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缘分
她才临时决定来一趟镇国侯府。
只是,她若进府去,府中必然忙乱,因而,便只交代了蝉儿跑一趟,这东西也只交在门房处,免得惹了人眼。
蝉儿应了一声,接过那只弹弓,下了马车。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已是湿了长街。
昭宁撩起车帘子往车窗外探望,见得蝉儿撑伞敛裙上了石阶,与门房说了几句话,便是将东西交给了他们,转身往回走。
这便是办妥了,虽然只是一桩小事,她也算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昭宁这么想着,正待放下车帘。
突然一抹青色身影便是窜入了眼帘。
那人没有打伞,在雨中跑得很快,身形高大,却是弓着背,不知护着前胸的什么东西,衣背和肩头反倒湿得透透的了。
须臾间,那人已是三两步上了镇国侯府前的石阶,在与正好下石阶的蝉儿迎上时,他却缓了步子,侧让到了一旁,低眉垂首,目不斜视,待得蝉儿走下,他这才迈步上去。
门房显见与他熟稔,笑着喊了一声,便是迎了上来。两人一边说着什么话,门房一边递了张帕子给他。
蝉儿撑伞驻足回望了片刻,而后蓦地加快步伐跑了过来。
昭宁没有注意到那些,只是随意地看着,那人身上穿着青色的官服,应该是个六品小官儿,这个时候,倒也能隔着雨雾勉强看清面容,倒是个五官清俊,棱角分明的。与门房说着话,接过了那帕子,却并不急着去擦微湿的鬓角,反倒低头去擦拭怀里的东西,看那样子,应该是公文什么的。
门房也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他便立在了门边等着,腰背却是挺得笔直笔直的,面容更是沉肃,安静地等在那儿,恍如一座沉默的山峰。
这个时候,蝉儿已经收伞上了马车,面上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再见得昭宁正掀开车帘子往外望,瞧见的也正好是镇国侯府门口时,脸上不由勾起一抹深意的笑。
昭宁正看得有趣,想着这样的天气,那人浑身都湿透了,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那模样,竟是不冷的么?
因而,听见了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问道,“都办妥了?”其实,她都瞧见了,不过只是随口一问。
身后,蝉儿“嗯”了一声,“侯爷和谢大人都还未回府,奴婢交代了门房,待得谢大人回府时,定要亲手将东西交还。”
昭宁无声点了点头,目光仍胶着在外。
蝉儿便是凑上前来,低声道,“公主,挺巧的,您猜猜,那人姓什么?”
蝉儿这话里有话,实在太过明显了些,加上这别有深意的语气……昭宁心头不由一动。
这人身上穿的,是六品文官的官服,那门房与他相熟,想必他应是常来镇国侯府。表哥在大理寺任职,而舅父卸任军职之后,便是在礼部挂了个侍郎的职务,所以,他要么是大理寺的,要么就是礼部的。他来,应该是送文书的,因着舅父和表哥都不在,这才等在了府门外。虽然等着,却是不骄不躁,那眼平和望着雨幕,方才宁愿淋湿了自己,也要护着文书,是个做事负责且仔细之人。
而能让蝉儿用这般语气说话的,自然是.....
昭宁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果不其然,下一刻,蝉儿便是笑眯眯道,“奴婢听着那门房小哥儿唤他,孙主事。”
大理寺可没有主事这一官职。那只能是礼部主事了,又还刚好姓孙。
昭宁心口跳了跳,再望了一眼雨幕中站立如同一竿竹的人影,思绪飘远。
蝉儿方才在近前伺候着,叶辛夷与昭宁说的话,她自然也是听到的,没有想到,这会儿便这么碰巧就遇到了这人,蝉儿想着今日去佛前敬了香,莫不是佛祖保佑,这便将人送到了眼前来?这可不就是缘分吗?
而且,这人乍一看去,还真真是不错。官职低些没什么,若是做了驸马,要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但也只能是虚职,无实权。不过相貌不错,家里人口简单倒是真的。只是蝉儿心里想归想,这些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一个奴婢能置喙的,就是沈太太也不过提了一嘴,让公主自行思量,蝉儿自然更不会多嘴。因而那一句话过后,她便是沉默了下来。
昭宁却是收回视线,放下了车帘,道一声“走吧”,面上平平淡淡,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镇国侯府,谢铭却是直到入夜时才回来。刚到府门处,那门房便是将方才蝉儿送来的东西拿了来。
谢铭略问了几句,便知道是昭宁公主贴身侍候的宫女送来的,便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回书房的一路上,却是摩挲着那只弹弓,半晌不言。若非这只弹弓,那日,他也不会一时大意,入了旁人设好的局中。
能想到用这个弹弓引他入局的人,太过工于心计,连他自己尚且不知的心意都看得这般透彻,未免太过可怕。
到底是谁,他心里也并不是没有猜测。
只是眼下,他却只能暂且按兵不动。何况,比起那个设局的人,谢铭更气的,却是自己。缘何能因着一个弹弓,便乱了心神?低头一看手里的弹弓,谢铭心绪又有些浮躁,将那弹弓抛下,大步走到了桌案边。案上纸是铺好的,他净了手,磨了墨,沉心静气写了一会儿字,这才觉得心里的躁郁稍稍纾解了两分。
不经意瞥向那只被他丢下的弹弓时,目光又是深敛,那日那般混乱的情况下,他尚且将这弹弓抛诸脑后了,以昭宁那样的性子,怕是也记不得将这东西收起。那......会是谁收起的?
谢铭陡然想到了一个人,顺手将右手边案下的抽屉拉了开来,从中拿出一把铁将军。那锁是精钢所炼,做工也是精细,是内官监的手艺。正是那一日,临溪水榭上的锁。这锁被沈钺那位太太劈开之后,便直接扔进了水榭下的溪水之中,那日,他跃下溪水之后,被溪水一冻,脑子倒是清明了许多,潜下水去,将这锁摸了起来。
这几日,他已经不知细细查看过这把锁多少回了,那日,他的理智被药性摧残,神志有些迷糊,但即便如此,他自来敏锐的感官,也还隐约记得她劈锁和扔锁的动静。
291 深藏
这才能将这把锁从溪水里摸起来。
锁的断口齐整,看样子,应是刀剑或是匕首之类兵器所致,而这把锁是内官监所造,工艺了得,即便她手里那把是神兵利器,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一下便砍断,除非,这个人有不错的功夫,内里加持。
叶氏有功夫在身,而平日里,却藏得那么好。可想通的瞬间,谢铭居然并不觉得有丝毫的诧异。
他与叶氏有过数面之缘,无论是她婚前还是婚后,印象里的,她总是缩着肩膀,躲在阴影里,说话细声细气,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可那一日,她当断则断的果敢,拿冷水泼他,问他是不是清醒了时,那双冷而沉的杏眼,却不断地显现眼前。
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谢铭不是傻子,不至于判断不出。
可是,这样处心积虑地隐藏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尤其是从前,她不过就是个市井出身的姑娘罢了。可是,她从一开始,便在人前戴起了面具,这便不得不让人深究其缘由了。而沈钺呢?沈钺这个人,在他印象当中,阴沉狠厉,就是与其他锦衣卫一般无二的面目,在北镇抚司中,能力算不得那么突出,可立的功却不少,更是简在帝心,极得信重。想要探究他的行事风格,却有些摸头不着脑,居然也是个藏得极深的。
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是否又知道他妻子隐藏的一面?或是就为了这隐藏的一面,这才娶了她?虽然他们的婚事是陛下钦赐,可若不是沈钺当真想娶她,乾和帝如何能插得了手?而若是沈钺当真想娶她,想法子让陛下赐婚,却也不难。
总之......这夫妻二人,倒是让他有些兴趣了。
谢铭沉思良久,这才转而将那锁与那把弹弓一并放进抽屉中,轻轻将抽屉拉上,将那两样物件儿与他心底的怀疑,一并暂且遮蔽在了暗影之中。
这些事儿,叶辛夷自然是全然不知。
她将沈钺交代她的事儿都与昭宁公主提说了,其他的事儿便非她能左右,因而回到府里时,只觉无事一身轻。
回来时见着天色尚早,正好沈钺在城郊置下的庄子上送了些新鲜的蔬果来,绿油油的,看着甚是喜人。
叶辛夷许久未曾亲自下过厨了,今日倒是来了兴致,挽了袖子便想亲自做顿饭。
他们家里人口简单,日子自然也简单,上无公婆长辈,就是财婶儿如今也知道太太是个有分寸的,因而都是放心得很。叶辛夷说要自己做饭,没有一个人制止她,也没有觉得有多么惊讶。财婶儿反倒笑着拉了柳绿和桃红一并给她打下手,一边说笑着,一边说起沈钺喜欢吃的菜色。
叶辛夷从前做的饭,沈钺也不是没有吃过,自然清楚。便按着他的口味整治了一桌子的菜,只每样挑了少许分量放在碟子里,其余的,便让财婶儿他们自个儿分来吃。
准备好时,沈钺便也恰恰好回府了。
刚到二门,财婶儿便已经迎了上来,笑着对他说了今日太太亲自下厨的事儿了。
沈钺愣了愣,倒是果真先去了厨房。叶辛夷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就站在烟熏火燎的灶间,身上系着布围,发髻微微有些散乱,额头鼻间都有汗,甚至挽着袖子,可听得动静,她回过头来,见到了站在门边的他,脸上便是展开笑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一句“回来了?”,便是让沈钺打心底里温暖起来。
亦是勾起唇角,点头“嗯”了一声。
“回来得正好,我这也刚刚做好,那便摆饭吧!”叶辛夷笑着道。
沈钺响亮地“欸”了一声,便是凑上前去,一边道一声“好香啊”,一边已经眼尖地瞄见了叶辛夷跟前的一盘菜,“这不是我最喜欢的酱香排骨吗?”手刚探过去,却是被叶辛夷毫不留情地拍开,抬眼便被她瞪着,“你洗手了吗?快些去换身衣裳,洗干净了吃饭,别捣乱!”
边上柳绿和桃红俩低头偷笑了一下,听着太太喊她们,这才忙整了神色上前去帮忙。
沈大人则摸摸鼻子,惧于沈太太雌威,乖乖从厨房里退了出来,回了正院。
等到他收拾好,换了一身半旧的常服从净房内出来,饭桌也已经摆好了。
叶辛夷招呼着他坐下,给他添了饭,也跟着坐了下来。
“今日怎的想到自己做饭了?这家里有桃红呢,你不必累着自己。”他说这话,真心实意。他头一回领她下酒楼时,见她吃得香,便决定往后让她少下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尚且八字还没一撇。何况是将她娶回家之后,他更是时时刻刻只想捧着她,宠着她。
“我亲手给你做的饭菜,与桃红做的,一样吗?”叶辛夷将饭碗暂且放下,抬起头看他。
“那当然不一样。”沈钺应得很是干脆。
“那我给你做洗衣裳,给你做饭,你可高兴?”叶辛夷又问。
这个倒是没什么好怀疑的。“自然高兴。”
“那不就成了吗?你高兴,我也高兴,偶尔为之,有何不可?”叶辛夷说罢,便已是端起碗,吃将起来。
沈钺愣了愣,过后才想明白她的意思,原来,她是想告诉他,为了他洗手作羹汤,亲手做衣裳,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且也很是高兴的?
更加深浓的喜悦从心底涌了上来,一瞬间,便蔓延至了四肢百骸,让沈钺如同泡在了蜜罐里。
食不言,寝不语。
他们俩虽然都算不得名门出身,可都有人极为用心地教养过,所以,这些规矩倒是从来不错。
用罢了饭,沈钺是心满意足。
唤了桃红她们来将杯盏碗碟都收拾了下去,叶辛夷又亲手沏了一壶茶来,给沈钺倒了一碗。
白雾腾袅中,她抬起那双朝露般清透的眸子,静静望着他,“今日进门时,你心绪不佳,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钺自来情绪内敛,即便有什么,他若不愿你察觉,便能做到不露痕迹,因而,他的情绪变化自来是细微,何况,因着她亲自下厨和后来那些话,是真正让他开怀,这会儿是半点儿也看不出了。
可叶辛夷却还是记得他方才站在厨房门口看她时,那一瞬双眸中的暗沉与微微蹙起的眉峰。
沈钺极快地抬眼看向她,她已是挑起眉梢回望他,他不由低低笑了两声。
292 恭喜
“我家欢欢儿真是心明眼亮,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先是奉上一记**汤,可叶辛夷却不为所动,那双清透如朝露的杏眼只是沉静望着他,一瞬不瞬。
沈钺无声叹了一下,抻了抻身子,半坐起身,面上的笑容亦是微微一敛,转而沉肃,“这些时日,陛下频频召薛南进南书房,我估摸着,我去西北前的那趟差事,陛下怕是有意交给他了。”
叶辛夷听着,便是蹙起眉来。这个薛南,是锦衣卫中一个千户,是楼从远的表弟,自然也是他的亲信。在乾和帝那儿,虽然比不得沈钺,可却也不差。
叶辛夷知道,关键不在差事本身。那件差事当初乾和帝有意交给沈钺,且为了让他此行更能掩人耳目,竟将他们的婚事都考虑了进来,还同意沈钺将她一并带上,可谓极其重视。可此时,却撇开了沈钺,将这差事交予了旁人......“看来,之前那桩事,陛下心里还是存了结。”
“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从来不缺的就是疑心。何况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他除了自己,应该是谁也不信。充其量,只看谁更堪用而已。”沈钺这话平淡,倒听不出什么怨气,好似只是阐述事实一般。
他既然对乾和帝的心性再清楚不过,自然不会因为这一时的得失就自暴自弃,“不过一桩差事罢了,反正现在林师叔也已经进京了,咱们也不一定非要南下去寻医,就留在京中也没什么。”这话,自然是安慰居多。
叶辛夷不知道乾和帝派人南下究竟所为何,可显然不是小事,否则,沈钺也不会到这会儿还愁眉不展了。
沈钺没有告诉她,那一趟南下之行,是要去蜀中。自然便是与夏家,与西南边陲,甚至是南越都有关系。
眼下,他不能动。一动,只怕就更会引来乾和帝的忌惮,才是真正引火烧身。
叹了一声,他将叶辛夷随手搁在炕几上的一本书拿起,转头往炕上一躺,便将那本书摊在了脸上,“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早前居然抽调榆林卫守军去平叛军,害得边界起了一场战事就不说了。如今,朝中党争不断,东宫地位不稳,党派林立,他却也恍若不见一般,只由着他们争。山西、河南去年遭了蝗灾,颗粒无收,拨下去的粮款是不是落到实处,他一概不过问。陛下也好、皇子也罢,还有满殿的文武大臣都只顾着权位之争,又有谁真正去管过老百姓的死活?”
“他们若出京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做着天下太平,大名怏怏大国,锦绣万里的美梦了!”即便因着那本书册的遮掩,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叶辛夷却还是听出了当中遮掩不住的愤慨。
叶辛夷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将沈钺这个人看得清楚,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还曾做过乞丐,正是因为是最底层的出身,他对于那些地位低下,只能任人鱼肉的人和事都更能感同身受。当初便是为除暴安良而创派,江湖中人,不乏侠士,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当然不是人人都那么伟大,可江湖中人骨子里的热血却总比旁人更甚两分,若真到了国家民族危亡之时,也总会有那么两分想要力挽狂澜,护国安民的意气。锦衣卫如今已沦为了皇帝手里的刀,还是一把只要不够锋利,便随时可能丢弃的刀。可北镇抚司门口,却还竖立着两块牌子,尽显锦衣卫设立最初的初心,尽忠,取义。锦衣卫当中还有多少人记得,不知道,可却不是所有人都全然忘记了。
只是这会儿,好像再多安慰的话语都显得空泛苍白,叶辛夷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却是伸出手去,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感觉着他身子一僵,她恍若不知,也矮下身子,躺在了他身边。
沈钺僵了片刻,下一瞬,被她搭住手背的那只手一个上翻,顺势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之中。
第二日,沈钺休沐。长安果真带了他家表兄来给沈钺看。沈钺去了外院,没一会儿回来时,却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叶辛夷也没有多问一句。
倒是从那日起,沈钺身边就多了两名随行的护卫。一个唤作沈忠,一个唤作罗义。当中是不是有长安的表兄,就不得而知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叶辛夷换上轻薄的夏衫时,也到了梁申和冯云意成亲的好日子。
因着梁申是入赘,是以,这酒宴是摆在冯府。
沈钺先去了一趟镇抚司衙门,将一些必要的公务处理好后,才回来换了身衣裳,接了叶辛夷,一道去了冯府。
不管私底下有多少人不齿冯集贤一介宦官之身,却成了权臣,可更多的却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冯公公,毕竟,他手底下的东厂番子可不是吃素的,被他盯上,那什么见不得光的都能给你翻出来。是以,这一日,冯府的喜宴,也是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沈钺和叶辛夷到得不算早,却也不晚。冯府门口,已是车马如织,他们在冯府所在的胡同口就已经下了马车,交代了长安寻个地儿将马车停好,沈钺便是牵了叶辛夷,大步朝冯府前走去。
沈钺自来不避忌在人前我行我素,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也不是头一回了。起初叶辛夷还会抗议,后来知道没有用,便也索性坦然起来。
总归,他们是夫妻,那些人就算背地里闲话,也闲话不出什么来,何况,那些闲话里怕多是羡慕妒忌,叶辛夷才不会与他们计较。
只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亲密落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是扎眼扎心。
梁申早知道,今日必然是会见着他们的,也自认做好了准备,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他自认已经做好的准备却是顷刻间土崩瓦解,心口上好似扎了一根刺般,疼得厉害。
沈钺和叶辛夷自然都察觉到了那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沈钺自然是不动声色,面上没有露出一星半点儿,叶辛夷也只是敛了敛眸子。
到得近前,沈钺才松开了一只握着叶辛夷的手,拱手朝着满面笑容,喜气洋洋的冯集贤拱手道,“厂公,恭喜恭喜啊!”
293 偷吻
而后,又转过身,朝着一身大红新郎袍服的梁申一拱手,“梁兄,恭喜啊!”他与梁申早就相识,甚至是梁申与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冯集贤都是心知肚明,此时,大大方方的,反倒不会落了下乘。
梁申垂下眼,嘴角有些僵硬地牵了牵,回了沈钺一个礼,眼角余光却是悄悄瞥了叶辛夷一眼。
她与自己记忆当中,已有些不同。数月不见,她身量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作妇人装扮,更比之从前,多了些娴雅柔婉,微微笑着,立在沈钺身边,那抹笑容,恁得扎眼。
却不想,叶辛夷居然也望了过来,那么坦然地笑,而后,亦是语调真诚地道了一句,“恭喜梁老板了。”也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梁申心里憋闷得厉害,连嘴角僵硬的笑容都扯不出了,目光沉沉望着她,想着这女人果真是无心的,怎能这般自然地对着他说恭喜?
冯集贤不动声色瞥过几人的脸色,却是笑着道,“多谢沈大人和沈太太吉言,里面请。”
沈钺和叶辛夷自然不会多待,还了一礼,沈钺又复牵起叶辛夷,大步走了进去。
梁申还在发愣时,瞄见冯集贤盯过来的视线,这才神色一整,又展开笑来,迎上另一拨登门的贵客。
因着是男女分席,沈钺和叶辛夷进去不久后,便是分开了。
叶辛夷如往常赴宴时一般,领着柳绿寻个去处躲清静,倒是不妨碍听那些妇人们私下闲话。
今天是来喝冯府喜酒的,自然不乏有人谈论这桩婚事。
“听说啊,是个商户子弟,倒是个会攀高枝儿的,否则方才瞧着那样貌也周正,家里肯定也不缺钱,为何非要作践自己,入赘冯家?”
“入赘冯家怎么了?有厂公在,往后还怕没有好前程吗?若能谋得个官身,往后就是一步登天了。入赘算什么?不就是拜人家的祖宗吗?这打好了根基,三代后又可归宗了。”
“就是不知道他家里的祖宗棺材板儿盖不盖得住了。”
“人家的事儿,用得着你操心?”
这些话里,自然算不得好听,不过,叶辛夷听罢,也只是淡淡一哂。梁申既然决定要入赘冯家,便该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
她与梁申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早就只能形同陌路,也没有人能置喙彼此的选择。
正如当初,她嫁沈钺,如今,梁申入赘冯家都是一样。每个人,都要为了自己的选择负责。
无论是好是坏,路是自己选的,就只能走下去。
开席时,天色已然擦黑。冯府手笔不小,不只是席面是专程请了广聚楼的大厨整治的,全是广聚楼的招牌菜,天色刚擦黑,满园的彩灯渐次亮起,身处其中,当真有两分旖旎有如仙境之感,伴随着丝竹声声,端得是享受,就好似入口的饭菜也更添了几分美味一般。
离席时,已入了夜。
叶辛夷领着柳绿出来,今日,沈钺还是如往常一般,就等在冯府门边,瞧见她时,便是冲着她笑了笑。过了片刻,才伸出手来,拉住了她。却握着她的手,过了半晌,才牵着她,转身朝着他们家的马车走去,却也只是缓步徐行。
直到上了马车,长安驱着马儿跑了起来,她才蹙着眉心,用另一只没被他握着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喝酒了?”她方才便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儿,而且,他方才的举动也有些奇怪。
她并没有怎么见过他喝酒的样子,唯一一次,还就是那回她从墙上摔下来,跌进他怀里的时候。
过后,他来找她看诊,她与他说了喝酒易伤脾胃,他居然就那般听话,往后,便再没怎么喝过酒了。
今日却是怎么了?连他们成亲时,他尚且还能自律,今日居然破了例,难道是因着梁申成亲,他太过欢喜的缘故?
叶辛夷嗤了一声。
沈钺却是过了半晌,才慢吞吞点了点头,而后咧开嘴一笑,下一瞬便是痞赖地往她肩头一靠,懒洋洋地道,“新郎官儿来给我敬酒,我总不能不喝吧?他憋着一股气,总想让我觉得自己不如他,笑话!我能让他如了意?他今日喝的,可不少!说不得,连洞房都不成了。”说到这儿,居然又笑了起来,笑声里藏不住的得意。
叶辛夷强忍住朝天翻白眼的冲动,梁申今日是新郎官儿,四处敬酒是必然,居然还要来抓着沈钺拼酒,看这模样,当真喝了不少,不过,这两个大男人,怎么就这般幼稚呢?这该死的胜负欲。
听她不说话,沈钺皱紧眉来,“欢欢儿,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生我气了?你别生我气,我答应了你往后不喝酒,我一直都是说话算话的。你说喝酒对身体不好,我就不喝,我得照看好自己的身体。我比你大了九岁,你素日里也嫌我老,我自是更要好好保养,往后,才能与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等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我还能抱你,背你......只是,那个梁申,他太气人了。这都成亲了,还惦记着我媳妇儿,我不给他颜色瞧瞧,他当我吃素的不成?”
“欢欢儿,偷偷告诉你啊,梁申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依着我的性子,就想偷偷地、狠狠地揍他一顿,不过我知道,我若果真揍了他,你肯定生我气。所以,我只得忍着,揍不了他,他还非要往我跟前凑,要跟我拼酒,那好吧,拼呀,看谁拼得过谁......”
“今日,将他喝趴下了,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惦记我家欢欢儿.....我家欢欢儿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能惦记,谁惦记,我就削谁......”
声音慢慢低落下去,再不可闻。
叶辛夷转头看着已经枕着她肩头睡着了的男人,忍不住摇头失笑。没有想到,沈大人喝醉之后,居然是这个模样。
表面上看来,与常人无异,眼神清明,脚步稳健,可动作和反应都比平常慢了好多,那副有些憨呆的模样,居然有些可爱。
不只这些,居然还甚是唠叨,当然,也甚是......坦诚。坦诚得让人觉得格外可爱。
叶辛夷的心软成了一团,回过头看着某人倚在肩头的睡颜,忍不住柔了目光,顺从心意,偏过头,一寸寸凑了过去,将唇轻轻贴上他的,就这样贴着片刻,她倏然抽回了身。
294 索命
脸红红,心跳跳。
被偷吻的人,一无所觉,兀自沉睡。
偷吻的人,胸口揣了只小鹿,砰砰急跳,眼中却只有羞怯,不见慌乱,终究是喜欢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又是为了什么,到眼下,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她确定,她喜欢他,这,便足够了。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叶辛夷轻轻挪动了一下,调整了他的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便也靠着他的头,轻轻阖上了眼睛。
夜已深,可宫城之中的风从不停歇,奇怪的是,明明已是盛夏,可今夜的风却阴森森的,格外冷。
暗夜之中,有人在快步疾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脸上尽是惊惶,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越走越偏僻,可身后好似有什么越追越近,他终于再也受不住了,开始拔足狂奔,却还是一边跑,一边仓皇地回头张望。
脚下一绊,人便已栽倒在地上,手里提的灯落在地上,烛火卷起,被风一绕,转眼就将那灯笼燃了个干净。可他却全然顾不上,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他看见了半空之中一道白影,还有那一头凌乱的黑发后惨白发青的脸,眼角渗出的血,空洞洞的眼珠子,“啊.......”张口一声尖叫,却只喊出半声,便噎住,再出不得口.....
沈钺这一觉睡得极沉,可再醒来时,却觉得头重得厉害,更好似被针扎一般的疼,他皱着眉爬起来,便听着耳边响起叶辛夷的声音,“醒了?头疼了吧?谁让你喝那么多,活该!”
明明是斥责的话,却听不出多少怒意,反倒满满的无奈,当中好似还掺杂着一丝隐隐的心疼。
沈钺转过头,瞧见她正从窗边的罗汉床边站起,顺手端起了手边炕桌上一只瓷碗,那碗里还有白烟蒸腾,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儿。
“来把这碗药喝了,省得你待会儿脾胃又不舒服了。”叶辛夷绷着一张脸走到床边,将手里的瓷碗往他跟前一递。
沈钺小心瞄了一眼她的脸色,倒是听话得很,将那瓷碗接过,咕噜噜一口便将那药汤都一饮而尽了。
叶辛夷接过碗,脸色却也没有好看两分,“时辰不早了,你该起身了。”
沈钺一把拉住她,“欢欢儿,你生气啦?因为,我喝了酒?”他仰头看着她,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别气,至此一回,下不为例,往后,我都不喝酒了。”
叶辛夷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地瞪他一眼,“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拿自己的身子跟人斗气呢?你这胃疾本就要靠养的,这酒更是大忌,若是果真落下了病根儿,你如今倒是受得住,等到再上些年岁,有你好受的。”
“连着喝三日的药,不能断。”
沈钺没脾气,忙不迭连连点头,“是是是,欢欢儿说什么都行,只要欢欢儿别生气了。”
叶辛夷本来也就不是真的气,眼下,更是再板不起脸来,“好了,别耍嘴皮子了,快些起吧!你怎么也得去一趟衙门吧?”他今日倒是不轮值,眼下,北镇抚司暂且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案子,这偶尔晚到一次也没什么,却难保一个万一。
沈钺应了一声,果真乖乖进了净房。净房中,早已备妥了热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裳,沈钺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满足适意。
只是,他将将从净房中出来,还不及用早膳,沈忠就来了。凑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他面上神色倒看不出什么,还冲着叶辛夷如常地笑了笑,可一双眼,却沉凝如同暗夜,“欢欢儿,衙门里有事儿,我先走了。”
说着,不等叶辛夷招呼,便已领着沈忠大步而去。
叶辛夷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吃过饭,屋内暂且只留了柳绿一人伺候,叶辛夷便是随口问道,“柳绿,今日该是五月初一了吧?”
太太昨日刚去吃过喜酒,自然不可能不记得日子,柳绿目下闪了闪,便已是明白了,“是呢,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方才,财婶儿和桃红还商量着要开始备些糯米和馅儿料,要备粽子了,待会儿怕是就要来问问太太喜欢什么口味。”
说话间,柳绿略略靠近了叶辛夷耳边,压低嗓音道,“那边盯得紧,可是到现在也还没有动静。”
自从上一次指使她杀人之后,娑罗教的人再未上过门,算起来,竟然已经差不多两月了。要么,这娑罗教如今当真就是蛰伏了起来,要么,便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她手里压制蛊毒的月服解药,只剩最后一颗了。
柳绿说的那边,却正是长安和他那位表兄。
沈钺和叶辛夷早就知道长安有问题,他的表兄自然也不可能是表面看来的憨厚老实。
那个粗壮的汉子,沈钺没有留在身边,却是将他收揽在府上,做了一名护院。平日里,一直暗中有人盯着他。可是,到如今,他来府里时间也不短了,盯着他的人,却没有发现半点儿异样。
可越是这样,叶辛夷越是没有办法放下心来,拧眉思虑片刻,只得对柳绿道,“让他们不要掉以轻心,再好好盯着。”
柳绿恭声应道,“是。”
叶辛夷心里却还挂心着方才沈钺匆匆而去的因由,怕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果不其然,这一夜,沈钺直到外间梆子敲了三声之后方才回府。
叶辛夷睡不着,自然是一直等着他。他见了,只是心疼地念了一句,但心里却还很是受用的。
叶辛夷上前伺候着他换衣裳,便听着他道,“宫里又有一个人跌进井里淹死了。”
“又死了一个?”叶辛夷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他,杏眼之中,难掩惊怔。除了最开始的蝶儿,后来,又陆续死了两个人,加上如今这一个,已经是第四个了。早前三个,包括蝶儿在内,经宫正司查验过后,得出的结论皆是失足落水而亡,但尸体面上的表情却都残留着惊恐之色,可见,死之前,必然很是惧怕。因而,宫中这些时日是人心惶惶,盈贵人冤魂索命的传言即便是陈皇后下令却也难以遏制,在私底下悄悄流传着,且越传,越是邪乎。
这些时日,宫中人人自危,就怕下一个被冤魂索命的,就是自己。
295 线索
沈钺沉凝着脸色点了点头,“这回死的,乃是东宫太子跟前伺候的小太监。”
太子身边伺候的?传言说,盈贵人冤魂索命,是来找害她的人报仇了。叶辛夷自然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说是闹鬼,不过是人扯着的幌子罢了。可这背后之人的目的,难道真是为了盈贵人报仇吗?还是有其他更大的阴谋?
死了的四个人,都是宫中的太监宫女。
蝶儿是昭宁公主身边伺候的,第二个,是个老太监,已是没有领差事了,终日在南三所养老。第三个,是浣衣局的一名普通的老宫女,如今这一个,又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这些人当中,到底有没有联系?
“陛下大怒,着令大理寺和刑部彻查,还让锦衣卫督责。大理寺点了谢铭,刑部点了宋泽远,而锦衣卫却点了我。”
沈钺神色淡淡,叶辛夷却是听得眉眼骤惊。按理说,这是内宫之事,该由宫正司探查,怎么也轮不到刑部和大理寺接手才是,何况,还让锦衣卫也要督责。
“难道陛下是想.......”不出沈钺之前所料,刑部侍郎的位子果然空置了出来,而大理寺少卿谢铭和刑部郎中宋泽远就是最有可能上位之人。谢铭身后是镇国侯府,宋泽远却是寒门士子出身,但当年却是以状元之身入翰林,又入六部,据说断案如神,他与沈钺说是相似,却也不似。他们都没有家族依仗,几乎可以算得乾和帝一手提拔起来,可沈钺是锦衣卫,只听帝命行事,而宋泽远却是士子出身,文人清高,却也喜欢抱作团,说不得他私底下早已拜了师,就算没有,此回若能一跃成为刑部侍郎,自然也会有人要招揽他。
乾和帝对于有关举荐刑部侍郎人选的折子一概留中不发,也未曾表态,难道,是想借由这个案子来考校这两人?
那么......又关沈钺何事?
对于谁能谋得刑部侍郎之位,叶辛夷不关心,她只是望向沈钺,眉眼间的忧虑藏也藏不住。
沈钺笑了笑,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叹了一声,“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若不告诉你,你怕是更得胡思乱想了吧?”
叶辛夷眉心一蹙,“快说!”
沈钺神色微敛,“薛南怕是失踪了。”
薛南在十多日前便已经悄悄出了京,为的,自然就是早前乾和帝属意沈钺的那件差事。
可是......失踪了?叶辛夷心中思虑几转,“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
沈钺默了默,终究还是压低嗓音道,“南边暗探密告夏长河暗养私军,有不臣之心。陛下一直忌惮夏家,如何会不查?”
夏长河?居然......与夏家有关?
叶辛夷不得不惊,过了片刻,她才收敛了心神,“薛南此时失踪,陛下的疑心只怕就要更重了。”
谁说不是呢?沈钺叹了一声。
“那陛下此时让你插手这桩案子,又是为了哪般?”叶辛夷实在是不安,不由伸手紧抓住了沈钺的手臂。
沈钺倒是老神在在,反手将她沁出冷汗,冰凉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勾起唇角,笑得馨馨然,“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成竹在胸一般,倒是将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稳重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叶辛夷却怎么也做不到他那般沉静从容,夜里躺在床上,暑气渐盛之中,更觉得烦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最后还是沈钺皱着眉,反手将她紧扣在怀里,警告她说她若再不乖乖睡,他就不让她睡了,她这才僵着身子,逼迫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她确定自己喜欢他,他们本是夫妻,如今动了心,要走出那一步,原也没什么。可她心里总还是有些忐忑.....想起那桩事,更是羞窘得厉害,沈钺在北镇抚司那么久,这看穿人心的本事倒着实不耐,掐她七寸,一掐一个准的。
叶辛夷果真不敢再动,虽然闭上了眼,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但是听着他胸腔间有力而沉稳的心跳,被他的气息密密包围,竟让她不自觉地安下心,终于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倒是睡着了,这会儿睡不着的,却换成了沈钺。
这心爱的姑娘就在怀里,却不能碰,沈钺真是痛并快乐着。他咬了咬牙,将沉睡过去的叶辛夷推出怀抱,一个翻身,平躺下来,离她稍稍远了些。
用力深呼吸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转头望着叶辛夷安静的睡颜,忍不住幽幽苦笑起来,罢了罢了,这百忍都快成金了,有什么忍不得的?
倒是她能安心睡着,便都值了。
笑容里的苦涩褪去,双眸柔成了一汪水,他索性翻身侧躺,用胳膊支起头,就这么望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睡着。
谢铭和宋泽远入仕以来,都是查案、断案无数,经验很多,那断案如神的名头却也不是浪得虚名,是以宫中那桩冤魂索命,频繁有人失足落井的案子,在这两位大人的介入之下,很快就有了进展。
之前那三桩案子,死者的尸身和遗物都已处理干净了,自然是查不到什么,而刚死的这一位东宫小太监虽然看上去是溺水而亡,可后脑勺上,却显现血荫,只是有毛发遮盖,并不明显,经查验之后,乃是生前遭钝器击打所致。
虽然也有人提出异议说,不能排除是落水途中,撞上井下凸石所致,可立刻被谢大人驳回,井下凸石因着常年潮湿的环境,上面都有青苔之物,若果真是撞上井边凸石,那血荫处和死者毛发之上也该有所发现。
宋大人也赞同谢大人的看法,更倾向于死者乃是先遭人从后袭击,用钝器击打后脑,以致昏迷之后,再被人推下井去溺死的。
只是,现场查验过后,却并未找到行凶的钝器,以及其他证明凶手存在的痕迹。
不过,谢铭和宋泽远既非名不副实,就自有其本事。
他们两人都觉得早前的三桩案子怕是与这一桩脱不开关系,是以,便仔细查了查这四个死者的生平背景,倒是查出了些许端倪。
“你是说,那个老太监,原先是在陈皇后身边伺候的?”叶辛夷听沈钺说起,便是蹙起了眉心。
沈钺点了点头,“虽然只是个粗使太监,可确实是在坤宁宫服侍的。而那个浣衣局的老宫女,起先是在景仁宫服侍的,只是十多年前,不慎将谢贵妃的一个贵重的物件儿打碎了,按规矩,本来是要被杖毙的,谢贵妃念着主仆一场的旧情,这才免了她死罪,将她贬去了浣衣局。”
296 端午
“所以说,四个死者,归根结底,都与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有关系,是吗?”两个老的,是从前在陈皇后和谢贵妃跟前伺候的,而年轻的两个,一个是在皇后长子,太子身边伺候的,而另一个,是在贵妃之女,昭宁公主身边伺候的。
“难道......盈贵人之死,与她们二位有关吗?”如果将那些旁枝末节去掉,这桩事,自然是冲着陈皇后和谢贵妃去的。可是,为何却要祸及十多年前的旧人?何况,做这么多,凶手当真是为了给盈贵人复仇吗?叶辛夷总觉得有些无法相信。
可当中奇怪之处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清楚。
“不管这凶手是不是真为了盈贵人复仇而来,却显然,与皇后和谢贵妃是有仇的,只怕还是大仇。”沈钺伸手在叶辛夷放在炕桌上的针线篮子里挑拣,今日就是端午了,叶辛夷特意编了五色线,如今有一条就系在沈钺的手腕儿上,篮子里还剩了好些。
叶辛夷却知道沈钺的意思,近来可不只这宫里接二连三地死人,太子有两名身怀有孕的姬妾莫名其妙都滑了胎,而且是一尸两命,甚至有传言说,太子暴虐成性,府中姬妾和宫人都时常被他殴打,只怕是连有孕的姬妾也不肯放过。
虽然还只是传言阶段,都察院却已有人上书太子御下不严,这才致流言四起,让太子自省,以平悠悠众口。
乾和帝虽然在朝上没有多话,可是下朝后,却将太子叫到了南书房中,狠狠斥责了一通,太子从南书房出来时,蔫头耷脑的不说,双眼还红湿着,竟是被骂哭过似的。
这于一国储君而言,可是极失体面之事,可乾和帝半点儿未曾顾及,可见,定是气极了。
太子如何,叶辛夷倒是不那么在意。
可是,谢贵妃给昭宁相看的几桩婚事都是不成,叶辛夷便不由得有些担心了。
自从那日过后,她和昭宁便再没有见过面,又因着现在乃是多事之秋,谢贵妃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上,昭宁又是个懂事的,竟是连信也未曾给她捎过一封,也不知眼下她到底如何了。如今看来,若与那个孙彦能成,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就怕那背后之人,又要出手,让好事成空。
这般接二连三的出事,桩桩件件联系起来,若说不是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谁都不信。
沈钺见叶辛夷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她的手握了起来,“好了,别多想了。今日过节,好好地去烦恼这些做什么?等一会儿用了午膳,我带你出去玩儿。”因着那桩案子,他忙了好几日,若非过节,今日也没得休息。
叶辛夷的眉心却还是不见舒展的模样,“这天儿挺热的,去哪儿啊?”叶辛夷抬眼望了望窗外,太阳正大着呢,今年夏天来得格外早些,从四月初起,天气便是一日热过一日,且许久未曾下过雨了。
沈钺含糊地“唔”了一声,“热天儿也有热天儿的好去处,你还不信我么?”他握着叶辛夷的手,却开始不安分地用指腹轻轻摩挲起了她柔滑的肌肤,叶辛夷抬眼瞪他时,他却是拉住她的手,顺势一扯,叶辛夷便跌在了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人紧紧挨着,沈钺往她颈间轻轻一嗅,“欢欢儿今日好香啊!”
叶辛夷被他这一闹,雪颜立时转红,“今日浴兰节,自然是香。”
端午也叫浴兰节,因着五月已是仲夏,暑气大盛,毒虫毒气肆虐,因而古来便有采集兰草,熬成汤水泡澡的习俗。
叶辛夷从前在家时,叶仕安每年的这一天也会熬煮药汤给她们姐妹俩泡澡。只是,这药汤却与传统的兰草汤不太一样了,当中还加了不少去邪去风的药材,最是强身健体。这是叶辛夷出嫁之后的头一个端阳节,昨日她便打点好了不少的礼物,以及按着家中各人喜好的口味做好的粽子跑了一趟三柳街,将东西都送了去。
沈钺虽然公务繁忙,未能跟着她一道去,下衙之后却也赶去三柳街接她了。回来时,叶仕安也给他们备了不少的东西,当中便有那熬制药汤的药材。
清早起来,财婶儿便已将药汤熬上了,叶辛夷方才沐浴了出来,自然是带着些淡淡的药香。
沈钺却是低低笑了一声,手搁在她腰上,“谁说的,我明明说的是欢欢儿香,跟浴兰节没关系。”
这样的天气,穿得本就轻薄,不过隔着一层纱,哪怕他搁在腰间的手还算得规矩,却也烫得厉害。
叶辛夷脸上红成了一片,“这样的天儿,你不嫌热啊?”说着,人便已是跳开了。
正好,沈钺听见了脚步声,倒也没有继续无赖,由着她躲了开来。
叶辛夷跳开时,便也听见了动静,瞪了他一眼,转头望着窗外,摆出惯常沉静的姿态。
没一会儿,财婶儿和桃红、柳绿三人鱼贯而入,手里都端着杯盏碗碟。是今日的午膳,粽子自然是少不了。
沈钺虽是在南方长大的,但天南海北去了不少地方,口味倒是挺好打发的,叶辛夷的话,不管她爹娘如何,她两世却都是地道的北方人,因而吃粽子还是喜欢甜的口味。不过,为了照顾沈钺的口味,她还是咸的,甜的,都准备了些。
只是这样热的天气,叶辛夷胃口不太好,不过草草吃了一个,便是净了手。沈钺见了,蹙了蹙眉心,倒也没有说什么。吃了三个粽子才停了下来,招手让柳绿她们将东西收了,他转而将叶辛夷放在针线篮子里的那只五毒香包拿了起来,转而挂到了叶辛夷衣襟上。
叶辛夷见状,不由笑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戴这个......”
“怕什么?一年一节的,外间不少姑娘都戴着呢,也不只小孩子戴。再说了,我家欢欢儿手巧着呢,好看!”那五毒香包是用早前做衣裙的边角料做的,上好的杭绸,叶辛夷的绣功算得不错,那五毒绣的不甚可怕,倒还透着两分可爱,加上那编得精细,缠绕其上又垂落下来的五色缕,倒果真还挺好看的。
沈钺打量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是一把抓起桌上方才未及喝的那壶雄黄酒,另一只手则牵起叶辛夷,两人笑着走了出去。
297 游玩
沈钺并未带叶辛夷去江边看赛龙舟,反倒带着她,径自出了城。
与热闹喧嚣的城中相反,越往城外走,越是清静。
两人按辔徐行,到了城外,便拐入了一条林道。头上树荫遮蔽,一下,便是清爽袭人,好似一把大伞,当真将暑热和日头都隔绝在了外。
沈钺说得倒是不错,这热天儿也有热天儿的去处。这倒是个避暑的好地儿。
只是显然这不是沈钺最终的目的地,他一边信马由缰,一边转头对她笑道,“别着急啊,再等一会儿便到了,我保证,那去处,比这里还好。”许是看出了她眉宇舒展,目露欣然的模样,他笑嘻嘻地朝着她一眨眼。
叶辛夷倒也知道这林子好是好,可这样的天气,怕是少不了蛇虫出没,偏他早前没有与她说过要来林中,否则她备着些避蛇虫的药粉倒好,眼下,在这林中长久逗留,却也算不得好。
没过一会儿,他们穿过了林子,眼前却是豁然开朗,又纵马疾驰片刻,他们便是到了一处宅门前。
那里早已有人候着,沈钺跃下马,上前来扶了叶辛夷,便有小厮上前来将马牵了下去。
沈钺则牵了叶辛夷往宅门内走。
那宅子居然占地不小,长长的围墙朝两头延伸,左右看去,竟一时未能看到头。走进宅门,围墙边种了一排花树。深深浅浅错杂的绿色间缀满了火红的花朵,是石榴,正当花开时,一看,便是喜人。
继续往里走,居然是一大片的林子,却多是果木,叶辛夷一边被沈钺牵着在那林间的鹅卵石小径上走,一边四处逡巡着,数了数,樱桃、桃子、杏、梨......居然有十来种,绵延了一大片。
那些果木只怕有专人照料,樱桃就不必说了,已是过了果期,可桃啊、梨的,长势甚好。
林子东侧,隐隐可以看见一片绵延的屋檐,应该是这庄子上的屋舍,沈钺却并不领着她往那一头去,反而一个转身,朝着西侧踱去。
路上经过一大片用矮篱笆圈起来的草地,听得阵阵咯咯的声响,竟围养了好些鸡。
“这是何处?”叶辛夷眼里藏着些兴味,这看上去便是个农庄,他带她来这里作甚?
“这是我们自家的庄子啊,今日正好无事,便带你来看看,怎么样?可还喜欢?”沈钺牵着她的手,徐步而行,回头笑望她。
叶辛夷恍然,“这便是你前些日子才置下的那处庄子?”上一回娑罗教的案子牵出了不少的朝臣,受到牵连的也不少,有些人的产业便是抛卖了出来,倒是让不少有余钱的人都捡了一回便宜。
前一阵儿,沈钺从她手里支了一笔钱,也置办了几处产业,有两处庄子,还有几间铺子。
铺子她倒是抽空去瞧过,庄子却是不知在何处,只是过不了多久,便有庄子上的人往他们府里送去新鲜的蔬果以及鸡鸭,却没有想到,这便是当中一处了?
知道是自己的地方,叶辛夷便多了两分关切,四下一看,别的不说,就这些果木,每年里,也有不少的进项。就算不卖出去,也可以用作人情,沈大人这庄子倒是置办得不错。
直到将那果木林走透了,带着淡淡鱼腥味的风拂面而来,紧接着,眼前便是一亮。
眼前,居然是一顷池塘。
不!说是池塘尚且不够,这根本就是一个小湖,虽然是人工的,可却也实在不小,远远看去,怕是有好几十亩。
边上种了些茭白等物,长长的苇叶在风中悠摆。而湖中,却是菡萏满塘,绿油油的荷叶挤挤挨挨,铺了满塘,只在池塘正中,能瞧见一些被阳光照得银亮,波光粼粼的湖面。
再远处,居然还有一座湖心岛,远远看去,隐约能瞧见岛上有一座小亭,还有些花树,当中几簇美人蕉格外打眼。
沈钺转头笑望她,“欢欢儿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这庄子虽然算不得精致,可处处却透着朴实,且当真是农庄,处处都有进项,只要善于经营,便是生财之地。
就这方池塘中,每年的茭白、莲藕、莲子,还有鱼虾都可产出不少。美景虽可赏,可美景还能带来白花花的银子,这美景落在有些人眼里,也许就多了些俗气,可叶辛夷却觉得格外务实,甚好。
“就知道欢欢儿会喜欢。来!”沈钺咧开嘴角,笑出一口白晃晃的牙。眼前一条用木板搭就的曲桥,直通到那茭白丛中,沈钺牵了她,顺着走过去。
到了茭白丛深处,那曲桥尽头,居然泊着一艘小船。倒不是那等打鱼用的渔船,而是一只小小画舫模样的游船,仓房两头都垂着轻纱。
沈钺牵着她上了船去,那船舱不大,不过堪堪置下一方桌,两张椅,桌上早已放了些酒菜茶点,就是方才沈钺从家里拎来的那壶雄黄酒也在那方桌上摆着,可见,都是沈钺早就准备好了的。
“看看,这可算得好去处?”沈钺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问。
他倒是用了心,叶辛夷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果真是好去处。”就在这湖边,也能感觉凉风习习,往日身上即便只着轻纱也觉得燥热的气闷之感登时远去,浑身清爽。
沈钺咧开嘴一笑,很是欢喜的模样,嘱咐她好好坐着,便是跳到了船头,居然亲自摇起了桨,划着那小船,朝着藕花深处而去。
桨声欸乃,小船破开高高低低的荷叶,本就在水中间,又有荷叶遮头,更是凉爽宜人。偶尔有一两尾鱼被惊得逃开,鱼尾一摆,便游下了水深处。
几只雀鸟被惊得飞起,啼鸣声声中,振翅飞远。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不一会儿,小船停了下来,就泊在了那荷叶丛中,从那叶茎的空隙中望出去,可以瞧见那湖心岛。
沈钺放下了桨,钻进了舱房之中,在叶辛夷对面坐了下来,见她只是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桌面上,看着他笑,他反倒狐疑地一蹙眉梢,“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着沈大人不拿绣春刀,当个渔夫却也不错。撑船撑得似模似样的,真好看!”这一句话,干脆利落,带着满满的笑音儿,认真得听不出夸赞之外别的意味。
真好看.....三个字,却让沈钺的耳根骤然发热,不知怎的,便是不自在极了。
298 亲热
沈钺咳咳了两声,瞄了桌上一眼,“你怎么不吃啊?我方才瞧你在家里就吃了一只粽子,吃这么少可不行,你若饿瘦了,还不是我心疼?”这话却也认真得很。
“天气太热了,吃不下。”叶辛夷微噘了一下嘴,在他面前,撒娇的语气竟也越发自然了。
沈钺眉心一攒,“眼下没有多热了,总该好些了吧?这些糕点都是我让他们特意做的,清爽少油,你尝尝看,多少吃些,可不能饿坏了。要不......先喝点儿东西?苏叶汤还是雄黄酒?你怕是更喜欢酒,我先给你倒一杯,慢慢喝。”
沈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快手快脚给叶辛夷倒了一杯雄黄酒,这酒是林秀蕴酿的,倒是不想,这林师叔除了是个药痴之外,还懂酿酒。且酿的酒还很是不错,香醇清冽,入口绵缠。老铁那个酒鬼喝过一回之后,逮着机会便想向林秀蕴讨酒来喝,只却并不怎么能讨到就是了。
这雄黄酒却也是昨日她从三柳街回来时,一并带回来的。倒是不用特意去讨,林秀蕴便给她装了两壶,却也只有两壶。
叶辛夷从沈钺手中接过那酒杯,放到鼻下一嗅,除却雄黄的味道,果真一鼻清冽,入口更是清香爽冽,叶辛夷登时觉得胸臆间因暑热而起的最后一丝烦躁尽去了。
见她那副满足地将眼眯成月牙儿,颊边那梨涡也好似荡了蜜意的模样,沈钺不由摇头失笑,抬手自顾倒了一碗苏叶汤,大大喝了一口,便是张罗着让叶辛夷用点心和那些凉菜。
也许因着这环境确实不错,凉快了许多,做点心的人手艺也不错,也或许是因为对面的沈大人秀色可餐,且殷勤小意甚是受用,叶辛夷配着酒,还真吃了不少东西。
沈钺见状,才是笑起,开怀了。
叶辛夷又喝了一杯酒,满足地啧了一声,眯眼笑望他道,“林师叔这酿酒的手艺真真是好,这酒味道香醇清冽,入口回甘,余韵绵缠,当真是好酒,你就不尝一口?”
沈钺却是正了神色,“说了不再喝酒的。”
“今日不是过节吗?偶尔破一回例怎么了?我说了让你忌酒,却只是不可多饮,偶尔小酌一两口还是行的。当真不喝吗?这么好的酒,错过了可要后悔。”叶辛夷自顾又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氤氲的酒气便是荡出。
沈钺却是微微笑着摇了头,“你喜欢,你喝便好。”
叶辛夷垂下眸子,又斟了一杯酒,摇了摇酒壶,竟已是空了。
她暗垂的眼底中极快地掠过一抹什么,笑叹一声“最后一杯了”,然后便是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下一瞬却是皱起眉头,扶了下额……
沈钺的目光须臾都未曾离开她,见状,便是心房一紧,想着她这一壶酒她都喝了,又喝得急,莫不是醉了头疼?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已是不等她回答,便是离了座,微躬着身子绕到她身边,谁知刚到她身边,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她一双柔荑却是倏然抬起,绕到他颈后将他往下一拽,同时她身子往上一蹭……
沈钺在瞧见她的脸儿骤然在眼前放大,还不及反应过来时,一抹香软带着些许酒气和药味,便落在了他唇上……
他懵了,瞠圆了眼,不敢置信望着近在咫尺那双清透如朝露,此时却透着两分狡黠,三分刁坏的杏眼,直到她贝齿轻咬他下唇,他下意识地张口,一股酒香伴随着热烫便是涌入了喉中……
他自始至终,完全是呆的,过了好半晌,才听得耳边一声轻笑,伴随着一声“呆子”,他才恍惚着望向她促狭的笑脸,见着她那抹好似上了胭脂,比方才娇艳了几分的唇瓣一张一合问道,“怎么样?这酒可好喝?”
他喉间一滚,像是那一口酒果真就醉了他一般,脑袋有些木木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可是,他哪儿记得那酒是什么滋味?
喉间再是一滚,他醇厚的嗓音带着两分难言的粗哑,“欢欢儿,你喝醉了?”
叶辛夷脸上的笑微敛,她也不是不羞,两颊上飞上了红云,比那玉颜堂上好的胭脂还要好看。今日,虽是临时起意,可早已在心口酝酿多时,一经涌出,便是澎湃,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能收拾。
“谁说我醉了?”话落,她又是抬起头来,故技重施。
沈钺不知,叶辛夷早前偷吻过他,一回生二回熟,渐趋熟练。更不知叶辛夷这姑娘虽然被叶仕安的文人之气潜移默化了数年,尚算矜持,可骨子里却还残留着属于顾欢的率性,她既真正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就不会再扭扭捏捏,何况,山不来就她,只好她来就山了。
谁让这呆子,平日里言语动作间常常撩拨,可真到真刀实枪的时候,他却怂了呢?
没关系,自己的男人,自己教便是。
剩下的酒倒是都被沈钺喝光了,但你问他这酒是何滋味,他或许能对着你傻笑上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
叶辛夷的双手啖而力撑地揪在他衣领处,亦是欢喜,哪怕这天儿本就热,周身的汗,却也还是欢喜,她最爱的酒,还有,最爱的他。
高高低低、算得错落有致的荷叶中半遮半掩的小船在轻纱微扬中微微晃动,荡起圈圈涟漪……
“嘎嘎嘎”有群野鸭子被惊得飞起,朝着更远处飞了过去。
只是,没过一会儿,叶辛夷看着被她亲晕过去的沈钺,娇颜上满布错愕。
片刻后,额角的青筋却是暴起,却又哭笑不得,她家沈大人这酒量……真让她说什么好?
取了团扇来,她一手为他轻轻打着扇,让他睡得更是安稳些,另一手则撑着脑袋望着他的睡颜,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够,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果真完了,叶辛夷想着。
日头渐渐往西,暑气也散了些许,小船才晃晃悠悠靠了岸。
沈钺系好小船,这才先行跳上了那木条铺的栈桥,将手递给叶辛夷。
叶辛夷瞄他一眼,四目相接,她双颊有些微红,迟疑了一瞬,才将手交到了他掌心,一扯一纵间,她已是轻盈平稳地落上了桥去,就落在他身边,转瞬,一只大掌便已隔着轻薄的夏衫揽上了她的腰。
她抬眼瞪他,却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更多了两分说不出的媚态,引得沈钺眸色一黯,低头便又轻啄了她唇一记。
只这回,他还算得收敛,不过轻轻一啄,便是移开了,而后,望着她笑,不管她怎么瞪他,也笑得心满意足,犹如一只偷了腥的猫一般。
299 过节
下一瞬,叶辛夷转头瞥了他一眼,有脚步声过来,难怪他方才居然知道收敛了。他们俩没有真正比试过,不过目下来看,他的耳力和目力都比她更胜一筹,想必内力也应该在她之上。还有轻功,早前倒觉得差不多,也不知有没有他知道是她,刻意让着的部分。
叶辛夷心思飞转之时,脚步声已是靠了过来。有两人,一轻盈稳重,另外一个却多了两分轻快俏皮,最要紧,这脚步声,怎么有些耳熟?
叶辛夷心头一动,转头往沈钺看去,入目却是他笑眯眯的眼。
果不其然,脚步近在咫尺时,随之响起的,还有欢快如同黄莺的小姑娘的声音,“阿姐和姐夫在这儿呢,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是叶菘蓝和叶川柏。
叶菘蓝穿一身鹅黄色,脚步轻快如同雀儿,小跑在前。身后的叶川柏则是一身松绿,行止间倒越发像个大人,稳重了许多。
见得两人,叶菘蓝笑唤一声,便是奔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挽了叶辛夷的胳膊,偎在了她身侧。
这几年来,小姑娘的性子倒是变了好些,虽然还是内向,且容易害羞,却再不如那时那般怯懦了。
乍见小兄妹俩,叶辛夷自然是欢喜,却是不由疑惑地望向沈钺。
沈钺早在听见脚步声时,便已自动放开了揽在叶辛夷腰间的手,往旁边侧开了半步,此时双手背负在身后,温温笑着的模样,倒是将身上的煞气敛去了七八分。见得叶辛夷泛着疑虑的目光望过来,他微微笑道,“今日不是过节吗?我想着爹和几位长辈,还有川柏和菘蓝都没有来过咱们这个庄子,是以特意让人去将他们也一并接了来。咱们今日一道就在这庄子上过节。”
“爹和师父他们也来了?”叶辛夷这会儿心里疑虑尽消,剩下的,只余满腹欣喜。
沈钺点着头,看着她那甜美欢快的笑靥,真真觉得做什么都值得。
叶辛夷拉着叶菘蓝的手,姐妹俩一边走一边说笑,沈钺和叶松柏则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叶辛夷虽然午后就来了这庄子,却还是才到了那庄子的屋舍所在。那是个普通的四合院,青砖搭就,但却平整朴实,更是打理得干净整洁,院墙上一墙的蔷薇,正开得灿耀,深深浅浅的玫红粉红,艳丽芬芳。另一头,有一架看上去应该有好些年头的紫藤了,藤蔓虬结,搭起了一个凉棚,虽非花期,但见那枝叶蔓生,便可以遥想花期之时定会开出一帘紫雾。
已能听见厅堂内传出的人声,叶辛夷拉着叶菘蓝加快了步子。
厅堂内果然已经等着不少人了,俱都是熟人,不只叶仕安、老铁和林秀蕴几位长辈在,沈钺还请来了书生、牛子和皮猴,甚至还请了......
“冷大姐?”
那个穿一身艳丽玫红色衣裙,画了个如今大名也不流行的桃花妆的丰腴身影,不是冷大姐又是哪个?
叶辛夷心里虽是欢喜,却是不由得瞥了一眼沈钺。
沈钺只是背手在后,微微笑着。
冷大姐却已经扭着腰肢上前来携了叶辛夷的手道,“妹妹成亲后,姐姐便不曾见过你了,真是想念得紧。今日沈大人差人来请,我便来了,妹妹可别嫌姐姐我唐突。”
“我家老大可没有请你吧?不过是你硬要跟着来的。”牛子在边上嘟哝了一句。
冷大姐却不怒不羞,恍似根本没有听见牛子的话一般,仍然笑得从容艳丽。
叶辛夷瞥了一眼,牛子脸上的不忿很是明显,不过却也只是撇了撇嘴角,不再说话,皮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倒是书生......往日里那副温润带笑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却透出两分生人勿近的冰冷来。
今日可是沈钺请他过节的,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该摆出脸色来。
只下一瞬,书生便已扭头过去,与叶仕安几人交谈起来,居然又是展开笑,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从容。
这冰冷,倒好似只针对一人一般。
叶辛夷若有所思瞥向身旁的冷大姐,后者却还是不痛不痒,全然不知的模样。她连忙收敛心神道,“姐姐说什么话?我也许久不见姐姐,心里也是惦念着,能见着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什么唐突?”
“姐姐这些日子可好?”一边问着,一边已是拉着冷大姐入了席。
人都到齐了,沈钺便让他们开席。
一张偌大的圆桌,倒是刚好够他们坐个圆儿。
这庄子上的菜色自然比不得酒楼里的精致,不过少了噱头,却是真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都是庄子里自产的鱼虾、鸡鸭,还有菜蔬,各样弄了些,居然也是满满当当一桌,席上当然少不得粽子,也是照顾了个人的口味,有咸有甜。
最让叶辛夷欣喜的是,林秀蕴居然又拿了两坛子的雄黄酒来。
老铁和叶辛夷这对师徒俩立刻便是亮了双眼。
叶辛夷又有了冷大姐这个酒伴儿,倒是喝得异常尽兴。
只是,到得后来,沈钺便皱了眉不让她喝了,而书生虽然没有说话,不时冷眼扫过来,也不知是盯她,还是盯她身边的冷大姐。
冷大姐倒是一无所觉的从容,叶辛夷却实在是有些如坐针毡,加上叶仕安也跟着皱了眉,“欢欢儿,多饮伤身,就是心里高兴也差不多就行了。”,叶辛夷虽然离醉还远着,但也确实是因着高兴,这才多喝了些,却也不是那等不知节制的。
便将最后一杯与冷大姐对饮了,算得尽兴。
一顿饭,撇开了书生的阴阳怪气,倒是一切都算得美好。
吃罢饭时,天色已经近黑。倒是因着是夏日,倒也算不得多晚。
沈钺安排了马车送叶仕安他们回去,叶辛夷瞄见他正不知在与叶仕安和林秀蕴他们说些什么,叶辛夷倒也没有凑上去,因着,她终于猜到了今日书生之所以阴阳怪气的原因了。
冷大姐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有自己的马车。可是驾车的不是寻常的车把式,反倒是一个美少年。
那个美少年与她从前在蓝玉街瞧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清冷伶俐的气质,穿一身玉白的广袖宽袍,一头青丝半挽,长眉入鬓,双眸狭长,没有蓝玉宝楼的姐儿们身上带着的女气,虽然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也透着不容错辨的男儿阳刚之气。
300 新宠
见得冷大姐过去,他纵身下了马车,便是朝着她轻轻一揖,却也只是一揖,便是站直了身子,与冷大姐随意说话,居然还有两分魏晋名士的洒脱之风。
叶辛夷有些好奇,便顾不上沈钺那头,走了过去,到了冷大姐身边,“这位小哥儿方才怎么不进去一道用饭?这会儿可是吃过了?你是冷大姐身边的人,若是让你饿着了肚子,可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见她过来,冷大姐也半点儿没有避忌的意思,将她手臂一挽,便是笑着道,“可不敢让他进去,否则,今晚这饭怕是吃不成了。”冷大姐的下巴意有所指地朝着某个方向一递。
叶辛夷眼角余光瞥过去,便瞧见了不远处双臂环抱胸前,薄唇紧抿,冷冷望着这边的书生。
心道,果然,却不由得叹了一声,瞥了一眼仍然笑容昳丽的冷大姐。
冷大姐也不知是当真不知,还是知道也并不在乎,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笑呵呵道,“不过,你家庄子里的人懂事,自有人给他备了酒菜,一个人吃也吃得自在,不会饿着的。”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以为姐姐独钟如玉君子。”叶辛夷淡淡笑道,还记得那日与冷大姐独饮时,两人之间的一番对话。她没有见过冷大姐口中书生的这般模样,可是,眼下看来,却并不像没戏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或是自己太过幸福的缘故,便不由自主也想多管闲事一把,能让身边人也一并幸福,那就再好没有了。
冷大姐一哂,一双因着桃花妆而更显妩媚的眸子轻瞥了一眼不远处,而后淡淡收回,“陌上公子如玉,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等俗人,哪能免俗?我以前不就跟妹妹说过吗?姐姐我可不是那等钻牛角尖儿的,这世上又不只那一棵树。好了!不说了,我今日楼中生意定然好了,出来偷了一回闲,可也得快些回去守着,这银子方是人生大事,不可少赚,不可少赚!”
冷大姐说着,便是轻轻一摆手,转过了身。却在举步之前,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叶辛夷耳边,笑着低声道,“知道妹妹和沈大人夫妻恩爱,今日都是自己人,瞧见了倒也没什么,左不过沈大人这个做女婿的,被岳父大人私下斥责一番。可妹妹还是提醒沈大人往后注意些,若让其他人瞧见了,总归挺羞人的不是?”
叶辛夷起初没有听明白,再见冷大姐笑容里掺进了几许暧昧,然后目光意有所指朝她颈上耳后瞄去时,她才明白过来,却是瞬间便是红透了双颊,下意识地抬起帕子捂住了颈子。
冷大姐知道她听懂了,呵呵笑了一声,这才转头走了。
那个少年朝着叶辛夷一揖,便是转过身掺了冷大姐,将她扶上了马车,这才跟着跳上车辕,一扯缰绳,喝一声“驾”,便驾着马车踏着夜色而去。
叶辛夷脸上红霞漫天,过了半晌才消去些,冷大姐的马车没入夜色之中,瞧不见了,叶辛夷收回视线,转过头去,方才不远处站着的书生,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转头往沈钺他们那边走去,叶仕安他们却都已经上了马车,又闲话了几句,末了,叶仕安挑着帘子,既是温和却也不失严厉地深看了沈钺一眼,这才放下帘子。
马车绝尘而去,叶辛夷想起方才冷大姐的话,还有方才他爹那一眼,不由转头打量着沈钺,“你方才与爹他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沈钺却是淡淡笑道,粉饰太平。
叶辛夷默了默,倒是也没有追问他。
沈钺伸出手来,轻揽她的肩,一双漆眸星闪,在夜色之中,尤显熠熠濯濯,将她牢牢锁住,“欢欢儿今日可高兴?”
“自是高兴。”今日处处,皆是他用心安排,不说别的,只这份心意,也将她胸臆方寸之间,胀得满满,既暖,且甜。
“欢欢儿高兴便好,欢欢儿高兴,我便也高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回去了吧!”
“嗯。”叶辛夷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他只有今日的节假,明日还要去衙门,还有那桩案子要忙。
庄头亲自牵了马车来,叶辛夷微微蹙眉,边上沈钺却已是道,“夜了,你又喝了酒,所以我让书生他们将马骑回去了,咱们坐马车回城。”
叶辛夷虽然不认为喝了那么点儿酒就骑不了马了,不过也不会拂了他的一番好意,便借着他的肩膀,敛裙上了马车。
沈钺跟着也上来,钻进了车厢中,屈起长指轻叩了一下车壁,车把式得了令,便是喝一声“驾”,马车便是踢踢踏踏跑了起来。
“今日冷大姐是怎么回事?”叶辛夷本就觉得沈钺请冷大姐甚为奇怪,方才牛子那一番话也应证了她的猜测。
沈钺表情倒是平淡得很,“差人去请书生他们时,正好冷大姐也在那儿。来了也没什么,左不过多添一副碗筷的事儿,而且你本就没有多少说得来的手帕交,昭宁公主算一个,可她如今陷在宫里,身份又在那儿摆着,没那么随意。冷大姐虽然打理着蓝玉宝楼,看上去很是不拘小节,但不过是表面罢了,她这人重情重义,你与她谈得来,交往一二也没什么。我看你今日与她不是甚为开心吗?请她来,倒是歪打正着了,回头要好好赏赏那被差去河槽西请人的护院才是。”
沈钺这番话,叶辛夷听在耳里,在心中过了过,已是明白了不少事儿,“不过我看着,书生倒是不太痛快。”
“他不痛快那也是活该。没有什么人会永远在原地等着,一再地冷落,只会让人寒了心。那颗心,若果真凉透了,便再捂不暖了。”沈钺淡淡道。
这话,倒是应证了叶辛夷心里的想法,果然如此。
“书生和冷大姐到底怎么回事啊?”扑闪着双眼,叶辛夷是真正好奇。
“他们.....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剪不断,理还乱。他们认识很多年了,算起来,比我和书生认识得还久。那年我和书生离开蜀中上京来,长如便也跟着来了。后来,书生建起了百鬼楼,她却建了蓝玉宝楼。一直就这样,似主仆,又似知己,有时又似仇敌.....”
301 干柴
长如?叶辛夷头一回知道冷大姐的名字,冷长如,倒也是个好听的名儿。
“纠纠缠缠十几年的,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只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不过,长如从前待书生有心,这是真真切切,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被书生寒了心,后来,还有没有那份心,我就看不清了。”
后来......便是冷长如开始周旋在那些美少年中间的后来吧?
只是,方才那美少年也不是头一个了,之前那么多,书生到底是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方才,却分明不像不在意的样子,是因着他也发觉今回这个少年与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吗?所以,他也开始介意,甚至觉得危险了?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居然有些快意。不管因着什么因由,却让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都空负于等待,书生有今日,还真是如同沈钺所言般......活该。
不过......“早前,冷大姐与我说过,她遇上书生时,她才十五岁,还唤他‘公子’,她甘愿追随他,怕也是与书生的身份有关吧?你与书生认识那么多年,书生并非他的本名吧?他是蜀中大家出身吗?”叶辛夷笑问。
沈钺漆眸微沉,转头望向她,叹了一声,他并不想瞒她。“这些事,我自然是知道,不过,这毕竟是书生的私事儿,他瞒着,自有他瞒着的用意,并不该由我来告诉你。”默了默,沈钺又补充道,“你若果真想知道,不如亲自问他?”
叶辛夷望着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沉凝着眸色思虑片刻,便是点了点头,揭过这话再不说了。
入了夜,暑热倒是散去不少,夜风里都带着清凉。
马车不急不缓地在夜色之中行驶,到得元明街时,夜色已深。
沈钺先跳下了马车,叶辛夷钻出车厢时,他却并未伸手相扶,反倒是直接将她拦腰一抱。叶辛夷吓了一跳,捏起拳头捶了他一下,他却不痛不痒地笑,望着她时,目光热切,她微红了脸,到底没有躲开,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后颈,乖乖倚着他的肩头,由着他将她一路从马车上抱下,并抱进了府门。
门口来迎接的财叔等人都是礼貌地避开了视线,却也报以了善意的微笑。
沈府门前灯笼轻晃,倾泻而下的晕黄灯光掩映出一种难言的温馨,将那些人影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却是没有人注意到暗夜的某一处,有一双眼睛望着沈钺抱着叶辛夷那副亲昵恩爱的背影,眼中却是迸射出了刺目的冷光。
“这些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回房后,柳绿她们已是在净房备妥了热水,叶辛夷先行盥洗了,途中,柳绿便跟她回禀了一些事儿。叶辛夷出得净房,见得那桌上堆放的东西,便不觉有什么惊奇了。
自来宫中便有赐节的习俗,这端午节赏赐下来的,无非就是些粽子、香包、五色缕和团扇什么的。
柳绿应道,“是。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贤妃、康嫔、惠嫔还有好几位娘娘都有赏赐下来,财婶儿已着奴婢记了个单子,太太请过目。”说着,便已是拿出了一张誊抄好的单子。
叶辛夷接过去很快看了一遍,果真都是些寻常的赐节之物,这些事儿财婶儿和柳绿自来都做得妥帖,倒是用不着她太过操心。
净房处传来响动,想是沈钺已经盥洗完了。叶辛夷杏眼一转,将那单子递还给柳绿,“将东西拿下去,你和财婶儿看着收拾便是。”
柳绿应了一声,招呼了桃红来,两人将那些东西都挪出房去。房门刚刚阖上,沈钺便也从净房内出来了。
叶辛夷心跳如同擂鼓一般,今日在湖中船上的亲密,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中,虽然没有真正圆房,但该做的,都没有少做。这夜里,把余下的做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因而,虽然沈钺一出来,目光便是热切地定在她身上,她虽然害羞,却也没有闪躲。
果不其然,这酝酿了许久的**,一经触上,便是熊熊燃烧起来。叶辛夷本来已经是做好了准备,夜半时,帘帐低垂的拔步床上传来令人眼红心跳的喘息声,奈何,却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不行......”帐内传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沈钺。
下一刻,帘帐被人撩开,沈钺草草裹了一件外袍便大步冲了出来,疾步冲进了净房之中。
叶辛夷跟着撩开帐子,胸前拥着锦被,露出的胳膊和粉颈香肩上尽是痕迹,杏眼深处却燃着火,咬牙道,“沈熒出!”
过了半晌,净房内的人才出来,重新沐浴后,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蹑手蹑脚上了床。
床上的人,自然还没睡,却也没有如他所料那般,气得抹泪,只是用一双余怒未消的眼瞪着他,但总比掉眼泪的强,沈钺悄悄松了一口气。
“欢欢儿,你别生气。你听我说,我也不想,可是......”沈钺心虚得很,那声音放得极低极柔。
“我知道。”叶辛夷却是沉声打断了他,“你不就是怕我如今蛊毒未解,却不小心怀了身孕吗?”
沈钺还真没有想到他方才那番举动没有让她误会,反倒她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家的欢欢儿,怎么就这般的聪明?
沈钺点了点头,“总得小心些,林师叔专门提醒过咱们的。”他哪里会不想呢?他忍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她的心甘情愿,他们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亲热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可他却抛不开顾虑。
“我也学过医的,我知道,我有法子的,回头熬点儿药汤来喝便是......”叶辛夷微微软下嗓音。
“不行。”沈钺却是坚决道,“那些药汤喝了总是伤身子的,而且别的法子也难保有个疏忽。在没有万全的法子之前,我不会碰你。”
叶辛夷听着,方才本来没哭的,这会儿却是骤然湿了双眸,咬着牙低骂了一声“笨男人!”却是一个探身便贴到了他怀里,她不是不清楚他的用心,可正是因为知道,这心里才更觉得酸楚得厉害。“我是心疼你,你这样一直憋着,憋坏了可怎么好?还有,你都这把年纪了,再不生孩子,往后就真要老来才得子了。要不......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咱们还是分房睡?”
302 烈火
“分房睡?那不行,绝对不行。”沈钺反应那个强烈,语调也甚是强硬。默了一刻,再开口时,却带了不正经的调笑,“欢欢儿若是果真心疼我,怕我憋坏了,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教你啊。”
“你个不要脸的,滚开些。”
“不是你抱着我吗?我怎么滚?”
“我放开你了,你干嘛还要贴过来?贴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都说了,有别的法子解决,欢欢儿真该好好学学。”
两人笑闹了一阵儿,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没有焚烧,而是相护依偎,各自安好。却也未曾熄灭,不过是各自蓄势待发,等待着一个燃烧的更好时机。
良久,一片静寂之中,才听得恍若叹息一般的话语,轻柔,却带着磐石无转的坚决。
“欢欢儿,你放心,我一定尽快给你祛除蛊毒。”这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嗯。我信你。”
承诺本是一张白纸,想要兑现,就需要你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将它亲手填满。
端午节一过,沈钺便忙得脚不沾地。那桩案子,他们查出了些事情,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报到乾和帝那儿,却引得他更是大怒,责令他们五日之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起初,宋泽远和谢铭怕是还各有各的心思,眼下却也顾不上了,不得不暂且放下自己的私心,开始全力携手起来。
沈钺作为锦衣卫督责,自然也只得跟着这两人没日没夜的连轴转,竟是连着两日都未曾回过府。
而天气又连着炎热了两日,这日夜里才终于下下雨来。一场大雨如注,倾盆而下,酣畅淋漓。也终于是将天地间的暑气冲刷尽了一回,清早起来,往日周身淋漓的汗没有了,清爽了许多。
叶辛夷信手将窗推开,带着些潮气的风拂面而来,本该觉得清新,叶辛夷却不知怎么的,觉着心口一闷,紧接着,喉间一痒,便是低咳了两声。
柳绿正好端了些清粥小菜进来要伺候叶辛夷用早膳,恰恰见得这一幕,便是忙将托盘往小桌面上一放,皱眉上前道,“太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着了凉?”
叶辛夷按着胸口,微怔着皱眉,听得这一句,眉心倒舒展了两分,“许是吧!”这些时日,实在是热得厉害,她夜里睡觉时贪凉,被子总盖不住。往日里沈钺在,夜半回凉时,常起身帮她盖被子,可昨夜下了雨,沈钺又不在,她只觉得睡得舒坦,哪里还记得盖被子?许是果真有些着凉了吧!
说来,都怪她自己,因着这些时日天气炎热,她吃睡都不香,精神恹恹的,就连往日里日日不辍的夜里练功也落下了,这身子才这么几日便娇弱了许多。
叶辛夷叹一声,这人,果真是不能偷懒啊!
桃红的手艺不错,又都是些清爽的小菜,可叶辛夷始终觉得胸口闷得慌,竟是对着平日里觉得清爽可口的清粥小菜也吃不下去,不过寥寥几口便是搁下了筷箸,朝着柳绿摇了摇头。
柳绿望着叶辛夷略有些苍白的脸色,藏不住的担心,一边上前收拾着碗碟,一边道,“太太,你若实在不舒服,可要去寻个大夫来瞧瞧?”
叶辛夷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找什么大夫?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不过就是小小风寒,不打紧的。”这些年来,她的身子骨自来就好,就是她爹尚且无用武之地呢,何况是她自己。“我再回去捂着被子睡一会儿发发汗也就好了。”
柳绿迟疑地点了点头,想着太太本就是习武之人,也确实懂得医术,既然太太都说了不打紧,那便应该没什么大碍。先依着太太让她睡一觉,兴许发发汗,就真的好了也说不定。
叶辛夷果真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倒是觉得稍稍精神了些,可见果真是有用的。
重新起了身,拧了把帕子来洗了脸,便听得长安来报说,景仁宫的珍珠姑姑来了。
叶辛夷便是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面上却是不显,笑着道,“快些请了珍珠姑姑进来。”心里却思绪飞转,听说,端午那日,景仁宫中奉命来送东西的,便也是珍珠。眼下这个时候,谢贵妃做事谨慎,缘何这才几日的工夫,珍珠又来了?所为何事?
须臾间,珍珠已是随在长安身后进得门来。透过绿窗纱,叶辛夷望着那个一身藕荷色衣裙,行动间,却恰到好处,比之大家女子也不差什么,端庄大方的身影,深敛了一下杏眼。
帘子被人挑起,珍珠进得门来,目不斜视上前两步,停在花厅正中,而后便是蹲身敛衽,深深一个福礼,“奴婢见过沈太太。”
“珍珠姑姑莫要多礼,快些起身坐会儿吧!”叶辛夷笑着道,而后便是吩咐柳绿道,“去,给珍珠姑姑看茶。”
柳绿应了声,转身出了屋。
珍珠却迟疑了一瞬,才道,“谢过沈太太。”然后,才极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叶辛夷,神色间不知为何,竟显出两分局促来。
这位可是谢贵妃身边得用的掌事宫女,见过的大世面不少,平日里见着,也从未露过怯,今日却是怎么了?
叶辛夷心里纳罕,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兀自微微笑着。
珍珠斜签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这才又抬眼悄悄瞥向叶辛夷。
二八芳华的女子,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虽然已经作了妇人的打扮,可却还是青葱得好似能掐出水儿来似的。叶氏虽然出身市井,面容只堪清秀,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自有其出彩之处。
一身皮子白透无瑕,竟好似冰雪堆砌的一般,在阳光下透着粉彩,真真是吹弹可破。一双眼睛更是出彩,黑白分明,清透灵澈。
虽然作为女子,未必喜欢,可男人嘛,却最好这一口。
她此时穿一件豆绿色的银条纱小衫,下身系着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一头鸦青色的发丝不过挽了个简单的妇人髻,用一根水头极好的白玉雕镂凤头簪固定,面上妆容亦是极淡,最是清淡寻常不过的装扮,可在这样的天气中见着,却觉得很是清爽怡人,减一分失礼,增一分则又觉得俗媚了,端得是相得益彰。
303 来客
恍若没有察觉到珍珠的打量,叶辛夷轻轻摇着手里的花鸟团扇,笑问,“这天气,昨夜不过下了一场雨,刚觉得凉快了些,这转眼日头又上来了,便又热了起来。这样的天气,也难为珍珠姑姑还要跑这一趟,只是不知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问起了她的来意。
珍珠半垂下眼,语调徐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正是因着天气炎热,这些时日贵妃娘娘身上便有些恹恹的,吃睡不香。公主孝顺,左右在宫中也是无事,便自己捣鼓了些吃食,那些糕点娘娘居然用着甚是不错。公主心里惦念着沈太太,便另做了一份儿,给沈太太送了来,也让沈太太尝一尝。”
这个时候?给她送糕点?而且,不是让蝉儿送来就是,却惊动了这位谢贵妃亲信的珍珠姑姑?叶辛夷握着团扇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是没有显出一星半点儿,仍是微微笑着道,“还真是多谢贵妃娘娘和公主惦念了。”
叶辛夷神色如常,反倒是珍珠一张芙蓉面上有些发僵,各种情绪翻转纠结,竟让她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她紧咬了下唇,似是犹豫,又似是不安,片刻后,狠狠一咬牙,竟是不由分说便滑下椅子,在叶辛夷跟前跪了下来。
叶辛夷一愣,很是惊讶道,“珍珠姑姑这是做什么?快些请起。”如同珍珠这样在一宫主位跟前得到重用的掌事宫女,无论内外命妇都尊称一声“姑姑”,不管叶辛夷心里对珍珠有什么猜测或是防备,都不妨碍她唤出这一声“姑姑”,何况,就年龄上来说,珍珠怎么也该有二十多了,比她大上七八岁的样子,喊一声“姑姑”也不吃亏。
叶辛夷说着,便已是起了身,要亲自伸手去扶珍珠。
珍珠却是连忙侧让开来,身子往下一低,已是伏跪的姿势,“沈太太,奴婢......奴婢是自己求的这桩差事,只因奴婢有事要求见沈大人。”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叶辛夷手里的团扇轻轻一顿,复又摇了起来,“你.....要见我家大人?”
这语调清幽,听不出喜怒。
珍珠的身子却不知为何颤了颤,才咬着牙应道,“是。”
叶辛夷沉默着站直了身子,竟一时没有说话。
珍珠怕是不知她什么意思,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眼角余光小心地瞥了过来,但因着伏跪的姿势,只能瞧见眼前垂落的白色挑线裙子素雅的裙摆,还有裙下那双露出了个鞋尖的素缎软鞋。
身后,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顿在了门口,显然是瞧见了眼下的情形,一时呆怔,不知是该退下,还是近前。
怕正是方才那位得了叶氏吩咐下去给她沏茶的翠衣丫鬟。
珍珠有些难堪,毕竟一个从来高高在上的掌事宫女如今竟然在这样一个小丫鬟面前丢了这般大的颜面,可她咬了牙,硬是一声不吭,僵着身子没有动弹,仍然伏跪在叶氏跟前。
因着那丫鬟的到来,叶辛夷终究是有了动作,转身走了几步,回了方才的椅子上坐下,这才道,“柳绿,先将珍珠姑姑扶起来再说。”
柳绿应了一声“是”,这才进了花厅,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后,才缓步过去将珍珠掺起,“珍珠姑姑快些请起。”
珍珠顺势站起了身,局促立在当前,却是再不肯坐,目光游移而局促地往主位上坐着的叶辛夷身上扫去。
叶辛夷一双眸子静静将她望着,面上含着抹笑,看不出喜怒,手上捏着的那柄花鸟团扇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
叶辛夷这般喜怒未变,反倒是让珍珠心里更是没底,随着时间的推移,叶辛夷还是半声也不吭,整个花厅内,落针可闻,这样的天气,珍珠鬓角沁出冷汗来,心底更是幽幽发凉。
叶辛夷终于低低笑了两声,“珍珠姑姑自请了这桩差事,居然是为了见我家大人,还真是让我有些伤心啊。”
柳绿此时才知道方才她离开时,发生了何事,当下便是冷冷往珍珠盯去。
珍珠却已经站直了身子,脸色虽然微微发白,却好歹端住了,神色沉静地回望叶辛夷,只却一言不发。
她不说有何事要求见沈钺,叶辛夷居然也不问她。
这才对了嘛,这才该是谢贵妃身边亲信该有的模样,谁都不傻,作出那副模样来,却是要糊弄谁?
叶辛夷抿了抿嘴角,往身后椅背上靠了靠,“不过,我家大人近来公务繁忙,已是两日未曾回府了,这会儿也不在府上,珍珠姑姑来得还真是不巧。”
珍珠垂首道,“奴婢今日是在贵妃娘娘处告了罪的,直到宫门落钥前,奴婢都可以在外逗留,还希望沈太太垂怜,能让奴婢在府上等上一等。说不得,沈大人一会儿便回府了。”
叶辛夷望着她微微低垂的脖颈,倒是修长匀称,好看得紧,她却突然觉得有些厌烦这样的应对了,眸色悄悄转冷,“也罢!珍珠姑姑难得出宫一趟,既是要等,那便等吧!我家大人若是不回府,我也没有法子。不过若是他果真回了府,倒算得珍珠姑姑没有白来一趟。”
这话,轻轻幽幽,落在珍珠耳里,却让她不由颤了颤。
叶辛夷恍若未觉,轻轻一挥手道,“柳绿,珍珠姑姑既是来见大人的,便别让她在我跟前不自在了,你且请了她去偏厅等着去吧!”
“是!”柳绿屈膝应了一声,望向珍珠时,神色便冷淡了许多,却也并不失礼,“请吧,珍珠姑姑。”
珍珠神色有些不安,望了望叶辛夷,后者却好似倦了一般,轻轻闭上了眼,她才咬了咬牙,屈膝福礼道,“多谢沈太太。”
然后便是随在了柳绿身后,离了花厅,往偏厅而去。
等到她们出了门,叶辛夷却是睁开眼来,将手边那只精致的攒盒打了开来,那攒盒分八瓣,毎一瓣当中都放了一种糕点,毎种虽然就几个,却也装了满满一攒盒。
柳绿将珍珠送去偏厅,交代了桃红去照看着,便很快回转来,进得花厅,便是道,“太太,这位姑姑是什么意思?她要去见大人,去衙门不更方便?她怕是故意到太太跟前来添堵的吧?”柳绿语调虽是沉静,却掩不住的不忿。
304 故人
在宫里时,太太便怀疑过这位珍珠姑姑。总觉得她有些行为太过奇怪,因而疑心过她的身份。是以,特意让她暗中查过珍珠。
只是,他们宫中的暗线却并未能查到什么,后头,便是大人亲自过问此事,柳绿便也未曾再插手过。
只大人后来却也没有再提过,想来,是没有查到什么。谁知,今日这一位却是亲自登门了不说,还那般恬不知耻,一个女人,对着她家大人明媒正娶的太太,竟是张口便说,她特意来是要见大人,请太太让她等上一等,至于为何要见,她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见,居然半句没有。
柳绿都能察觉出的挑衅,沉静的性子都有些失了稳,为她家太太鸣不平,谁知,她家太太却这般退让,还果真如了她的意,让她留了下来,还好吃好喝,当成贵客一般招待着?
叶辛夷正将那打开的攒盒又重新合上,闻言,也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应,只是轻轻“嗯”着点了点头道,“知道她是故意的,那还有什么好气的?”
“如你说的,她在外头什么地方见大人不行,非要凑到我跟前来,不就是为了给我添堵吗?我若果真气着了,那才是如了她的愿。她到我眼皮子底下来见也好,至少她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不还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总比我一无所知来得好,你说呢?”
柳绿琢磨了一番叶辛夷的话,这才恍然大悟,“还是太太想得通透。”
“你就别在我跟前儿守着了,去偏厅看着的好,桃红还要做晚膳呢。”
柳绿明白叶辛夷的言下之意,应了一声“是”,便是出去了。
花厅内,只剩叶辛夷一人了,她皱了皱眉,抬手按住胸口,真的有些发闷,莫不是除了风寒,还有些中暑了不成?
窗外的蝉鸣声声,有些扰人,叶辛夷歪在临窗大炕上翻着本医书,柳绿给她捧了盅冰糖莲子羹来,“桃红见方才太太没有吃什么,特意给太太做了的。”
“给偏厅那位也送一碗去吧?”叶辛夷抻起身子,半坐起身。
“财婶儿亲自送过去了。”柳绿答道,这半日的功夫了,她和财婶儿换着,可没让偏厅那儿离了人。
那位说是等,果真便也是等着,什么也不做,也不见烦躁,就这样等着而已,倒果真好耐性。
叶辛夷点了点头,从柳绿手中接过盛好了莲子羹的瓷碗,才用了两口,便听得脚步声惊得蝉鸣一寂,是长安,小跑着而来。
叶辛夷挑了挑眉梢,笑道,“看来,这珍珠姑姑与咱们家大人还真是有缘。这连着两日都没有回府了,这珍珠姑姑一来,他便也回来了,你猜,他莫不是知道这家里有位美娇娘等着,所以,忙不迭就回来了?”
这话里,带着满满调笑的意味,柳绿却垂下眼去,可不敢答。
果不其然,长安在檐下停了步子,打了个千儿道,“太太,大人回了。河槽西的书先生也一道回来的。”
叶辛夷本不打算去迎,听着居然书生也是一道来的,略顿了顿,终还是吩咐柳绿道,“去偏厅说一声。”而后,便是也跟着起身,穿上了鞋子。
出得花厅时,偏厅处也是有了动静,却是珍珠匆匆而出,神色之间难掩急切,雪颜之上甚至还飞着两抹晕红,更不提那双眼,更是亮得很。
只是见得叶辛夷时,却是生生一僵,朝着叶辛夷屈了屈膝,还算得规矩地落在了后面。
叶辛夷才懒得搭理她,不疾不徐迈开了步子,一路迎到了二门处。
正好见着两道人影龙行虎步而来,当先一人,正是沈钺,一身暗紫色的飞鱼服尚且未换下来,沉凝着脸色不知与身后的书生在说些什么。
言语间,两人已是到了二门处,沈钺抬眼便见得了门边的叶辛夷,神色一柔,继而,眉心却是一蹙,上前来便是携了她的手道,“怎么脸色不好?”
“好似夜里着了凉,不打紧的。”叶辛夷微微笑,“对了,景仁宫的珍珠姑姑有事要见你,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了。”说着,便已是将手从他掌心之中抽了出来。
沈钺眉心一蹙,往她看去,却见她神色平和,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略作停顿,这才看向她身后。
以沈钺之敏锐,方才第一时间便已察觉到这里有个外人,不过是当作没有瞧见罢了,眼下,却是不能装没有瞧见了,“你要见我?何事?”嗓音微沉,眸如寒星,这是众人所熟悉的沈大人的模样,方才那一瞬面对叶辛夷时的温和柔情,已是瞬间收敛得半点儿不剩。
珍珠倒是没有被他的态度吓退,这会儿反倒表现得沉静从容,从叶辛夷身后缓步踱了出来,到得沈钺跟前蹲身敛衽,深深一福。
叶辛夷却没那个兴致留下来听她要说什么,嘴角勾起,微微笑着望向一边皱着眉,沉凝着脸色盯着珍珠的书生,“书先生,天气热着,小厨房里煨了绿豆汤,又用井水湃过,最是清凉解暑,书先生不如随我一道,到偏厅等上一会儿?”
书生皱眉,沈钺亦是皱眉,两人都是不约而同望向叶辛夷。
后者却一直是笑微微的模样。
书生又看了一眼沈钺和珍珠,双眸幽深,含着些别样的意味,最后,警告地一盯沈钺,朝着叶辛夷一拱手道,“有劳沈太太了。”
看着叶辛夷领着书生进了院门,沈钺眉间的褶皱几乎能夹死了苍蝇,转头望着面前臻首低垂的女子时,最后一丝耐性也是没了,声音又往下沉了两度,带着些森森寒意,直透而出,“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儿?”
话里的不耐烦连遮掩都不曾,珍珠娇弱的身子颤了两颤,终于抬起头来,脸儿泛白,一双翦水秋瞳泛着泪光,透着股子凄楚将沈钺望着,哀哀道,“钺哥哥,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宁馨啊!”
沈钺望着她,一愣,片刻后,微微眯起了黑眸。
“你倒是放得下心,由着她与老大单独相处。”偏厅内,叶辛夷与书生相对坐在窗下,各自捧着一碗绿豆汤,叶辛夷一勺一勺吃得挺香,书生却显然半点儿胃口也没有,目光一直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去,一瞬不瞬紧盯着梨花树下那两人,就不曾离过,倒比叶辛夷更紧张许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