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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颜     誓欢txt下载     誓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4 伤了

    只是,她可以依靠他,可依靠,不等于依赖。

    沈钺望着她,感觉她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片刻后,他笑了起来,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登时透进了光亮,一瞬间,流光溢彩起来,他醇厚瓷沉,能让人心弦震颤的嗓音微微哑着,却只道了一个字,“好!”话落时,却是将她搁在他臂上的手抓在了掌心。

    叶辛夷下意识地想挣动,却挣脱不开,被他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眼里的热切几乎漫上了她的体肤,瞬间让她两颊烫热,直窜到耳根......既然挣不开,她也不挣了,反正只是握着手,怕什么?又不是没有握过。

    片刻后,好歹稍稍平复了心绪,她才转了话题,“长安呢?你打算怎么处置?”

    叶辛夷和沈钺都不是傻的,娑罗教既然花大力气布下叶辛夷这颗棋子,自然会暗中紧盯不放。在府外布眼线,自然比不过在府里。而府中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谁最有嫌隙,他们只需稍稍一想,便是心中有数。

    果然,有心算无心,一试便知。

    这回这个局,可少不得中间长安的功劳。

    沈钺却并不怎么在意,“就由着他吧!他若还要留下,便随他,若想走,也随他。”

    叶辛夷明白他的意思,长安留或不留,倒真是无关大局。

    “好了,别想那么许多了。咱们得趁着这几日再好好歇歇,说不得,过几日,便又有事儿忙了。”沈钺似话里有话。

    可他却已经闭上了眼,叶辛夷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便也不再吵他,只安安静静看着他,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得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怕已是睡着了。

    叶辛夷自己昨夜也几乎没睡,心安了,这睡意便也翻涌上来,也跟着睡了过去。

    两人相对而眠,交握的双手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没有分开。有的时候,两颗心的契合,甜过最直白的缠绵。

    工部左侍郎张栩通敌卖国案暂告一段落,因着这桩案子,牵出了南越密司,将南越的狼子野心清清楚楚地摊在了乾和帝和满朝文武跟前,往后,对南越,自然会多几分戒心,娑罗教想要钻空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何况,娑罗教在京城的据点被一举捣毁了三处,虽然落网的多是些小喽啰,却也是对娑罗教,乃至南越的一次重创。这一回过后,哪怕那些漏网之鱼只怕也会暂时收敛、蛰伏起来。

    这一回的事儿,虽然说办得并不十分漂亮,但也并非锦衣卫一家担责,这罪责更没有落到沈钺身上,他自然乐得轻松得很。

    这桩事了,他反倒得了好几日的假,可以松快松快。

    在家休整了两日,沈钺便让人备了不少东西,亲自驾车,带着叶辛夷回了一趟三柳街。

    长安并没有离开,他们也当作不知,继续用着他。有些事儿,能够透过他,传递给想要传递的人,倒是方便得很。

    只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儿,却也得瞒着。

    譬如三柳街叶家小院儿中住着的那位林师叔,还有她正在研制的,叶辛夷所中蛊毒的解药。

    见到他们一道回来,叶仕安高兴得不行。至于那些带回来的礼物,倒是其次了。又细细观察了他们之间相处的情形,叶仕安确定这是雨过天晴了,当下,才算真正放了心。

    林秀蕴不在,说是出门采药去了。不过,下晌时指定就回。

    叶仕安拉了沈钺去下棋,顺便问了问之前的事儿。

    沈钺与老丈人也挺能聊得来,虽然老丈人书生气,且出自药王谷,但年轻时却也经过不少事,对于朝政之事也并非一窍不通。何况,叶辛夷有多么敬爱父亲,他再清楚不过,自然要在老丈人面前讨巧卖乖。

    没过一会儿,老铁来了,提溜了沈钺说要出门去逛逛。

    叶辛夷却是心知肚明。老铁平日里看着虽是不靠谱,但对她这个徒儿,却是真正爱护。之前就不说了,如今离了一趟京城回来,沈钺的身份已经全然变了。要娶他的宝贝徒儿,怎么也要过他这一关。虽然如今已是娶了,可也不妨碍他老人家心里不痛快,找找茬,若是可以,揍他一顿泄愤,若是不成,也可以光明正大考校考校他的武功。

    沈钺自然也是清楚,对着叶辛夷的眼神,很是自信的一笑。

    他自来深谙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如何行事,叶辛夷倒是不担心他,莫说老铁的心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是他的身手,老铁也伤不着他。

    叶辛夷心里再笃定不过,因而并不担心,只与叶菘蓝一边说着话,一边准备午膳。

    午膳备好时,沈钺和老铁也回来了。可出乎叶辛夷的意料,沈钺居然伤了。虽然只是胳膊扭伤了,却也毕竟是伤了。

    叶辛夷当下便是皱了眉,扶着他,就狠狠瞪了老铁一眼。

    老铁心虚,躲过她的视线,“谁知道他这么弱啊,丫头......回头得好生再训练训练啊!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娘子都打不过,不嫌丢人吗?”说到后来,心虚成了理直气壮,老铁一溜烟儿跑进了堂屋,高声喊着,“老叶,我来陪你下棋啊!”

    天知道,老铁师傅爱吃嗜酒,喝点儿茶也行,最爱活动筋骨,唯独一看着那棋盘就想睡觉,今日,居然主动要求要下棋?这分明是心虚到没边儿了啊!

    叶辛夷皱紧眉,心里恼火,手上却被沈钺一握。

    她望着他一双带笑的黑眸,终究叹了一声,“跟我进来!我给你上药!”

    她在叶家小院儿里的卧房已经成了林秀蕴的房间,因而,她带着沈钺到了叶川柏的房里,然后去拿了一瓶药酒,才又进得屋内,反手掩上门,便是哼道,“把衣裳脱了!不脱我怎么给你上药?”

    沈钺不知是不是因着在叶家的缘故,倒是没有出声逗叶辛夷,很是乖地将衣裳解开,褪出一条胳膊。

    胳膊上头有拳头大小一团青紫,叶辛夷皱了皱眉,从瓷瓶中倒出一些药酒,在掌心搓热,然后便是搓上了沈钺的胳膊。

    “嘶”一声抽气,沈钺告饶了,“欢欢儿,轻点儿!”

    叶辛夷却半点儿没有放轻手上的动作,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力道给他搓揉着伤处,嘴里却是哼道,“这会儿知道疼了?方才故意放水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会疼?”

275 偏心

    他的身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师父确实是高手,但他毕竟是她嫁的人,她师父不过是考校一二罢了,手下会没有分寸吗?哪里就能轻易伤到了他?

    沈钺嘿嘿一笑,“师父老人家舍不得你,觉得我趁着他不在,就娶了他心爱的徒儿,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气呢,总得让他发出来。”

    叶辛夷再一次体认到,这个人起初看着冷漠狠厉,与旁人口中的锦衣卫没有半分差别,在长辈们面前,却自然而然敛去了浑身煞气,变得成熟稳重有担当,值得托付,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他的目的。

    叶辛夷从前对这样精于算计的人,并不喜欢。可如今,却明白,这个世道,若非心有成算,那便只有被别人算计的份儿。何况是在官场,在锦衣卫这样的位置上?他若不会算计,不会做戏,那只能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再说了,伴君如伴虎。他离乾和帝近,受他看重,却也离危机更近,圆滑谋远方能得安然,耿介中正,不知变通之人,却是将自己和家人的脑袋都时时别在裤腰带上。

    何况,他对她,哪怕是有小心思,却也从不过,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感情里,对等的,只有真心。

    哪怕是方才那个苦肉计,也不过是因着在乎她,知道老铁这个师父在她心中的位置,想要得到认同,所以用了心罢了。

    是以,叶辛夷不怪他,反倒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还有那么两分涩涩的心疼。

    “忍着点儿疼吧!这样的伤要把淤血推开了才能好得快,而且,这药酒只有这样搓揉药效才能发挥出来。”她一边给他搓揉,一边道。

    沈钺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比这重的,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却从没有如今日这般,不过小小的伤,便有人立时惦记着为他担心忙碌,他心里,满满的都是甜暖,那丁点儿疼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我不疼,只要欢欢儿不疼便好。”

    他的疼是身,她的疼,是心。

    话里的深意叶辛夷自然听得明白,手一顿,便狠狠一压,听得某人疼的抽气声,她才哼道,“还是会疼啊?我还以为能耍嘴皮子,是真不疼了。”

    沈钺苦笑,到这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乖乖闭嘴的好。否则,本来没多重的伤,被她治了一回,反倒更严重了。

    两个人上好药,一前一后从叶川柏屋里出来,迎面便撞上叶仕安满是关怀的眼,“伤得不重吧?”

    “皮外伤而已,欢欢儿也给上过药了,不碍事儿的。爹莫要担心。”沈钺不叫叶仕安“岳父”,反倒跟着唤“爹”,叶家人也没有制止过,叶仕安反倒很是喜欢,这“爹”听着格外亲香些。

    叶辛夷在宫里时,闲暇时间做了不少的衣裳,每个人都有。用过午膳之后,便让柳绿将衣裳抱了来,让他们每个人都试一试。

    沈钺瞧了,心里有些发酸,靠在叶辛夷耳边低声道,“欢欢儿好偏心,缘何没有我的?”他倒是不缺衣裳穿,可叶辛夷亲手做的,如何能一样?没有他的份儿,说到底,是没将他放在心上,当成亲近的人啊?沈钺除了醋,还有些伤心。

    叶辛夷却是嗔了她一眼,“我从宫里出来,就一连串的事儿。你也没开过你的柜子瞧过吧?今日回去先瞧过了再说我偏不偏心的话,又看看,是偏心谁。”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沈钺这样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会错意。可他却是不敢置信,抬起眼愣愣看向叶辛夷。

    叶辛夷却已经别过头去不理他,见得叶仕安换好衣裳出来了,她便上前去看,一看便是皱了眉,“爹这些日子果然清减了些,你瞧瞧,按着之前的尺寸做,这腰身都松了。回头可得补起来。”

    叶仕安那也是之前担心他们的缘故,这会儿见女儿女婿都平安回来了不说,这感情看着也甚好,叶仕安心里松快,满面笑容道,“好好好,定补起来。”

    沈钺在后看着,却是不由自主勾唇笑了起来。

    老铁的衣裳倒是合身,叶川柏的叶辛夷本来特意做得大了些,却没想到,只是刚刚合身。这个年纪长得真是快,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居然都又窜高了一大截儿,如今都比她高出半个头去,是真正的大小伙子了。

    叶辛夷的衣裙则最费工,虽然她自己的针线活儿比阿姐的出彩,可能得着阿姐亲手做的衣裙穿,她还是高兴得不行。

    一屋子的其乐融融,不过是些衣裳,便能带来这样简单的快乐,纯然的欢喜。

    沈钺笑望着,眸中亦是难得的柔和。

    正在这时,前头却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荆钗布裙,背着竹篓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采药归来的林秀蕴。

    似是没有料到屋里这么多人,她愣了愣,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便是转身放下了竹篓。

    叶辛夷携着沈钺上前,介绍道,“林师叔,这是我家夫君,姓沈,名钺,字熒出。师叔是长辈,随着爹他们唤他熒出便是了。”事实上,自他们成亲之后,她爹倒是少唤他熒出了,反倒一口一个姑爷的,像是怕旁人不知道他得了个称心如意的好女婿似的。

    沈钺听着叶辛夷介绍他时“我家夫君”几个字,心里被欢喜胀得满满,加上林秀蕴本就是他诚心诚意请来的,当下整了神色,恭恭敬敬抱拳道,“见过林师叔!”

    林秀蕴淡淡点了个头,算作招呼,“我这身上脏得很,容我先回房换件衣裳。”说着,已是将竹篓放在了屋檐下,便转身进了屋去。

    叶辛夷凑近叶菘蓝耳边,与她低语了两句,小姑娘似有些不甘愿,撇了撇嘴角,却到底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叶辛夷拍了拍她的头顶,唇角挂着安抚的笑。

    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林秀蕴换了一身干净的半旧布裙出来,径自进了堂屋,语调淡淡道,“你们随我进来。”

    林秀蕴一直容色淡淡,可沈钺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他见过的江湖能人志士多了,越是有本事的,脾气越古怪的比比皆是。

    莫说林秀蕴只是性子清冷,没有什么失礼慢待之处,就是果真有,就冲着她的医术,他也也甘愿受着。

    因而,恭声应了一声“是”,他便携了叶辛夷的手,跟着进了堂屋。

    进了屋中,却见林秀蕴管叶仕安要了笔墨,正在桌上铺纸,而后执了笔,蘸了墨,在那张纸上挥毫。

276 大恩

    叶辛夷绕到她身后,打眼一看,瞧见了已经跃然纸上的两行字,居然罗列的是一些药材,不同寻常的药材。

    譬如全蝎,譬如百足......所谓全蝎,指的是某种体型较小的蝎子,而百足则是蜈蚣的别称,这两样都是带了毒性的虫子,却也可以入药。

    叶辛夷虽然跟着叶仕安学了几年的药,但比之林秀蕴,自然还差得远,再往下看去,那些也不知是不是药材的东西,却是闻所未闻了,但听说的有几味药,却也并不好寻。

    心头一动,叶辛夷却是微微拧起眉来。

    那头,林秀蕴已经写完了,将笔搁置,又细细看了一遍那张笺子,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许是方才也知道叶辛夷在她身后探看,却也没什么表示,不过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将那张已是半干的笺子递与沈钺道,“先按着这张药单准备吧!”

    沈钺心里也有所猜测,接过那张笺子时,却是小心地不敢露出太多的欢喜,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林师叔,这药单......”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如今尚有几味药还没有琢磨出来,不过,就这些,大抵效用比不上他们的月服解药,可估摸着却也能勉强压制蛊毒,至少不会让她轻易死了。”林秀蕴的语调仍然是淡然疏冷。

    可这两句话,却是让满屋子的人都是欢喜起来。

    沈钺更是没有想到,他早前也送了一颗解药去给苗前辈,已经这么些时日了,却也还没有什么进展,可林秀蕴来了不过这么些时日,居然已经将解药大部分的药材都解出来了,怎不让他喜出望外?

    药王谷,果真名不虚传。

    想到这儿,沈钺将那张笺子叠好,仔细收在衣襟处放好,而后便是拱手作揖,神态恭敬地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林师叔大恩,沈钺无以为报。往后,林师叔但凡有用得上沈钺之处,尽管开口,沈钺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来说,或许只是客套,可沈钺神态认真,语调铿锵,让人丝毫不怀疑他的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千金不换。

    叶辛夷轻瞥他一眼,掩去心中的动容,亦是朝着林秀蕴福了个礼,“多谢师叔。”

    叶仕安亦是感慨道,“有劳师妹费心了。”

    老铁点了点头,叶川柏也是跟着抱拳致谢。就是叶菘蓝,自来对这位师叔很是不以为然,这会儿,神色也是微微一缓。

    林秀蕴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淡淡挑起一道眉,“都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毕竟不是全部的药方都解出来了,效用肯定比不上原本的月服解药。何况,就算果真解了出来,那也只是月服解药,只能压制,不能彻底解除蛊毒。蛊毒在你体内一日,便是隐患。你虽然内力深厚,底子不错,可这蛊毒在你体内,天长日久,总会损耗你的精元,而且,这蛊毒在一日,未免对胎儿有所损伤,期间,你更不能有孕。”

    林秀蕴这些话说得平板,沈钺和叶辛夷小夫妻俩还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他们尚未圆房,自然更没有想到那么远去。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何况,这满屋子的人除了神色淡淡的林秀蕴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盼着叶辛夷能早些生孩子呢,尤其是叶仕安和老铁俩。两人一听,脸色都有些不好。

    叶仕安还担心地瞥了一眼沈钺,想着他毕竟已经二十五六的人了,如今才成亲,哪儿有不盼着快些有后的?怕是心里会介意吧!

    却见沈钺虽然皱着眉,也是担心的模样,但是却没有太过惊异或不能接受的表情,反倒是拱起手问道,“林师叔,目前来看,欢欢儿的身体可有什么损伤?”

    叶仕安轻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看来,沈钺担心欢欢儿更多一些,倒是孩子的事儿他好像暂且未曾放在心上。

    林秀蕴望了叶辛夷一眼,略顿了顿,终究是摇了摇头,“暂且还没有。不过,还是要多多观察。”

    沈钺自然是点头,正了神色,又是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还要有劳师叔多多费心了。”

    林秀蕴淡淡点了点头,“你们说着话,我采回来的药还要清洗晾晒。”

    “师叔,您还没有用膳呢。还是我来处理药材吧,菘蓝!你去给师叔热饭!师叔放心,我也常帮着我爹处理药材,知道怎么做的。”许是抱着投桃报李的心思,叶川柏连忙道。

    叶菘蓝也低低应了一声,便是转头去了灶间。

    林秀蕴转头看着叶川柏如今越发与叶仕安相似的眉眼,默了默,终究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因着记挂着那张药单的事儿,沈钺忙着去交代此事,叶仕安也心急着,自然不会留他们。

    用过晚膳,便将他们送了出来。

    只是到了门口,神色间却有些踌躇,“爹还有什么事儿要说?”这般吞吞吐吐的作甚?叶辛夷皱眉。

    叶仕安叹息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前两日常茂来了一趟,给我,还有你师父都送了一张请柬。”

    叶辛夷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梁申要成亲了?”

    叶仕安点了点头,略有些迟疑地望向女儿女婿,这梁申毕竟与叶辛夷青梅竹马,早前,本也有过会成为一家人的可能,就是沈钺也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这般,自是有些许尴尬。

    “我想着,到底是相识一场,他成亲毕竟是喜事......”

    “爹和铁师傅要送什么,届时我来取了一并送去便是。梁申是入赘,对方又是冯家,他未必想让故人亲见。”沈钺沉声道,梁申这个人还是有些傲气的,入赘冯家,虽说有他的考量,只怕也不愿意让叶家人瞧见。若他猜得不错,送请柬未必就是梁申的意思。反倒更像是他那位舅舅,一手撮合成这桩亲事的纪衡的手笔。

    叶仕安和叶辛夷不约而同都是转头望向他,却见他神色沉定,嘴角微微含着笑的模样。

    叶仕安松了一口气,“如此这般,自是最好。”今时不同往日,莫说再见已是尴尬,叶仕安更不想再与梁家、纪家,甚至是冯集贤那样的人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何况,冯集贤与他家姑爷,还涉及到官场,叶仕安实在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说出来与沈钺他们商量。

277 陈醋

    好在,沈钺也知道他们的顾虑,立刻拿了章程出来。

    叶仕安至此,才算放了心。

    沈钺扶着叶辛夷上了马车,与叶仕安别过,便是驾起马车往元明街的方向而去。

    车厢内静默无声,隔着车帘子,沈钺淡淡笑问道,“怎么?心绪不佳,因为听说梁申要成亲了?”这话虽是笑着,却还是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儿。

    后头车厢内还是没有动静,过了片刻,叶辛夷才撩起帘子,探出头来。神色果真怏怏,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梁申居然会答应.....他这个人,虽然是出身商户,可却从来不以为耻。而且,他长于做生意,也喜欢做生意,骨子里又有些傲气,越是旁人逼着他做的事儿,他越不会做,我本以为......”

    自从那日与梁申决裂后,他们便再未见过。叶辛夷虽然从沈钺口中听说了一些事,却想着梁申是个有气性的,未必就会答应去冯家入赘。加之这些时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却忘了,这世间,自来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过,叶辛夷也知道,这事情已成定局,何况,这说到底,也是梁申自己的选择,她有什么资格置喙?

    见沈钺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想起他方才那句酸溜溜的话,叶辛夷叹了一声,“我和梁申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当中,他也帮了我不少,即便往后当真是没有什么交集了,我也不可能真当他是个陌生人。不过,我若对他有什么,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你了。”

    这一点,沈钺还是相信的。她心里没人,这才肯嫁给他,否则,以她的脾性,就算是陛下赐婚那又如何?她就算嫁过来,也不可能是如今这样的境况。

    但想起梁申与她青梅竹马,参与了他来不及参与的她的过去,想起梁申对她的心意,还有如今她对梁申的关切,他就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陈年酸醋就从心间泛起了。

    这会儿被叶辛夷戳破,便有些不自在,咳咳了两声才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着你这么关心梁申,因着他要成婚而不高兴,所以,心里也有些不舒服罢了。”思忖片刻,他选择了坦然以告,虽然,他一个大男人吃这样的陈年老醋,好像挺没出息的。不过……怕什么,吃自己家夫人的醋,而且是在他家欢欢儿跟前,又不丢份儿,说不得还能增进夫妻感情?

    这么一想,沈钺更是坦然了,“我不是不信你,我就是有些醋了。”

    那个语调,理所当然得咧。

    叶辛夷看着他,都有些为他害臊,得亏没有他的属下瞧见他这副样子,否则,往后怕是难以服众了。

    叶辛夷摇摇头,咳咳两声,咽下涌上喉头的微甜,“我不是因着梁申娶亲不高兴,我又不嫁他,他不是迟早要娶妻生子么?若换了是旁人,我自然是为他高兴。可偏偏,却是冯集贤的侄女……”

    “冯集贤的侄女怎么了?”沈钺却是反问了一句,叶辛夷反而皱眉望向他,眼底,满满的狐疑。

    “冯集贤这个人咱们撇开不说,但那冯姑娘如何,却与他无关吧!冯集贤对这唯一的侄女倒也不错,有他罩着,只要他一日不倒,这小俩口的日子都不会难过。何况,你觉得以冯集贤手中的权柄,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为何这好事儿却落到了梁申头上?”

    这话的意思是……叶辛夷杏眼闪闪,望向沈钺。

    沈钺却是漆眸星闪,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好了,别多想了,人家成亲那是喜事,你们既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回头冯府的喜宴我们是要去吃的,挑上两样合适的贺礼,表表心意便是。”

    说开了,沈大人这会儿反倒大方了。

    叶辛夷弯唇笑了笑,也是释然了。梁申与冯家姑娘成亲已成定局,至于成亲后两人如何相处,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又岂是她一个外人能操心的?

    说到底……她瞄一眼沈钺的侧颜,抿住嘴角的偷笑,这过日子,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说话间,元明街已是到了。

    马车在自家宅子门外停稳时,财叔和长安就已经迎了上来。

    柳绿下了马车将叶辛夷扶下,沈钺也跟着跳了下来,却是交代了长安去给他牵马来。

    “我有事儿去河槽西找书生他们,若是晚了便自己歇着,莫要等我。”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叶辛夷却是心里明白,他衣襟里,贴着心口放着的那纸药笺还没有交代下去,又需隐秘,还需稳妥,自然要他亲自去办。

    因而,敛下所有思绪,点了点头。

    一时,长安牵了马来,他径自跃上马背,一扯缰绳,喝一声“驾”,便是纵马疾驰而去。

    眼看着一人一马已消失在了胡同口,柳绿这才扶着叶辛夷进了门,一边走一边道,“大人身边没有个贴身的随扈,终究是不方便,咱们府上也不缺那两个钱。”

    叶辛夷被柳绿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似的,叹了一声道,“我回头与大人提一提,总要寻两个既忠心,身手还不差的才好。”

    主仆俩说着话走远,身后长安低垂的眼里,却是晶晶亮。

    叶辛夷回了正院,便去请了财婶儿开库房。

    既是沈钺发了话,冯府的喜宴他们要去,那自是要准备一份儿妥帖的贺礼才是。

    只是,这礼如何选,就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既不能过轻,毕竟,不能得罪了冯集贤,也不能过重,让旁人误会……

    叶辛夷有些头疼,好在还有财婶儿这个门儿清的帮衬着,一边商量着,一边挑选贺礼。

    沈钺却是果真先去了一趟河槽西,与书生他们关起门来商量了一些事情,入夜时,才从小院儿里出来,却并未直接回元明街,反倒是趁着夜色,打马又去了三柳街的方向。

    天气一日暖和过一日,即便是夜风也少了前些时日刻骨的寒意,有些熏风和暖的感觉了。

    夜幕低垂,大多数的人都已沉入了梦乡,叶家小院儿中,叶辛夷出嫁前的房间却还亮着灯。

    林秀蕴借着晕黄的灯光正在埋头看着桌上的一本医书,而右手边,还摆着好些摊开的纸张,每一张上头都放着少许药材。

278 感性

    她一边看着医书,一边不时抓起右手边的药材,放至鼻端嗅其味,置于眼前观其形。

    她一旦专注于手中的事,便自来感觉不到外间的一切事情,所以,直到身后一个声音拔高了音量喊她“林师叔”,直到第二声,她才听进了耳里。

    蓦然醒过神来,转过头去,却瞧见了沈钺,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正朝着她抱拳深揖。

    林秀蕴眉心紧皱起来,眼底隐现一缕不悦。

    沈钺察言观色已成本能,虽然林秀蕴的情绪很是细微,他却已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不等林秀蕴责问,他便已忙道,“林师叔,熒出深夜来访,实因心下实在难安,只得唐突冒犯,还请师叔见谅!”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林秀蕴知道,他定是有事要问,这事怕是还想要瞒住叶家的其他人,这才去而复返,偷偷来。

    叶仕安就不说了,叶川柏的身手虽比不得叶辛夷,却也还算不错,而且,自从那夜娑罗教夜袭过后,叶川柏受了刺激,越发发奋练武,听说长进很快。

    可这个人却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进她房中……

    林秀蕴冰雪轻覆的双眼轻敛,“要问什么?”

    语调疏冷到了极致,但沈钺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今日之举,确实唐突,若是果真惹恼了这位林师叔,只怕也是没法子,好在,这位林师叔虽然性子清冷,却着实不难相处。

    “方才,师叔所言,怕还是有些不尽之处,怕是不便在众人面前说出,熒出这才私下来求见师叔,还请师叔坦言告之。”说着,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你懂医理?”林秀蕴很是诧异地挑动了一下眉梢。

    “不,熒出不懂医理,不过,只是在北镇抚司那样的地方待久了,善于从细枝末节处揣度人心罢了。是以,欢欢儿身子究竟有何不妥之处,师叔不愿爹他们担心,所以瞒着,熒出能够理解,可熒出想要知道。”他目光坚定,无畏无惧迎向林秀蕴清冷的注视。

    哪怕并不是好的消息,他也宁愿清楚明白,至少还可以努力。

    林秀蕴略一沉吟,倒也不瞒他,“当年,辛夷她娘怀着她的时候,便中了蛊毒。虽说,后来她父亲将蛊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她出生后好似也与寻常孩子没什么区别,却应该不是没有半点儿影响。她之前的喘疾,还有她异于常人的血流速度,应该都是因此。”

    沈钺听得心头一紧,他只是从书生那儿知道了叶辛夷的身世,不过她从来没有与他说过,他便也当作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这当中的曲折。就是她与娑罗教的瓜葛,也不过就是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哪里想到这当中还有诸多故事?

    就是她有喘疾这件事,他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她的喘疾如今倒是好了许多,已经多年未曾发作过了。本来只要小心些应该就没问题了。”

    沈钺漆眸一沉,蓦然惊抬起望向林秀蕴,他可听得清楚,林师叔用的词是“本来”。

    林秀蕴的神色却还是平平淡淡,“也只是猜测,这蛊毒在体内,她的身体究竟会如何变化,我也不敢断定,但总要小心些,若是喘疾复发,也不至于慌了手脚。至于她血流速度较快,自然就会催动蛊毒发作,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蛊毒应该是一月发作一次,可她却不到半月就发作了一回的缘由。另外,我还有一个怀疑。”

    “这蛊毒与赤练相关,却显然比赤练霸道得多。蓝若华精于养蛊下蛊,说不得,她也猜到辛夷的体质特殊,所以,将蛊下在她身上,另有目的。这一点,不可不防。”

    沈钺神色一凛,林秀蕴说得并不直白,他却听懂了。

    只是略一沉吟,他将所有思绪压在心底,微微缓了神色,朝着林秀蕴再深深一揖,“林师叔的意思,熒出已是明白。还请林师叔多多劳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熒出。”说到底,叶辛夷的身体会如何变化到如今都是猜测,最大的隐患便是她体内那只虫子,若是能将蛊毒解了,其他的问题自然就可迎刃而解。

    林秀蕴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便是转过了身,不过片刻,便又沉浸在她方才的那药方之中,全然已经忘了屋里还有沈钺这个人。

    而沈钺则是在原处呆站了片刻,这才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窜出了屋去,无声消失在叶家小院。

    一路沉思着回到了元明街,待得瞧见正屋里隐隐透出的灯光时,他的面上,心疼、担忧、动容交织在那一瞬间。负手站在那棵梨树下许久,沈钺敛下所有思绪,笑着迈开了步子。

    进门瞧见了倚在临窗大炕上的叶辛夷,他笑着叹了一声,“就知道你还没睡。”

    叶辛夷已经盥洗过了,换了一身寝衣,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就靠着一只大迎枕半坐半躺,手里掂着本儿书,听得脚步声,才抬起眼来看他,却轻哼道,“我可不是为了等你。只是前两日睡得太多,这会儿有些睡不着......”罢了。后面两个字梗在了喉咙口,因着沈钺突如其来的动作。

    却原是沈钺过来之后,居然不由分说便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还将头深埋在她颈侧。

    叶辛夷僵住了身子,“你做什么?”下意识的,便是想要扭动。

    却不想,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更紧了两分,“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嗅着她身上好似佩兰的淡淡清香,沈钺一颗不安的心才稍稍平定下来。

    叶辛夷察觉到他心绪不稳,到底是没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放软了身子,由着他抱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今日回来时,突然见着屋里的灯亮着,想着如今有人在家里等我,这心里便有些触动。欢欢儿,往后,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你都会这样吧?在我出门时,为我点一盏灯,在我们的家里,等我回来。”

    这个男人今日是怎么了?突然这般感性起来?叶辛夷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有些心疼,他今年二十五岁,可这些时光的大半中,他都是一个人,有过短暂的拥有,却又失去,所以,他意难平,誓要找出真相,报杀师之仇。叶辛夷之前不是不懂,却好像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感同身受的真切。

279 寿宴

    心里好似软成了一滩水,所以,这回,叶辛夷没有推开他,沉默着良久,伸手轻轻抚在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之上,带着笑,温软却奇异的坚决,亦是一个“好”字。

    一声好,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一个简单的字,却是让沈钺蓦地,便是湿了眼眶。

    只是,叶辛夷到底不喜欢太过煽情,又由着他抱了一会儿,估摸着这人的心绪也该平稳下来了,她便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跟我过来看看!”这回,倒是轻轻一动,便挣开了他的怀抱,叶辛夷跳下大炕,拉了他的手便是到了柜子边,将柜子门拉开,微微扬着下巴望向他,“看清楚了,这全是我给你做的衣裳,看你下回还说我偏心。”

    沈钺打眼看去,那柜子的两层都被装得挤挤挨挨,还真全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从里到外,还有鞋和袜子,还真是好几身。连带着他走之前,她说好要给他做的那两身衣裳.....沈钺抬起手,将她轻轻拥住,在叶辛夷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偏头在她颊上香了一记,“多谢夫人!”

    从前听说过寡妇数豆,度过漫漫长夜。而她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做了那么多衣裳,虽不知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沈钺心里却是暗暗发誓,这一生,要竭尽所能常伴她左右,再没有她夜下挑灯,孤身一人做衣裳的时候,哪怕是想象,亦不成。

    叶辛夷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被他紧紧搂着,心里有些纳罕,自己真是看走了眼,怎么会觉得沈大人是个成熟稳重的?这分明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恁的黏人。

    沈大人今日还真是将黏人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哪怕是躺在床上,也是四肢缠抱的姿势,叶辛夷起初都是浑身僵硬,还真怕这样抱着抱出问题来,后来见他果真老实,这才松了心弦。许是这怀抱太过舒适了些,许是习惯了,睡意翻涌上来,没一会儿,便睡着了,且比平日还睡得踏实些。

    浑然不知,沈钺却是睁着眼,就这样看着她的睡容,直看了大半夜。

    沈钺之前便猜说他们闲不了几日,果真,第二日清早,书生来了一趟,沈钺便是叹息着对她道,“你得准备一身合适的衣裳,过两日,怕是用得上。”

    叶辛夷不喜欢听他卖关子,刚皱眉,却已听他解释道,“方才书生送了消息来,西北战局已平,鞑靼和瓦剌联军被击退,残部已退回大漠腹地。捷报怕是一会儿就会送进宫去了。”

    他得到消息,竟然比乾和帝还快了那么两分。

    叶辛夷眨了眨眼,已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以乾和帝的心性,这捷报一传回宫里,他必然高兴得什么都顾不上了,而且,她若记得不错的话,好像再过两日,便是乾和帝的寿辰,虽然也只是散寿,不过,若是加上这捷报的话......

    前些时日,叶辛夷做戏时可是买了不少江南那边才传过来的,最是时新的料子。要做衣裳,这料子倒是现成的。

    叶辛夷带着财婶儿和柳绿几个挑选了半晌,选定了料子,便是琢磨着衣裳的款式和图样。还没有商定,宫里的消息便也传了出来。

    陛下大寿,又适逢边关大捷,是以,后日,宫中设宴,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可赴宴。

    沈钺虽是正四品,可因着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与朝臣交往过密可是大忌,是以,平日里,这样的应酬倒是少了很多,叶辛夷因而也觉得这锦衣卫也挺多好处。不过,如同今日这样的宫宴,却是有些躲不过去。

    不过,躲不过去也没什么,叶辛夷心里只是有些不耐烦,却并不怕。那日明显将她当成了靶子的她都不怕,遑论是现在。近日,沈钺也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这回宫宴之上,她一个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家眷,还不至于那么扎眼。

    沈钺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一直未曾多说什么,待得进宫那日,也不曾提什么小心谨慎之类的话,大抵也知道叶辛夷心里有数,只说宫宴结束后,他在宫门等着她,一道回家。

    叶辛夷点了头,小夫妻俩才分了路。

    沈钺去了南书房,而叶辛夷则径自往坤宁宫去。

    与上回宫宴只为昭宁公主贺寿不同,这回宫宴是为乾和帝贺寿,且为庆祝西北战事大捷,自然是要由后宫之主的皇后主持。

    皇后娘家姓陈,是乾和帝的原配。育有三子一女,如今的太子便是嫡长子。虽然说,皇后不比谢贵妃受宠,这宫里更常有新人,但至少嫡庶上,乾和帝却是拎得极清,因而陈皇后的地位也算得稳固。

    叶辛夷到时,坤宁宫内已经是热闹非凡,满殿飘香了。

    叶辛夷进来后,便悄然隐在了人群之中,看旁人都是穿得异常华贵,自己这一身,尤其是头上出门时,沈钺才拿出来送给她,且硬让她戴上的这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也不那么打眼了。

    听着殿内笑语声声,叶辛夷抬起头,往人群正中望去,第一次瞧见了陈皇后的真容,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陈皇后看上去比乾和帝还大了那么几岁,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之中,身居后位的这一位,居然算不上美女。

    至多只算得清秀端正,与谢贵妃的雍容姣美不同,陈皇后面容有些寡淡,可身上却有一种融进骨血里,流于自然的清贵华美之气,那不是五官的艳丽可以取代,当然,也不是平凡的五官可以遮掩。

    她即便只是微微一笑,却也有着别样的风情。

    叶辛夷明白,这就是世家大族数百年底蕴的熏陶与淬炼,才能养出陈皇后这般的女子。也恍然明白,为何无论这宫中有多少美人,多少宠妃,陈皇后的地位都没有半分动摇不说,乾和帝的子嗣算不得繁茂,当中却有一半,都出自陈皇后腹中的缘由了。

    叶辛夷隔着人群,看着陈皇后心中暗自感叹时,却也有人隔着人群,在观察着她。

    叶辛夷观感自来敏锐,何况,在宫里,她更是比平日还要警觉。

    因而,在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似探究似好奇,却又含着两分犀锐的视线时,她便蓦然转头望了过去,果真捕捉到了那个用那样奇怪眼神观察着她的人。

280 凑巧

    只是,待得目光与她相触时,那道视线的主人便是不动声色将目光收了回去,若无其事转过了头,望向了别处。

    叶辛夷狐疑地蹙起眉梢。

    那是个正处芳华的女子,尚是姑娘的打扮,一身既不失礼也不出挑的打扮,面容如春花般姣美,一双唇儿未语先笑,方才惊鸿一瞥间的眸子,也是盈盈熠熠,美似繁星。她怕是也如叶辛夷一般,满殿的人也没两个相熟的,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这么一会儿工夫了,也不见有人上去与她交谈。

    只是,叶辛夷却也并不认识她,自然更不明白她为何要以那样奇怪的眼神来打量自己。

    “那是厂公的侄女,闺名好像是唤作云意,对了,她下个月好像就要嫁给你的……青梅竹马了?”身边骤然响起一把脆嫩如莺的嗓音为她解惑。

    嗬!她和梁申是青梅竹马的事儿,还真有不少人知道。

    叶辛夷一哂,转过头望向不知何时站至她身旁的昭宁,面色如常,屈膝行了个礼。

    昭宁抬了抬手让她起身,目光安静却又有些复杂地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叶辛夷几乎以为她要说什么,可最后,她却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陪着叶辛夷静站了许久,待得陈皇后发了话,让年轻的媳妇和姑娘们都出去逛逛园子,莫要在这儿陪着她们说话了,昭宁这才举步离开,却在离开前低声道,“冯云意身后可站着厂公,你若因着你那青梅竹马而与她结下梁子,可不是好事。”

    “多谢公主提醒,臣妇自当当心。”叶辛夷笑着致谢。

    昭宁“嗯”了一声,神色间却有些不自在,看她一眼后,便是迈开了步子,随着人潮走出殿去。

    叶辛夷在她身后微微笑起。

    柳绿都有些纳罕,“昭宁公主这是怎么了?”上回在宫里时还一副恨极太太的模样,今日却又怎么了?

    “许是知道我真的守口如瓶,所以也给我两分薄面吧!”昭宁还真是这深宫中难得一见的坦率人,幸亏她是公主,与旁人的利益没有太多相关,否则……这深宫的泥沼毒潭中,要存得一股清流,多不易?

    是夜,华灯初上,整个御花园被彩灯妆扮得美轮美奂。

    宴席设在满园春色之中,伴随着轻歌曼舞,丝竹声声,旖旎动人。

    隔着一道帷帐设席,男女分坐。

    只是,隔得也不太远,彼此都能听见帷帐后的人语声。

    叶辛夷很是自得其乐,想着,宴罢就能回府了,左右也只再挨个一个多时辰,心里便也欢喜起来。

    按着规矩,寻了个位子坐下,与前头正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甚好。

    正席上,陈皇后冲着边上的掌事宫女轻轻一点头,那掌事宫女躬身退下后,没一会儿,便有身穿碧色衣裙的宫娥端着杯盏菜碟鱼贯而入,开宴了。

    前头挤挤挨挨,叶辛夷因着落在后头,倒是清静。这一桌不过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还都是不相熟的,各自吃各自的,叶辛夷倒也觉得自在。

    不比上回昭宁公主寿辰时正是冷的时候,心里又挂着事儿,食不知味。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时,那些佳肴上上来时,还不算冷得厉害,今日心里又是松快,叶辛夷倒是胃口不错,连尝了几道菜都还觉得挺美味的。

    正享用着美味,身边的空位却是坐上来一人,她下意识余光一瞥,杏眼深处却掠过了一道黯光,居然是冯云意。

    冯云意坐了下来,转过头,冲着她淡淡一点头,算作招呼,看不出喜怒。

    叶辛夷一时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方才在坤宁宫中那样神色莫名地看着她也就罢了,这会儿居然还来坐到了她身边。

    方才还觉得美味的菜肴一瞬间便是失了滋味,可边上冯云意却已经如常地开始吃了起来,一举一动倒是娴静优雅,若非叶辛夷知晓她是冯集贤的侄女,只怕就要以为她是哪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名门闺秀了。别的且不说,冯集贤在他侄女的教养上,必然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目前看来,这冯云意嫁给梁申,倒也果真不亏他了。

    见冯云意只是安静用着吃食,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叶辛夷暂且安了心,又吃将起来,只是,到底不如方才自在自得,那些菜肴进了嘴里,便也失了原本的美味。

    冯云意没有吃多少,不过毎样菜寥寥吃了几口,尝了下味道,便是放下了筷箸,抬起手帕按了按嘴角,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哑柔的嗓音便是响在了耳边。“沈太太与昭宁公主相熟吧?方才在殿中,我瞧见你与昭宁公主倒是相谈甚欢。”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望向她,不解,却带着一丝丝戒备。

    “沈太太不用这般看着我,我不过是方才觉得闷得慌,四处闲逛时撞见了一桩事,这会儿又凑巧与沈太太坐在一处,提醒一二罢了。这御花园的景致虽美,可入了夜,风便有些大,公主是千金贵躯,可千万莫要惊了风,着了凉。”这话让叶辛夷神色微凛,伴随着冯云意好似别有深意的笑容和目光,让叶辛夷的眉心攒得更紧了。

    可冯云意说完这句话,便是起身离开了。

    柳绿转头望着冯云意走远,这才凑到叶辛夷耳边,低声道,“太太,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话里有话的,柳绿自然听得明白,无非就是说她方才撞见的事,与昭宁公主有关,今夜,怕是有人借着宫宴,要给昭宁公主设局。

    可是,昭宁公主堂堂金枝玉叶,旁人为何要设局害她?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这位冯姑娘处处皆言凑巧,可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就算她说撞上那事儿,果真是凑巧罢了,那来挨着太太坐,也绝对不是凑巧。

    她分明就是故意借着这机会告知太太的,柳绿不得不想到阴谋。

    叶辛夷没有回答柳绿,她面沉如水,目光逡巡着,很快在席间找到了昭宁公主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一身洋红色的罗裙,很是显眼好认。她与另外几位公主、郡主、县主坐在一处,这时,却恰恰好有一个身穿碧裙的宫女走到她身边,俯身不知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叶辛夷目力好,即便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也能看清楚昭宁面上的怔忪。

    昭宁似是敛眉迟疑了一瞬,而后,便是抬起绢帕拭了拭嘴角,笑着与同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便是站起了身,随在那个碧裙宫女身后,离了席。

281 破局

    叶辛夷拧眉想了片刻,便是也跟着起了身。

    “太太?”柳绿急了,尤其是瞧见叶辛夷迈开了步子,她一愕之后,连忙跟了上去。她不信她都能想到的事儿,太太没有想到,可为何明知不妥,太太还是要去?

    叶辛夷虽然不知道冯云意为何要告诉她,或许,这真正的布局并非针对昭宁,而是针对她,或许,是含着些别样的深意,或许.......可是哪怕明知道,她也不能坐视不管。万一是真的呢,那她知道了,却袖手旁观吗?昭宁......这个污秽阴暗的宫城中,唯一一股清流般的存在,那个率真简单,爱憎分明的昭宁,那个让她始终还有一丝说不出口的愧疚的昭宁......

    眼看着昭宁主仆二人随在那碧裙宫女身后已经走离了宫宴处,叶辛夷跟了上去,步履没有半分迟滞。

    柳绿知道是拦不住她家太太了,索性也不再拦了,咬着牙,沉默着跟上。

    只是,等到她们绕到方才昭宁离开的方向时,沿着花影扶疏间的小径急追了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岔路口,却早已不见了昭宁她们的踪迹。

    叶辛夷停下步子,皱着眉望了望通往两个不同方向的路,“这分别是去哪儿的?”

    柳绿本事不小,之前要进宫时,沈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将宫城内的位置和路都差不多记熟了,加上后来她们主仆俩在宫里住过一段时日,想必柳绿已经将宫里的路都摸熟了。

    果真,柳绿四处逡巡了片刻,判定了方向,便是指着右边一条路道,“这是往内宫回的。”又指向左边,“那是往御池去的。”

    御花园中有御池,而今日乾和帝宴请朝臣的宴殿便也在御池边儿上。

    按理,昭宁公主不可能去那边,反倒回内宫的可能性较大。

    可那是按理,若是今夜果真有人设局害她......

    叶辛夷略一迟疑,便是转头朝着左边的花径行去。柳绿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跟了不上去。

    走了没一会儿,便瞧见了帷帐。

    因着男女分席,是以,中间都拉了帷帐相隔。

    叶辛夷停下步子,转头四望着,“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便于人夜间私会吗?”

    柳绿压下心底的惊异,略略想了想,便低头沉声回道,“左近临溪边,有一处水榭。”

    叶辛夷没有迟疑,便朝着左边走去。

    因着前头在举宴,丝竹声声,离得远了,好似隔着雾纱一般,若隐若现。可这从御池里引水造景的溪边却是安静得不闻人声。一路上,更没有碰见什么人。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辛夷便瞧见了方才柳绿口中的那处临溪水榭。

    这个时节,水榭门窗紧闭,是正常。水榭内也隐隐透出光亮来,这倒也没什么奇怪。今日,宫中设宴,这里离着两处设宴的地点都不算远,为防有人过来暂歇,自然会留有灯烛,甚至是茶点等什物,而且,也该留有人伺候。

    叶辛夷虽是过来了,却也不是傻子,不会贸然行事。

    她与柳绿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主仆俩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还没有真正走近,便隐约听见了水榭内有响动,紧接着,那门扇用力摇动起来,门扉上,被烛光映衬着一个人影投罩其上,隐约可看出窈窕的身形,是个女子,从发髻的影像来看,是个未出嫁的姑娘。

    叶辛夷眼力好,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水榭的门竟是被人从外锁了起来。

    这时,水榭内那人一声稍稍拔高了的叫声,只是,刚到口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着实不算大声,但因着他们离得近,且这里又很静,所以,不管是叶辛夷还是柳绿都听得清楚。

    柳绿沉静的面色微微一变,“是昭宁公主。”

    叶辛夷拧眉思虑了一瞬,扭头四望了一下,当机立断,便是拔步过去,到得通往那水榭的唯一一条路的石板曲桥时,吩咐柳绿“守着”,然后便是快步走了过去。

    到得门边,她轻声喊道,“昭宁。”然后,隔着窗纱,已隐约瞧见水榭内的情形,再听得昭宁促声喊“救我”,当下神色一凛,也不再多想了,抽出从不离身的袖剑,一下便劈开了门上的锁,进门一看情形,却是皱紧了眉。

    水榭内自然不只昭宁一人,还有个男人,居然也是个熟人。叶辛夷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谢铭。

    而且,昭宁也好,谢铭也罢,都很不对劲。

    两人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昭宁还有一丝清明,缩在门边,而谢铭却已经扑在了昭宁脚下,看样子,一只手探出,似是要去掀昭宁的裙子,可另一只手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紧紧抠在探出的那只手背上,因着用力,已是抓得血肉模糊,一张俊容痛苦得扭曲。

    同时,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叶辛夷抬起手,用袖子捂住了鼻子,目光在水榭内逡巡,很快瞧见了窗边那只正在腾起袅袅白烟的青花海水八卦纹瓷炉,便是顺手捞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大步走了过去,将炉盖揭开,便将茶壶一倾,茶水咕噜噜涌出,倒进炉中,那香滋滋了两声,终于是灭了。

    另一头的高几上,放着一只粉彩花觚,觚里插着一束栀子。

    她快步过去,将那栀子取出,扔开,拎了那花觚,到了谢铭跟前,便是毫不留情将花觚里的水都往他脸上泼去......

    谢铭一个激灵着,似是清醒了过来,入目,却是一双隐隐燃着火的杏眼,将他盯着,冷冷问道,“可清醒了?清醒了,就给我听着......”

    伴随着脚步声,还有隐隐的人语和笑声,朝着这处靠了过来。这个时候,有人离席,相伴而行,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瞧!那边有个水榭,走了这么会儿了,也有些累了,不如过去歇歇。”一群女人,衣香鬓影,叶辛夷透过窗纱望了过去,这个声音她不认识,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口。

    不过,她的建议显然得到了响应,脚步声便沿着那石板曲桥过来了。

    门半掩着,被人推开。

    叶辛夷似没有料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一怔之后,站起身来,轻轻屈膝福了个礼,面色有些局促。

    而那群女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水榭内居然已经有人了,都是愣了愣,片刻后,才有人问道,“你是......沈太太吧?”

    叶辛夷抬起眼来,轻轻一瞥,倒是没什么相熟的脸,只得有些局促地道,“正是沈叶氏。”

283 手段

    哪一位谢大人,自然不作第二人想。

    谢贵妃听到时,心便是往下一沉,但略一思忖,还是只让蝉儿去了,自己勉强按捺住了,并且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异常地稳坐席上。不过就是弄湿了裙子,若是她忙不迭赶了过去,只怕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把柄。那么明明可以无声揭过的事便又会被放大了。所以,哪怕再煎熬,她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等。

    昭宁到了这会儿,心里的惧怕才翻涌上来,被谢贵妃握着的手,冰冰凉凉不说,还轻轻打起颤来。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道,“方才在席上,有个面生的宫女来传话说,表哥有事儿与我说,让我去一趟,所以,我就去了。”

    谢贵妃虽然早有了猜测,听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怒了,“让你去你就去了?你已经及笄了,在这宫里长大,你如何就学不会长点儿心眼儿?”这样拙劣的计,居然也能让她上当?谢贵妃险些气炸了,她自认算得精明,能够在这宫城的阴谋算计之中游刃有余,如何却生了这样一个单纯到有些蠢的女儿?

    昭宁也知道自己这回确实是蠢了,因而咬着唇听着,不敢反驳,只脸上,却又白了白。

    等了片刻,谢贵妃不再骂,沉凝下脸色,“你和你表哥有什么事儿吗?”这样的事儿,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只怕就要认定了昭宁和谢铭有私情。可是,谢贵妃对自己的女儿和侄儿却是有了解的,莫说昭宁性子率真烂漫,只当谢铭是兄长,就是谢铭那孩子,自幼老成,心有成算,稳重内敛,也绝对不会与昭宁有什么。

    可那个宫女一说谢铭有事与她说,昭宁想都没想就去了,自然是因为她料定了谢铭就是有事找她,而且她甚至在迫不及待的等着谢铭找她。

    昭宁眼神闪烁了一下,可却被谢贵妃紧盯着,不敢再瞒,“我请了表哥帮我暗中寻个妥帖的人选。”

    谢贵妃蹙起眉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人选是什么人选,当下更是怒了,“你找你表哥作甚?你的事情自有母亲给你把控,母亲自会竭尽所能给你选个合适的人。”

    昭宁抿紧唇角,没有说话,谢贵妃却是明白了,她的女儿不信她。或许,在她眼里,自己只会拿她的婚事来换取好处吧!谢贵妃心里闷得慌,再一次体认到原来她也是个失败者,自以为风光,却教出了个心无城府的女儿不说,还与这女儿之间有那么深的隔阂。

    连着深呼吸了两下,谢贵妃到底将情绪压制了下去,片刻后,才又得以平静地开口,“你就罢了,渊存却是个稳重的孩子,缘何竟也中了计?”

    昭宁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等我到那水榭时,表哥已经在里面了。我刚进了门,那个宫女便将门从后头锁上了。”

    “蝶儿呢?蝶儿没有与你一处吗?”谢贵妃眉心紧攒,昭宁身边贴身侍候的宫女,一个蝉儿,还有一个蝶儿,今日跟着的是蝶儿。

    昭宁脸色白了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谢贵妃敛起眸中寒光,蝶儿如今尚未回来,即便不是背主求荣,只怕也被灭了口。谢贵妃深吸一口气,将这件事暂且揭过,“叶氏呢?她又如何掺和了进来?”谢贵妃语调里不只有疑惑,还有戒备。

    昭宁即便再蠢,也做了谢贵妃十五年的女儿,谢贵妃透露出的情绪虽是细微,她却已然察觉到,当下便是道,“母妃莫要胡乱怀疑人,今次若非叶氏援手,女儿与表哥已是万劫不复,她对女儿有恩,母妃若是怀疑到她身上,怕是就要让女儿无地自容了。”

    “你先细细将事情与本宫说了,是不是胡乱怀疑,本宫自会判断。”谢贵妃脸色沉凝却坚决。

    昭宁有些气闷,她与她的母妃自来都是达不成共识的,可这样大的事情,她也不能瞒着。略一沉吟,她垂下头去,不再看谢贵妃,嗓音平直地道,“我进水榭时,表哥已经在里面了,而且,他不太对劲......”三言两语将谢铭的异状,以及后来叶辛夷怎么救了他们的事儿都简单地说了。

    谢贵妃眉心皱得更紧了些,“你表哥呢?眼下还在那水榭之中?”方才,叶氏那丫头的传话,分明就是谢铭还在。

    可是,布这个局的人,自然是想要众目睽睽之下,撞破谢铭和昭宁的“私情”,否则,后来也不会那么恰好,就有一大群女人过来水榭,身份都算不得低,当中,还有个康嫔。

    若她是那布局之人,为保万无一失,自然会布有后手,只怕那水榭周围的路都有人暗中盯着,谢铭要想无声无息离开,不可能。可是,若是康嫔他们在水榭,或是其他人在水榭周围发现了谢铭,眼下也不会这样平静。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谢贵妃早已在接到消息时便已让人传话给了镇国侯府的人,这个时候,“谢铭”早已经醉酒离宫返家了。

    “叶氏说,表哥当即离开怕也是会被人捉个现行,正好他身上的药性若用冷水泡泡也能稍解,便让他跳进了溪水里,就藏身在那水榭底下。”

    这么简单粗暴的一招灯下黑......谢贵妃已经找不到话说。

    “母妃一会儿可要派人去接应表哥才是。”这个天气虽然已是暖和了,可在那冷水里泡上半夜,也怕冻坏了,昭宁想到就说不出的愧疚。

    “这个我会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避过了那个要命的时候,要避人耳目地将谢铭送出宫去,于谢贵妃而言,不是难事。

    眼下,还是善后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半点儿纰漏沾染上谢铭或是昭宁。谢贵妃拧着眉,“你说,叶氏劈开了门,那锁呢?”

    “没有见着。”昭宁摇了摇头,她当时都迷迷糊糊的,哪里还记得那把锁,倒是最开始便没有瞧见似的。

    “香炉呢?”

    “在这儿呢。”昭宁转头将方才蝉儿抱来,放在一边的包袱取了过来。将包袱打开,将裹在湿了的罗裙中的那只青花海水八卦纹瓷炉取了出来。

    谢贵妃接过,捂着鼻子将炉盖揭开,里头的香已是被叶辛夷一杯茶水浇得透透的,可里头的味道却还是可以辨别出来。

284 谋位

    谢贵妃见多识广,已是嗅出了当中有淫羊藿的味道,当下,神色一冷,果真是yao。只是,这药性更针对于男子,只怕谢铭在席上还喝了酒,这才更是激发了药效。

    幸而叶氏出现得及时,否则今日,还不知会酿出什么样的祸端。虽然若果真成了事,谢贵妃也有法子将昭宁安安生生嫁进镇国侯府,可是,谢铭的前程便算得尽毁了。谢铭可是谢家最为看重的接班人,若是因此毁了他,她必然也会因此跟娘家生出嫌隙,再被有心人挑拨一二,镇国侯府说不得还会怀疑是她想让女儿嫁给谢铭因而设的局。

    昭宁在谢家未必好过,她在宫里也再没了家族靠山,还有谢铭的前程.....真是好毒的计。

    不过好在,如今算得平安度过了。

    这个局若成,于那叶氏倒是没有半分的好处,她也没有专程设下这个局来,只为讨好自己和镇国侯府的可能。何况,她也没那个本事设这个局。

    是以,她应该真的与此事没有干系,反倒算得一个贵人,帮着他们解了这个危局。

    谢贵妃到此,算得长舒了一口气,望向昭宁时,神色也比方才和缓了许多。“天色不早了,你今日折腾了一回,也定是累了,早些去歇着。”说着,她便已是起了身。

    “母妃去哪儿?”昭宁急急问道。

    “我?”谢贵妃哼一声,“我不还得去安排怎样掩人耳目地将你表哥从水里捞出来,送出宫去,还有给你们善后?”

    说到这些,昭宁神色讪讪,没有话说了。

    谢贵妃举步欲走,却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微微驻足道,“过几日,你去库房里挑几样东西,走一趟沈家吧!这回,好歹是沈太太帮了忙。”

    昭宁一双眼亮起,起身屈膝福礼,语调里带进了两丝欢快,“多谢母妃。”

    谢贵妃一哂,这孩子,接连两次这般高兴,都是为了那个叶氏啊。看来,她还真喜欢那叶氏的。

    昭宁公主湿了裙子的事儿,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宴席照常进行,也照常结束。叶辛夷随着旁人一道出了宫,宫门处聚集了不少的马车,叶辛夷却不用费神去找。

    因为刚出宫门,便瞧见了左侧站着的沈钺,那一身在夜风中猎猎的暗紫色飞鱼服恁的打眼,却也打眼不过他脸上淡淡温和的笑。

    锦衣卫沈大人啊,这样笑着,可不就是打眼吗?只是,方才可也没笑,就那样冷若冰霜站在那儿,虽然没有摆出什么狠厉的脸色,但那浑身上下透出的森森寒意却也让宫门处值守的侍卫个个都挺直了背脊,就怕被抓个错处。

    谁知,这转眼,居然就笑了起来,因着那一笑,身上的寒意便也如破冰一般,瞬间散去。

    偏生,他眼里却看不见别人一般,只独独有他家夫人一个。上前去,便不由分说携了叶辛夷的手,道一声“累了吧?”,便牵着她往自家的马车行去。

    四周不少目光扫来,既惊且羡,还有妒。叶辛夷却也恍若不知,坦然得很,手在他掌心待得安然,一边抬眼看着他,一边亦是微微笑着,“不累。”

    不管旁人怎样纳罕的目光,他们俩倒是泰然自若。

    扶着叶辛夷上了马车,沈钺也跟着钻了进去。

    车帘子垂下,马车便踢踢踏踏跑了起来,沈钺一直握着的手就没有松开过,这会儿更是紧了紧,“没事儿吧?”

    叶辛夷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消息自来灵通,宫里的事儿,他必然已是听说了。以他的敏锐,定然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叶辛夷也不瞒他,将事情三言两语与他说了。

    沈钺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异色。

    “你有什么想法?”叶辛夷问的,自然是今日这个局。这般大费周章地设局害昭宁公主?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何况,就算昭宁公主和谢铭闹出什么,至多也就是嫁给谢铭罢了。谢铭这样的人品家世,昭宁若能嫁他,那还是占了大便宜。毕竟,出色的世家男子都不会自断前程去尚公主。反倒是谢铭,本来前程似锦,可若是娶了公主,那就是毁了。所以,叶辛夷看来,这个局与其说针对的是昭宁,倒不如说针对的是谢铭,昭宁充其量,只是一枚那人达成目的的棋子罢了。

    沈钺显然也是一样的看法。“因着之前的铳管图纸一案,朝中受牵连的朝臣可不少。当中工部堂官几乎全换血。有人补缺,便自然有位子空出来。”

    “据我所知,六部内部有所调动,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定是会空缺。”

    叶辛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谢铭是大理寺少卿,官拜正四品。若是能谋得刑部左侍郎之位,那便是正三品了。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这样年轻的三品京官,就是放眼整个大名史上,也是第一人。而且入了六部,来日,入内阁便要容易许多。

    镇国侯府想得好,可旁人却未必容得下。何况,这样的位子,谁人不眼红?

    沈钺见她沉思的模样,便知道她明白了,握住她的手笑道,“这当中不只朝堂上的那点儿权力之争,背后难免还有许多别的。与咱们倒是没什么相干,就莫要再为此费神了。”

    叶辛夷心头一动,不只朝堂,自然就还关乎后宫,甚至是......是了,乾和帝如今年龄也不小了,而且,听说他身子也不太好。乾和帝光是嫡子,便有三人,就算是一母所出,又敢保证当真是兄弟同心吗?何况,他还不只三个嫡子,生在皇家,离那个位子近了,不生出贪欲的,又能有几个?

    然而,沈钺却已微微笑着抿住了唇角,显然是点到即止,不愿再谈了。

    叶辛夷也不再多问,转而将方才掖在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轻轻摩挲着,蹙眉不语。

    “什么东西?”沈钺伸出手去,将那东西拿了过来,一端详,眉却挑了起来,似有些诧异。那居然是一把弹弓,很是普通。“哪儿来的?”

    “捡的。”叶辛夷漫声应道。

    “你喜欢这个东西吗?”沈钺将那弹弓在手里抛了抛,这东西,最多也只能弹弹泥丸或是石子儿,杀伤力实在是有限,叶辛夷袖里藏着的那把短剑虽然也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可用在她手里,却也是吹毛断发。

285 夜话

    叶辛夷将那弹弓在半空中截住,笑起,“谁知道呢,或许,小时候挺喜欢的吧!”说罢,却半晌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却见他正以一种莫名幽深的眼神定定将她看着。“怎么了?”

    沈钺淡笑一声,“没什么。”便转过头去,隔着五福捧寿的镂空车窗望向外头。

    叶辛夷望了他一眼,没有想出个端倪,回过头去,垂眼望着手里的弹弓,杏眼忽而沉黯。

    是夜,叶辛夷在宫里折腾了一天,倒果真是困了,等到沈钺从净房出来时,她都已经睡着了。

    谁知,夜半之时,却是骤然惊醒。

    “怎么了?”拔步床上帘帐低垂,烛火昏暗,可她醒过来时,耳边却骤然响起了沈钺的轻问。

    只是沈钺却未能听得她的回答,他撑起半个身子,仔细垂目看她,却见她脸色微白不说,额头、鬓角都被冷汗浸湿了,而双眼也有些发直……

    这模样,是被吓着了?

    “怎么了?欢欢儿?可是做噩梦了?”他伸出手去,轻轻放在她背上,却还不等安抚地拍上,暗夜里,一声尖锐如同婴啼的声响传来,叶辛夷的身子陡然一个哆嗦,便是紧紧闭上眼,身子更是一瞬间便蜷缩起来,且,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亦是抽尽。

    沈钺一愣,这很明显是怕了,还怕得不轻,可是……怕什么?

    正是春日,猫儿叫春,夜里听得猫叫声,很是寻常。一只猫儿叫,引来另一只,渐渐叫成了一片。

    而随着这声响,身边的人却已抖若筛糠,转眼,便是浑身冷汗,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沈钺的心尖好似被人狠狠掐了一把般,疼得厉害,当下,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伸出双手去便将叶辛夷的耳朵捂了起来,一边靠上前去,紧贴着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欢欢儿,不怕!不怕!有我在呢,别怕!”

    “霍勇!”转头朝着屋外沉声喊了一个名儿。

    话落时,窗外便已现出一道人影,抱拳应道,“属下在。”

    “去!将那两只叫春的猫儿给我撵得远远儿的。”沈钺咬了咬牙,身畔僵硬着身子却在浑身颤抖的人儿让他心疼得紧,以致眼里都透出了两分猩红的杀气,还是冲着两只猫儿。

    窗外的人默了一瞬,才应了声,一阵细微的风响之后,窗户上映出的人影悄然消失了。

    沈钺缓下嗓音,双手仍捂在她耳上,曲臂将她轻拢在胸口,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欢欢儿,我给你讲件糗事儿吧!我刚被师父领回的时候,就是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小乞丐。师父要我洗澡,可我怎么也不肯,后来,师父发了狠,自己亲自上手,把我死死压水里,差不多搓下一层皮来,得亏我这个小乞丐杂七杂八学了不少,水性不错,否则,说不得光是灌水都能撑成只青蛙。彼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一桶黑色的水也不知被我喝进去多少,想想都有些作呕。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功夫这样的事情,一力降十会,这个大人不过仗着有功夫所以才将我压制得动弹不得。往后,我学了功夫,也得将他压在水里搓一回。到时,他怕是就要后悔非收我为徒了……”

    说是糗事儿,语调里甚至带着两分嫌弃,可满满的,却全是思念,还有遗憾。

    他的功夫学好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展示给他的师父看。

    他本就捂着她的耳朵,那些屋外的声音便变小了许多,而他的声音特意提高了些,就絮絮叨叨响在耳畔,盖住了那让她惧怕的声音,也可能是因为他口中的糗事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叶辛夷竟渐渐觉得僵直的身体慢慢又能动了。

    虚脱似的睁开双眼,入目,却是他耀耀星辰般的笑脸,将捂在她耳朵上的双手缓缓挪开,他醇厚瓷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丝得意清晰传入耳中,“瞧!我的糗事儿可是欢欢儿的良药,不怕了吧?”

    叶辛夷这才发觉,已是听不见猫叫了。略一沉吟,已是明白了的当中关窍,苍白的面儿上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投桃报李,我也与你说一件我的糗事儿吧!”

    “哦?”沈钺很感兴趣,挑起眉梢,朝她的方向又挪了挪。

    眼下,除了她身上那条被褥,他们几乎是连在了一处,叶辛夷这几日却也被迫习惯了他的亲昵,一时也没觉得不自在,淡淡道,“我怕猫,很怕。还记得那回我摔你怀里吗?”

    沈钺自然记得,点了点头,“刻骨铭心。”

    叶辛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终究因着虚脱无力而少了两分威慑,“那日我本是上枣树打枣子的,结果就因着一只猫,这才手脚不听使唤,从树上摔了下来。”还正正好,摔在了他怀里。

    他后来知道她的身手时,也曾暗自奇怪过。毕竟,以她的身手,无论如何也不该有摔下来这样的事儿的。想不通,沈钺便将之归结为缘分,那时,他正想着该娶房媳妇儿了,这媳妇儿就从天而降,正正好砸他怀里了。

    可不就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成全于他么?

    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缘故。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那只猫了?它可算得你我的媒人。”沈钺勾起薄唇。

    叶辛夷瞪他一眼,没正形儿。

    沈钺的手探进被子,倒是没有造次,只是将她的手握住,十指相扣,而后,便似是随意一般问道,“为什么会怕猫?”

    这世上,有惧怕之物的人,不再少数。他见过怕蜘蛛的,怕虫子的,怕蛇的,当然,怕猫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猫这样动物,在暗夜里神出鬼没,突然从哪里窜出来,还真有可能让人一激灵。

    可是,她方才那个样子,可不是普通的怕。

    叶辛夷垂下浓密的睫毛,遮掩了眸底的黯光,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就是怕,很怕。”

    沈钺眸底微微一黯,点点头,抬手轻捋着她的头发,“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往后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叶辛夷望着他,微微笑,点点头。

    沈钺低柔着嗓音,轻拍了两下她的背,“夜了,睡吧!”

    叶辛夷“嗯”了一声,在他的轻拍中,闭上了眼。

    窗外,夜风轻徐。帐内,岁月静好。

286 疑心

    昏灯罗帐,叶辛夷已然睡着了,沈钺却是睁着一双眼,望着她的睡颜,睡意全无。一双漆眸沉凝,投下一片暗色。

    真的只是巧合吗?就在他书房的匣子里,有一张随意搁置的纸笺。正是相思最后一次来见他时,给他列出的那张有关顾欢爱恶的单子。

    虽然沈钺不过寥寥看了一眼,便将之锁在了匣子里,再未一顾,可,那些字却是总在某些时候骤然跃然脑海。顾欢不喜甜,喜欢吃酥脆咸香的糕点,叶辛夷亦然。顾欢喜欢用弹弓,且她惯于用右手执弓,左手拉弦,与旁人有些不同,是以,她的弹弓与旁人惯用的也有一些区别。今日叶辛夷捡来的那只弹弓,细微之处便有那些区别,正是惯于右手执弓,左手拉弦的人使用的。

    当然,这两样不能说明什么。可是怕猫呢?还怕成那样的,这世上怕是难寻出几人吧?

    叶辛夷为何会那么怕猫,她说不记得了。可是,顾欢为何那么怕猫,他却是知道的。

    相思曾说过,那年,顾欢不过五岁,幼时的性子与后来截然不同,怯懦胆小。可因着长相出众,玉雪可爱,即便是在顾家也算得出挑的。因而,也让她的两个异母姐姐格外看不惯,加之性子绵软,受欺负那是家常便饭。

    那回,顾怡和顾欣两个将她骗到了一个废弃的偏院之中,将她锁了起来。那间屋子里同时放进了两只饿了多日的野猫。都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猫了,而且,顾欢眼前才被一盆养过鱼的水泼过,身上沾着鱼腥味儿。沈钺是见过饿极的猫扑上去撕咬一个壮汉的,那爪牙锋利可不比凶猛的野兽差。只是力气不敌,等到那壮汉将之甩开时,却还是被那只猫抓了好几条道道。

    只是,那是个壮汉,而彼时的顾欢,却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她如何会是两只饿猫的对手?

    她是如何度过那一夜的,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等到找到她时,她已经在那间废弃的房子里晕了过去,身边还躺着两只血肉模糊的野猫尸体。而她身上、四肢,都有被那野猫撕咬的痕迹,有几处,甚至是深可见骨。脸上也有一处,得亏是在耳后。

    而且那猫的爪牙怕是都不干净,加之吓得不轻,被带回来后,她便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旁人都以为她没救了,可她恁是熬了过来。只是,从那以后,性情就变了,再不如之前怯懦。顾怡和顾欣若是要欺负她,她就会狠狠欺负回去,加倍的那种。哪怕后来被罚,甚至被她爹痛打一顿也依旧故我。而且,除了琳琅,没有人知道,从那一夜之后,她还落下了一个毛病,就是怕猫。

    不是一般的怕,哪怕是听到猫叫声也会浑身僵硬,手脚不听使唤,脸色苍白,周身冷汗,就如大病一场一般。

    倒是与方才叶辛夷的症状,再相像不过。

    既然是秘密,这世上,除了琳琅,便只有他知晓了。叶辛夷如果就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儿的话,他当初便怀疑的她与顾欢有关系,如今一样怀疑。还有那时,她知道相思病逝时的反应,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太过强烈了吗?可是,相思确定不识她,她周边的关系,他也再清楚不过。与明威将军府顾家,与顾欢都没有半分纠葛。明明不可能......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和顾欢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

    沈钺抬起手,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将她白嫩的耳垂看得仔细。那里没有朱砂痣,可却有一点浅浅的印记,只比肤色略浅一些,是个疤痕,很不起眼,若非着意去看,绝对不会发觉。

    欲盖弥彰啊......沈钺一双眸子,沉如暗海。

    叶辛夷半点儿不知沈钺心中的纠结,后半夜倒是睡得格外踏实,等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沈钺已经去北镇抚司了。

    叶辛夷如常起身,梳洗好后,用了早膳。

    长安却来求见。

    “太太,前些日子小的偶然听得柳绿姐姐与太太说起,说想给大人找两个亲随。正好,小的有个表兄,早前是跑江湖的,还跟着镖局走过镖,功夫还不错,又最是个忠厚老实的,是以,小的便想着求太太给个机会,赏小的表兄一口饭吃。”长安打着千儿,面带笑容,话一如以往般说得漂亮。

    叶辛夷似是没有料到长安来居然是为了此事,神色间带出两分诧异来,与柳绿对望一眼后,才笑着抬了抬手,让长安免了礼。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啊。这事儿,我与大人提过了,他倒也觉得不错。只是,这人到底是跟着大人的,不能我说了算。这样吧,回头我与大人提提,大人若是答应了,我再给你回话。你再领了你表兄来给大人看看,总归要大人看得上才行。至于忠厚什么的,你举荐的,我与大人自是放心。”

    叶辛夷说得亲切,长安听得高兴,响亮地“欸”了一声,再奉上一句“有劳太太费心”,便是拱手退了下去。

    叶辛夷面上的笑容却是一敛,转而往柳绿看了一眼,撒下鱼饵多时,鱼儿终于上钩了。

    等到沈钺下衙回来时,叶辛夷亲自去了院门处接他,当着长安的面便顺势说起了这事儿。

    沈钺看了一眼长安,平日便是看重他,自然不会驳他这个面子,当下便是点了头让长安过两日趁着他休沐时将他那位表兄带过来看看。

    长安自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应下了。

    第二日,沈钺难得的有空,抽了个空回来陪叶辛夷用午膳。

    这菜才摆上了桌,那头财叔却是来报说,宫里来了人。

    来的,居然是昭宁公主身边伺候的蝉儿。还带了些礼物,说是代谢贵妃赏的。

    谢贵妃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便是自来喜欢叶辛夷,早前甚至病中还特意将叶辛夷接进宫去陪伴了那么些日子。不管当中真假,这要赏起东西来,却也并不那么打眼。

    只到底是为了什么,送礼的人和收礼的人都心知肚明。

    叶辛夷只怕她若不收,谢贵妃只怕会以为她所图更大,是以,谢过之后,便是让财婶儿和柳绿收下了礼物。

    蝉儿这时才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叶辛夷道,“沈太太,奴婢来,主要是为了替我家公主给沈太太送信的。”

287 传言

    信笺不长,寥寥几句话,昭宁说她明日要去普济寺上香,想要请叶辛夷一道作伴。

    叶辛夷望了沈钺一眼,见他朝着她点了点头,叶辛夷便是一边将信笺叠起,一边笑着回道,“请蝉儿姑娘回去回过公主,明日卯时后,我在普济寺等她。”这便是应下了。

    蝉儿高兴起来,嗓音欢快地屈膝应了声。

    这个时候,财婶儿已经按着叶辛夷方才的吩咐,寻了些东西来,用一只匣子装着,递给蝉儿道,“这是我前些日子闲着无事做的些小玩意儿,请蝉儿姑娘帮着带去给公主玩儿。”

    既然是叶辛夷的心意,蝉儿自然不会推辞,谢过之后,接过匣子,被送出了府去。

    叶辛夷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却是微微一敛,眉心更是轻攒起来,“蝉儿脸色不太好,眼下有黑影,脸色也有些苍白,还是我答应了要去普济寺,她才开心起来。昭宁这个时候去普济寺做什么?”她本来猜到经过之前那件事后,昭宁定然会与她亲近些,若是谢贵妃没有意见,她若与自己常来常往,也没有什么。

    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昭宁不是召她进宫,不是来她家里,反倒是要约她一同上普济寺去。

    叶辛夷猜到这当中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她不知道,沈钺却未必也不知,是以才会问他。

    果不其然,沈钺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杯中香茗,语调平淡道,“宫宴之时,公主身边贴身侍候的另一个宫女,唤作蝶儿的失踪了,前日才在井中打捞出了尸体。”

    两句话,叶辛夷立刻便明白了。那个叫蝶儿的宫女定就是那日跟在昭宁身边的那个,不管她是背主,还是其他的原因,自然都不会再有活路。只是,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说没便是没了,难怪蝉儿脸色不好,难怪昭宁要去普济寺上香,只怕都是心下难安吧?

    不过......“为什么偏偏也是井?”叶辛夷狐疑地蹙起眉,是巧合吗?盈贵人不也是死在井里的吗?据说打捞出来时,尸体都泡得发胀了。

    沈钺看着自家夫人,眼中不由露出赞赏的笑意,“不错。为何偏偏又是井?所以,宫里已经有传言了,说是盈贵人冤魂不散,回来找害她的人报仇了。”

    害她的人?可蝶儿只是个宫女,不过,蝶儿身后,却站着昭宁公主,还有......谢贵妃。

    “那这个时候昭宁公主还要出宫来?”这个时候,可就怕会被有心人抓到把柄。

    “放心吧!谢贵妃在宫里那么多年,这点儿事情还不至于让她无法应对。我估摸着,公主能够出宫,应该是想法子在陛下那儿过了明路的,说不得,还就是陛下亲口同意的,是以,没有问题。你安心去就是了。”

    沈钺对于这些事的判断自来没有出过错,他既然都说没问题,叶辛夷便也安下心来。

    第二日因着与昭宁公主有约,便也没有赖床。沈钺起身时,她也跟着起来了。

    小夫妻俩梳洗后,一道简单地用了早膳。

    叶辛夷帮着沈钺系上披风,便预备与他一道出门。

    系披风时,两人自然是挨得极近,叶辛夷鼻端都能嗅到沈钺身上带着些许青松清爽的气息,只是,这些时日,他们虽还无夫妻之实,却也是同床共枕,平日里亲密的动作也不少,因而,她也习惯了,并没觉得不自在。

    只沈钺低头望着她的头顶,还有她在他颈下专注而灵活地替他系着绳结的素白柔荑,双眸沉黯,在她系好了绳结,说一声“好了”,便要缩回手时,他却迅疾地出手,将她的一双柔白双手握在了掌心。

    叶辛夷惊得抬起眼,撞入的便是他一双极深极沉,却又好似隐燃着一簇火的眸子,那眸光里的热切几乎要夺眶而出,将她吞噬一般,就连他的掌心,亦是烫得惊人。叶辛夷骤然觉得不安闲起来,慌忙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可胸腔间,却好似揣了一头小鹿一般,砰砰砰的,跳得异常欢快。

    糟了!这人莫不是真的憋坏了?这大清早的,刚吃饱了,这会儿,怎么这眼神又是直勾勾的,要吃人似的?

    只是,那一瞬间,叶辛夷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有些怕有些羞,耳根烫热着,却没有躲,被他握住的手也没有挣脱。

    突然,便听得一声低笑,她愕然望向他,他一双眼睛里恍若星星,眼里的笑意不要太明显,却在她愣怔的眼神中,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而后,低头,在她手上轻吻了一下。

    叶辛夷觉得那记吻烫得厉害,而且,心里也有些恼意,瞪了他一眼,将手用力抽了回去。

    沈钺恍若未觉,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走吧!再不出门,我点卯可就得晚了。”手一个下滑,若无其事牵起叶辛夷,往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似闲聊一般道,“谢贵妃这些时日有些焦头烂额,倒不只是因为那些传言。你可知道是为何?”

    叶辛夷本来还有些气恼他,听他说起正事儿,却也不由得暂且压下了那些气恼的情绪,皱眉思忖道,“是为了昭宁公主的婚事?”

    “是啊!而且,那些传言出来之后,谢贵妃只怕就更着急了。”

    叶辛夷心领神会,本朝的公主要嫁得好,本就难,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更是会捧高踩低。谢贵妃哪怕有信心能安然度过,却也怕有个万一。“捧高踩低自来都是人之本性,不过,这样未必不好,恰恰好是个看清人心的好时机。”

    沈钺抿嘴笑了笑,他家欢欢儿倒是通透。“出事前不久,谢铭倒是一改常态,常常出席一些诗会清谈,你猜,是为了什么?”

    叶辛夷杏眼一亮,醍醐灌顶一般,“他在帮着昭宁公主相看?”

    “只是可惜,他毕竟是男人,哪儿能懂得女儿家的心思。昭宁公主倒是与欢欢儿你说得来,我瞧着欢欢儿待她倒也真心,就没有问过,昭宁公主她想要嫁什么样的男人?”

    叶辛夷停下了步子。

    沈钺也跟着停下,转过头来看她。见她皱着眉,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他却是笑得如沐春风,灿若星辰,径自又道,“欢欢儿又觉得嫁给什么样的男子,才算得幸福?”

    “若是昭宁公主问起,欢欢儿不妨与她说说。”

288 交心

    天公不作美,还未到普济寺,天便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起了一层雨雾,将天地都笼在了这层雾中,变得朦胧隐绰起来。

    叶辛夷到时,昭宁还没有来。她便也没有急着下马车,只是撩开车帘,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

    因着不是会期,也因着天气的缘故,看上去很有两分冷清,可那庙宇花树,笼在雨雾之中,看上去反倒更多了两分恍若仙境般的清幽。

    没等上多大一会儿,一辆马车便是踢踢踏踏跑了过来,看上去倒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马车,但跟车的人却不少,当中几个男子,步履矫健,两穴高凸,双目矍铄,一看就是高手。

    应该是宫中侍卫,谢贵妃即便让昭宁出宫来,也会确保她的安全。

    果不其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先行下车来,正是蝉儿。

    果真是昭宁到了。

    柳绿扶着叶辛夷从车上下来时,昭宁也被蝉儿扶着下了马车。

    撑着红色的油纸伞,身上还披着件素面披风,却越发映衬得昭宁一张面容憔悴。

    不过几日不见,半开的花骨朵好像都蔫儿吧了。

    叶辛夷叹了一声,与她说了两句话,便一道进了寺里。

    早先便已先让人来寺里知会过了,她们到时,已经有个小沙弥在寺门处侯着了,迎着她们去了大殿。

    到了大殿中,上了香,添了香油钱,与大和尚们商量好了给做三七二十一日的水陆道场,昭宁指定了一个内侍这些时日就住在寺中,专门负责此事。

    这才携了叶辛夷去了灯楼,给蝶儿点了一盏长明灯,昭宁亲自奉上了神龛。

    而后,便是双手合十在灯前,默默祷告了许久,这才睁开眼来,也没有望叶辛夷,而是注视着那盏明灭的长明灯,语调幽幽道,“蝶儿跟了我八年,几乎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她和蝉儿陪伴我的时光,甚至比我母妃还要多。眼下,她这般不得善终,却终究是因我。”

    至于蝶儿有没有真的背叛她,昭宁想必已经不愿去追究了,人一死,留在心里坏的一面越来越淡,而好的记忆却越发深刻。坏的记不清,好的忘不掉。

    叶辛夷明白,抬眼望着灯楼内寄托哀思的万盏灯火,星星点点,“有公主惦念,佛祖庇佑,来生蝶儿定然能够投生个好人家,父母双全,衣食无忧,得嫁良人,儿女绕膝。”

    昭宁转头看她,却是不言,可眼底却隐隐润湿,回过头去,望着那盏属于蝶儿的长明灯,双手合十,闭上了的眼睛。

    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得昭宁的侧颜斑驳明灭,却又说不出的宁静祥和。

    等到从灯楼出来之后,昭宁与方才刚到普济寺时,有了比较明显的变化。

    虽然脸色还是有些憔悴,可双眸中,却比之之前的晦暗,多了些许光彩。

    未及苦处,不信神佛。

    神佛的存在与否,无需去深究,但至少,在某些时候,这些虚无的存在,却切切实实能予人以慰藉。

    雨也停了。花树和屋瓦经雨水洗涤之后,看上去,更加的清新明亮,提鼻之间,带着微微潮气的风好似都沁人心脾一般。

    因着这个,脚下微微漉湿的地板也并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这佛门清净地果真不俗,至少能让人心静下来。”说话间,她轻轻勾起唇角,一抹浅淡的笑跃上唇瓣,她转头望向叶辛夷道,“沈太太,我们四处走走吧!”

    叶辛夷自然无有不应,“这普济寺的斋菜最是有名,我已是让他们安排了禅房,给咱们置上一桌席面,公主四处走走,看看景,回来时候正好。”

    虽然没有下雨了,但也不知一会儿还会不会下,因而蝉儿和柳绿两人都捧了伞在后跟着,叶辛夷和昭宁徐步在前,隔着差不多四五步的距离后,还跟着两个身穿常服的侍卫,再后头还跟着几个侍候的,手里捧着些物件儿。

    普济寺中种了不少花树,只是这个时节,诸如樱、桃、玉兰这些春日绽放的花,要么谢了,要么已到了花期末,被雨水零落一地,看上去有些凄清。倒是那几株银杏和枫树在雨水后舒展枝叶,翠绿翠绿的,生机盎然,看着格外喜人。

    还有放生池上,舒展着叶子的菡萏,也让人心情为之清亮。

    走了片刻,昭宁脸色更平和了许多,大抵也觉得有些累了,便拉了叶辛夷到放生池边置的石桌旁,后头跟着的,赶紧上来铺垫子,置茶点。不过片刻,便将那石桌打点好了,两人这才坐了下来。

    “这么几日了,只有今日我才觉着心里松快了些,只是想着还要回到那座宫城中去,就觉得难受。大抵,我就是像我母妃说的那般,是个没出息的。明明生在那里,却时时恨不得逃离。”

    这些话,哪怕是对着谢贵妃,昭宁也绝对说不出,可今日,对着叶辛夷,却是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随着这些话说出,昭宁觉得憋闷的心口又舒坦了两分。

    这当中隐含的信任与亲近,叶辛夷又如何不知?她略一沉吟,轻声道,“公主至情至性,哪里是没出息,只是不适合罢了。好在,公主虽生在那里,却不会一辈子困在那里,说起来,比起公主身边很多人,公主还是要幸运许多。”

    这话,倒是稀奇。昭宁想着,她方才的话,委实有些大逆不道了,说给叶氏听,也没什么,左右她也不是多嘴之人,不会说出去。但她多半会明哲保身,缄口不言,或者是劝她两句,让她惜福什么的,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是这样一番说辞。

    显然,她是赞同她的想法的,且也是真真正正敞开了心扉。

    “公主明白我的意思。公主只要嫁了人,自然可以离开那座宫城。这段时日,贵妃娘娘想必也是忙着为公主相看,我估摸着,公主的婚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定下来,届时公主自然就可以离宫,活得自在自如了。”虽然,身为皇家公主,绝对的自在自如不太可能,可相对而言,却怎么也要比在宫中自在许多。

    也不用担心时时刻刻的阴谋算计。想必,谢贵妃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毕竟,昭宁是真不适合在那座宫城中生存。

    她不是傻,可从小在那座宫城中长大,她却还是没有学会那些谋算心机,反倒一直保持着本心,非不能也,乃不愿也。

    昭宁却是幽幽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也不知会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又是不是真比如今更好。”

289 举荐

    叶辛夷一双杏眼微微一黯,默了片刻,才问道,“公主可还记得,当初我在宫中时,曾与你讲过的一个故事,以及说到的一些话?”

    昭宁一愣,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叶辛夷那几日,很给她讲了一些市井之上的趣事儿,故事也有几个,可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关于那个人心不足,作天作地,最后,将自己的幸福作没了的小媳妇儿的故事。

    而彼时,叶辛夷与她说的那番关于算不算好嫁的话,她总是时不时想起。

    “你是想要劝我,不要想太多,无论嫁给什么人,也能想法子将日子过好吗?”

    “是,也不是。倘若已经嫁了,无从选择,自然是平常心,努力经营,也可以将日子过好。若实在过不好,也不必委屈了自己。虽说本朝和离之事不多,但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有法子过得自在。不过,眼下,公主还没有嫁,能够嫁得好,嫁得舒心的几率更大一些,只要选一个合心意的对象,不就好了吗?”

    叶辛夷一番话平平淡淡,却是引得昭宁眸中泛起惊色,定定望着她,却在她平静的回望中,一点点沉淀下来,转而成了沉吟。

    “公主不是托了谢大人帮忙相看吗?想必,总该有个条件吧?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是公主接受的,或者,公主对未来驸马最看重的是什么?这些时日,谢大人难道都没有给公主看中什么人吗?”

    昭宁摇了摇头,“如今暗中盯着表哥的眼睛多着呢,不管表哥有没有看中什么人,眼下,怕是都不能了。也许,就等着母妃给我看中什么样的人吧。那些有才学有抱负的,人家定是不愿意尚公主,可若是寒门出身,怕是过不了父皇母后那一关......算了,都是命,我也不多想那么多了。如你说的,无论嫁的什么人,我努力一把,想法子把日子过好,若是过不好,那大不了再各过各的,做个挂名夫妻也没什么,总不至于委屈了自己。”

    转头却见叶辛夷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有话便说!瞧你吞吞吐吐的样子,这样憋着,岂不难受?”

    叶辛夷叹一声,“实不相瞒。今日出门前,我家大人托了我一桩事,让我想法子打探公主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若是没有,便打探一下公主想寻个什么样的人。公主也知道,我家大人在镇抚司衙门当差,私下里打探这样的事儿,若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把柄。可......”

    昭宁倒是不觉得她一个公主的婚事有什么了不得的,反倒是有些好奇道,“沈大人让你打探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沈大人还有合适的人选想要举荐不成?”

    叶辛夷却是正了神色,“确实有一人......”

    这回昭宁愣了,她本是玩笑一句,谁能料到沈钺还真有人举荐......一时间只是愣愣看着叶辛夷,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昭宁从普济寺离开后,就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不期然,叶辛夷的话又响在了耳畔。

    “说是在礼部任着小小主事,出身却是不差,乃是江南吴兴孙氏嫡支三房的嫡长子,名唤孙彦。只是奈何他生父早逝,家中只有寡母幼弟,在那样的大族中,日子却也不太好过。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只是后来因着他母亲缠绵病榻,便耽搁了举业。好不容易才在礼部谋了个主事的位子,如今,带着寡母幼弟分府别居。家中有些薄产,为人却很是端方孝顺。他如今已是歇了再举业的心思,也没有野心再往上爬,反倒在如今的官职上自得其乐,只想好好孝顺他母亲,至于光耀门楣这样的事,就留给他的弟弟便是。”

    “我也知道,以他这条件,怕是还不见得能入谢贵妃和公主的眼。可到底是我家大人提说的,我也只得说与公主知晓,至于公主愿不愿偷偷见见,便请公主自己思量。若是不愿也没有关系,总归,我只要能对我家大人有所交代也就是了。”

    她当时奇怪,便追问了一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让沈大人帮了他这个忙?”

    叶辛夷却是不知,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与我家大人有什么交情。不过,我家大人说,正是因为他没什么过人之处,且安于现状,也安于未来。大家出身,家中情况却很简单,虽然吴兴孙氏是大族,但他们已经搬了出来,往后若是有了公主,就更不用管他们。另外,他一家子都是好性情,最看重的,只有一家和乐。且他有长相,也有才华,不至辱没了公主,而且,最要紧一点,当年,便是族中逼迫他父亲纳妾不成,这才对他一房不闻不问。只他自小耳濡目染,对自己的妻子必然爱护。这样的人,说不得才合适公主。”

    “他提说此人,一是全他与那人的交情,二也是全我与公主的交情,说不得,还能帮着公主解了难题,促成一桩良缘,何乐而不为?”

    末了,叶辛夷还是那句话,她只是按着她家大人的意思,与她提说有这样一人,她若是有意,可以暗中去查一查这个人,看看有没有可能合意。若是想见上一见,她也可以私底下掩人耳目地安排。

    其他的话,倒是不必再说了。叶辛夷对她坦言,是真的将她当朋友。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昭宁再清楚不过。

    不管怎么说,出来这一趟,是值得的。这心里笼罩的阴云,倒是散去了大半。

    想到这儿,昭宁不由微微笑了。

    马车却是缓缓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侍卫的嗓音,“公主,镇国侯府到了。”

    “蝉儿,你去一趟。把东西送到就回来,咱们就别进去了。”昭宁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蝉儿。

    她来这一趟,却是受人之托。

    方才在普济寺与叶辛夷道别时,她拿了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弹弓递与她,说是那日在临溪水榭拾得的,当时混乱,只得先行藏起,后来想想,怕是谢铭之物,所以让她代为交还。昭宁回宫的路上想着这些时日谢铭怕是要避嫌,尽量少进宫了,也不知何时才能遇见,这东西虽然也不见得要紧,但早些还给他也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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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欢死了,短短一生吃过香喝过辣,作过威也作过福,死了也不冤。可老天爷不让她投胎,还让她重生成了市井姑娘叶辛夷,这就很冤了。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打得了架,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某一日,却是走了狗屎运……哦!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一个煞星看上了。【沙雕文案】沈钺一直凭实力好运,缺权时,有人千里送人头,缺钱时,脚边躺着钱袋,缺媳妇儿时……呃……天上掉下来了一个,正正好,砸怀里了。但这好运气,快用光了。沈钺:“我是锦鲤本鲤,嫁我嫁我,保你吃香喝辣,貌美如花。”叶辛夷:“先来算过账。听说,前世,是你埋的我?”(本文慢热,非爽文,不喜请叉。已有四本百万完结作品,从不断更,请放心跳坑。一日双更,19:00一更,20:00二更,亲们记住时间,准时收看哟,也请多多提建议,爱你们!)誓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誓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誓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