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心大
叶辛夷恍若未闻,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满足地喟叹,“这绿豆炖得酥烂,入口即化,又用井水湃过,这样的天气喝上一碗,真是舒爽。”抬起头来见得书生皱眉看着她,她挑起眉梢,“你当真不尝尝吗?”
书生望着她,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你真心大。”说罢,端起那绿豆汤来,也不用勺了,直接仰头猛灌,倒是带着两分泄愤似的。
叶辛夷自然不会将这句话当成了夸奖,却还是笑了起来,“人家都说了,是特意来求见沈大人的,为了什么,一概不说,摆明了就是只说给沈大人一个人听,我又何必非要杵在那儿自讨没趣儿呢?难道还非要等人家亲口撵人,说‘沈太太,我有些话要亲自与沈大人说,还请你回避’这样的话后,自己才走开吗?那未免太不识趣了。”
“识趣?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来这么抹不开面子的?”书生望着她,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不便留下,居然还要顺便将他也一并支开,眼下好了,那两人到底说些什么,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了吧?
“倒也不是抹不开面子,只是没有必要罢了。你看,沈钺特意就将她带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说话,不就是为了消除我的疑虑,坦坦荡荡吗?若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都让开了,他将人直接带去了外院说话,我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是我自己大度,回头有什么也是我自个儿活该。”叶辛夷轻轻一耸肩,目光也是往窗外瞥了去。
自从那一回,沈钺夜半置了酒菜,邀她在梨花树下喝酒之后,沈钺便找了工匠,在那梨花树下的东西两侧分别置了一方宽敞的木榻和一方石桌。说是那木榻等到盛夏之时,可以躺在上头乘凉,仰头便能观天上繁星。
沈钺自然不敢领着珍珠上木榻去,两人便一左一右坐在了那石桌旁,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珍珠说着,便不时抹抹泪,脸上却又带着欢欣满足的笑,怎么看,都是楚楚动人,偏又柔中带刚的模样,这般姿态,落在男人眼里,总是能油然而生一种想要保护的感觉,尤其是像沈钺这般刚强的男人,遇刚则刚,遇柔嘛,若是功夫够,没准儿就能化作绕指柔了。
叶辛夷勾起唇角笑,嗬!在后宫中浸淫多年,这对付男人的本事信手拈来,真是厉害啊!
“可他们说什么你如何能知道?”书生哼一声,心里不无嫉妒地想着,沈熒出倒是好福气,如何就能娶得他妹妹这般深明大义的女子?换做旁的女子,拈酸吃醋那是常事,那醋劲儿一上来,谁还记得这许多,不给你闹个天翻地覆就不错了,还由得你和别的女人单独说话?
不过,心里却也不无隐忧,我的傻妹妹哟,这男人都是猫,哪儿有不爱偷腥的,你这般放纵,就不怕惯坏了他?
“我想知道什么,届时问他便是,他怎么答,是真话还是假话,是全部还是有所隐瞒,我自会判断,而我往后会如何待他,我们夫妻感情会如何,就完全取决于他会如何答我了。”叶辛夷慢条斯理将碗中最后一口绿豆汤喝完,抬起帕子轻印了下嘴角,眸色始终平定沉静。
书生深望她片刻,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抬眼却见叶辛夷用一种很是莫名的目光将他望着,那目光静深且又犀锐,倒是有那么两分神似沈钺,将书生看得心下不由一“咯噔”,扯了扯嘴角笑起来,只那笑容却有些发僵,“这般看着我作甚?”
“为什么?”叶辛夷倏然问道,语调清幽平淡。
“什么为什么?”书生心下跳得厉害,脸上的笑容越发生硬。
“为什么你对我和沈钺的夫妻关系这般关心?”叶辛夷微微垂下眼去,轻轻抚平她本来就没什么褶皱的袖口,却又好似突然对袖口绣的缠枝花纹感兴趣了一般,看得格外专注。
没有了叶辛夷那双眼睛的盯视,又听得这般的问话,书生长舒了一口气,“能为什么?我和沈钺的关系,你还不知道吗?我们那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苦了这么多年,这才成了家,娶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的一个,我自然比谁都希望你们能幸福。”
“是吗?”叶辛夷勾起唇角,抬起头来看他,“不过,我为什么觉得,比起沈钺,你好像更担心我受委屈似的?”
书生脸上的笑容刚刚舒展,便又僵在了唇畔。
叶辛夷恍若未觉,一边将他紧紧盯着,一边语调清幽地继续道,“还有,皮猴和牛子不管在何处见我,总是一口一个‘小嫂子’的喊得欢实,可是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却从未这般唤过我吧?”
书生不只笑容发僵,身上竟是不期然冒出汗来,鬓角额头,转眼被浸湿,就是衣背亦觉得冰冰凉。“那.....那是因为.......”
“对于你,我其实有不少疑虑。我问过沈钺,不过他说,这是你的私事。你瞒着,自有你瞒着的道理。若我果真想知道,便让我直接问你。不过,我若问了你,你可会如实答我?”
不等书生将后面的话吞吞吐吐出来,叶辛夷便已是打断了他。四目相对,书生脸上连那抹僵硬的笑容也再牵不出,好像在叶辛夷那双清透如朝露的眼睛盯视下,他所有想要隐藏的一切,都会无所遁形一般。
沈钺与珍珠说完,便让长安将人送了出去。
他回转过身来,便见得书生犹如一道游魂一般从偏厅里飘了出来,见得他,一双空洞洞的眼珠子便是扫了过来,忒的瘆人。可望着他,却是一句“我先走了”,便不等沈钺作何反应,就又往二门处飘了过去。
“欸!”沈钺忙出声喊他,却没能喊住,书生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般。
“他这是怎么了?”沈钺不解,回头望向也刚从偏厅内走出的叶辛夷。书生今日说了要在他家蹭了晚饭再走,而且,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不是?他怎么这就走了,还是那般模样?
叶辛夷却并不答他,反倒是看着他,倏然一扯嘴角,笑了起来,笑得还分外灿烂,“你与珍珠说完话了?说得够久啊!”
那个久字落得有些重,沈钺听着,颈后蓦地发寒。
306 不怕
话落,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如同变戏法般,陡然消失不见了,冷冷盯了沈钺一眼,便是转过了身,径自回房。
一刹那间,沈钺周身都凉透了,见得她转过身,三两步走进了正房,这才一个激灵着醒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柳绿几个很是有眼色,个个机灵地退了出去。
沈钺追进去时,叶辛夷已经坐在了窗下那张罗汉床上,一边轻摇着团扇,一边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真没有想到,你和珍珠姑姑居然还是旧相识啊!不过,我怎么记得,当初有人跟我说,他根本不认识什么珍珠呢?人家可是喊你‘钺哥哥’喊得那么亲热呢!哦!是了!人家确实是不叫珍珠,而是叫什么……对了,宁馨,这名字倒是比珍珠雅致多了,甚是好听,对吧?”
这铺天的醋味儿哟,若是往日,沈钺定然会高兴得很,可这会儿却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小醋怡情,大醋可就伤感情了,一个弄不好,可不好收场。
这个时候,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可丝毫麻痹不了他,沈钺很快镇静下来,扯开一抹笑道,“她的话是真是假,这眼下不是还没有查证吗?我正在查她,她便自个儿送上门了,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儿?焉知不是她为了隐藏更大的秘密,所以自曝其短了?我在锦衣卫这么多年,她早不来相认,晚不来相认,偏偏这个时候就来了?”
叶辛夷嗤笑一声,“看来,你这脑子还清醒,没有因美色而五迷三道。”
“那哪儿能呢?这世间,能让我迷得五迷三道的,除了欢欢儿你,可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沈钺一看有戏,立刻见缝插针奉上一剂**汤。
叶辛夷瞪他一眼,“少给我东拉西扯,说正事儿。”却到底,已是少了方才那气势。
“谨遵夫人之命。”沈钺笑呵呵道了一句,在叶辛夷嗔怒似的瞪他一眼时,他才见好就收地正了神色,“今日之事,还是得亏欢欢儿,无论这珍珠究竟是不是宁馨,还是你心明眼亮,一早便察觉她果真有问题。”
叶辛夷抻了抻身子,“此话怎讲?”莫非这么一会儿工夫,沈钺已经觉察出了破绽?
“你有所不知,这宁馨,是我师父当年收在庄子上的一名孤女,我师父只传授了一些粗浅的功夫,在庄子上,学着做丫鬟的事儿。可庄子上下的人,本该在当年那场大火中就死干净了,此时,一个本该在多年前就已经葬身火海的人,居然又死而复生了,你说怪是不怪?”
“何况,当年我就奇怪,以我师父的身手,以及他早就料到那块玉珏乃是祸端,肯定会有所准备,那庄子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说,庄子上下,上自师父,下至小厮丫鬟,都会功夫,缘何会被人轻易攻破,付之一炬,无一生还?除非,那庄子上本身就有对方的内应。”
“你是怀疑她……”
“她说,当日她恰恰好去了后山采药,又恰恰好摔下了山崖,受伤昏迷,才逃过一劫,等到她醒来,辗转回到庄子时,已是两日后了。庄子已经付之一炬了,她想去找我,却因为伤了腿,等到养好了腿伤,这世上已是再无了。恰恰好……嗬!真巧啊!”
“起初,我尚且只是怀疑,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可是,从汉王府将那半枚玉珏拿回来,却是假的,我便确定,这个内应,肯定存在。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谁,现在,珍珠出现了,说她是宁馨,如果她真是,那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沈钺笑道,只那笑意却半点儿未曾入眼底。
叶辛夷默了默,“你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吗?”
沈钺一哂,“宁馨不过是我师父庄子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当时也不过十二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哪儿还记得她是个什么模样?就算记得,也与那时没多少相像之处了吧?”
沈钺这话说得自然,叶辛夷倒信他是出自真心。不过,那珍珠对他,可就未必有他这般不放在眼里了。
有些事情,不管怎么做戏,也不是能轻易做的出来的。不过……看某人一无所觉的样子,叶辛夷倒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提醒他。
“你觉得,她在此时向你坦诚她是宁馨,是为了让你不再查她?她难道不知你会因此怀疑她?还是说,她想要借此隐藏的秘密,比你怀疑她可能是当初谋害你师父的内应还要来得要紧?”
“这个就不知道了,慢慢走着看,终会有明了的一天吧!”
叶辛夷眉心微颦,“你说,她要隐藏的这个秘密,会不会与她如今的身份,或者说,她要做的事情有关?她会不会是你我怀疑的娑罗教人?”甚至……有可能就是她猜测的那位娑罗教分堂主。
“她也有可能有别的目的,她若不是娑罗教的人,也可能与长安和熊杰是一伙儿的。”
沈钺和叶辛夷早就分析过,娑罗教潜伏在大名朝堂,藏得那么深,若只凭他们自己的力量,未必能做得这么轻松。是以,沈钺怀疑,大名朝堂之内,应该早有他们的同谋,只怕,还是个位高权重的。
“如果珍珠真的就是宁馨,也真的就是当年为了那玉珏,谋害了沈前辈的人,那……”叶辛夷惊抬双眸。
“那……我离我真正的仇人,又近了一步。”沈钺双眸清湛,目光沉定。“欢欢儿,说不得,你的敌人本身就是我的仇人呢,这还不是命中注定?”他笑着一挤眼,语调松快。
叶辛夷眉心却不见舒展,反倒攒得更紧了些。沈钺叹一声,用手指轻触她眉间,似是要将那褶皱抚平一般,“愁什么?”
“我只是想着,娑罗教、南越,如今,还有大名朝廷中,某位,甚至是某些位高权重之人,你我的敌人还真不少,且个个都不简单。”沈钺抬手轻环住她的肩膀,叶辛夷便也顺势倚在了他胸口。
沈钺抬手轻轻捋着她的头发,“你怕吗?”
叶辛夷顿了一下,轻轻摇头,“怕倒还不至于,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我先替你撑着吗?”沈钺笑得狂妄且自信。
“是啊!有你呢,天塌下来,我也不怕。”叶辛夷在他胸前轻轻勾起唇角,笑了。
沈钺低头,在她头顶上落下一吻,总觉得心里被欢喜涨得满满,今生能得她,夫复何求。
307 把脉
“对了,还有一桩事儿,你看看这个。”叶辛夷从袖间掏出一张卷好的字条,递给沈钺。
“这是我从昭宁公主送来的那盒点心里找出来的。”
虽然珍珠接了这趟差事是有自己的私心,可这个时候,昭宁给她送点心来本身就是奇怪。
就算是昭宁不知个中紧要,谢贵妃也会谨慎行事。可今日送点心来的,却是珍珠,这便说明这件事谢贵妃知道,或者说,本来就是谢贵妃的意思。
是以,方才叶辛夷为着这一点疑心,将那一攒盒的点心都掰开捏碎,祸害得差不多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从点心里扒拉出了这一张字条。
这会儿嗅上一嗅,那字条上还有一股子点心味儿呢。
沈钺将那张字条接过去,很快展开看完,面上甚至展了笑,“这是好事。若是成了,虽然不能宣扬,不过暗地里,你还是可以跟昭宁公主讨杯谢媒酒喝。”
“没问题吗?”叶辛夷当然也想此事能成,她想帮昭宁,不过前提是不会危及到沈钺。
“这事儿你就放心吧!谢贵妃虽然是急了,不过却也不会拿昭宁公主的终身大事来玩笑。她既然传这字条给你,便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咱们只需要确定孙家的意思,其他的,谢贵妃自有盘算,倒用不着我们出面。”
“不管成或不成,于我们,都没有害处。”
叶辛夷也不是不知,但非等他亲口说了,她一颗心才落到了实处。
“如此就好。”
沈钺笑笑,将那张字条重新卷了,掖进袖口,转而拉了叶辛夷的手握住。
“对了,方才你与书生说什么呢,我怎么瞧着他,比鬼还瘆人两分?”这会儿语调里发酸的,变成了沈钺。
叶辛夷低低笑了两声,“没什么,你不是说,让我有什么疑问,直接去问他吗?”
沈钺有些诧异,“所以,你当真问了?”
“算是问了吧!”
“那他答了?”
“还没有。他总得回去想想,要怎么答我吧!”沈钺说着,便又抬手将她抱住。
这样热的天儿,抱在一处怪热的,但叶辛夷不过皱了皱眉,就由着他了,能抱在一起,却要因为热就分开,她也有些舍不得呢。
“你方才由着我跟珍珠单独说话,怕也是等着看我会怎么答你吧?”
“你倒是聪明。”
“如今你还肯让我抱,看来,我的回答你好歹算得满意。若是我方才的回答没有让你满意,你会如何?”
“你自己想呢?”
“会如何?”
“不知道。没有想过呢。”
“看来,你料定我的回答会让你满意了?”
“……嗯。”
“嗯?”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沈大人这般自信过头,且脸皮如此厚之人。”
“……我脸皮再厚,你不也喜欢吗?”
成亲这么几个月了,叶辛夷倒是发现了沈钺有个毛病,那就是不喜欢吃早饭。
他平日里本就公务繁忙,又是一个人,有时一忙起来哪儿还记得什么早饭啊?久而久之,就是养成了习惯。
叶辛夷一看,自然是不行,这不吃早饭对身子可不好,何况,他脾胃本就不好。
是以,发现他这毛病后,叶辛夷没有少耳提面命,可这人有的时候,嘴上应得好,回头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寻的借口,还是不吃。
之前天气冷,天亮得晚,他常常在她醒之前便已经悄声走了也就罢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叶辛夷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他这毛病给改了。
因而,每日里,都睡得很有两分警觉,他一有动静时,她便也跟着醒了。两人一道起身,倒也不劳动桃红,沈钺去演武场晨练时,她便快手快脚去厨房做早饭。
每日里都陪着沈钺用过了早饭才送他出门。
沈钺怕她太过辛苦,总让她多睡会儿,不必管他,还保证说他出门一定记得买早饭吃。
叶辛夷却不听,依然故我。这么一坚持,便已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沈钺这吃早饭的习惯倒也慢慢纠正了过来。
今日,亦是一样。两人一道用了些白粥和包子,叶辛夷便取了他那身洗净后,晾干熨烫平整的飞鱼服来,伺候他穿戴,只眉心却是轻蹙着,“今日,便是第五日了吧?”
乾和帝那日限定的期限,就是五日。君无戏言的话,可不是戏文里写来随意唬人的。
沈钺见她皱着眉担心的模样,叹一声,趁势低头便在她头顶落了一吻,笑着道,“放心吧!该查的也查不多了,就算证据不足,也勉强可以交差,何况,前头不还有两位顶着吗?查案的是他们,我只是个督责的,就算陛下果真要怪罪,也该他俩担了大头才是。”
话虽这么说,叶辛夷这心却实在安不下。尤其是乾和帝这回让沈钺插手这桩案子本身便透着两分蹊跷。
沈钺出得门来,却听着身后传来两声低低的咳声,不太分明,应该是怕他瞧见,所以特意拿帕子捂着。
他脚步顿了顿,招手叫来藏于暗中的霍勇,低声吩咐了两句,这才赶着出了门。
叶辛夷这两日胸口偶尔发闷,时不时咳嗽两声,倒是不见好,自己给自己把脉吧,却也做不得准,叶辛夷思虑一二,便想着还是回趟三柳街,让她爹把脉得了,也顺道可以回去看看。
谁知,她这里还没有吩咐好呢,那头长安却是来报说太太的娘家妹妹来了。
叶辛夷赶忙迎到二门处,来的却不只叶菘蓝一个,居然林秀蕴也同行着。
叶菘蓝这是头一回来阿姐和姐夫家,又是个大宅子,花园也整治得不错,自觉得新奇。
妹妹头一回来,叶辛夷心里也是欢喜,便带了两人随意在花园里逛逛,走得累了,便在近旁的石桌边歇上一歇。
林秀蕴皱眉看着她,便是跟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把手伸出来。”
冷冷淡淡的语气,不见多少起伏,叶辛夷微微一笑,叶菘蓝和林秀蕴实在来得太巧了些,她想当作不知道都不成。
叹了一声,她倒是乖乖配合地伸了手,由着林秀蕴给她把脉。
林秀蕴把脉把得很细,末了,又将她的衣袖撸了起来,细细去看她臂上那条紫线,眉心轻颦着,半晌不言。
叶菘蓝眨巴着眼在边上等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凑上前低声问道,“林师叔,我阿姐没事儿吧?”
308 周到
今日清早,姐夫遣人偷偷来了三柳街,说是阿姐有些不好,但他们府上怕是有耳目,所以,最好请林师叔劳累一趟,往家里来一回,掩人耳目地悄悄给叶辛夷把脉看上一看,为了蒙蔽有些人的视线,还特意交代了叶菘蓝也跟着来一趟。
叶菘蓝知道,比起她爹来说,林师叔是要安全上许多,林师叔来京城日子也不算短了,大多数的时候都就藏在她的屋子里捣鼓那些药材,最开始还出门去采过两回药,后来,阿姐和姐夫回去,林师叔给阿姐把了脉后,便再未出去过。
家里倒是时不时有人送来药材,她早前听铁师傅和她哥哥说起,好像姐夫还派了人暗地里保护着他们家的小院儿,是以,到目前为止,娑罗教怕是都还没有察觉他们家里这位林师叔有一手好医术,而且擅解毒解蛊,是姐夫和爹专程为了阿姐请来的。
姐夫做什么事儿都自来想得周到,难怪她爹都时常感慨说,有了姐夫,他都少操了许多的心。
叶菘蓝起初对林秀蕴有些成见,如今也未见得那些成见都没有了,只是因着林秀蕴为叶辛夷操劳之事,心生感激,早前听叶辛夷的吩咐,拿了料子,给林秀蕴做了两身新衣,很是费了些心思。虽然林秀蕴看上去对于吃穿用度这些,全然不在意,可叶菘蓝还是尽力,让她吃好穿好,就当是回报林秀蕴为叶辛夷操劳了。
叶菘蓝虽对医药之道涉猎实在粗浅,可她身边却不乏高手啊,既然姐夫和爹他们都对林师叔这般推崇,那她的医术一定是了得的,关于这一点,叶菘蓝倒是很有信心。
因而,此刻见林秀蕴给叶辛夷把了脉之后便是沉凝不语,小姑娘不由得便是心房一紧。
林秀蕴听罢她的问,却是神色淡淡道,“喘鸣之症有复发的迹象。”
叶菘蓝脸色骤然一变,叶辛夷却是愣了愣,她是听说过自己有从胎里带来的喘疾,可是这么些年来,从未发作过,她都忘了这一茬了,这会儿说喘鸣之症复发,倒是让她一时有些发懵。
“我这便开个方子,药材你府上应该都有现成的,捡好了立马就能熬上,连着服上几日便能压下去了。只是记得,最近莫要情绪激动,也不要太过劳累,还有少去花草繁茂之处,也千万用不得熏香之物。”林秀蕴虽然还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一句句却交代得仔细。
叶辛夷敛了神色,朝着林秀蕴深深一福,“有劳师叔了。”
林秀蕴淡淡点了点头,抬起头对柳绿道,“你随我一道去吧!”
柳绿自然不敢怠慢,得了叶辛夷点头首肯,便是应了一声,转头领着林秀蕴去了西厢房。
“阿姐?你没事儿吧?”叶菘蓝凑到叶辛夷跟前,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语调里藏也藏不住的关切。
“不碍事儿的,阿姐的身子好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喘疾也多年未曾发过了,就算偶尔发作一回也没什么关系,这不有师叔吗?她的医术高明着呢,不会有事儿的。”叶辛夷笑着轻描淡写地安抚小姑娘,心里却是知道她的身子怕终究是因着体内那只小虫子作怪而有所损伤了,否则,多少年未曾犯过的喘疾缘何这个时候就会发作了?
“是啊!得亏姐夫有先见之明。一会儿林师叔开的药阿姐可不许嫌苦,一定要乖乖喝完,一点儿也不能剩的。”小姑娘神情严肃,竟是将她当成了小孩子一般,耳提面命。
“阿姐知道了。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我懂。我又不是小孩子,哪儿还会像从前那般怕苦?”叶辛夷了然,她这些年就没有生病的时候,想必是从前的叶辛夷身子弱,常常都要吃药,是以对吃药很是抵触吧!以至于当时年纪小小的叶菘蓝都记忆深刻,到了如今都还记得她怕苦,不爱吃药。
只是,哪怕听了叶辛夷的保证,叶菘蓝还是不能全然放心,心下暗自忖道,不行,阿姐话说得好听,可从前一到吃药时候就惯会阴奉阳违,偷偷将药倒掉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回头要交代柳绿一声,最好再与姐夫通声气儿,得要将她盯好了才是。
叶辛夷当然不知小姑娘此时心中的小心思,低垂着想着自己的心事。这西厢房中,置了一间药房,当中的药材很是齐全,都是沈钺经手的,打的名义是叶辛夷自幼习医,喜欢这些东西,所以特意为她置的这药房,只为讨她欢心。
可是,她委实没怎么操过心,倒是林师叔显然清楚得很,连她家里能治喘疾的药材齐全都知道......叶辛夷便不由不多想了,看来,林师叔也好,沈钺也好,都知道蛊毒可能会引发她的喘疾发作,甚至还可能引发她的其他病症,说不得,这药房便是为此而备的。
沈钺这会儿在宫里,心里却也还在记挂着叶辛夷的身子,也不知道林师叔是否已经过府给欢欢儿诊了脉了?欢欢儿这几日的模样实在让他不得不担心。
“啪”一声响,却是惊得他瞬间醒过神来,眼角余光往御案后一瞥,悄悄收敛了心神。
御案之后,乾和帝脸色铁青,方才那一声响,正是他顺手将手边的一方镇纸掷出的动静。这位陛下的脾气自来不好,忍了这么些时日,到了眼下,自然不可能不发作。
南书房内人不多,却也不少,该在场的,都在。
御案后,坐着脸色白中煞青的乾和帝,东西两侧的椅子上分别坐着陈皇后和谢贵妃。谢贵妃这儿孤身一人,陈皇后身后却还站了太子。
而御案下首,站着谢铭、宋泽远与沈钺三人,底下还跪着一人,双手反剪缚于身后。一身上好贡缎,绣着丛丛芍药,绣功精湛的衣裙彰显尊贵,即便此时受制于人,被按跪在御案之前,她仍旧不减姿容。只额角却有一抹红紫,已是显出了点点血眼,发髻也有些微凌乱,正是方才被乾和帝从御案后掷出的那方镇纸恰恰好砸在额角所致。只她却好似不痛一般,身姿仍旧跪得笔直,面上甚至一直噙着平和且从容的笑。
然而这笑落在乾和帝眼中,却更加的刺眼,他胸口急速起伏着,一张脸涨红,倏然便是猛地咳嗽了起来。
309 审问
这一咳,便不是一发不可收拾一般,直咳得撕心裂肺。
唯一还留在这南书房内伺候的张季礼连忙捧来一盏温茶,服侍着乾和帝喝下,又帮着他顺了口气。乾和帝这咳嗽声方渐渐缓了,即便如此,等到他咳声终于停下时,方才涨红的脸这会儿也是成了刷白,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睑往御案前跪着那人面上睇去,那人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
乾和帝又是气极,“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康嫔,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错!康嫔!如今被押着跪在地上的贵妇人不是旁人,正是乾和帝的九嫔之一,康嫔。乾和帝虽然子嗣不丰,可这后宫却是热闹。一后四妃九嫔,一个不缺,而且还有数不尽的美人、贵人,还有那些没有位份名号的,应有尽有。这康嫔地位算得中上,虽然不如谢贵妃长盛不衰,可却因着要年轻些,倒也还能承得些君恩,虽无子嗣,日子却也算不得难过。
今日,是乾和帝给的最后期限。
宋泽远和谢铭联手,该查的,能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可到底猜测居多,缺了确凿的证据,眼看着即便是勉强交了差怕也少不得一顿斥责,而且,也算不得给死者交代,两人一合计,便使了一出计,诈了那真凶一回,而且就选在了今日。
不过,这风声却是前日便放了出去的,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是寻得了证人,是个御花园洒扫的小太监。
那夜刚好内急,出来上茅厕解决了之后,便见着东宫那位被害的内侍跑过,神色仓皇,他一时好奇,便偷偷跟着,却没有想到,这一跟,便瞧见了些了不得的事儿。
那小太监吓得不轻,他们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个人。那小太监年纪小,虽然被吓着了,但记性却好,居然带着他们寻到了那击打死者致昏迷的钝器不说,还记得那凶手的一些特征,说是那凶手小指与常人有异,乃是少了一节,却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
如今已是根据他的描述,在各宫暗地排查,倒果真寻得了几个人。
今日便要当着陛下的面,让那小太监当庭指证。
却没有想到,不等陛下召见,昨夜,关押小太监的宫室便是出了事。
那些看守的侍卫竟是被人用迷药放倒,而凶手更是直接摸了进去,举刀直捅床上裹在被褥之中的人,却不想,这一刺下去,才觉察不对。
那被褥之中,根本无人,乃是枕头而已。
正待逃时,却已是来不及了,被人当场拿住。
这原就是一个局,根本没有什么刚好撞见凶手行凶的小太监,那钝器他们确实找到了,而那小指缺了一节,却也是从那钝器上残留的痕迹之上辨认而出,这个局并非天衣无缝,但就因着凶手的做贼心虚,这才补齐了这个局中的漏洞,当场人赃并获。
而这入室行凶的,不是旁人,恰恰就是康嫔宫中的掌事宫女,随她从娘家一道入宫的琴心。
这琴心乃是康嫔乳母之女,与康嫔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虽为主仆,却是情同姐妹。琴心对康嫔忠心耿耿,否则,当日也不会随康嫔一道入宫了,且她终身未嫁,一直就在康嫔身边伺候。
她动的手,康嫔自然脱不开干系。何况,那些被找出来的小指少了一节的人中,有一个恰恰就是康嫔与之有恩的花匠,且还是个有功夫的花匠,琴心今夜冒险行凶,说是杀人灭口就更说得通了。
他们往康嫔宫中去拿人时,康嫔因着琴心一夜未归,许是已经猜到了事情败露,突然已经收拾齐整,一脸从容地坐在殿中主位上等着了。即便被押来了南书房,帝后就在眼前,她也自始至终是这般腰背挺直,却又含着笑,无畏且又暗藏讥讽的模样,莫怪能让乾和帝气成那样。
“既然是证据确凿,臣妾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但凭陛下发落便是,只此事,乃臣妾一人所为,还希望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下,至少莫要牵连臣妾的娘家。”康嫔到此时才微微收敛了面上的讽笑,稍稍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
不管如何,这样的姿态好歹让乾和帝的心气儿稍平了两分,他后宫的女人们,除了如盈贵人那般只有美貌,没有家世可凭的,但位分都算不得高,余下那些身处高位的,哪一个背后不是有个可供依靠的家族?
康嫔娘家虽比不得镇国侯府,其父兄却也是乾和帝还要倚重的股肱之臣,何况,死的,不过是几个内侍和宫女罢了,若非他一时兴起,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此案,查来查去又牵扯到有人刻意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这事儿也不会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从听说事情是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开始,乾和帝便有些后悔将此案交由宋泽远和谢铭彻查。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往下查,又还能如何?
不过不管如何,这都已是一桩丑闻,如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事情无声无息地了结,却也是不错的。
很快,乾和帝已经平复下了胸口的怒气,权衡利弊后,面有憾色地点了点头,“这终归是后宫之事,朕还不至于牵连前朝,只要他们当真与此事无关,朕自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于他们。”
“多谢陛下宽恩。”这些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是蠢的?何况都是乾和帝的枕边人,对这位陛下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他疑心重,且犹好面子,他如今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她们半点儿诧异都没有。
就是谢铭、沈钺几个,因着都算得近臣,也并不意外乾和帝的转变,唯独宋泽远与乾和帝打的交道算不得多,心里诧异,却也只是垂下头,目下幽光一掠,面上却并未显出分毫来。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乾和帝望着康嫔,长叹一声,而后,不等康嫔回答,目光便已掠向了陈皇后,“皇后,此乃后宫之事,原也算得家事,接下来如何处置,就全凭皇后了。”言下之意,在场之人皆是明白。
虽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查案,以后却是家事了,外人没有资格置喙。
而依着这位陛下的意思,眼下,大概只有康嫔悄无声息死了,才能了结了此事,又给皇家盖上一层遮羞布吧?
陈皇后自然心领神会,垂下头轻声道,“臣妾省得。”
“陛下难道就不问问,臣妾这般是为何吗?”康嫔却是骤然开了口,“还是说,陛下其实根本知道,不过只是刻意装糊涂罢了。毕竟,皇后也好,贵妃也罢,若非有陛下宠幸,又哪里会嚣张至此?”
310 救驾
康嫔这一席话说出,让乾和帝有些猝不及防,他当下便是皱了眉,脸色有些发青。“看来,你还非要与朕掰扯清楚了?”
康嫔淡淡笑着,“臣妾就算是死,也想陛下能赐个明明白白。”
乾和帝望着她,眼里透出点点寒意,若是那目光能化为实质,只怕此时康嫔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只是,康嫔连死都不惧,又岂会还畏惧其他?何况,她方才已是得了乾和帝的承诺,既是不会祸及娘家,既然已注定一死,她还怕什么?左右,乾和帝最爱面子,方才那番话可是当着这几位大人亲口说出的,君无戏言,他总不能轻易反悔。
乾和帝瞪她片刻,冷冷移开了视线,“这是朕的家事,几位爱卿不便在场,不如先出去,到偏殿等着,朕稍后再传召你们。”这话是对着谢铭几人说的,家丑不可外扬,何况乾和帝这样好面子,已经让这几个外臣知晓了不少,眼下还有一层遮羞布,若连这层遮羞布也扯了下来,那还得了?
因而,乾和帝要将他们撵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而且也正中他们下怀。皇帝的家事,还是些腌臜事,他们知道得太多,岂非是嫌自己的日子太过安逸自在了?
谢铭、宋泽远和沈钺几个都没有二话,更无需商量,尽是纷纷抱拳应声,而后退了下去,独谢铭到底还有所担虑,退出去前悄悄瞥了一眼谢贵妃,却也只能将叹息藏在心底,终是无能为力。
张季礼本也要跟着出去,却被乾和帝绷着脸拦住道,“你就在跟前伺候着。”
张季礼这样的无根之人,在乾和帝那儿,总比那些文武朝臣来得让人放心,张季礼略一迟疑,应了一声,便是顿住了步子,却是往边上又站了站,敛了声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沈钺、谢铭和宋泽远三人出得正殿,便被两个小太监引着到了偏殿之中,茶点伺候着,各自寻了把椅子坐下,倒是比在正殿中时来得自在。
也不知正殿内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除了谢铭多挂心了两分,余下沈钺和宋泽远两个,是半点儿没有兴趣知道。
左不过这宫城之中的腌臜污秽之事多着呢,不知道也能猜出个两分。
只是,虽然无事,三人却也并不交谈。各坐在各自的椅子上,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喝茶发呆,要么闲闲翻看起桌上放着的一本棋谱,一室的安谧。哪怕是听得屋外隐约的动静,也不过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昨夜设局抓住的那个叫琴心的姑姑被押着进了南书房,也不过是各自撩了一下眼皮,便又垂下眼去,各想各的心事。
四下里,很是安静,只能隐约听闻不远处高树上传来的蝉鸣声。
因而,在一声细微的声响从南书房正殿内传出来时,本来歪在椅子上闭着眼,半晌没有动静,也不知道究竟睡着没有的沈钺却是漆眸骤睁,下一瞬,便是蓦地弹身而起,往屋外窜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谢铭和宋泽远皆是莫名,但同时都是心房一紧,不约而同都是站起。
同一时刻,便听见了正殿内传来的嘈杂之声,有女人的尖叫声,还有桌椅倒地的声响,再来,还有......
两人面色齐齐一变,连忙紧跟着冲了出去。
还未到南书房外,便已听见了几声尖喊,“护驾!快护驾!”声音夹杂在一处,却还是能听见当中两声是出自陈皇后和谢贵妃。
陈皇后端庄,谢贵妃优雅,两人安享尊荣多年,什么时候这般失态地惊声尖叫过?
宋泽远和谢铭两脸色更是难看了些,连忙疾步赶了过去。
行进间便已听得屋内已有刀剑相碰的打斗声,等他们冲进去时,那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停了。
屋内已是一片狼藉,桌椅柜几倒了一地,当中不乏碎瓷和四散的奏折,陈皇后和谢贵妃两人都是一身狼狈,妆容凌乱,各自缩在一角,看上去,并未受伤。
康嫔则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那丁香色的贡缎衣裙已被鲜血浸湿,她瞪着双眼,脸色死灰,已全无生气,竟是死不瞑目。
御案后,还有一具尸体,正是方才被押进南书房的琴心,她是背后中刀,趴伏而亡,血还在汩汩往外冒,显然,才断了气,也是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而她手中尚紧紧抓着一把匕首,匕首上也染着血,死的地方离乾和帝不过只有数尺之遥。
乾和帝缩在宽大的椅子之中,脸色惨白中带着青,双眼有些愣怔,显然是被吓着了。他身前半趴半跪挡在身前的是张季礼,也是半身浴血,再前头一步,是仗剑而立的沈钺,腰背挺得笔直,胸口则急速起伏着,紧提在手中的绣春刀上,有血蜿蜒淌下,自刀尖滴落。
片刻后,许是确定了刺客已死透了,没了危险,沈钺转过了身,在乾和帝跟前抱拳道,“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他转过了身,他身后那些人却都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乾和帝反倒终于醒过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扯着嘴角,牵开笑道,“熒出快些请起,你又救了朕一回。若非是你,还有......小礼子,朕今日只怕......快些起来!你对朕的忠心,朕心里有数,这桩事,你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谢陛下。”沈钺应一声,终是站起身来。
此时,屋外隐约传来甲胄摩擦声和靴子响,听到动静的羽林卫已围拢过来,又有人上前请罪。
乾和帝须臾间已收拾起了情绪,勉力维持着体面,站起身来,目光淡淡往一片狼藉中的康嫔扫去一眼,“将康嫔拉下去,葬了吧!”再转向那个琴心时,脸上的愤恨与嫌恶藏也藏不住,“这个刺客这般胆大,居然敢行刺于朕,将她悬于午门曝晒,日日施以鞭刑,以儆效尤。”
这一声透着的狠意让人不由得打起哆嗦来,哪怕悬尸曝晒、施以鞭尸之刑实在非仁君所为,此时也无人敢开口相劝。毕竟眼前这一位,数年前,可是将先祖剥皮萱草的酷刑使了个淋漓尽致,有前车之鉴作对比,这一位,至少还留得了全尸。
“沈大人!沈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身后张季礼骤然喊了起来,乾和帝蓦地回头,便瞧见沈钺苍白着脸色,昂藏的身形在眼前不稳似的晃了两下,竟是毫无预警地便是往地面上栽去......
311 伤重
林秀蕴果真是个药痴,从把脉到抓药,再到煎药,都不假手于他人,从头到尾,都是亲力亲为。
叶辛夷觉得她这样或许更自在些,便也没有拦阻,只让桃红帮着。林秀蕴自己便是个不多话的,想必也不会嫌弃桃红不会说话,何况,小厨房本就是桃红的地盘儿,林秀蕴要用什么也方便。
叶辛夷则拉了叶菘蓝进了屋,天气热得厉害,家里的瓜果桃红都是在井水里湃过的,冰冰凉凉,最是解暑不过。只不过,叶辛夷却并不让叶菘蓝多吃,太过寒凉的东西就怕伤了身子,尤其是对女子而言,更不可多食,贪嘴伤身。
叶菘蓝倒也是听话的,略吃了几口便停下了,只与叶辛夷在一边说话。
没一会儿,林秀蕴便将药煎好了,亲自端了来。只还有些烫,便是放在了炕几上晾着,叶辛夷招呼着林秀蕴吃瓜果,林秀蕴也不过掂了几块吃了。
午后,窗外树上的知了声声叫得让人有些心生烦躁,却也显得更是安谧,只这安谧骤然被一些异响所打破。
叶辛夷耳力最好,在林秀蕴和叶菘蓝察觉之前,她便已经眉头一皱,抻了抻身子,坐了起来。
“阿姐?怎么了?”叶菘蓝见她皱着眉,神色怔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忙问道。
叶辛夷没有回答,来不及回答,她起身,便是趿拉上了软鞋,下了罗汉床。刚刚站直身子,便听得一阵喧嚣,从外院直涌了进来。
这一回,林秀蕴和叶菘蓝都听见了,几人都不由站了起来,柳绿不等叶辛夷吩咐,便已是匆匆走了出去探看,可才走到门口,一个人便已飞快跑了进来,是长安,一边跑,一边抹着泪,进了院门,张口便是喊道,“太太,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咱们大人受了重伤,眼下已是人事不省了。”
这话,犹如晴天一声霹雳,骤然炸响在众人耳畔。叶菘蓝面色一变,蓦地扭头往叶辛夷看过去,却见她虽然面色苍白,神色却还算得沉稳,竟是快步迎了出去,到得门口,便是紧紧盯着长安,沉声道,“大人现在何处?你从何得知此事,又可算得准?”
“回太太,这样大的事儿,小的可不敢胡言。大人已是被宫里送了回来,如今财叔正张罗着往里抬呢,小的先来告知太太一声。”长安忙道。
叶辛夷身形晃了两晃,边上柳绿连忙将她扶住,叶菘蓝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另一边。
柳绿转头对长安斥道,“既是如此,你往太太跟前来嚷嚷什么?还不快些去帮着将大人抬了进来,你亲自跑一趟三柳街,去请了亲家老爷来。”
“听说......宫里已是让太医看过了的。”长安嗫嚅道。
叶辛夷面色一沉,一双眼恍似淬了毒的刀子,朝着长安扫去,“让你去便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长安一噎,因着那一眼,几乎差点儿没忍住而泛起哆嗦来,忙低头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又出去了。
叶菘蓝握着叶辛夷泛凉的手,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急得都快哭了,却是死死咬着下唇,不敢让自己哭出来。
柳绿略略沉吟道,“太太莫急,既是宫中太医已是看过了,又让送了回来,想必并不危及性命。再说,林大夫还在这儿呢,太太千万稳住了,否则就真遂了旁人的意了。”方才长安那么慌里慌张地先来报说叶辛夷,用意之恶,其心可诛。
柳绿看得清楚,叶辛夷亦是再明白不过,这才三言两语将之打发,并支开他去了三柳街请叶仕安。
叶辛夷苍白着脸色,却是点了点头。她明白,方才乍一听消息,她是有些六神无主,但好在身边还有个稳重的柳绿,很快提醒了她。她才会稳住,将长安支了开去。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要将事情打点周到。叶仕安是大夫,这个众所周知,有他在,一切顺理成章。而在他来之前,还有林秀蕴在,只要沈钺进了正院,叶辛夷便能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些,叶辛夷都清楚,可她心里却还是惶惶。
就这样站在这儿等着,她也只觉得毎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听得了越来越近的动静。财叔领头在前,身后,是一众御林军,用门板抬着一个人走进了院门。
叶辛夷握住叶菘蓝的手便是一紧,小姑娘被阿姐握得有些疼,却是咬着唇,没有吭声。
“太太,大人在宫里受了伤,这位董大人是奉了陛下之命,送咱们大人回府来的。”财叔三两步赶到叶辛夷跟前,打了个千儿道。
叶辛夷的目光已是往那被抬着的人面上扫去,沈钺昂藏挺拔的身躯这会儿却是静静趴在那门板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看样子,还真是人事不省了。
叶辛夷心口一缩,面上却还勉强端得住,点了点头道,“有劳各位。先请将大人抬进屋里吧!”
那位姓董的羽林卫百户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是”,便是带着人,将沈钺往屋里抬,柳绿在前引路,叶辛夷强自克制着,才没有冲到沈钺身边,而是扶着叶菘蓝的手,匆匆跟在了后头。
待得那些羽林卫将沈钺抬进内室,安置在床上之后,便是一刻不敢多留地退了出来。
叶辛夷这会儿一副心思都全牵绕在屋内床上的沈钺身上,六神无主,听得那董百户的话,也都是过耳不过心,只喃喃道,“董大人和各位辛苦了。”便是频频往屋内张望。
“董大人,我家大人骤然受伤,太太这会儿心里挂心着,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财叔连忙打起圆场。
那董百户却忙道“不敢”,“在下是奉了圣命送沈大人回来的,不敢言苦。既然沈大人已经送到了,在下还要赶回宫向陛下复命,府中也是忙乱,在下不敢叨扰,就此告辞了。”
“老奴送大人出去。”财叔忙道。
柳绿退出来,轻推了一下叶辛夷,她好歹勉强打迭起精神,冲着董百户一屈膝,“董大人慢走。”
财叔将人领了出去。财婶儿也来了,和柳绿一道到了外边儿去张罗,叶辛夷则再也忍不住,让叶菘蓝扶着便是转头对林秀蕴道,“师叔,有劳您了,快些来替他看看。”
林秀蕴从开始到方才,一直就静静站在一旁,在一阵喧嚣忙乱之中,恍若一尊不悲不喜的泥塑一般。
312 隐情
这会儿,听得叶辛夷的请求,林秀蕴也不过就是淡淡点了个头,却是着意看了一眼叶辛夷,这才举步走进了内室。
叶辛夷也连忙跟了上去。
方才人前的六神无主,有刻意做出来的成分,却也并非全然作假。
理智的一方面,她知道宫中太医已是诊治过,上了药,既然能够挪动送回府来,至少是暂且没有性命之忧的,可是,理智又哪里能够全然阻止心底的担忧呢?何况,也不知是多重的伤,才能让他人事不省。
沈钺趴伏在床上,伤在背后,上半身的衣裳已是除了,露出宽厚的背脊,白布缠绕中,右腰偏上些的位置,又是被血浸得透湿了。想必,定是方才从宫中到这府里的一路上折腾所致。
叶辛夷见状,心口便是一紧。
林秀蕴亦是蹙了蹙眉心,低头开始拆起了那白布。
叶辛夷便知道这伤口必然要重新处理了,便是转头对边上白着脸的叶菘蓝道,“你出去看能否寻着桃红,若是不能,便告诉柳绿,让她备好热水、剪子、干净的针线、白布、烈酒,还有金疮药,一并拿来。”
叶辛夷说起来也处置过好几回伤口了,要什么东西倒是心知肚明。
叶菘蓝讷讷应了一声,便转头跑了出去。
屋内,落针可闻。林秀蕴动作轻巧且快速地打开了白布系在腰侧的结,头也不抬地道,“你来帮着稳住他。”
叶辛夷连忙驱身上前,准备配合林秀蕴。谁知,刚到近前,她的手才探出,便被一双冷汗涔涔而显得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她一愣,眼儿往下一垂,便撞见了沈钺的一双眼。他不知是何时清醒过来的,一头的冷汗,脸色亦是惨白,偏一双眼却还是熠熠濯濯,不失光彩。
先是深望了她一眼,甚至扯了扯嘴角,含着满满安抚的意思,这才低声道,“有劳林师叔了。”
即便他尽量自若,可声音里,却还是带了两分藏不住的虚弱。叶辛夷心下便是一揪,方才他昏迷着她尚且能稳住,这会儿,却因着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倏然便是润湿了双眸。
林秀蕴只是淡淡点了个头,“清醒了就好。”
沈钺明白林秀蕴的意思,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林师叔且尽管施为便是。”
这个时候,却是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进了屋,叶菘蓝才促声道,“水来了,水来了......”
原是叶菘蓝和桃红两人一个端着水盆子,另一个则用托盘端着叶辛夷方才交代要准备的东西,匆匆赶了来。
来得倒是刚好。“剪子给我!”林秀蕴道一声,叶菘蓝连忙递出了剪子,林秀蕴咔嚓两声,便将那白布剪开来,三两下便将那伤口上血淋淋的布条揭去,入目一片血肉模糊。
沈钺浑身的肌肉瞬间都绷紧了,周身大汗淋漓,握住叶辛夷的手微微发着颤,却还克制着,没有将她握疼。
林秀蕴用热水清洗了伤口,查看了一下,语调平淡道,“还好没有伤及肺腑,只是伤口可不轻,筋骨也有受损,只怕要养上一段时日了。”
那便是没有性命之忧,如此一来,叶辛夷几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抬起头来,叶辛夷却见林秀蕴望着那伤口处,眸光微微沉凝,神色有一瞬奇怪,又好似特意盯了两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叶辛夷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师叔,可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林秀蕴抬起头来,见着叶辛夷紧张的面容,还有沈钺亦是望过来的眼,顿了顿,才道,“没什么。只是这天气热,于养伤可不是好事儿,一定要小心照料。”林秀蕴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快手快脚地用烈酒清洗伤口,又上了金疮药,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了。“这身子可是自个儿的,得要爱惜才是。”说完这句话,林秀蕴便是起身净了手,转身出了屋。
桃红和叶菘蓝两个也识趣,见林秀蕴走了,便是赶忙将东西一并收拾了,也是避了出去。
内室里,登时便只剩了沈钺和叶辛夷两个人。
沈钺小心地瞥过来,便见着叶辛夷紧盯着他,杏眼微眯,面上更是没有半点儿笑容,就连方才紧张他伤势的姿态也是尽数收起了。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看他这么精神,这伤虽然看着重,显然并没有伤及沈大人的根本。
沈钺紧了心,默了默,才缓声道,“陛下提审康嫔和她那个叫琴心的宫女,让我们都避到了偏殿。谁知道,那个琴心居然是个刺客,而且功夫不弱。我赶到时,她已到了陛下跟前,情势太过危急,打斗时,不小心被她手中的短匕所伤。”
“说得这么慢,可是一边说一边想,想着要怎么把我瞒过去吗?一把短匕,以你的身手,哪怕当真完全避不开,也不该刺得这般深。还是你对陛下当真忠心不二,可以毫不犹豫以命相护?”叶辛夷眯缝的眼中怀疑有如实质,直刺沈钺而来。
方才林秀蕴仔细看他伤口之时的异样神色,还有临走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再加上某人分明藏不住心虚的表现......叶辛夷可不是傻子,见沈钺垂下了眼,登时将手从他冷汗涔涔的掌心中抽出,“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只这一声说罢,她胸口却是一闷,竟是喘起气来。
沈钺抬眼见她脸色,吓了一跳,忙就要蹭起身道,“欢欢儿,你这是怎么了?”说着,便要张口喊人。
“不想我死,你就给我实话实说。”叶辛夷微佝着身子,拼命喘气,脸色渐渐发青。
沈钺被唬得够呛,忙迭声道,“好好好,我说!你不要激动,更不要生气。”眼下的情况可容不得沈钺再犹豫,忙一股脑道,“情势危急是真,那个刺客功夫不弱也是真,我确实没有及时避开那把短匕,被刺进了两寸,也是真。只是当时,我灵光一闪,便就着那匕首又往前凑了两寸,我自有分寸,这伤必然会重,却不会伤及肺腑,最好能让陛下对我心怀内疚和感激,也能容得下我诸事不管,安心养上一两个月。”
叶辛夷一边拼命喘着气,一边仔细盯着他的面色,“这是真的了?没有什么再瞒我了?”
“你都这样了?我哪儿还敢瞒你啊?”沈钺急得不行,顾不得其他,就要蹭起来,却不想扯痛了伤口,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313 恼了
叶辛夷却已顾不上他,不过那么片刻,粗喘声声,喉腔间带着嗡鸣之声,转眼,脸色便已紫涨,竟是呼吸不及的模样。
沈钺再顾不得其他,嘶声喊道,“林师叔,快!快来看看!”
几乎是在他喊声刚落之时,林秀蕴便已冲了进来,手里捏着根银针,不由分说先扎了叶辛夷几个穴位,然后伸出手来,身后,面色煞白的桃红忙将捧在手里的碗奉上,林秀蕴接过药碗,一股脑将那碗还在热气腾腾的药汤尽数灌进了叶辛夷口中,又替她按揉了几处穴道,一阵忙乱过后,在几人紧张的盯视中,叶辛夷的呼吸总算是平稳了过来。
林秀蕴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便已是汗湿两鬓,抬起眼来,虽然还是清清淡淡的表情,却是冷冷瞪了沈钺一眼,“我不过走开去热药的这么一会儿工夫。”
言下之意,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们也能折腾成这般,委实厉害!
沈钺却已经顾不上这些,目光紧紧锁在叶辛夷面上,眉心紧攒,面色竟比方才又难看了许多,“林师叔,欢欢儿......果真是喘疾发作了?”
“嗯。”林秀蕴淡淡应了一声,和叶菘蓝、桃红两个一道,将叶辛夷挪到了窗边的罗汉床上暂且平躺了下来。
“你回来之前,我刚给她熬了药,只还不及喝。我交代了她让她心绪平和,不可激动,可显然,她都没有听进耳里。”林秀蕴虽然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语调之间也不见明显的起伏,可话语里的不满,却还是清清楚楚的表达了出来。
没有哪个大夫会喜欢不听话、不配合的病人。
“今日都是晚辈的错,还请师叔千万莫要怪罪。之后,定然会小心看护,不会再给师叔添麻烦。”沈钺连忙语调诚恳地道。
林秀蕴站直了身子,望了望沈钺,又瞄了瞄罗汉床上的叶辛夷,不置一词便转身走了出去。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沈钺却也明白,勾起唇角,幽幽苦笑,他和欢欢儿本身就没有少给林师叔添麻烦啊!
这边安置好,那边叶仕安、老铁听到了消息匆匆赶了来,见这小俩口虽然都暂且没事儿了,却各自都又经了一番惊险,眼下一伤一病,倒是都躺床上了,叶仕安不由皱着眉,叹了半晌。
却到底没有他一个老丈人留在女婿家里照应的道理,好在,还有个林秀蕴。
叶菘蓝自告奋勇留下来照看姐姐,林秀蕴也顺理成章留下来作伴儿,叶仕安只需时不时过来,当个幌子便也是了。
这些事说定了,其余的,便都是心照不宣之事。
下晌时,叶辛夷好歹缓过来了些。
宫里却又有人来,来的是个太监,说也是在圣驾前伺候的,奉了圣命而来,乾和帝说沈钺救驾有功,让人带了不少金银珠宝作为赏赐,还送了好些上好的药材,并带了话,让沈钺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心在家静养便是。
沈钺不能起身,趴在床上谢了恩,好不诚恳地在天使面前表了一番感恩之心与忠心不二。
叶辛夷能够起身了,便亲自将那天使送了出去。
这一送出去便留在了外头,再没有进里间。无论沈钺在里头喊口渴,或是喊疼喊饿,进来的,要么是柳绿,要么是桃红,就是林秀蕴也只在他最初喊疼时进来看过一回,末了,丢下一句“既是自找的,再疼也自己受着”,便转身走了,再也没进来过,更别提叶辛夷了,连面儿也没露过一下。
沈钺知道自己这回是真惹恼她了,但偏偏他如今这个样子,想哄人也得她给他哄的机会,眼下,却是暂且没有法子了。
加之她如今喘鸣之症发作,方才那模样他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哪里敢再去招惹她,若是再将她惹恼了,再发作一回,那还得了?
沈钺思虑再三,只得暂且消停了。
只是,他们这里消停了,旁人那里却是消停不了。
乾和帝的赏赐到了,后宫里那些妃嫔以及各王府、文武朝臣们哪里还坐得住?才不过一会儿,便接二连三都遣了人往府中来送礼和探望。
叶辛夷烦不胜烦,便让财叔闭门谢客,只说沈大人需要静养。
这人拦得住,可礼却拦不住。才不过一会儿,门房便已经堆满了礼。财婶儿只得带了柳绿和桃红俩去列单子,送的礼暂且搬到空置的厢房中,等到空闲了再规整。
天色渐渐暗了,叶辛夷又喝了一回药,倚在窗下大炕上,神色倦倦的。林秀蕴在一边坐着翻看一本医书,叶菘蓝挨着叶辛夷坐着,低头做着针线,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她阿姐,却是不敢说话。
正在这时,院门外却有一阵吵嚷之声由远而近,叶辛夷皱了皱眉,终于是不堪其扰睁开眼来。
林秀蕴从医书中抬起头来,叶菘蓝亦是转头有些怯怯地看着叶辛夷。叶辛夷皱眉又听了片刻,听着那动静已是到了院门前,叶辛夷起身趿拉了软鞋,略略平整了一下衣襟,拢了拢发丝,便是快步而出,行动之快,裙摆都好似带起了一阵热风。
叶菘蓝愣了愣,便也放下针线跟着跑了出去。
那边院门处的喧嚣已是涌了进来,叶辛夷就站在廊下,看着那个一身水碧天青色衣裙的姑娘几乎是小跑着进得门来,身后还跟着追得气喘吁吁的财婶儿和柳绿。柳绿又急又怒,一边追一边道,“珍珠姑姑,都说了我家大人伤重,领了圣命在家静养。虽然谢贵妃的心意我们府上都领受着,但我家大人和太太此时不便见客,你怎么能这般硬闯呢?”
那姑娘正是珍珠无疑,她倒是理也未曾理柳绿,脚步仍迈得快且稳。只下一刻,许是瞧见了站在廊下,冷眼往这处看着的叶辛夷,终于是缓下了步伐,顿了顿,才上前来,朝着叶辛夷匆匆一福道,“见过沈太太。”
“珍珠姑姑又来了?都以为珍珠姑姑贵人事忙,这些时日,倒是能常常在我府上见到。”叶辛夷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只那笑意却半点儿不入眼底,“珍珠姑姑是替贵妃娘娘来看望我家大人的吧?只是不巧得很,我家大人伤得有些重,太医交代了要静养,陛下也是准了的。虽然不该,咱们也只得谢绝了各位贵人的关心,失礼之处,还望珍珠姑姑能够见谅,也请代为谢过贵妃娘娘关切,妾身与我家大人自是感激不尽。”
314 教养
这话虽然再委婉不过,却也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珍珠自然不可能听不懂,但她不过就是脸色白了白,便是促声问道,“钺哥哥......沈大人伤得很重吗?有多重?”
叶辛夷自然不会应她,也没有人应她。
叶辛夷自始至终,只以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疏淡到有些发冷的目光将她望着,身后柳绿和财婶儿都是不掩鄙夷和愤怒地盯着她的背脊,就是叶辛夷身边紧挨着的那个小姑娘也以一双有些惊怒的眼睛将她盯着。
珍珠问出口了才觉得不妥,但却也并不悔,咬了咬牙,便是道,“沈太太应该知道我与沈大人是旧识,听说沈大人受了伤,我心中实在难安,还请沈太太开恩,好歹让我看上沈大人一眼,也好让我安心。”
倒是没有再将谢贵妃搬出来,这样甚好。她既然以私人的名义请求,她自然也可以用私人的名义驳回去。
叶辛夷扯了扯嘴角,“珍珠姑姑说笑了,我是听我家大人说过,珍珠姑姑乃是他旧识。但不管什么旧识,终究是男女有别。我家大人伤在身上,珍珠姑姑云英未嫁,怎么好看?再说了,他伤得厉害,太医交代了要静养,珍珠姑姑既是旧识,比旁人多存着两分真心的关切,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打扰了他,让他伤势加重吧?”
“沈太太,我不过去看一眼,缘何就能让他伤势加重?沈太太这般阻拦,到底为何?”珍珠急了,脸色一沉,语调里也带出两分怨怒来,加之那气得微红的眼,却又倔强地包着泪,不愿哭出来的模样,倒好似她当真受了欺负,委屈得很一般。
叶辛夷嘴角的笑一抿,“不为何,我自个儿的男人,就不乐意让你看,怎么了?”叶辛夷耐性用尽,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张口便是沉声道。
珍珠没有料到她居然连遮掩都不曾,就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说出,当真是......口无遮拦。珍珠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片刻后,才咬着牙道,“善妒撒泼,沈太太当真是好无.....教养。”
“你一个大姑娘,有事儿没事儿往一个有妇之夫跟前凑,你有教养?珍珠姑姑,你可是宫里的姑姑,按着理儿,可是陛下的人,你可莫要因着你口中的旧识之故,便害了我家大人。”叶辛夷毫不退让地反唇相讥。
“你......”珍珠气极,一双眼恨毒似的瞪着叶辛夷,偏又一时找不到话说,被气得噎住。
后者却是不痛不痒,甚至还能勾着唇甜笑,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不过,珍珠姑姑好歹是因着往日的情分,挂念着我家大人,我要撵你走,也要让你走个心服口服。”
珍珠眯了眯眼,很是怀疑地睨着她,不知道她还想做什么。
“不如这样吧,你既然是来看我家大人的,便问问他,是不是要让你看。”叶辛夷说罢,便不等珍珠作何反应,冷冷一哼,转过头,朝着内室的窗户处提声喊道,“大人,你没有睡着吧?方才的话,可听到了?您这位青梅竹马的珍珠姑姑为了见你一面,可是将我好无教养的话都骂出来了,可谓一片真心,你看要不要全了这份真心,见她一见?”
屋内传出声音,还真是沈钺的声音,自然不如从前那般中气十足,却不敢有半分迟疑,“珍珠姑姑,你我男女有别,就算念着幼时情分,也是诸多不便。你的心意,沈某心领了,还是请回吧!”
明明白白的拒绝,叶辛夷满意地看着珍珠的脸一寸寸白了下去,咬着牙,狠狠瞪了她一眼,终究是腰肢一扭,转身而去。
“珍珠姑姑,老奴送你。”不需叶辛夷吩咐,财婶儿连忙道一声,而后便是跟着匆匆而去。
叶辛夷面上的笑容一收,转头往柳绿望去,后者低垂下眼儿,朝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珍珠的步子迈得既快且重,全无素日里那平静端庄的姿态,可见被叶辛夷气得不轻。身后的财婶儿追得有些吃力。
却不想这时长安正领了几个人影从外而来,在夜色中,隐约可辨出是几个男子。珍珠忙侧身到一旁避让,待得那几人过去了,她却还在敛目回望。
财婶儿这会儿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来。
珍珠已是收敛了面上情绪,也平复了胸腔间翻搅的怒意,转过了身,深吸一口气,又拾回了惯常的沉静与端庄,不急不缓地走向出府的路。
叶辛夷这头对沈钺的识相还算得满意,眼看着珍珠被气走了,这才觉得从沈钺受伤被抬回府来就一直憋在胸口处的闷气总算纾解了两分,转过身正待回屋,身后又见动静。她不耐地皱紧眉回过头,见得书生和牛子、皮猴几个被长安领着疾步而来,她这才平了躁意,迎上前道,“你们都来了?”
“老大都伤得这般厉害了,我们哪儿能不来啊?”牛子粗声粗气道。
叶辛夷点了点头,倒也知道他们兄弟情深,让柳绿带了他们几个进内室去。
她倒没有跟着进去,直到他们几个在里头待得有些久了,她频频张望了几回,还是不见人出来,这才皱着眉起了身,亲自进了内室。
内室里,那几个大男人各自占了个锦杌,围着床沿而坐,不知在说些什么。听得脚步声,往她看了过来,牛子和皮猴俩连忙起身笑唤“小嫂子”,书生朝着她点了点头,神色还算得平静。
床上的沈钺也看向她,苍白的脸上却展出一抹明显讨好的笑来。
叶辛夷恍若没有瞧见,淡淡瞥他一眼,便是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知道你们兄弟情深,都挂心着他的伤势。只是此回他实在伤得不轻,就是静养,怕也得养上好些时日。你们有什么话,要紧的想必已是说完,不要紧的放到往后再说,也是一样。”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蠢钝如牛子都听了个明白,面色一瞬讪讪起来。
何况是皮猴和书生了。
只皮猴却仍是嬉皮笑脸,书生则有些不自在地咳咳了两声,“说得也是,目下最要紧的,还是你安心静养,早些把伤养好才是,余下的事儿,便用不着太过操心了,不还有我呢嘛。”
说着,便已是站起了身,领着牛子和皮猴俩与叶辛夷道了个别,交代她“好生照顾老大”,这才告辞而去。
315 认错
见得书生他们走了,叶辛夷便也转过了身。
“欢欢儿!”身后,某人却是喊了她一声,带着满满的谄媚,“欢欢儿,你别走。”
叶辛夷却也只是停了步子,却狠着心没有回头。
但她没有立刻头也不回走了,沈钺便瞧见了希望,当下更是软了嗓音,用那可怜兮兮的音调趁热打铁道,“欢欢儿,你还生我气呢?”
叶辛夷仍是没有应他。
沈钺忙又道,“你不要生我气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我认错,往后一定改了,你千万莫要再生我的气了,我心疼不说,气坏你的身子岂不更不划算?而且,我这伤得不轻,本就疼得厉害,再加上心疼,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咝......说着疼,这又疼起来了.....哎哟!”
那一声痛呼,实在是有些夸张,不过......却是管用。
叶辛夷叹了一声,没好气地转过头道,“你个大男人,撒娇耍赖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害臊?”
“只要欢欢儿消了气,肯理我了,怕什么害臊啊?”沈钺见她转过了头,虽然脸色还是算不得好看,但直觉有戏,连忙赔笑道,只那笑容衬着惨白的面色,却很有两分虚弱无力的味道,看得本就已是色厉内荏的叶辛夷心口又是一揪,疼着酸着,这本就对他硬不起来的心肠更是彻底就软了。
见沈钺伸手要来拉她,她眉心一蹙,上前一步,将他不安分的手轻轻压回去,哼道,“乱动什么?你那伤口有多深你不知道啊?还要不要命了?”
沈钺却已趁机将她的手紧紧拽握在了手里,冲着她呵呵笑,“好!我不动!不过欢欢儿得在这儿陪着我,我这伤口又疼,还不能动,多可怜啊?是不是?”望着她时,那目光里透出的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些许忐忑。
叶辛夷本就心软了,眼下自不可能再硬得起心肠,被他紧握在手心里的手到底没有抽回来,她略一沉吟,便是挨着在床沿坐了下来。
她这番举动,沈钺看了自是欢喜不已,脸上的笑容便灿烂了两分。
叶辛夷睨着他,淡淡哼了一声,“你方才说,你错了?那倒是说说看,错哪儿了?”
他此时若是说“你说我错,我自然就错了,哪儿都错”,只怕这好不容易拽在手里的小手就会变成拳头狠捶在他身上吧?
沈钺最是个识时务的,心里略一思忖,便已是正了神色,肃然诚恳道,“我不该以身犯险,让你担心了。往后,虽然我不敢保证再不会受伤或是犯险,但我保证,一定尽量地保重自己,尽量不让你担心,这样,可好?”
这话,虽然是为哄她消气,却也是他的真心话,没有半分虚假。
是真心,还是假意,叶辛夷自然能够分辨清楚。他身为锦衣卫,日日刀头舔血且不说,如今,牵涉到他的杀师之仇,牵扯到南越、娑罗教,还有江湖与朝堂风云,他们往后的路绝非坦途,他若说什么绝不犯险,绝不受伤的话,才是真正哄她。
还有,他原来还是知道的,她真正气的是什么。
叶辛夷垂下头,双眼润湿地沉默着。
沈钺不敢打扰她,只是紧了心,静静注视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叶辛夷才缓了下情绪,虽然没有哭出来,却还是红了眼眶,抬起眼瞪着他道,“方才那些话可都是你说的,你既说了,便要做到。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就......我就.....”没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捏成了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编贝似的牙儿轻咬着下唇,杏眼圆瞠地瞪着他,却是就了半晌,也没有就出个所以然来。
沈钺抬起另一只手将她那只拳头轻轻包裹住,无奈而纵容地笑,“你就揍我,我知道,随你揍。”
她才不是说揍他。再有下一次,揍一顿哪儿能完?然而,她脑袋有些发懵,竟是被他带歪了,刚想张口反驳,却见他眉心一皱,叶辛夷心口紧缩,这才发觉他另一只手高举着抓住她的拳头,只怕又将伤口扯着了,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忙将他的手轻轻推放回枕上,“都说了让你不要乱动了,你还乱动。”这话却有些心虚,好像若非因为她,他也不会乱动。
忙低头去看了看他腰后缠绕的白布,见浸出的血迹没有扩大,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钺一直握着她先前那只手的左手却是没有松开半点儿,“欢欢儿,这伤口确实疼,我也睡不着,你就在这儿陪我说会儿话吧,与你说会儿话,我觉得要好过些。”
叶辛夷哪儿还狠得下心离开,“嗯”了一声,便是安坐在了原处。“你方才说,陛下提审康嫔和她的宫女?那人果真是康嫔杀的?”对于那桩案子,叶辛夷还是有些好奇的,当然,更多是因为近来的事态发展,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得不让她多添两分好奇。
沈钺显然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她留了下来,眼看着是雨过天晴的态势,他安心许多,握着她的手,轻轻阖上眼睛,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是康嫔授意杀的。”如康嫔这样的人,多的是人肯为她效力,杀个人哪儿用得着自己动手?
“可是......为什么?”他们私底下分析的,与宋泽远和谢铭那两个断案如神的判断一致,凶手针对的是那几个宫女和太监背后的主子,即陈皇后和谢贵妃。
陈皇后和谢贵妃可算得后宫妃嫔中位份最高,地位最尊崇的两位,据叶辛夷所知,这两位那是王不见王,陈皇后身份贵重,可谢贵妃独得圣宠,长盛不衰,自然是谁也不怕谁,谁也不服谁,不过因着谢贵妃没有儿子,只得昭宁一个女儿,才算勉强太平,未争个你死我活罢了。
“据康嫔所说,她当年曾生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却不足周岁便莫名夭折了。”沈钺对于这类宫中的腌臜事自来嫌恶得很,语调虽是平淡,却带着两分冷硬。
叶辛夷眉心微蹙,“她认定她的孩子之所以夭折与陈皇后和谢贵妃有关,所以才想借由此事将矛头直指陈皇后和谢贵妃,或许......她就是为了今日在陛下面前说出来而已?”
那后宫本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如陈皇后和谢贵妃这样一直高高在上的胜者,手里又岂会干净?
316 疑点
所以,要说康嫔的孩子夭折果真有什么内情的话,与陈皇后和谢贵妃有关,叶辛夷倒是半点儿也不意外。
那两位一个看着端庄大方,一个雍容优雅,却又如何?若非手段了得,为何乾和帝嫔妃众多,子嗣却不丰?如今也不过就只有五子三女罢了,公主就不必说了,毕竟于帝位没什么干系。当中三个健康的皇子都是陈皇后嫡出,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可淑妃早逝,三皇子又是个天生残缺的,虽然平安长大了,但是因着右足天生微跛,自是与帝位无缘,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三皇子才得以无病无灾地长到成年,封王别府而居吧!还有一个如今不过才五岁,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偶尔得了陛下临幸,福气好地恰恰怀了身孕,才被破格封敕的美人。出身不高不说,还是个呆头呆脑的,没有半点儿机灵劲儿,并不得乾和帝欢心。
倒是没有一个能与陈皇后嫡出的三个皇子相争的。
只怕不只康嫔的孩子,那宫里还不知有多少乾和帝的孩子都成了那帝位之下铺路的森森白骨了吧?
这事儿,陈皇后自然是最得利之人,是不是与谢贵妃有关也不好说。
康嫔既然认定,且敢孤注一掷,定然是有什么依凭的。
只是,她怕也知道,要扳倒这两人,以她的力量,几乎不太可能,这才出此下策,只是,却又何苦?至多不过是在乾和帝心口添上一根刺罢了,可她自己却必然没了活路。这么多年,乾和帝未必不知,不过装糊涂罢了。因着他和陈皇后、谢贵妃之间都是利益纠缠,分割不开的。
叶辛夷看来是不值,只她不是康嫔,又哪里知道她的取舍。
“那些陈年旧事儿谁能说得清楚,倒是康嫔那个宫女很有些出乎意料。”沈钺声音放得有些沉。
叶辛夷杏眼微黯,“是了,那个宫女是刺客,而且功夫不弱。”
“不只。这宫女我已让人查过,确定了她确实是康嫔乳母之女,且与康嫔从小一起长大,忠心不二,看不出半点儿不同寻常来。哪怕是为了康嫔,以死相护也属正常,可是,她却在南书房中行刺陛下,而且......还亲手杀了康嫔。”
“什么?”叶辛夷知道康嫔不会有好下场,却没有想到,她已然死了不说,居然就死在她那个宫女刀下。震惊过后,满心满眼,皆是疑虑,“这么看来这件事中,当真还是疑点重重。”
沈钺点了点头,“本来我便觉得康嫔这番举动实在有欠妥当,只若她心思偏执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她一死,便不得不让我怀疑了......”
“这康嫔是受人挑唆,才犯下了糊涂事,这人,多半还是她极为信任之人。如果这个人,就是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乳母之女,那就说得通了。而这人杀她,自然是为灭口,如果她背后还有另外真正效忠之人,那这个人应该才是这桩事的主使。只是,她表面上看去是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末了,又行刺陛下,到底.....所欲为何?”
沈钺微微眯起黑眸,望着敛眉沉思的叶辛夷,薄唇却是轻轻一勾,“不管所欲为何,有一点,咱们至少要做到心里有数。”
“那就是……那背后之人,与娑罗教,与南越,或是与我们有关与否。”叶辛夷双眼亮晶晶。
“不错。”沈钺点头,“不过,眼下我只安心养伤便是,而你,只需安心陪着我养伤,也顺道好好养病,这才是正经。”
叶辛夷笑着没有说话,他说了,之前乾和帝将他们撵了出去,可是对于南书房内发生的事儿,他却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叶辛夷便知道,有他在,她确实只需安心就是,她不能做的,他都能做到,而她能做的,他必然能做得更好。
沈钺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别坐着,上来躺着,你那身子还得好好将养才是,今日你发病,可是把我吓得够呛。”
叶辛夷却有些顾虑,抬眼望了望与花厅相连的隔扇,外间静悄悄的,按理,叶菘蓝和林秀蕴都是客,却没有道理她先歇下,不去管客人的道理。
只是,如今是特殊情况,他们夫妻俩,一伤一病,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与他说了会儿话,她确实也有些倦了……
见她神色,沈钺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眼下,你我养好身子才是给林师叔省事儿,也免了菘蓝担心,除此之外,其他都是小事儿。你安心休息她们非但不会怪罪,反倒要安心许多。”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说的对,当下也不矫情了,脱了鞋袜跨过他到了床内侧,躺了下来,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困乏地睡了过去。
睡了一觉,又有林秀蕴的汤药加持,叶辛夷第二日起身时便觉得胸口的发闷感减轻了两分,可沈钺却发起热来。
林秀蕴看过伤口,神色还是淡淡,“这天气太热,他的汗又多,伤口果然有些化脓了。”意料之中,是以,林秀蕴很是淡然,“不过放心,我用的伤药比之宫里的要好些,内体无损,这伤口虽好得慢些,却也终归会好。”
叶辛夷的眉心却始终无法舒展,“师叔没有法子能让这口子收得快一些?”
“用不着我想什么法子,如果这天气凉爽些,这伤口自然便好得快了。”
叶辛夷敛目沉思,却也只一瞬,再抬眼时,神色已是沉定,“柳绿,去收拾一下东西,让沈忠先跑一趟城外荷庄,让他们先收拾一番,我和大人要过去住一阵儿养伤。”
城外荷庄便是前几日端午时沈钺带她去过的那个庄子,因着树多水多,背后又靠着山,那里倒确实比这城中要凉快上许多。
叶辛夷低下头望着沈钺,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左右这每日里送礼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就算都挡在了门外也是让人烦不胜烦,去了荷庄也正好可以躲躲清静。”
“你觉得好便好。”沈钺虽发着热,却没有烧迷糊,望着她,笑得温温。
叶辛夷回他一笑,“只是要麻烦师叔跟着我们一道去庄子上委屈一阵儿。”望向林秀蕴时,叶辛夷终还是露出两丝不好意思。
317 庄居
林秀蕴神色淡淡,却甚好说话,“我留下本就是为了你们二人的身子,至于在何处倒是没什么打紧。”
沈钺和叶辛夷不由都是松了一口气,“多谢师叔。”
既然说定了要走,自是宜早不宜迟。
柳绿快步去向沈忠传话了,叶辛夷则与财婶儿和桃红几个收拾东西。自然不会让叶辛夷动手,她只需坐在炕上动动口,掌掌眼便是了,财婶儿能干,桃红干活麻利,不过一会儿便将他们此去要带的东西都收进了箱笼。那头,被派去三柳街传话的长安也回来了,一并来的,还有背着药箱的叶仕安。既是要当这幌子,叶仕安索性也关了铺子,准备随他们一道去荷庄住上一段时日。
女儿女婿一伤一病,他心里委实是放心不下,虽有林秀蕴,可她更要紧的事儿却是想法子解蛊,叶仕安虽不擅长解蛊,可医术却也不在话下,有他看顾着沈钺和叶辛夷,一来他自己安心,二来也可以让林秀蕴腾出手来,专心解蛊之事。
他昨夜回去思前想后,本也有日日过府的打算,却到底怕人瞧见了说闲话,如今去了庄子上,倒是可以少了诸多麻烦的规矩。因而他一听长安传话,正中下怀,犹豫都不曾,立刻收拾好行装,与叶川柏交代了一声,便是过来了。
一行人收拾妥当,三辆马车从元明街出发,往城外荷庄驶了去。
这边庄子里早得了沈忠的传话,已抓紧时间收拾停当了,待得马车一到,那庄子的管事夫妇二人便是殷勤上前来,与小厮和庄子上的伙计们一并帮着搬东西。
沈忠、霍勇几个下盘功夫稳,且有力气的,则按着叶辛夷的吩咐,小心将沈钺挪到了一张竹板上,抬着随着管事家的婆娘,周庆家的先行进了庄子,直往早就收拾好的那处四合院而去。
这庄子与上回来时,不过十来日的工夫,居然又有所不同,上回来看不过青杏大小的桃子居然长大了些,石榴树上已有些花谢了,挂了果,看着便是喜人。
庄内果然比之城里不知凉爽多少,一走进那果林之中,便觉凉意幽幽,清爽袭人。
走过果林,通身的暑气好似都被隔绝在了外头,倒是舒畅了许多,叶辛夷越发觉得来这儿的决定是对了。
转眼,四合院到了。那四合院虽不算大,住他们这些人倒也是绰绰有余的。房内也是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都是新换的,能够嗅闻到干净清爽的阳光气息,因着叶辛夷有喘鸣之症,房中倒是没有插新鲜的香花,而是放了些瓜果,倒也是清甜。
马车之上铺了厚厚的被褥,虽然热了些,但好歹少了许多颠簸,加上方才从马车上挪动下来,再抬进屋里都是小心了又小心,这回沈钺的伤口倒还好,林秀蕴看罢,说是不用再重新包扎。
叶辛夷见状便是大松了一口气。
周庆家的又领了叶仕安他们各自去了给他们安排好的厢房,财婶儿和桃红、柳绿几个也各去安置和规整他们带来的箱笼。
屋内顷刻间倒是走了个干净,窗户半敞间,流进满眼的绿色。蝉鸣声声,鸟雀啁啾,却并不让人有半分烦躁,当真是应了那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说。
沈钺见她眉宇舒展,嘴角笑意幽幽,不由也是欢喜,“看来,到这儿来还真是来对了。”
“那是自然,不说别的,少了那些烦琐之事,得了清静便是再好没有。”叶辛夷微扬着下巴,倒是应得干脆。
她这般明快的模样他瞧了自也是开心,“你欢喜便好。”
荷庄果真比城里凉快了许多,在城里时,他们一伤一病哪怕是有钱买冰也不能用,即便打着扇也是周身的汗。可是这儿不过是床上铺了凉席,便能一身凉爽,偶尔实在热得厉害时,打打扇也就成了。
沈钺的伤自来了荷庄后果然便好得快了起来,没过几日,口子便收好了,他底子好剩下的便是慢慢将养的事儿。
叶辛夷的喘疾有叶仕安精心照看着,连饮食上也多有讲究,倒是才两三日便是压了下去,又与平常无异了。
庄子上的日子平淡朴实,却也格外的简单闲适。
叶辛夷被叶仕安看得紧,倒还好些。叶菘蓝却是玩儿疯了,周庆家有个小子和一个姑娘,与叶菘蓝都是一般年纪,都很能玩儿到一处,几个孩子上树掏鸟蛋,下塘子里捞鱼虾,还有划了船到荷塘的草稞子里去找野鸭蛋,日日都有新花样儿。
叶菘蓝的性子自来腼腆内向,平日里更是少有玩伴。见她这样日日玩儿着,居然性子都明朗了许多,叶仕安和叶辛夷都是说不出的高兴,只交代了她注意安全,便是由着她去了。
偶尔,老铁和叶川柏也会来。叶川柏还要上学,往往都是休沐时来,用过晚饭后便回去。老铁有时来了,却是赖着便不走了,左右他无事,倒也没人会真的撵他。就是叶仕安,虽然常常不耐烦他,这么些年,却也习惯了。
一大家子的人都在庄子上,倒是热闹得很。
牛子和书生也常来,毎隔个两三日总要来一趟,倒是书生从未露过面。叶辛夷夜里睡不着时便与沈钺闲话,说也不知是不是她早前那些话将书生给吓着了,他不知该如何答她,便索性不往她跟前凑了。
沈钺却是“嗬”了一声,丢下一句“他能躲到天上去?”便是抱着叶辛夷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书生生了顺风耳,将沈钺那句话听见了,第二日,居然便是来了。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些一品居以咸香酥脆出名的那几样点心,还有顺华酒楼的酒,递给叶辛夷时,神色有些讪讪,“听说你喜欢,所以特意带了些来。”
叶辛夷倒是有些诧异他居然这个时候来了,礼物却是收得痛快,“好啊!正好一会儿晚饭时一起喝一杯。”
叶辛夷与平常无异的态度倒是让书生好似安心了些,点了点头,问清了沈钺所在,便是道,“我先与他说点儿事。”,而后冲着神色莫名将他看着的叶仕安等人点了点头,便是转身快步而去。
这庄子置办时,书生没有少帮忙,因而他倒也是熟悉,轻车熟路便往沈钺暂居的那厢房而去。
318 兄妹
书生既然来了,便是已经想好如何答她了。因而,叶辛夷也并不心急,知道他和沈钺必然有要事要商量,便由着他们去商量,反正沈钺这个男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骨子里爱逞强,总觉得他是男人他便该替她担着风雨顶着天,很多事情,若非必要,他自来不会告诉她。
叶辛夷起初也是不习惯,与他说过几回后,却也没有多少改进。好在,她要想知道,问了他,他倒也不会瞒着她。一个人的性子哪儿是能说改就改的,谁让她偏偏就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呢?
诸多不好,却也抵不过一点好,那就是她喜欢他。往后,这再多的不好,却也说不出一点来了,只得认命,谁让自个儿偏偏喜欢?
书生来找她时,她正坐在那架紫藤下做针线,绣的一方帕子,正是绣的这紫藤花。
听得脚步声时抬起头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站在她身旁的书生,“你们要说的事儿都说完了?”
“嗯。”书生淡淡应了一声。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衫,上面用同色丝线暗绣了修竹,站在那满眼郁郁葱葱,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好似也融进了当中一般。就是这样一身素衣,叶辛夷却恍惚明白了冷长如曾与她言过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十二字从何而来了。
平日里,许是他刻意收敛,也或许是戴了面具,将那些该遮掩的东西都遮掩住了,等到他觉得无需遮掩时,那些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东西,譬如教养、譬如仪态、譬如气度,便一点一滴尽数展现出来。
他眸色沉定,姿态从容,平日里的温润却也掩不住性子里的果决,既是决定了,便不会再迟疑。“我不唤你小嫂子,是因我本姓夏,你该叫我一声三哥。”
这一句话,平淡至斯,道尽万千因由。
叶辛夷半点儿不觉得意外,或者说,她早就有所猜测,不过是经由书生之口,真正确认罢了。
叶辛夷与书生之间唯一的牵扯,是沈钺。
而他们本来都该姓夏,夏清欢与夏延风之间,就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缘。这不是叶辛夷承不承认自己与夏家的关系就能了断的。
何况,叶辛夷虽还是姓叶,也还是当自己是叶家人,是叶仕安的女儿,却不能否认自己身体里流着夏长青的血脉。
她的生身父亲没有半点儿对不住她,这条性命、这身骨血,甚至是这一身再适合不过习武的绝佳根骨,都是源于那位父亲,她自然心怀感激。
只是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三哥”,她委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因而,愣了许久,却只是“哦”了一声,便是转过了头,看着不远处在暮色渐起的风中摇曳起来的果木枝叶发呆。
她这反应有些出乎书生的意料,让他愣了一愣,却也只是愣了愣,而后,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惹得叶辛夷反倒莫名地望向他,他却已经一撩袍摆,便是在那檐下石阶上坐了下来,随意的姿态哪儿有半点儿世家子弟该有的矜贵?
也莫怪自己当初半点儿没有将他与夏家联系在一起。叶辛夷圆睁着杏眼盯着他,若非觉出他待自己的态度有异,她只怕也不会察觉,更不会往那处想,这一位在百鬼楼时那戴着阎王面具,行事也很是阎王的印象,实在让她太过深刻。
书生却是自在得很,转头朝着她笑着一眨眼,“不过姓不姓夏的,倒是不打紧。在夏家,上一辈中,最最离经叛道的是小叔,这一辈中,最最不成器的是我,眼下,我们兄妹俩能坐在距离蜀中千里之遥的此处,还都去了这头上的‘夏’字,却也是理所应当。”
蜀中夏氏在大名可是声名赫赫,夏家先祖乃是随着大名开国皇帝一起浴血沙场的异性兄弟,为了大名江山可是立下过汗马功劳。
江山初定之时,西南边陲不稳,夏家先祖为替义兄分忧,便自动请缨,驻守西南边陲,这一去,便是数代不回,舍了京城的锦绣繁华,将根基牢牢扎在了西南那片高山险滩之中,不可谓不忠义两全。
西南边军世代由夏家统领,民间私下里,都管叫夏家军。夏家在西南,那便算得真正的无冕之王。
几代过去,乾清宫宝座之上那一位与夏家早没了什么情义可言,君臣的名头挂在那儿,若谨守本分的,那便还算得约束,若是野心一经膨胀,那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只怕也不只乾和帝忌惮夏家,只不过因着西南还需夏家镇守,中间又隔着大名大片山水,鞭长莫及罢了。
至于夏家是不是还忠心不二,却也委实不好说。
毕竟,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而已经惯于握在手里的东西,却很难轻易放弃,尤其是生杀予夺的权力。
夏家与大名其他世家大族一般,也是枝繁叶茂,家大业大。
只是与中原很多世家大族不同,夏家镇守西南边陲,又常与西南一带的异族打交道,西南民风剽悍,夏家人骨子里,便都是崇尚强者,教养子弟上算得很是严格,家中男丁不分嫡庶,一满十岁便要送往军中历练,从小兵做起,升迁什么全凭战功,而家中的待遇和资源也全凭自己的本事。
这样,兄弟之间自小便有竞争,且争得还很厉害,兄弟情义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这夏家军中的人才倒是代代不断。
可树大枯枝多,有那等按着家族殷望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军中大将,便也有如同夏长青和夏延风这般的不肖子弟。
夏长青是夏家上一任家主的嫡幼子,也是如今夏家家主,大将军夏长河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据说却是因着其母宠溺,幼时喜欢习武,便为他拜请了名师,之后便离家习武,到了十岁未曾回来如同其他夏家子弟般入军中历练,为此,夏家那些族老们没有少刁难。
只是夏老夫人却是个硬骨头,恁是咬紧了牙关,扛了下来。她儿子不愿,她便不逼。
以致后来夏长青在江湖中潇洒多年,虽然闯出了那“轻鸿公子”的名号,可落在夏家人眼中,却还是不务正业。
何况,夏长青年纪轻轻便死了,还是因着些在那些族老看来上不得台面的儿女情长,实在是没出息得很。
319 鲁莽
加之殷雪乔本就只是一个江湖女子,自是入不得夏家人的眼,当日,夏长青执意要娶殷雪乔,夏家人百般阻拦。夏长青早在江湖中潇洒惯了的,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束缚,当下便是带了殷雪乔离家而去,到死也再未回过夏家。
当初,殷雪乔身中蛊毒,他也未曾往夏家求救,便可知他与夏家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
“小叔倒是潇洒自在,让我从小便好生羡慕。虽然小叔离家之时,我年纪尚幼,甚至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儿,但是他却是我心中最为崇拜之人。一有空,我便会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些江湖轶事,成都府有家'春风楼',当中有个乌先生说轻鸿公子说得最好,只要隔上许久才说一回,我却是回回不落,不管在军营还是在家都会偷溜出去听,为此,没有少挨我爹揍。”书生想起以往的事,微微笑起,眉眼间流露出两分怀念。
叶辛夷却只是淡淡笑着不语。
夏长青在夏家人眼中,是个不走正道的不肖子弟,只怕他的名字在夏家提起来都是禁忌,就是那一直纵容幼子的夏老夫人在幼子年纪轻轻就没了之后,怕也会后悔之前的种种吧?
可夏延风却打心眼儿里崇拜着夏长青,他虽没有与夏长青一般,拜得名师,习得一身过人武艺,闯荡江湖,却也与旁的夏家子弟不同,他不尚武,反倒习文,还考得了举人的功名。
这在人家看来,怕也是光耀门楣的另一条出路,可那些人家中,却并不包含夏家。
因而,夏延风与他父亲夏长河发生了极大的冲突,他也是个性子执拗的,之后,便是离了家,索性与沈钺一道来了京城,开起了百鬼楼,转眼,便已是十一个年头了。
当中有没有与夏家联络过不知道,可以乾和帝对夏家的忌惮,他却就在乾和帝眼皮子底下待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被揭穿,这却是事实。
不过,天下之大,他能去的地方很多,为何却偏偏要来京城?
叶辛夷黯下双目,片刻后,终于是喊了一声“三哥……”
书生一愣,过后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脸上笑容漾开,响亮地“欸”了一声。
叶辛夷抬起一双清透如朝露的眸子定定望着书生,那样的清澈见底,却也那样的犀锐分明,“三哥来京城,是大伯父的意思吧?所谓争吵也不过就是三哥与大伯父合演的一出戏。至于开百鬼楼……是为自保,还是有别的目的?”
书生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而后慢慢消失,望着叶辛夷的眸光亦是一点点沉黯。
书生带了酒来,却没有留下来吃饭,叶辛夷也没有留他,见他走了这才转身回了房。
沈钺趴在床上,听得声音也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懒洋洋道,“你将书生气走了?倒是省了一顿饭。”
这话里的风凉味还真是清清楚楚,叶辛夷一边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下,一边半点儿不意外道,“方才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她和书生方才就在廊下说的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以沈钺的耳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出面,反倒让书生出来找她说,便是让他们单独说话的意思。
沈钺没有应声,只是抬起一只胳膊,将头半支着,笑望她,“自然听见了,否则我哪儿知道你将他气跑了?”
“我哪里有将他气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就是那么想的,自然就那么问了,他不是我三哥么?我若问错了,那只是我不懂,他要真生我气,那也没办法。”叶辛夷将空了的茶碗放下,转过头望着沈钺,轻哼着扬起下巴。
沈钺知道她的意思,她本就从未想过要回夏家,对于书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哥,戒备多过于亲近,何况,如今的夏家,正被乾和帝如何忌惮,叶辛夷清楚得很,就是沈钺使出这出苦肉计,受伤避到这庄子上来,或多或少也有因此的缘故。
书生能来相认,难保旁人不会察觉,若是她与夏家的关系被揭露出来,只怕会引来祸端,甚至会殃及沈钺。
这是她万万不想看到的结果。她并不想与夏家有半分牵扯,哪怕是为此而得罪书生或是夏家,她也在所不惜。
何况,若夏家果真有什么谋逆的野心,她更是不想不清不楚就被牵扯进去。
方才那话,问的是鲁莽了些,但沈钺却知道她的心思,只怕书生也知道,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书生是失望了。他未必不懂叶辛夷此举背后的深意,只是,因着血缘,也因着她是夏长青的女儿,书生对她多了许多孺慕之情,眼下却是冀望越深,失望越大罢了。
“他方才说的……是真的?”叶辛夷默了默,终究还是问了,方才她的那个问题虽然让书生的脸色乍然难看了起来,却还是答了她。他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开百鬼楼亦是他自己的意思,无论是为自保,还是为其他,都是他的意思,与他父亲,与夏家无关。
书生说这话时,神色再认真沉肃不过,额角青筋微微暴起,叶辛夷相信,若非他自来性子算得温润,若非她是他的妹妹,他说不得就会忍不住挥拳头了。
那样子,叶辛夷还是信了七八分的,不过,比起突然冒出来的三哥,她终究更相信沈钺。
“他既答了你,便不会骗你。”沈钺漾起笑来,叶辛夷走到了床边,半蹲了下来,他抬手轻轻捋了捋她的发丝。
叶辛夷轻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一般,“你倒是信他。”
沈钺讶然地挑起轩眉,没有忍住笑,“这话怎么酸溜溜的?咱们中午的菜里没有放多醋吧?”
“就是你家的醋坛子倒了,怎么着吧?”叶辛夷扬了扬下巴。
沈钺低笑,“不怎么着,总归是自家的醋坛子,自然只能受着。虽然这醋吃得委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谁让我家的醋坛子醋起来都能这般可爱呢?”说话时抬起手,像是拍小孩儿一般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眯缝起一双星眸,“我家欢欢儿,居然连自己哥哥的醋也要吃呢?”
叶辛夷朝着他龇了龇牙,两人笑闹了几句,这才歇了话头,她便伏下身,半趴在了他手边,他的手轻轻捋着她的头顶,两人的头就挨着头,呼吸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