夜色中,单手背负身后,长身玉立站在大理寺衙门前的石阶下,面沉如水的模样,叹了一声,现在显然不是夸他的好时机。

    那个兵丁倒是回来得很快,神色恭恭敬敬将几人请了进去。

    到得跨过了大理寺的门槛,叶辛夷悄悄长舒了一口气。

    大理寺的模样与北镇抚司也有些相像,过了大堂,便是一间院子套着一间院子,不过此时大多数的院子都已熄了灯,只在檐角挂着盏灯笼,在夜色中,惟余一个静默的轮廓。

    他们跟在那个兵丁身后走进了唯一一个还灯火通明的院子,抬眼便见得星月之下,夜色之中,有一道人影负手立于院中,他身后,是那满屋晕黄的烛光铺展开来,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带着那一贯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面容也多了两分柔和一般,不过,只是恍惚,而已。

    叶辛夷步履间微带迟疑,却也只是一瞬,敛了纷乱的心绪,看着沈钺已停下步子,朝着那人拱手,“谢大人!”

    谢铭仍是那一袭官服,即便年纪轻轻,可世家子的贵傲却显现在举手投足之间,即便不动不言,就这么站在那儿,周身已形于自然的官威却也让人不敢轻视,何况,沈钺从不敢轻视面前这一位。

    谢铭抬起手亦是轻轻一拱,语调平平回道,“沈大人!”半垂的眼儿抬起时,若有似无落在沈钺身后某一人身上,不过淡淡一瞥,便是不着痕迹地挪开,将几人引进了厅内,一一落座后,才又望向沈钺,“听说沈大人去了城外养伤,却是不知何时回的城?这个时辰了,沈大人却来了大理寺见谢某,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谢铭虽然还是那副清正的模样,语调亦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但沈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态度比之他以为的要好了许多,这个因由,沈钺自然是清楚。一时间,他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为了谢铭这样的态度而对接下来能够将事情办成多了两分笃定,另一方面却又有一丝丝不舒服。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已收敛下了所有情绪,长身一揖道,“谢大人,实不相瞒,沈某也是刚刚才着急忙慌从城外赶回的,连家也没回,就径直来了大理寺,冒昧求见谢大人,也是有一桩事要求谢大人开恩。”

    谢铭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掠过,“看来,沈大人此来,是为了昨夜蓝玉宝楼那桩命案吧?”

    “是。”沈钺承认得爽快,他和书生的交情从未瞒过,谢铭就算不知,只消一查,便也清楚了,此刻,对他们的来意自然已是心知肚明,再遮掩反倒心虚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实在的,沈某与书生多年的交情,不信他会因冲动杀人的,何况,是在那样众目睽睽的情况下,他没有那么蠢。”

    “沈大人是觉得书生是冤枉?还是当日蓝玉宝楼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不成?冷大姐,昨夜你也在场,本官的书案上压着的供词中也有你的一份儿。”谢铭清冷的目光一转,落在了面色苍白的冷长如身上。

    “谢大人误会了,沈某只是说了心中的存疑,并不是想为书生狡辩。来这一趟,也并非是为了让谢大人为难,只是希望谢大人能够网开一面,容我们与书生见上一面。”沈钺眼神清亮地望向谢铭。

    谢铭眉心微微一颦,抬起的眼,掠过沈钺,却是望了望他身边的叶辛夷,这回,望得有些久,即便还算得坦然,却也让沈钺面色不虞地悄悄眯起眼来。

    只不等他发作,谢铭却又收回了视线,神色坦然望向他,“沈大人,你该知道,按理,案情明朗之前,是不允任何人探望嫌犯的。早前,冷大姐便已来过,还托了不少的人,本官当时便已让人说得很是清楚了,谁来都是一样。”他这话一出,沈钺和叶辛夷都还罢了,沉静着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可冷长如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不过,谢某从前欠过沈太太一个人情,一直无以为报,既然有这个机会,以权谋私也顾不得了。”谢铭话锋一转,看向叶辛夷,嘴角轻轻一扯,似是带了笑意。下一瞬,便已又恢复成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迎向沈钺陡然添了两分锐利的目光,“只是,人太多了未免不便,还是沈大人一个人进去便是,将该问的,该说的,都一并问了,说了,过了今夜,下一次,沈大人也好,沈太太也罢,谢某都再不会卖这个面子。”

    这话说得清楚,且不留半分转圜,两个男人无声以目光对峙。

    四下里,竟好似连风也悄悄停滞,敛了声息。

    叶辛夷却是抬手轻轻扯了扯沈钺的衣袖,谢铭此人自来是个刚正不阿的,来这一趟之前,她并没有想到会这般顺利,事实上,谢铭能够同意让一个人进去,便已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沈钺何尝不知?他不悦,不过是谢铭对叶辛夷的态度罢了,虽然他还是一派清正端方的君子之风,可他就是不舒服。

    只是,沈钺的性子最是个能屈能伸的,转眼便已敛下心头的情绪,朝着谢铭一拱手,“多谢谢大人了。”

    谢铭淡淡点了点头,扬声叫了外面一个兵丁进来,让他带了沈钺去牢里。这个时候,又有兵丁上来,端了些茶点,摆在了冷长如和叶辛夷中间的方几之上,“这衙门里可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便且随便用些茶点吧!”

    冷长如和叶辛夷都挂心着牢里,即便冷长如已是奔波了一整日,而叶辛夷晚饭也未曾用,却也没有半点儿胃口。

    冷长如全没了平日里的长袖善舞,微微垂着眼发呆不语。

    叶辛夷只得打迭起精神,朝着谢铭点了点头,掂了块儿点心放到唇边,食不知味地小口吃着。

334 牢困

    谢铭的目光望着叶辛夷,见她在灯下捧着那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可双眸却明显没有落到实处的缥缈,藏也藏不住的忧虑。那一霎晕黄的烛火覆照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也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肤色本就白,便显出两分珠辉一般,像是枝头绽放的花朵,什么花......谢铭不知,可他分明知道,她不是花,即便是,那也该是带刺的那种。

    她会武啊!而且还藏得那么好。

    谢铭的目光虽然还算得温和,却带了两分明显的探究,冷长如心事重重一时没有察觉,可叶辛夷却是个感官都很是敏锐的,虽然方才一时晃神,但却很快反应过来,动作微顿间,便是转过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触的一瞬间,谢铭似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叶辛夷眉心一颦,心里却是悄悄警觉,他方才,在看什么?她狐疑且戒备地望向谢铭,可后者泰然自若,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竟看不出半点儿端倪来。

    不止,谢铭默了片刻,突然开了口,“对了......”微微一顿间,转头望向了叶辛夷,“我查过,书生是在十年前来的京城,他自己开了一家字画铺子,掌柜、账房、伙计都是他一个人,那间铺子的生意也算不得好,每月所得大概也只够他温饱而已,却不知他如何还能有闲钱去蓝玉街消遣?而且居然挑了那么好的蓝玉宝楼,好似,他也并不是蓝玉宝楼的常客吧?只听说,偶尔会去,也许,就是那偶尔的几次恰恰好与冷大姐有了交集,这才会在昨夜为了冷大姐出头,错手杀了人?”

    谢铭的语调平淡,甚至连好奇都听不出一星半点儿,却是让冷长如也好,叶辛夷也罢,都听得后颈发凉,转眼便是汗透衣背。

    他却一无所觉一般,似当真只是随口一说,甚至不需要她们回答一般,修长的食指轻轻叩在手边桌面上,咚咚咚不紧不慢的声响却催促着叶辛夷和冷长如心口急跳,即便她们二人都还算稳得住的,但难保面上不会露出半点儿端倪,不过是竭力稳住罢了。

    谁知下一瞬他又一句轻飘飘的话,险些便将叶辛夷最后一丝镇定尽数撕裂,“也不知道沈大人与他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交情居然这般深厚,能让沈大人居然不顾有伤在身,这么着急从城外赶回来,连家都不及回,便来了大理寺。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书生刚来京城那会儿,恰恰好也正是沈大人进锦衣卫的时候,也是十一年,真是好巧!”

    叶辛夷攒握一处的双手已是满满的冷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她定定望着谢铭,脑中已是一片乱麻混沌,她拼命想着他方才那一席话,究竟是何意。

    谢铭的目光却已淡淡从她面上扫过,挪开了,端起手边已放得温凉的茶轻啜了一口,眼睑半垂,将眸中心绪尽数遮去,让人难以窥视。

    大理寺的监牢虽然比不得诏狱那般阴森可怖,但既是牢狱,便不会是个多么好的去处。阴暗潮湿是必然,尤其是这样的天气,外头闷热,这里都只有小小的天窗透气透光,平日里又是牢门紧闭,一踏进来,便是刺鼻的味道,有汗味、霉味还有其他异样的味道夹杂在一处,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好在,沈钺早已习惯,并无半分不适,脚步不停,随在那引路的兵丁身后,径直往里走去。

    直到一间牢房前,那个兵丁停下了脚步,沈钺也一眼便瞧见了那牢房内木板床上,合衣侧躺着的身影。许是听到了动静,那人一动,便是起了身,转头望过来,可不是书生么?

    那兵丁朝着沈钺一拱手,退了开去。

    书生已站起,一身半旧的竹青色细麻直裰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他怕也是一日一夜未曾睡好了,眼下乌青深重,狼狈不堪。一边走过来,一边望着沈钺,笑得无奈,“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又何必?眼下与我撇清干系都来不及了。”

    沈钺抿唇望着他,眼底沉冷一片,“怎么这么不小心?”

    书生眸色微敛,笑,带着两分苦涩,“我也不知道......”

    沈钺眸色微敛,如何会不知道?他这些年来明明一直这么小心,为何偏偏昨夜就失了控?就算他从前不知道,不承认,经过了昨夜,难道还想不明白?

    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沈钺默了默,没再纠缠这个话题,有些事,即便是亲如兄弟的交情也不能过多插手。话锋一转,沈钺说起正事,“有没有可能翻案?”

    没有问书生人是不是他杀的,因为,根本不需要问。

    书生摇了摇头,“我想了一夜,这局做得很是周全,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那把凶器又如何会在我手里,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当真是百口莫辩。”

    说到这儿,他抬眼望向沈钺,见他抿着嘴角,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立在那暗影处,浑身散发出冷沉森然的气息,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便如踏着夜色而来的阎罗一般。书生叹一声,“你也不必担心,本就不是直接冲着我来的,眼下我还不会有事。即便坐实了,他也不会轻易杀我。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会疑心到你身上。”这个他是何人,沈钺和书生都是心知肚明。

    沈钺瞪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我用不着你来担心。”

    “我也只能担心担心了。”书生倒是想得甚开,“老大,眼下你一定要把好那个度,千万不可将自己牵扯进来,即便你不愿听,我也要说,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如今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万不可因我鲁莽行事,你可还有妻子要照看呢。”隔墙有耳,书生什么话都不敢说得太明,尤其是叶辛夷是他妹妹这事儿,眼下更是要捂得紧紧的才是。否则,于沈钺,便是灭顶之灾。

    他的意思,沈钺自然都懂,瞪着他,眼里暗光流转。许久后,他蓦然扭过头去,“你都待在这儿了,便莫要胡乱操心外头的事儿了,照看好自己要紧!”说完,便是迈开了步子。

    “欸!你等等!”书生却又连忙急急地唤住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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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欢介绍:
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