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背景
书生站定在沈钺面前,目光带着两分关切,扫了扫沈钺身后紧阖的房门,屋内安谧,就是从窗内透出的,晕黄的光,亦是静好。
“怎么样了?”他们刚才在一处,因而,沈钺得到消息时,他也听见了。
只不过,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而沈钺等不及,简直是肋下生了双翼飞回来的,他这才迟了一步。
“暂且没事儿。不过,那个女人又催动了蛊毒,让她疼了一回。”沈钺面沉如水,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里迸射出的尽是冰冷的杀意。“书生,就照着我们之前商量的办,现在便去办,我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书生亦是一脸的冷沉,“自然要办。敢让我妹妹疼,不让他们也疼上一回,如何能行?”书生说罢,转过身,便是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沈钺站在原地片刻,才转过身,回了屋子。
轻手轻脚到得床边,撩开帐子,却瞧见了一双灵澈有神的杏眼。沈钺叹息一声,无奈而宠溺,“还没睡呢?”
叶辛夷没有说话,他也顾不得还没梳洗,脱了鞋,便是上了床,侧躺着,将她连人带被轻轻拥在怀里,“我守着你,安心睡。”说话间,他的手轻轻拍在她背上,一下再一下。
过了半晌,却很是无奈地叹道,“怎么?睡不着吗?”
叶辛夷裹在被子里,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只露出半个脑袋,像只可爱的小奶猫般,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恍若清露一般,明净清澈,望着他,沈钺只觉得心一下就软了,不由笑起,“那……我们说会儿话吧?想说什么?”
叶辛夷还真有想知道的事情,“你派在我身边那两个人,还有柳绿是百鬼楼的人吗?”
沈钺见她头发乱糟糟的,便抬手帮她轻轻顺着乱发,听她这一问,动作微微一顿,却也只是一瞬,又是继续方才的动作,一般无二的轻柔,“不是。”
他淡淡说完这一句,低头望着她在被子后探出的那双眼,一双眸子深海一般,却沉稳无波。
“你不是江湖人,但铁师傅是,不知,他从前可曾与你提过?”
“?”叶辛夷半撑起身子,老铁偶尔会跟他们讲些江湖轶事,这叶辛夷还真就恰好知道。
“你说的是江南武林曾经名噪一时的那个?我听说,广收弟子,分为'问武'、'兼文'、‘巧工’三院,可谓是文武兼备,当年盛极一时时,门下弟子不只三千,且个个都有一技之长,文武兼修者也不在少数。只是可惜了,后来新旧交替时,遭遇变故,便解散了。”说这话时,她望着他,他与有关系?
沈钺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应该一直都挺奇怪的吧?我明明与你说,我是个孤儿,自小便是乞丐,缘何不只会武功,还识得字?”
不只识得字呢,他只怕读了不少书。叶辛夷自然是满腹疑虑,只是,一直没有开口去问罢了。
看来,他今日是打算与自己和盘托出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睁着眼将他看着,那温顺乖巧的模样,直看得沈钺心里软作了一滩水。
“我六岁之前,就是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六岁时,遇上了我师父,被收为弟子,带到了。”
叶辛夷眨眨眼,果真是。
“我师父姓沈,叫沈七星。”沈钺轻描淡写,再度语出惊人。他的沈姓,是源于他的师父。
“沈七星?”叶辛夷虽然未真正入江湖,却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了,自然听说过沈七星的大名。那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侠,何况,沈七星的七星之名就来自于,他是的第二代阁主,也是第一代阁主最为得意的弟子。据说,他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且谋算兵法,无一不能,是当世之奇才。只可惜,他无意庙堂之高,只喜江湖之远。更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江湖纷争与腥风血雨。
“我十三岁那年,师父退隐江湖,将交予我手,因着我尚未成年,是以,阁主还由师父担任,可实际已是由我掌权。只是,没有料到,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师父隐居的住处便付之一炬,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我的师父。而我,竟连仇家是谁,也一无所知。”
沈钺苦笑起来,幽深的眸,望着她,却好似没有望着,很是深远地落在虚空的某一处。
“师父待我,视如己出。我也是跟在了他身边,才真正过上了有人教有人管的日子,他教我念书、识字、习武,若非有他,绝不可能会有我后来的日子。是以,我绝对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花了些时间,查出了些端倪。也终于明白我师父隐退江湖的深意,他手上有一个烫手山芋,很可能会害了整个。最后,虽然他还是受到了牵连,却保全了上下。而我要报仇,自然也不能违了师父的初衷,不能连累了。”
“所以......你便将解散了?”叶辛夷心领神会。
“嗯。”沈钺点头,“我解散了,开始秘密调查我师父惨死背后的真相。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不只没能查到什么,还丢失了一半的功力。那个时候,我很绝望......北上到京城的时候,我灰心丧志,有的时候,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死了算了。没了师父,我还就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小乞丐。后来......我遇上了顾欢。”
叶辛夷也恍惚想起了他和顾欢初遇的那个时候,难怪了......他这么好的身手,自然不可能是后来才练就的,可是那时,他却被那么多人围殴,却也不还手。
“是她让我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是她告诉我,不能放弃。我振作起了精神,恰恰好,与本来该替选锦衣卫的一个人做了哥们儿,那么刚好,他病死了,那么刚好,他也姓沈。”
叶辛夷终于明白,“是以,你便顶替了他,替选成了锦衣卫。”
沈钺点了点头,“看吧!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机缘巧合成了锦衣卫,还能一路高升,年纪轻轻,毫无背景,却已官至正四品。
叶辛夷之前深有疑虑的那些事情,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259 动容
“你待在锦衣卫,难道是沈阁主的死,与朝中人有关吗?”
沈钺笑望她一眼,“我家欢欢儿真是聪明。”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能这么敏锐地猜到。“当时,我只查到我师父的死,与他偶然得到的一对前朝玉珏有关,说是那对玉珏关系到前朝的宝藏。”
叶辛夷恍然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后来,有些线索直指朝中权贵,这锦衣卫的身份,正好给了我掩护,可以查我想查的事情。只是,那个人藏得太好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直到不久前.....你还记得,我们在凝香馆仙舞房中遇见吗?”
叶辛夷自然记得。“你那个时候就是问仙舞那画中佩戴玉珏之人是谁。难道那块玉珏就是......”
“不错。那块玉珏不知为何,裂成了两半,那就是当中的一半。”沈钺点了点头。
“可是,怎么会那么巧?若是谁得了那半块玉珏,藏起来也来不及了,如何会将它画出来,现于人前?除非,画它的人根本就是想借此引出另外的一半玉珏。”
沈钺眼中迸出赞赏的光,他家欢欢儿果真聪明得紧。
“是啊!识得那块玉珏的人,并不多,而能识出的人,很有可能就拥有那另外半块玉珏。虽然冒险了些,但为了那笔宝藏,倒也值得。”沈钺薄唇一扯,说不出的嘲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叶辛夷将那前后的事情一联系,陡然醍醐灌顶,“那画上的人,是汉王世子?”
沈钺半点儿不诧异她能猜到这些,因而点了点头,“是。仙舞擅画,汉王世子是她入幕之宾。”
难怪,那个时候明知汉中危险,他却还是执意主动请缨去了汉中。九死一生回来,路上还斩杀了汉王世子。
“那玉珏果真是在汉王世子,或者汉王手中吗?”如今,汉王父子都已殒命,那东西可到手了?
“玉珏是拿到了,不过,是假的。”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沈钺自然没有什么再隐瞒她的。
“假的?”这个倒是出乎了叶辛夷的意料了,“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沈钺望着她皱起眉来,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笑叹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怎么?担心我?放心吧!线索断了便断了,总归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慢慢查着便是,不着急。我如今最想的,是帮你解除身上的蛊毒,还有,将娑罗教除了,永绝后患。”
他望着她,分明笑着,可吐出的语句,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
叶辛夷却不觉得冷,不觉得怕,望着他寒星似的漆眸,心里反倒泛着暖,夹着涩,“那两个高手.....都是的吧?你为了我......可是又暗中动用了的力量?”
沈钺低低笑了一声,指尖轻触她的脸颊,“百鬼楼是书生自己一手建起来的,买卖消息,我只拿红利,楼里的事儿自来不管。而且,百鬼楼中,也没有那等高手。那娑罗教来势汹汹,什么事儿都及不上你的安危来得重要。是以,我发出了七星令,没有想到,还是有不少人还卖我从前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少阁主面子的。”
沈钺说得轻描淡写,叶辛夷却是听得心头动容。
他当年解散,这么多年,也未再动过重组的念头,便是为了他师父的意愿,不愿因私仇而牵连了上下,可如今,却是为了她......
叶辛夷自来是个骨子里坚韧的性子,至少他们认识以来,他还未曾见她哭过。
这会儿,却是红了眼眶,虽然还是没有掉下泪来,可却也让沈钺心上好似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疼得厉害,忙笑道,“欢欢儿,你可别太感动了。其实吧.....我就是想着在你面前威风一把,也让你知道一下,你嫁的这个男人,虽然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没有家族庇荫,也没有祖产可承继,可我也不是那么太差的。”
“而且,如今的七星令,早已没了十年前的效用,能够主动来的人,都是真心追随,我也必然会全力护他们周全就是。”
叶辛夷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潮意逼退了,“你说得倒是轻松。来了多少人,你怎么安置,又拿什么来养他们?难不成,就用沈大人你那点儿俸禄吗?还是你之前交给我的那点儿银钱?”
“接了七星令的人,也并非全都来了京城,我还派了不少人散落各地,以作他用。至于拿什么养他们.....不是还有书生在吗?他的百鬼楼进账可不少,何况......我这不是娶了个贤内助吗?今日,我也算与夫人交了底了,往后,嚼用上的事儿,还要有劳夫人帮着多多费心操持了。”沈钺说着,朝着叶辛夷拱手作揖,因着躺着,倒显得有那么两分滑稽。
“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呢?”叶辛夷却是不满了,“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问?问了,便自己送上门给你当管家了?若是嚼用不够,我是不是能管你伸手要?”
这话里,玩笑居多,且不知不觉亲昵了不少。
沈钺笑叹一声,“放心吧!这养家是男人的事儿。为夫总会努力赚钱,不会让夫人为了那阿堵物伤神费脑。夫人只需为我好好操持家里的琐事便是,钱不够了,尽管开口。”
这么大的口气咧!叶辛夷嗤笑一声。
“好了,夫人,这该说的都说了,夜都深了,你还是不困不想睡吗?”沈钺笑了一通,却转了话头。问罢,不等叶辛夷有什么反应,他双眼便是闪闪发亮地盯着她道,“夫人若是还不困,不想睡的话,不如,我们.......”后面的话,没有说明,不过那贼兮兮的语气配上那贱贱的笑容,叶辛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便是恼了,一抬脚,便隔着被褥踢了他一记,嘴里啐道,“登徒子!”而后,将那被褥一拢,将自己紧紧裹着,一个翻身,滚到了床边儿上,紧挨着墙壁。
“夫人?欢欢儿?你这是害羞了吗?啧啧啧,瞧瞧,耳朵根儿都红了。”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睡一张床上,干柴遇着烈火,那还不得烧个干净?”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为夫虽是婚前应了你,可你也得体谅为夫,我这日日憋着,可是很伤身的。”
260 憋坏
“夫人还是早日高抬贵手,饶了我才好。”
身后那人喋喋不休,就是将被子拉过了头,堵住了双耳,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叶辛夷已经不只红到耳朵根儿了,只怕整个身子都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了。
他是当谁都跟他一样脸皮厚不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叶辛夷跳起,奉上一记拳头,“闭嘴!”
拳头却在半空中被人截住,整个被包裹在某个人厚实的掌心中,入目,又是那痞赖刁坏的笑,“想让我闭嘴,要不亲我一下,保准比揍我有用。”
“嗷”一声痛呼,叶辛夷手动不得,索性动上了脚,这回,没有隔着被子,直踢某人小腹。
沈钺弓起身,急呼道,“你谋杀亲夫啊?小心点儿,别踢错位置了,往后你可后悔!”
“好好好!我认输,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
“打吧!打吧!随你打!只仔细你的手,打疼了,我心疼!”
“你还说,你还说......”
这一夜,那间已经不见花,绿叶满树的梨花树下的沈府正屋内,等回了离家半月有余的男女主人,红烛摇曳,那张婚床在半夜摇晃起来,如浪里小舟般,晃得异常剧烈......
耳边有隐约的鸟雀啁啾声,叶辛夷蹙了蹙眉心,不堪其扰般,有的时候,耳力太好也是一种折磨,譬如想睡个懒觉的时候。
终于睁开眼来,却是怔了怔。
入目是沈钺安闲的睡容。他们成婚以来,除了新婚之夜她实在没有印象之外,从没有分床睡过,可每回等她醒来时,他早已起身了。睁开眼就瞧见他,却还是头一回。
而且,睡梦中,他也将她拢在怀里,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相对而眠,枕着同一只枕头,真正算得同床共枕了。
最要命的是,隔得太近,差不多已是呼吸相闻了。
这让叶辛夷浑身都觉得不安闲起来,下意识地便是往后挪,谁知,还没挪开呢,某人扣在她腰后的手却是一紧一收,她便被紧紧搂回了他双臂之间,紧贴在了他胸口,偏他已睁了眼,漆眸深深将她望着,醇厚的嗓音微微哑着,道一声“早!”
糟了,叶辛夷想着,昨夜里说了半晌的话,又与他闹了一场,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但却忘了喝水,这会儿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了。
她喉间悄悄一滚,片刻后,才咳咳两声回道“早”!
这样紧抱着,真不是个事儿!叶辛夷尴尬得不行,抬眼间,见某人的眼神都变了,正臊得不行,他却骤然松开了她,而后像被什么烫到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跳起来就扒拉着搭在架子上的外裳裹上身,一边裹,一边急道,“我昨天的事儿尚未忙完,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午膳就不回来吃了。你若是还想睡便再睡会儿。”
话落时,人已奔了出去,鞋都是边走边穿的,不敢回头,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到了门口,踢到门槛,险些栽倒,很有两分狼狈。
叶辛夷拥着锦衾半坐起身,望着他的背影,不厚道地低笑了两声,继而却又是无奈一叹,眉心微颦忖道,她是不是当真太过分了些?本来就已经是夫妻了,何必非要死守着?他日日这样,若果真憋坏了可怎么好?
一阵疲倦又涌了上来,叶辛夷又躺回了床上,睁着眼看着帐顶。这是蛊毒发作的第三回了。前两回蛊毒发作,她就觉得格外的疲惫,夜里睡得深沉,就连平日的警觉心都全然不管用了,当真是雷打不动。昨夜,许是那人只摇了一下银铃,她又心里挂着事儿,所以蛊毒发作之后,反倒与沈钺说了半宿的话,又闹腾了一通才睡下,但睡着之后,却也是没有半分意识。今日清早起来,居然还觉得疲惫。
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那条紫线,叶辛夷眉心深攒起。
柳绿她们得了沈钺的吩咐,没有人敢来吵她,叶辛夷直睡到快晌午才起。好在,这个回笼觉后,她觉得气力又回来了。
桃红给她备了可口的饭菜,叶辛夷吃得爽口,感叹还是回家才好。
不知何时起,这小院儿当真已经给她以家的归属感了。
只是刚刚放下碗筷,长安便来了。“太太,门口有个姑娘,说是要找大人。财叔都说了大人不在,她却还是不肯走,非要在门外等着。”
姑娘?屋内财婶儿还有两个丫头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往叶辛夷扫来。
叶辛夷却不过沉吟了片刻,便是抬手道,“去请她进来吧!”
长安领命去了,叶辛夷好似半点儿不受影响一般,仍然是那副沉静如常的模样,笑着让桃红将碗碟收拾了,然后将窗半推开,就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笑着听财婶儿说最近她不在时的一些琐事。
听说叶仕安来瞧过她一回,知道她进宫去了,这才走了。但是留了话,让她从宫里回来了,便回家一趟。
她轻颦了一下眉,片刻后,倒是豁然开朗,进宫前便收到了老铁的信,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说不得,老铁已是回来了。明日看能不能得空回三柳街去看看,否则,以她爹的多思,没准儿这些时日怕是都没能吃睡好吧!
正感叹着呢,外头已经有了动静,抬起头,隔着琉璃窗,瞧见是长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身丫鬟打扮,低眉顺眼,还算得恭顺,神色也显局促,五官有些眼熟,叶辛夷略一沉吟,已是记起,确实见过。
须臾间,人已经到了门口。
长安留在外头,行了个礼,一溜烟儿跑了。
叶辛夷看了一眼柳绿,这些时日行成的默契让柳绿瞬时明白了叶辛夷未出口的意思,垂眼屈了一下膝,出得门去,将人引了进来。
那丫鬟站在叶辛夷跟前,越发的局促,但好歹匀了气,躬身行了礼,语调有些僵硬地喊了一声“沈太太”。
有些不甘不愿的意思,只叶辛夷却也不在意,微微笑问,“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相思姑娘的丫头吧?可是你家姑娘有事要寻我家大人?真是不巧得很,我家大人恰恰好出去了,要不,你先回去,等大人回来了,我自会告知,定让他去见你家姑娘。”
这话,叶辛夷说来,情真意切。旁人不知,就连相思自己也是,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她对相思,永远存着旁人不知的看重与关切。
261 死讯
何况,她确信,沈钺对相思绝没有别的意思。所以,她无需顾虑太多。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却是另有一番解读。
那丫头听着这话,骤然便是红了眼,“不用了。沈大人不在,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便是。太太若是嫌我碍眼,打发了我出门去,我等在门口就是了。”
这话说得好像叶辛夷容不得人似的,倒是小家子气得连个丫鬟都要往外赶,还动不动就红了眼眶,倒像叶辛夷欺负了她。
边上财婶儿和柳绿的神色都是一变。
叶辛夷却不过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心,便是笑道,“姑娘要等倒不用非到门外去,就在偏厅里等着就是了,只是,相思姑娘没什么急事才好,我家大人可不知何时才回。”
这丫头的一身打扮与往常在凝香馆时不同,一身粗布衣裳,且便于行走,方才,长安还偷偷与柳绿说了,这姑娘还随身带了包袱,也不知是要去何处。何况,这姑娘方才可都是自称的“我”,而不是奴婢。
果不其然,叶辛夷这话一出,那姑娘神色间便显出了两分踌躇来。
叶辛夷又继续弯起嘴角道,“如果相思姑娘有急事的话,我倒是可以派人去寻一下我家大人,兴许他可早些回。”
“不用了。”那丫头开了口,声音僵硬得厉害,“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告诉沈太太也无妨。沈大人回来了,便请太太告诉他,好歹是相识一场,纵然沈大人如今有了新人,可我家姑娘已经走了,念着旧情,也请沈大人去送她一送,哪怕在她坟前上炷香也好,也不枉我家姑娘到死时都还念叨着沈大人。”
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却是僵在了唇角,双目先是震惊,继而空洞,瞪着那丫头,半晌才喃喃问道,“你说什么?琳.....你家姑娘怎么了?”
那丫头却并未回答,脸上的愤懑没有半分遮掩,“姑娘心善,临走时为我赎了身契,我这便要离京返乡去了,本来想着最后为姑娘办成这一件事。虽然没有见着沈大人,但好歹话也是带到了,沈大人若是还顾念着旧情,要去我家姑娘坟前看看她,想必也用不着我带路。若是沈大人不愿去,那只能当......只能当我家姑娘从前看错了人。”
说罢,那丫头礼也不行,转身便是迈步疾走,转眼,便出了房门。
谁知,才踏下石阶,手腕上便是一紧,被人紧紧扯住。她回过头,撞见的,是叶辛夷微白的脸,还有那双黑洞洞而显得有些空无,让人心里不由发憷的眼。那双眼的主人却是盯着她,不知为何,有些失色的唇瓣一张一合,轻吐一声问,“你家姑娘......葬在何处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前走,从镂空五福捧寿的车窗往外看,街景渐次往后退去,间或有花红柳绿的春色掩映其间,只这车厢里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身处寒冬一般的刺骨。
名唤“翠儿”的丫头紧了紧衣襟,挪动着身子往身后的车壁靠了靠,抬眼瞄着坐在对面,神色淡然,面色却有些莫名苍白的年轻妇人,她也不知道她明明去沈府是请的沈大人,为何最后随她出来的人,却成了沈太太。
也不知道沈太太为何要随她一道去,难道是不相信,想要去确认她家姑娘当真死了不成?
而且,沈太太的脸色自从听说她家姑娘的死讯之后,就一直不太好,又是因为何故?
翠儿心中各种疑虑翻涌,望着叶辛夷的目光便带出两分戒备来。
叶辛夷猝不及防地转过头来,那双黑沉的眼珠子将她盯着,“你家姑娘怎么会......死?”那个“死”字清幽,衬着那有些喑哑的嗓音,不知为何,竟让人听出了两分悲伤。
悲伤?怎么可能?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假仁假义。翠儿哼了一声,心中愤懑溢出,便也顾不得怕了,“太太猜猜是为了什么?我家姑娘身子自来康健,倒是从约见那时还不是沈太太的您之后,就一病不起了。沈大人和沈太太成婚之后,她的身子更是每况愈下,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人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沈太太不妨帮着猜上一猜,我家姑娘的心病是什么?竟生生夺了她一条命。”
这个翠儿倒是个忠心的,说着,便是红了眼眶,也顾不得叶辛夷和沈钺根本是她得罪不得的人,兀自口无遮拦,眼里的愤恨没有遮掩,尽数流于瞪着叶辛夷的视线之中。
叶辛夷却是半点儿没有看在眼里,翠儿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化成了刺,扎在了她的心口上,让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抽尽,身形不由得晃了两晃。
是这样吗?是她嫁给了沈钺,所以,才害死了相思......不!琳琅!她的琳琅!从前待她最好,为了她,将自己陷于泥沼,甘愿为她承受那不堪一切的琳琅。
翠儿见着叶辛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虽然觉得奇怪,但心里的愤懑却不知不觉减轻了两分,这个沈太太看来倒好似还算有两分良知的样子,清了清喉咙道,“其实,我家姑娘也知道,她的身份是配不上沈大人,也从未寄望过能嫁与沈大人做个姬妾什么的。只沈大人太过凉薄了些,有了新人,便连回头都不曾。沈太太,同为女人,你也别太放心了。哪怕你是明媒正娶,可前车之鉴在前,沈大人今日可以对我家姑娘这般,往后,便说不得也会对太太这般,太太心里,还是要有数的才好。”
那些话,叶辛夷听没有听进去,翠儿就不知道了。
总归,她听着那些话,便是转过了头,继续看着窗外。那侧颜,恍若千山暮雪般悠远而疏冷。
翠儿看了半晌,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倒好似出了神一般,便也有些兴致阑珊,回过头来,自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说话了。
出了城,路面不平,渐渐有些颠簸起来,好在,那地方却也不远。离着城门不过五六里便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时,他们已经在一个山坡之下。
翠儿抬手指着山坡之上,“我家姑娘就葬在这山腰上了。也亏得我家姑娘还有些积蓄,否则,连副薄棺都置办不得,怕就要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了。如今,好在能入土为安。”
262 惊遇
说这话时,翠儿意有所指般瞄了叶辛夷一眼。
那言下之意,也不知这位沈太太听懂了没有,却见她神色如常,只是无声敛了敛眸,然后,拎着裙摆,先行走上了山路。
翠儿在她身后咬了咬牙,也连忙迈步跟上。
那山坡不高,叶辛夷腿脚又快,不过沿着山路走了不到两刻的工夫,便已到了翠儿所说的地方。
“就在那两棵松树中间。”翠儿在身后遥遥伸手一指,望过去时,却是“咦”了一声。
叶辛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真瞧见了那座新起不过几日的坟茔,同时,也瞧见了身姿如松,笔挺似竹一般立在坟前的人。
那人许是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一双凤眼沉沉,将他们望着。
叶辛夷压下心底的万千思绪,正了神色,迈步过去,在离那人一步之遥处又停住,蹲身敛衽行了个礼,“谢大人。”
那人一身竹青色的直裰,外罩同色轻纱外袍,在这春色渐浓之时,当真便如一竿竹一般,清俊挺拔,不是谢铭又是谁?
谢铭见得叶辛夷,眉眼间也闪过一丝疑虑,只面上还是那副内敛稳重,不见多少情绪的模样,跟着抱拳施礼,“沈太太。”
“谢大人缘何在此处?”叶辛夷问了,见到谢铭并不奇怪,事实上,近来,他们倒是常常碰巧撞见。怪的,是见到这个人的这个地方。
“我有些事想要问相思姑娘,谁知,到了凝香馆,才听说相思姑娘她......”谢铭说话间,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坟茔,隐下话头,也一并掩去了眸中黯然。
叶辛夷心里不是不奇怪,可是,在转头望着那座孤坟时,方才心口的隐痛一瞬间便无限放大,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净,若非这里还有他人,若非谢铭就在眼前,那她......
但她不得不强忍着,她掐了掐掌心,好歹是稳住,扯了扯嘴角,“谢大人有心了。”
谢铭没有吭声,转头又深望了那孤坟一眼,“沈太太自便,谢某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说着,朝着叶辛夷匆匆一抱拳,便是快步而去,未再回头。
那背脊挺得笔直笔直,就好似一把张到了极致的弓,真怕绷得再紧一些,弦,便会断了。
“这位谢大人平素可与我家姑娘没有半点儿交集。这样的人,尚且来看了我家姑娘,这真是......人心难测。”翠儿说着这话时,又意有所指瞄了叶辛夷一眼。
叶辛夷却全然顾不上她,她转过头,望着那坟茔,前头墓碑上写的只四个大字“相思之墓”,立碑之人空空如也。她死在这里,虽能入土为安,但却连个上香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叶辛夷心里一酸,眨了眨眼,眨去了眼里的泪雾。
她和相思是什么关系?相思死了,她能怎么伤心?身后还有柳绿和翠儿看着呢。
柳绿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香烛纸钱和供果点心,这会儿,不需叶辛夷吩咐,便是上前来,将那些装着东西的盘子摆上,点起香烛,布置开来。
叶辛夷就站在那坟茔之前,隔着青烟袅袅,望着那孤坟,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将面前这坟茔,与她记忆之中那个总是如同姐妹般依赖她,却也护着她的琳琅联系到一起。
这怎么能是琳琅呢?怎么可能是她?
她幼时起,便因着格外漂亮的脸蛋受了多少苦?才不过十岁的年纪,便被她那无良的兄弟看上,想要对她不轨。那时,是她救了她,从此往后,琳琅便藏起了那张脸,藏起了身段儿,只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从来都是灰头土脸的丫头,只求能与她的姑娘安心过活。
可是,谁知道,旦夕之间,她所有的依赖土崩瓦解。为了她这不争气的姑娘,她却将她最厌恶的美貌当成了利器,替她承担起了本该她承担的一切......而现在,她死了,或许,还是因为她......
叶辛夷眼底又有些湿润,她抬起手,揩过眼角,好似是被那香熏的。
有很多话,可是,隔着这冰冷的墓碑,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四周都很是安寂,就连鸟雀好像也因着这凭吊的时刻而安静了许多,良久,叶辛夷转过了身,道一句“走吧”,转过了头。
翠儿虽然有些不满,却也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起身,朝着那坟茔躬身行了礼,便跟着转过了身。
谁知,才没走了两步,便听得了一阵既重且急的脚步声。
叶辛夷停步,抬眼,便见得从山下走来的沈钺。
他抿着薄唇,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深深,面上透着森森寒意。
见得她时,又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那座孤坟,还有她身后的那个翠儿,面上寒得更是厉害。
想来,他定是回家后,听说了这事儿,便追了来。
他沉吟了片刻,终究是大步走到了那坟前,从柳绿手中接过了三柱清香,点燃后,拜了三拜,插到了坟前,回过身来,便是去抓叶辛夷的手。
叶辛夷却是一个侧步,让了开来,让他抓了个空。
沈钺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两僵,漆眸幽深望着她,她却没有看他,只是半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钺眯了眯眼,又伸出手去,这回,不等叶辛夷躲,他已经既快且稳地箍握住了她的手腕,握得牢,不让她挣脱,而后,拉起她便是迈开了步子,朝着山下的方向。
“沈大人.....”翠儿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疾走两步,就要追上。
沈钺停了步,冷冷一个回眸,“莫要再跟着。念你一片忠心,要离京便离京,莫再让我见到你。”每一个字,都透着狠意。
翠儿面色一白,生生被冻住了步子,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往山下行去。
一路无话到了山下,沈钺却是跟着叶辛夷钻进了马车中。
叶辛夷却也不说话,只是紧贴着车壁坐着,双眸低垂,两只手掐在一处,面色更是有些发白。
沈钺沉着脸看了她片刻,见她将自己的手背都掐出了红色的印记,终究是忍不住,上前又要去抓她的手,叶辛夷没有躲,由着他抓了,却是抬起眼来,目光幽幽且疏冷地看着他。
直看得沈钺心里泛凉,他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你在气我什么?”
为何突然就这样了?经过了昨夜,他本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更亲近才是。
263 师叔
叶辛夷静静抬眼望着他,“你说呢?我在气什么?”
沈钺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跟相思有关。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不解,更觉得委屈,他低头默了默,似在克制自己的脾气,半晌,才沉声道,“我记得我早已与你说过,我和相思之间清清白白,除了顾欢,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儿牵扯,难道这些你都不记得了?还是你不信?”
“记得。”叶辛夷语调清冷地应道,“可她死了,却是事实。沈熒出,你当真这般坦然,毫无愧疚吗?”
她望着他,还是那样一双如同朝露一般,清亮明澈的眼睛,可眼里的质问却也很是明显。她在为了相思质问他,好似,他真是一个负心汉,薄情郎。
沈钺望着她,倏然低低笑了起来,“相思真是厉害啊,她死了,却也还要摆我一道。今日,无论我来不来这一遭,上不上这柱香,在你心里,都是一根刺。她还真是好算计!”说罢,沈钺再没有半声解释,深望她一眼之后,一个转身,摔帘而出。
须臾之间,车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疾驰而去。
不用挑帘去看,却也知道定是沈钺抛下他们,先走了。
“太太?”柳绿挑开帘子,担忧地望了进来。
叶辛夷端坐在那儿,神色沉静疏冷,却并没有柳绿预想中会有的伤心委屈,或是直接哭起来,只是淡淡道,“咱们去一趟三柳街吧!”反正也打算明天回的,现下也出来了,她也不想回去,倒还不如现在就去。
柳绿默了默,终究是应了一声“是”,然后放下帘子,外头便传来她低声让长安转道去三柳街的话语声。
帘子放下,车厢内的光线暗了许多,叶辛夷转头望着车窗外的春景,心思却已飞了老远。她如何不知相思的心思?沈钺念着旧情,来祭奠她,或是沈钺不念旧情,凉薄如斯,都会在自己的心上,扎下一根刺。可是,她临死还这样煞费苦心,不就是为了沈钺不好过,为了她不好过吗?
可她到底是为了她以为的顾欢,还是为了她自己,怕是那傻丫头自己都分不清吧?
那根针扎下来,扎在她心口上,可沈钺却不知,如换了旁人,她未必如此。可偏偏,那个人是相思,是她的琳琅,光是她的死,便已让她心口揪疼,想到她临死还让那执念扎了根,不得解脱,她又哪里还能心安理得?
她不是怪他,却是连自己那一关,也过不得。
马车到了三柳街,刚刚停在她家铺子门口,叶菘蓝便眼尖地瞧见了,瞧见叶辛夷掀起车帘钻了出来,更是喜出望外,笑着喊道,“爹,阿姐回来了。”喊完,人也拎着裙角便奔了出来。
叶辛夷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便是张开手,将乳燕归巢般的小姑娘搂在了怀里,方才一路上笼罩在心口上的阴云不期然地便散了大半,她勾起唇角,笑了,“慢着点儿,小心摔着了。”
抬起眼见叶仕安站在石阶之上,笑望着这边,她牵了叶菘蓝的手,走向石阶,喊了一声“爹”。
叶仕安的目光已是关切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少,这段时日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落了地,点着头道,“安全回来就好。”
叶菘蓝挽了叶辛夷的胳膊,爱娇地抬着头冲着阿姐笑,“阿姐,你不知道,自从那一日爹去了元明街,知道你被接进了宫里,而姐夫却奉圣命去了延安府,便是担心得不行,回来之后,一直茶饭不思的。你瞧瞧,这人都瘦了一圈儿了,眼下,阿姐平安回来了,爹总该放心了吧?今日可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
叶辛夷笑着抬头望了一眼叶仕安,果然瞧见他比半个多月前清瘦了两分。
叶仕安却很是不自在,咳咳了两声道,“你个小丫头,从前是你阿姐念叨我,如今,你阿姐出阁了,就换了你来念叨我,天天念叨个没完。你别听这小丫头胡说,爹担心是担心,可也知道你和姑爷都是那心有成算的,也没到那茶饭不思的地步,爹知道,身体要紧,不会由着性子来的。”
“是啊!爹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总还有人帮爹顾惜着的,自然不会有事儿。”叶菘蓝皱了皱娇俏的鼻尖,这语调里,却听得两分酸味儿。
叶辛夷奇怪地瞥了一眼妹妹。
叶仕安却好似更不自在了,咳咳着偷偷瞪了叶菘蓝一眼,抬起头望向叶辛夷时,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你怎么一人回来了?姑爷呢?”
提到沈钺,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就这么一敛间,叶仕安便已狐疑地瞟了过来,叶辛夷忙扯开嘴角含混道,“他刚回京,公务繁忙,暂时怕是不得闲了。”话到这儿,叶辛夷便是扯了叶菘蓝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爹那日去元明街寻我作甚?还让我一回来就赶紧回家来一趟,难不成是我师父回来了?”
“何止铁师傅回来了......”叶菘蓝嘀咕了一句。
引得叶辛夷又是奇怪地一瞥她。
叶仕安却已经重重一声咳,很有两分严厉地瞪着小姑娘道,“去,跑一趟,将铁师傅请过来,就说你阿姐回来了。”
叶菘蓝看她爹一眼,不敢顶嘴,闷闷地“哦”了一声,便是转身走了。
叶仕安望向叶辛夷,叹了一声,“菘蓝这丫头想你想得紧,一会儿,你会在家里吃了饭才走吧?”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爷儿俩已经穿过了铺子和内院之间的甬道,进到了院子里。
抬眼间,叶辛夷瞧见了院子里有人,也终于明白了方才叶菘蓝那几句话里的意思。
院子里不只有人,还是个女人。
看上去,不过花信之年,却还作姑娘的打扮。一身蓝绿色的细麻布长衣,腰间系着布围,正在翻捡着院子里晾晒着的药材,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看,清清冷冷的气质,一双眉眼间都拢着远山寒岭,不带笑,只是淡淡道,“师兄!”
师兄?叶辛夷往边上叶仕安一瞥。
叶仕安神色倒是自在坦然,与两人介绍道,“欢欢儿,这是我的师妹,林秀蕴。这回为父是受了姑爷所托,去了信,专程请她来给你看身上所中蛊毒的。”
265 置气
叶辛夷没有想到她爹居然这么敏锐,可是吧,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没有啊!我就是想你们了,想回来住几日,与你们好好聚聚不成吗?还是爹也觉得像别人说的那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那我出嫁时,爹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不成?”叶辛夷做了叶仕安这么几年的女儿,自认对付她爹还是有那么两分办法的。
果真,她这话一出,加上哀怨的眼神,叶仕安立刻便有些招架不住了,“那不是......你想要住也不是不可以......”
“就知道爹对我最好了。”叶辛夷立刻截断叶仕安后面的话,笑眯眯道,“柳绿,去!回元明街去给我收拾些东西送过来,我要在家里住几日。”赶紧喊了柳绿来,像是怕叶仕安会反悔一般。
柳绿只顿了一瞬,便是乖乖应了声“是”。
叶仕安眉心又攒起,“你好歹也该先跟姑爷商量一下吧?”
“我这不是让柳绿回去收拾东西了吗?他自然就知道了。”叶辛夷说罢,便是站起身拉了叶菘蓝的手,“今天吃什么?咱们去看看,整治两个好菜给师父和爹下酒。对了,林师叔喜欢什么口味......”
姐妹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灶间去。
叶仕安望着姐妹俩的背影,眉心却是攒得更深了。
老铁见状却是一拍他肩头道,“做什么这般苦大仇深的?你自己的闺女你自己还不知道吗?她自来懂事,你什么时候见她这般任性过?就算是闹别扭,那也是沈钺那小子不对,丫头回来住几日怎么了?他要不想丫头住这儿,自己来接不就是了?”老铁理所当然得很。
叶仕安沉凝着脸,思虑片刻,终究是沉沉叹了一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哪儿管得了那么多?”
“欸!这不就对了?”老铁笑着将他往堂屋拉,“走走走!喝茶去!”而后,转头对灶间喊道,“丫头,泡壶茶来!”
没一会儿,柳绿回来了,果真带了两箱子的东西,到了叶辛夷跟前,凑上去轻声道,“大人还没回府呢。”
若是回府,瞧见夫人带了东西回娘家,不知道会不会气炸。
叶辛夷恍若没有听懂,让她将东西搬到叶菘蓝房里放好,然后说她家里小,住不了她,也用不着她伺候,将她打发了回去。
柳绿不敢违令,只得走了。
沈钺却是直到月正中天时,才回了府。一是事情没有忙完,二,怕也是存了两分躲避的心思。
只是待得回了内院,望着一片漆黑的正院,他又眉心紧蹙起来,“太太已经歇了吗?”心里不由有些后悔,今日的事情当真是扰乱了她的心绪,她虽不高兴,却也算得情有可原,自己实在不该与她置气的。
财婶儿和柳绿俩对望了一眼,却都不敢开口。
不过一个简单的问题,她们却谁也不敢回答,沈钺面上一寒,目光冷凛似寒冰,往后一扫。
财婶儿和柳绿都是脸色一白,再不敢隐瞒,财婶儿促声道,“太太......太太回了娘家,方才还让柳绿来收拾了些东西送过去,说是.....说是要.....要在娘家住几日......”后面的话,在沈钺那双冷眼的盯视下,渐趋小声,终于没了音儿。
沈钺一双暗如幽夜的眸子盯着黑洞洞的正房看了良久,财婶儿和柳绿都觉得自己熬过了冬天,却怕是要被自家大人浑身散发的冷意冻死在这阳春三月时,沈钺终于高抬贵手,将手一挥,让她们退下了。
只是,待得离了正院,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这夫妻俩过日子,自然是没有不拌嘴的,可是,自家这两位主子,头一回闹别扭就这般大的阵仗,大人那气场,这些时日还是躲远些,免得殃及池鱼啊!
叶辛夷在娘家住了下来,叶仕安虽然没敢再说什么,免得又被闺女用一双哀怨的眼睛盯着数落他将她当成了泼出去的水,不管她,不要她了,可这心里却是提着。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了,可却是时时盼着他家姑爷能来接人。
谁知,头一日,没来。元明街沈府也没有半点儿动静。
第二日,还是没来。
第三日,倒是柳绿过来了一趟,说是大人这两日公务繁忙,昨日起便没有回府了。
第四日,还是没来。叶仕安急了,看他闺女,也不知是当真不在乎,还是越发置气,一副欢快得不得了的样子,便是叹了又叹,借着出诊的名义,悄悄出得三柳街来,先去了元明街,才知他家姑爷果真已经数日未曾回府。这又想着去衙门看看,谁知,还没到北镇抚司,便见着大队的锦衣卫骑着马,在长街上呼啸而过,领头的,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他家姑爷吗?
看那动静,还真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在身呢。
叶仕安一时也说不出自己是否该松口气。
叶仕安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拎了菜篮子,去了集市。集市上很是热闹,从街头到街尾,都是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开春儿了,农人们挑来了新鲜的菜蔬,花农们开始叫卖花朵,好像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这座京城,都被春风叫醒了一般。
叶辛夷许久没有来逛过集市了,这种市井的气氛让她格外的安适,原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了。
“菘蓝,你慢点儿!”人太多了,叶菘蓝人娇小,手脚却灵活,眼尖地看着一车刚推来的新鲜菜蔬,一个矮身便是冲了上去,叶辛夷落后几步,一边不紧不慢地跟上,一边笑着喊道。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莫名幽冷的气息袭来,叶辛夷心弦一紧,便已感觉到一个裹挟着冷风的身影擦身而过,同时,一个冷淡的嗓音已拂在耳畔,“这么几日了,沈太太该归家了。沈大人公务繁忙,沈太太也该多多关心才是。特别是,最近的这个案子。”
叶辛夷蓦然扭过头,那个人,却已擦身而过不说,转眼便已没入了身后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只可以辨认出,是个男人。
而且,只怕身手也还不弱,原来,娑罗教中,也并非只有女弟子。
叶辛夷一双杏眼微沉,神思莫辨。
266 送汤
叶仕安正与老铁说着话时,叶家姐妹俩从集市上回来了。叶仕安立刻停了话头,笑望姐妹俩,“回来了啊!”
她爹那表情明显就是有话要说的。叶辛夷这会儿却是顾不上了,沉吟片刻,便是道,“爹,川柏一会儿该回来了吧?我想让他去一趟元明街,让长安驾了马车来接我。”她也不是不能自己回去,主要还有两口箱子呢。
反倒是叶仕安愣了愣,没有想到她去了一趟集市回来,居然就要回去了,心里却是真正高兴,笑道,“我就说嘛,姑爷公务繁忙,你更要多多体贴不是?夫妻之间相处,正该相互包容退让,才能长长久久。你们姐妹俩快去做饭,一会儿川柏回来了,我就打发他去元明街,吃过饭,你就给我回去。”
竟是迫不及待要赶她走的意思。
老铁本来是一直坚持非要等着沈钺亲自来接,才肯让叶辛夷回去的,今日也只是撇了撇嘴,虽然有些不甘不愿,却也没有出言拦阻。
叶辛夷心里挂着事儿,也无心多想。
叶川柏下学回来,果真便被叶仕安催着去了元明街跑腿儿。等到叶家用过午饭时,元明街那边来接她的马车也到了。
长安驾车,柳绿随车。
虽然叶辛夷回娘家之时,就没有想过自己又没出息地这样回去,可是既然没了法子,又决定了要回去,她就不会矫情。
长安和叶川柏帮着将箱子搬上了马车,叶辛夷转头看了看一直合着的房门。林秀蕴自从那日进了房之后,果然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也不知道她研究那颗解药是否有了进展。
“你师叔这里一有消息,爹自然会去告诉你。回去之后,好生与姑爷相处,多多体贴他,可莫要再任性了。”察觉到她的视线,叶仕安低声劝慰了一番,末了,还不忘耳提面命几句。又当爹又当娘的,也算是操碎了心。
为了让她爹安心,叶辛夷自然是无所不应。
等到车帘子垂下,马车缓缓自三柳街驶离时,她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柳绿察言观色,低声道,“太太离府四日,除了第一日大人深夜回了府,后头几日,大人也都宿在外面,未曾回过府中。”
叶辛夷沉着脸,没有说话。回到府中房里一看,这房里可不就跟她走时一模一样么?好吧,她不回,他不去接也就算了,居然自己也不回?
谁能想到,叶辛夷回来了,这一夜,沈钺却还是未归。
财婶儿见叶辛夷面无表情,眉眼间却透着郁气,连忙道,“大人怕果真是公务繁忙,又不知道太太回府了,等到忙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叶辛夷自然知道财婶儿这是帮他打圆场呢,她刚才分明瞧见长安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说不是去给他通风报信的,叶辛夷都不信。她可不信他不知道她回来了。可他一个大男人,气性还比她大了?她都不用他接,自己回来了,便是给他搬了个台阶来了,他居然还不肯下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她还乐得清静。反正她也不是自己想回来才回来的。
叶辛夷将被子一拉,往身上一裹,躺了下来。
这就是要睡的意思了。
财婶儿望着面前背对着她们侧躺在床上的叶辛夷,与柳绿对望了一眼,继而苦笑,却什么话也不敢说,放下帘帐,将灯拨得暗了些,便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叶辛夷推开窗,却见窗边多了一张字条,是催促着她赶快与沈大人和好,让他回家的。
叶辛夷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看着烛火将之吞噬,燃成灰烬,嘴角却是曳起了一抹嘲弄的笑痕,够着急的呀!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这伙人却操心上他们的夫妻关系了。她与沈大人闹别扭,居然比她还着急。
心里不以为然,可叶辛夷面儿上却跟昨日说回府就回府一般无二,配合得很,用着早膳的时候便对桃红吩咐说,“大人既然公务繁忙,怕是这些时日都未能吃好睡好,你一会儿炖个滋补的汤水,我们走一趟镇抚司衙门,给大人送去。”
边儿上财婶儿听得欢喜,送汤好啊,送汤就是服软的意思。这大人待太太本就好,这太太一服软,大人还绷得下去吗?
当下与桃红和柳绿使了个眼色,“欸”了两声,便拽着桃红先下去忙活儿了,就连车马也都赶忙去准备,不让叶辛夷多操半点儿心。
桃红有财婶儿督促着,动作那个快啊!还不到正午,便已将汤炖好了,还一并做了几个小菜,用食篮将饭菜一装,交给柳绿拎着,笑眯眯道,“这个时辰正好是用午膳的时候,老奴特意让桃红多做了些。太太去了,便索性与大人一道用了饭再回来。”
叶辛夷无可无不可,小命拿捏在人家手里,这态度至少得端正。去了这一趟,若是人沈大人还不肯回来,她也能有话推脱。
北镇抚司衙门倒是不如诏狱那般森然可怖,与一般的衙门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却也是生人勿近。
好在,这些锦衣卫中不少人还是有眼色的,长安时不时会到衙门来,他一说明了情况,那些人便也放行了,还特意让一个人为叶辛夷引路。
只是,那些值守的锦衣卫看似冷面冷心,却在没有人察觉时,带着两分好奇,悄悄窥视着叶辛夷。
叶辛夷全做不知,跟在那个领路的锦衣卫校尉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这还是她头回来衙门,何况,还是鼎鼎有名的北镇抚司。
只看了片刻,她便收回了目光,这衙门不过是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房子连着房子,倒也没甚好看。
穿过天井,沿着回廊走了约莫片刻,走进了一个沉寂的院落,门口两个值守的锦衣卫看上去有些眼熟,好似之前沈钺公干时曾见过,见到叶辛夷,神色间略有些诧异,却是连忙抱拳施礼,叶辛夷屈了屈膝,算作还礼。
那个为她领路的锦衣卫已经停了步,朝着她抱拳道,“沈太太,沈大人就在里面,卑职先告辞了。”
“多谢这位校尉大人。”叶辛夷徐柔的嗓音含着淡笑。
院内,沈钺正在交代事情,听得院子外的动静,微微一愣,抬起眼便见得一屋子的人都侧着耳朵,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又个个面露不自在。
267 机密
都是些喜怒不形于色的锦衣卫,却原来个个心里都装着一颗八卦的心。
沈钺眉心一皱,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让那一屋子的人都瞬时整了面色,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
“方才我交代的事儿,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那声音响亮的,让叶辛夷跨进院门的脚,微微一顿。
“听清楚了就下去吧!做好自己的事儿,在谁手底下出了纰漏,届时,我拿谁是问。”沈钺的声音凉且淡,透着森森寒意,目光却已透过那些人的缝隙,望向了院门的方向。
她今日着一身清清淡淡的藕粉,出现在镇抚司衙门,总觉得有些突兀,好似携着烂漫的春色,踏破了镇抚司衙门常年阴郁的隆冬。
“都下去吧!”沈钺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立刻脚步整齐地转身离开,到得门口时,将将与要进门的叶辛夷撞上,便是纷纷抱拳施礼,却是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上一眼,皆是垂头退到了一边。
待得叶辛夷进了门,便是快速地退出了院子去。
叶辛夷侧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入目,却是沈钺一双如寒星般的沉沉冷目。不是头一回见他穿飞鱼服,却是头一回见他在镇抚司衙门,坐于那张桌案之后,不知是不是身处环境的缘故,就连身上,都泛着丝丝寒意。只是,叶辛夷不怕,更不憷他。
想起也觉得有些纳罕,她刚刚成为叶辛夷的时候,偶遇他时,总能被吓得半死。即便是后来,对他也多有防备,不知何时起,却是半点儿不怕他了,哪怕他一双冷眼盯着,便能让人冻个半死,她却一点儿不惧,还能老虎嘴上捻须,刻意惹他生气呢。
也不知是胆儿又肥了,还是因着别的原因。
“你怎么来了?”默了片刻后,沈钺终于开了口。
叶辛夷从柳绿手中接过那只食篮,徐步上前道,“大人不肯回家,只好我自己来了。”
“大人这会儿应该得空能休息一下吧?不知,可否让妾身陪你用午膳?”这声音既柔且软的,还自称“妾身”?
沈钺生生忍住想要打哆嗦的冲动,抬起头狐疑地盯着她。
她一双杏眼微眯,“我回娘家四日,我爹提心吊胆了数日,大人一日不去接我,他便一日惴惴难安,只怕还以为我就要被大人一纸休书扫地出门了,我再不孝,也不敢再让他还要为我这已经嫁出门的女儿日日操心了。”这话,是真,却还藏着一半,说不出口。
沈钺望着她故作的柔婉,倔强的眼,终究是沉沉叹了一声。“等我将桌上的公文先腾开。”
那桌案上公文快要堆积如山,柳绿却也不敢上前帮忙,眼看着沈钺手脚利落地将那些公文归置好,腾出了位置,这才快步上前,帮着叶辛夷将食篮中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
一顿饭,虽吃得静默无声,但饭罢,沈钺也好,叶辛夷也罢,面色终究都要和缓了两分。
沈钺还亲自将叶辛夷送出了北镇抚司。
长安驾了车等在外面,看着人出来时,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要雨过天晴了。
果真,等到扶着叶辛夷登上马车时,他面色沉沉,却到底是开口道,“我这几日手上有个案子,实在忙得抽不开身,也不是故意不回府。下晌时我看看,若能抽得开身,必定回去。”
叶辛夷勾了勾唇角,以“嗯”作结,钻进了车厢,车帘子垂下。外头听得沈钺吩咐长安“小心驾车”,又交代柳绿“好生照看太太”,叶辛夷心里终究暖了暖。
马车踢踢踏踏跑了起来,她心口方寸间,比来时轻省了许多。
是夜,沈钺果然回了。
只是,到底这关系刚刚破冰,这心结尚在,两人一时还没有回到最初相处时的情形,倒还处出两分相敬如宾的感觉来了。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清晨,沈钺如常出府去了衙门。
叶辛夷拉开窗户,又在窗柩上瞧见了一张字条,展开一看,眉心紧皱。
等到下晌,沈钺回来时,眉心舒展。她上前殷勤地帮着他更衣,便顺势问道,“大人今日心情不错,可是近日忙的案子有眉目了?”
“嗯。”也不知是叶辛夷的殷勤他很受用,还是案子果真有了进展,他心情松快,总之,沈钺很是轻松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了她。
这可是好现象,叶辛夷忙笑着趁热打铁,“是个什么案子?”双眼忽闪着,当真是好奇的模样。
往日里,沈钺也从不避讳她这些。她既问了,能告诉她的,便也不会瞒着。
可今日,他却是眉心一皱,紧接着,一个侧步挪开,离了她身边,也不用她伺候了,自己系好了腰带,这才冷冷抬眼看她,“你一个妇道人家,问这些做什么?不知道我们锦衣卫办案,都是机密吗?”
叶辛夷张了张口,机密?你从前也没说机密啊?登时,便觉得有些委屈了。
沈钺见她微红了眼眶,却只是黯了黯双目,沉声道,“往后,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最好有个数。”话落,他大步流星走到门边,摔帘而出。
门内,隐隐传来哭声,还有柳绿低声的劝慰。
这一夜,沈钺虽未出府,却是自成亲后,头一回宿在了书房。夜半时,柳绿正和桃红在小厨房里叹着气呢,便见着长安捂着个肚子寻了来,脸上尽是讨好的笑。
“两位姐姐,可还有吃的?”少年尚带着两分稚嫩的面上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今日,大人心绪不好,我在外院伺候,可吓得饭也没扒拉两口,这会儿才觉得饿了。”
沈府不大,也就两个主子,还都是习惯亲力亲为的。是以,府中下人并不多,除了三个洒扫的粗使婆子,财婶儿和财叔两口子,近身伺候的,便也只有长安一个小厮,柳绿和桃红两个丫头。
因而,规矩也没那么多,他们也算处得好。
桃红打了个手势,转身从身后的笼屉里取了两只馒头出来,还微温着。
长安高兴地谢过,捧着那馒头便吃将起来。
吃了大半只馒头后,许是没那么饿了,便有了闲话的兴致,抬头见柳绿和桃红都是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好奇道,“两位姐姐似乎也是心绪不佳,是为何事烦心?”
268 威胁
柳绿叹一声,“还不是为了大人和太太吗?他们这一日不和好,我们这些跟前伺候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大人和太太?”长安不解地皱着眉,“大人这不都回府了吗?”
“回府就好啦?”柳绿嗤道,“你是不知道,大人如今对太太可不比从前了,方才还在正房里训斥了太太一通,大人走后,太太哭了好一会儿鼻子,还是我和财婶儿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劝好的。你不是说大人心绪不佳吗?”
长安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继而,却又是惴惴不安起来,“这个......这个大人之前不是对太太很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什么突然?我看上一次的事儿,大人心里怕是还存着心结呢。唉!这也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管的事儿,算了,都回去歇了吧!”柳绿皱着眉,摆了摆手,先行走了出去。
桃红朝着长安摆了个手势,推着长安出了小厨房的门,将烛火都熄了,然后,才出了门,将厨房门锁上。又给长安比了两个手势,便跟在柳绿身后,也走了。
两人身后,长安一边嚼着馒头,一双眸子却是闪闪发亮。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沈钺便又去了衙门,这回,甚至没有差人来与叶辛夷说一声。
叶辛夷起来时,神色便有些恹恹的。柳绿和财婶儿俩对望一眼,柳绿便一边帮着叶辛夷梳妆,一边道,“太太,前回在宫里,你倒是给大人做了不少的衣裳,反倒忘了自己。今日天气甚好,听说,前门大街上的绸缎庄可是新进了不少江南那边最时新的料子,在府里待着也没事儿好做,咱们不如去前门大街逛逛,散散心?”
叶辛夷对这些吃穿用度上的事情自来不怎么上心,柳绿提这建议时,有些惴惴的,就怕太太不答应不说,怕是还要被斥责一番。瞧见叶辛夷皱起眉来时,心便紧提了起来。
谁知,叶辛夷皱眉思虑了片刻,眉头却是骤然一松,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好啊!你家大人的俸禄平日里都没甚用处,咱们正好,去帮他用用。”那笑容配上银牙暗咬的表情,柳绿和财婶儿都为她们家大人的脖子感到一凉。
用过了早膳,叶辛夷果真带着柳绿出了门,驾车的还是长安。
春日盛,前门大街果真热闹非凡。
马车在街口停下,叶辛夷交代长安将马车赶到街边等着,便带着柳绿步行进了前门大街。
叶辛夷今日就是奔着花钱来的,便带了柳绿去了前门大街最大的一家绸缎庄。那绸缎庄中果真有不少新进的布料,花色时新,且做工精细,叶辛夷看中了不少。按着素日里的习惯,未必舍得买,今日却是狠了心,订下了好些。
那绸缎庄的掌柜一看,是大主顾啊,当下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招呼着。叶辛夷却还觉着没有够,让柳绿跟那些绸缎庄的伙计们走一趟,将选好的料子都先搬到街口的马车上再回来,她们俩接着逛。
绫罗绸缎买了,这不还差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吗?
柳绿不敢有异议,带着那些伙计搬着布料走了。
掌柜的则殷勤地请了叶辛夷到后头坐着,还上了茶果,便告罪一声,说是回头让个伙计来照看,便又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绸缎庄的生意还真是红火。
叶辛夷坐的这处,是独辟在后头的,倒是清静。一扇窗半开,便能瞧见绸缎庄后头的小院子。这院子虽小,却还规整得不错,窗边便有一棵桃树,虽然已过了花开的时候,却也是满树的葱翠,看着便是喜人。
听闻身边一阵微不可察的跫音,叶辛夷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茶碗,头也没回地道,“你们生意忙着,径自去招待其他人,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我一个人这儿坐坐,等我的丫头回来便走。”
“沈太太倒果真是闲情逸致,这个时候了,还能在这里悠闲地喝茶。”耳边骤然响起一记幽冷的嗓音。
叶辛夷一惊,骤然回过头,却见着身边站着一人。中等身高、中等身材,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就连抬起的脸,也是扔进人堆里便再找不出来的寻常,可那身即便收敛,却还是藏不住的清冷杀气,却半点儿不寻常。
叶辛夷杏眼沉敛,嗤笑了一声,“居然追来了这里,你们还真是着急得很。”
“我们着急,沈太太自然也要着急一些才是。否则,等到我们堂主亲自登门来提醒沈太太,沈太太自然免不了要受苦了。”
这话里,明晃晃的威胁。
叶辛夷不是听不懂,就因为听懂了,所以,更是怒,“不是我不着急,我这不是听你们的话从娘家回了府,又将沈钺哄回家去了吗?可是,我才提了个话头,他便将我斥责了一顿,一晚上就歇在了书房。我能怎么办?”
“何况......我连你们究竟想要问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那人默了两默,大抵也知道叶辛夷不是说谎,沉吟了一瞬,便是简短地将事情说了,“五日前,大理寺破获了一桩案子,查抄一间工坊的时候,找到了一份工部最新的铳筒图纸。朝中怀疑有人暗通敌国,皇帝大怒,下旨锦衣卫严查。工部所有堂官皆被停职,暂且软禁府中,东厂和锦衣卫奉命督查,这一查,便查到了工部左侍郎张栩张大人头上。如今,张栩张大人一家都被押进了诏狱。”
“张大人......是你们的人?”叶辛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那人眉心一蹙,声音冷硬了两分,“这个,便不劳沈太太费心了。这回诏狱刑讯主审是皇帝亲自指派的,正是沈大人。早前,我们一直没有麻烦过沈太太,这头一回,沈太太总要拿出些诚意来,帮我们探上一探,那诏狱之中的人,到底招了什么才好。”
叶辛夷眉心攒得更紧了,“莫说我家大人公私分明,就说我跟他如今的关系,怕是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这般神通广大,那诏狱的墙再厚,怕也挡不住你们的无孔不入,你们又何必非要寄希望于我?”
“若非沈大人能力卓越,水泼不进,我们也用不着麻烦沈太太。”那人声音已又冷沉了两分,“小人若是没法说服沈太太,只能让我家堂主来见沈太太一见了。”
269 大怒
“你用不着威胁我!我若办不到,你就真将你家堂主叫了来,或是将刀明晃晃架在我脖子上也无用。”叶辛夷的嗓音亦是一沉,“回头,你与你家堂主回话,这事儿,我只能尽力。我总不能因着帮她这一回,便将自己彻底折进去。她若是不同意,我也没有法子。”
说话间,前头铺子人声熙攘,她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是柳绿回来了。
“我的丫头回来了,先告辞!”说着,她已是起身,越过面前这人,径自离开。到了前头,由着柳绿扶着,被绸缎庄掌柜殷勤地躬身一路送到了铺子外头。
转而又去了不远处的首饰铺子,过后,又去了饭庄吃饭,最后,又打包了好些点心,这才回到街口,乘了马车回元明街。
前门大街某处酒楼的二楼雅间内,窗户翕开了一条缝,后头两双眼睛目送着沈府的马车从街口驶离,眼中皆是淡淡的寒凉。
“堂主。”后面那人正是方才到绸缎庄中与叶辛夷密会之人,这会儿却是神色恭敬,朝着前方背对着他的身影,抱拳施礼。
站在窗前那人是个女子,却是一身玄衣,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恍若秋水般的盈盈妙目,这会儿,望着那辆已经驶远的马车,眸子中却不见半点儿温度,开口时,嗓音仍是清冷冷,“怎么样了?”
“属下看她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咱们的消息也是一样。因着相思之死,她和沈钺之间生了嫌隙,沈钺待她,已不如之前。她只怕未必会如堂主所愿,能帮我们探得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而且,昨夜她的试探已是惹得沈钺很是不满,若再继续,怕是得不偿失。”男子平板的声音不带半点儿起伏。
前头玄衣女子轻纱下的红唇却是微微弯起,“怎么?你还担心因着咱们让他们夫妻失和不成?”
“教主布下这颗棋子定是有大用处,眼下便让她成了废棋,未免太不划算。”男音仍是平铺直述的刻板。
“再看看吧!若是果真不成,咱们再另想它法。沈钺此人,既然娶了她,总不能轻易休妻。”
“可是他们夫妻若是失和,往后,要想用她拿捏沈钺就更不可能了。”
玄衣女子轻纱下的美眸一个回转,却如冰冷的箭,直直刺来,“我说了,再等两日看看,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男子被骇得闭了嘴,半晌,才拱手道,“是。”
“下去吧!”玄衣女子这才稍稍满意了,抬手轻挥,“盯紧了诏狱,还有沈钺。”
那人无声拱了拱手,转身退了下去。
房门轻阖,玄衣女子仍站在窗边,望着方才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轻纱下,红唇轻弯,可笑意却半点儿不及眼底。
叶辛夷回到元明街家中,见着那一堆买回来的东西,却又兴致缺缺了,交给柳绿和桃红收拾,她便有些神情怏怏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
这显然是心情还不好呢。
不一会儿听得动静,是被派去打探消息的长安回来了,到了门口,却是支吾了半天,这才道,“大人好像进宫去了,交代了校尉告知,说是公务繁忙,今夜怕是不回府了。”
“啪”一声,叶辛夷顺手抄起了手边炕桌上的一只茶碗,摔在了地上。
屋内屋外,几个人皆是被吓得噤若寒蝉。
看着他们太太铁青的脸,哪里还有素日里的半点儿沉静淡然?
沈钺进宫还真不是托词,他这会儿,便是与冯集贤、楼从远,以及其他好几个东厂和锦衣卫领着要职的人,一并站在南书房,乾和帝的御案之前。
只是乾和帝的脸色这会儿却很是不好,抬起眼,瞪着冯集贤道,“所以,工部被盗的,不只那一张铳管图纸,还有别的?”
“回陛下,微臣奉圣命,彻查工部......确实如此。这是粗拟的一个单子,具体的,还在清查。”冯集贤拱手奉上一封折子,边上张季礼不用乾和帝吩咐,已经上前来,躬身接过,奉到了乾和帝跟前。
乾和帝一看,更是大怒,那封折子“啪”一声,便被拍在了御案之上,“工部这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工部左侍郎,难道就在工部只手遮天了不成?工部尚书李豫川,右侍郎闫晨都是在干什么,居然半点儿没有察觉?还是他们分明便是与张栩同流合污了?还有你们锦衣卫......让你们监察百官,监察百官,这样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也没有发现?这回若非冯爱卿,哪怕他们将工部的东西都搬了个空,朕还蒙在鼓里呢。”
矛头直指锦衣卫,楼从远吓得立刻带着一众手下纷纷跪下,“臣惶恐。”转眼,却已是汗透衣背。
乾和帝缓了缓,再开口时,语气稍稍和顺了两分,“诏狱中刑讯可有结果了?”
楼从远目光往后一瞥,沈钺会意,抱拳道,“陛下,只怕,这件案子关乎的不只工部一家。”
这话一出,南书房内登时一寂,乾和帝抻了抻身子,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张栩是被人用了美人计,牵线搭桥的,乃是他一年多前,新纳的一名姬妾。微臣顺藤摸瓜,倒是审出了不少东西,还请陛下御览。”沈钺奉上一张供词。
那供状很长,看上去,还真审出了不少东西。
“快!呈上来!”乾和帝急得一挥袖。
张季礼应一声“是”,连忙快步上来,将那供词接过,转而奉给乾和帝。
乾和帝将供词打开,飞快地阅看,这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混账!都是混账!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这是想要动摇我大名的根基,还是分明就是冲着朕的江山来的?”
这一日,乾和帝龙颜大怒,文武百官,换拨儿地被叫进南书房中。南书房中不时的响起乾和帝的怒骂之声,从晌午,直到夜深。
夜幕沉降之时,锦衣卫和东厂在各个府邸查抄的动静不小,哪怕是平民百姓亦是知道,这京城的天,怕是又要变了。
接连三日,沈钺都未曾回过府。
不过,与府中的祥和不同,府外的动静,哪怕是叶辛夷这个关在深宅中的妇人,也听得了不少。
加之,她心里有些慌,便每日都遣了长安出去打探消息。
只是听得那些消息时,心里却越发的没有底,面上难免就带出两分惶然来。
270 夜袭
听说,这场风云始于大理寺破获的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案子,却不想在查抄工坊时,搜出了一张铳管图纸。要知道,在民间私造火器,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大理寺自然知道事情大了,便将这铳管图纸往上一递,谁知,这上头的人一看,这图纸怎么这么眼熟啊?可不就是工部前些时日刚要准备大量投产的那批火器当中的一件儿么?当下便有人往深处怀疑。
陛下便责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
工部从上到下的官员全都被牵连了进去。被监禁的监禁,下狱刑讯的下狱刑讯。
那工部左侍郎张栩一家,尽数被收进了诏狱。诏狱的刑讯手段虽然尝过的人大多就没有活着出来的,却也因此,更是让人闻风丧胆。
诏狱的墙多厚啊?那是连里面人再大声的痛呼都传不出来的。听说,诏狱里头常年不透光,黑洞洞的,那就是人间的十八层地狱。
那位张大人自然是熬不住,何况同时刑讯的,还有他的妻儿老小不是?当然是把能招的,都招了。
这一招,便不得了了。
这张大人也不是原本就这么大胆子的,而是色迷心窍,被迷昏了头。就这样,将一家子都带进了泥坑里。
这美人计直指他一年多前才收进府中的一名姬妾。据说,那是千娇百媚的一个美人儿,不只长得美,能歌善舞,还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儿,张大人那是爱不释手啊。却没有想到,这美人儿居然是个细作。
拔出萝卜带出泥。
与这美人儿同样出身的,居然还不少,已经渗透了大名官场。不只是工部左侍郎家,就是很多官员家里,都有她的姐妹。
这些时日锦衣卫和东厂的大动作,怕也是因此而来。
“说是有很多这样的细作......太太......”听了长安的话,柳绿和桃红都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叶辛夷。
叶辛夷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只神色还算得勉强镇定,“这说不得都是幌子。大名上下那么多官员,哪儿就能被他们轻易攻破了?这布置,也不是几年就能完成的,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打草惊蛇呢。到底能不能抓到真正的细作,主要还要看那个已经被抓进诏狱里的,会不会招了。”
“听说,这回主管刑讯的,可是咱们家大人。还是陛下亲自指派的......”
“陛下信任咱们家大人,这是好事。”叶辛夷神色木木地道。沈钺在锦衣卫中,并非刑讯手段最显著的那一个,这回卷进这桩案子里,尚不知是福是祸。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记住了,有些话,自己心里怎么想都行,就是不许乱说,谨防祸从口出。”
将人都撵了出去,叶辛夷关上了门,说是要歇一歇。
但柳绿几个分明都瞧见了她神色之间藏也藏不住的惶然,也不知太太是为了大人担心,还是别的。
是夜,沈钺仍然未回。叶辛夷原本睡着,却骤然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动,倏然起身,便是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将窗户拉开。
窗外无人,窗柩上,却不出意外的,又多了一张字条。
叶辛夷将那张字条展开一看,杏眼微微沉黯。转过身去,揭开灯罩,毫不犹豫将那张字条放在烛火上,眼看着火焰将之吞噬,燃成灰烬,包括那一个触目惊心的“杀”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夜沉如水,风轻徐,带着明显的潮意。有经验的老人便说,这夜里,有雨。
果真,到了夜半时,这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并不大,如丝线,如牛毛,在天地间密密地斜织着,不一会儿,便湿了瓦,润了地。
若能下得久些,自是更好,自算得一场喜雨,润泽万物。
喜雨润风中,诏狱门口,如同鬼火般飘忽的气死风灯来回晃动着,沉寂了许久的暗夜,却被一阵响动叫醒。
诏狱沉重的石门开启,一队人马押着一辆囚车,从诏狱之中驶出。躲在暗处的眼睛细细数过押送囚车的人影,五十人,五十个锦衣卫,只为押送一个女子,从锦衣卫的诏狱,转移到东厂。还选在了这样的暗夜行事,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且打探回来的消息,东厂那边也派了人来接应,最多两刻钟便能汇合。
车行辘辘,安静地走过雨夜的长街,一刻钟已过,派去探路的一个校尉纵马疾驰回来,禀报说,东厂的人已是到了说好接应的街口。
只要将人移送到东厂的人手中,他们这一趟任务便算得结束了。
只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无声两个手势打过,一行五十人又护卫着那辆囚车缓缓上前,一路紧提着心,经验告诉他们,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越可能出现危机。
可是,直到那个街口已经在望,并且已经瞧见了东厂的人马时,四周仍然平静得很。
可就在囚车驶过街口,东厂来人检查了囚车内押送的人犯没有问题,接手了囚车之后,却陡然发生了变端。
先是听着一阵竹哨声,两方人马纷纷警觉时,便听得有什么“嗡嗡”声趁着沙沙的雨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是毒虫!大家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锦衣卫也好,东厂厂卫也罢,登时有一瞬的慌乱,纷纷拔出兵刃,茫然四顾。
“莫慌,护好囚车!”暗夜中,这一声,稍稍让人心定了定。
可就随着这一声话音刚落,那嗡嗡之声已近在咫尺,紧接着,便已有人嗷得痛呼了一声。
毒虫先至,竹哨声声尖锐,紧接着,数道黑影从天而降,目标自然是那辆囚车。
短兵交接之声骤然而响,那些人虽然来得突然,又有毒虫助阵,但锦衣卫和东厂厂卫也不是吃素的,只慌乱了一瞬,便开始反攻。
毕竟人数占优势,那几道黑影渐渐不敌。
竹哨声又拔高了两个阶,紧接着,又有数道身影从暗夜中跃出,与那些朝廷的人斗到了一处。
战事胶着,毒虫的攻势渐猛,哀嚎声声中,那些锦衣卫和东厂厂卫被毒虫蛰到,竟是痛呼着抓不住刀,又倒了好几个。
那些黑影配合良好,渐渐,攻到了那囚车边。手中长剑一刺,正中囚车中那人的胸口,连闷哼一声都无,囚车中的人便是倒下了。
271 夜杀
“不好!中计了,快撤!”黑面巾后,一声急斥。
人只要还活着,这样一剑刺下去,就算再能忍,也不可能悄无声息。
黑衣人们察觉势头不对,连忙收手,想撤。
奈何,却已是晚了。
竹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道人影身轻如燕地自屋顶跃下,手里一支火把,挥舞如剑,火把过处,那些毒虫要么被烧落,要么,纷纷逃窜。
毒虫也是虫,是虫子就怕火。
余下的人怕是也得了提醒,不知从何处也亮起了火把,开始扫灭那些毒虫。
而那几个想逃的黑衣人不过拼死挣扎了片刻,便人人颈上都被架了雪亮的刀刃。
四周,已是被火把照得亮若白昼,一个劲瘦挺拔的身影自暗夜之中踱出,一身暗紫色的飞鱼服在夜风细雨中折射出清冷的光,应和着他一双漆长黑眸里的森森寒意,让人恍惚又置身寒冬。
“沈大人!”那负责押送,为首的锦衣卫是个百户,姓王,见得那人,连忙拱手,“多谢大人相助!”
东厂那边负责的,动作微慢了片刻,却也还是拱手致谢,“多谢沈大人援手。”
来人自是沈钺无疑,淡淡点了点头,“带回诏狱,严加审问。”语调与目光皆是毫无温度,冷冷瞥过那几个人,恍若他们在他眼中,只是几具尸体。
言罢,便是转过了身。
然而,还未迈出步子,身后,陡然便传出了异响。
他猝然回过头,却已是来不及了,那几个黑衣人都是瞪大了眼珠子,纷纷被人拉开了覆面的黑巾,嘴角却已经有蜿蜒的黑血淌下。
当中有一个嘴角勾起,眼中含着深意的笑,甚至喉咙里还传出两声诘诘的怪笑声,濒死之际,很是瘆人。
然而,不等人读懂那古怪的笑意,他也跟其他的黑衣人一般,两脚一瞪,身子一软……
边上的锦衣卫白着脸一探鼻息,脸色更白了两分,“没气了……”
沈钺寒星般的双目从一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一触到那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是神色一紧,这回回去后,定免不了罪责。
这时,暗夜的另一头骤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锦衣卫领头的王百户脸色惊变,惶然望向沈钺,“大人?”
这一声响,是锦衣卫特有的讯号,既然这里囚车上的人是假的,便自然有真的,这样拙劣的声东击西之策,沈钺即便没有参与其中,也一眼就能看破。
他能看破,就必定瞒不过有心人。
他面沉如水,双眸沉冰,可眼下,却不能立刻撂手不管。
略一沉吟,他已朝着方才哨响传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王百户连忙匆匆交代了两句此处善后之事,便带着大多数人也跟了上去。
另一头的东厂厂卫则早已走了个干净。
哨响传来的地方不远,离着方才那个街口,不过两条宽街,一条斜巷。
因而,不过一刻钟,他们便赶到了。
然而,打眼一看情形,王百户心里便是一“咯噔”。
今日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局乃是上头定下来的。由他带领一队人马护送那辆假的囚车,吸引那些同党的注意,再由另一队人马护送真正的囚车交于东厂。
这边虽然明面儿上人不多,可暗地里,却是精英尽出,想必东厂那边也是一样。
可是他们到时,这暗巷之中倒是人影幢幢,却有些慌乱无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沈钺径自越过那些人,赶到囚车边,打眼往里一看,便是脸色铁青。
囚车之中,那个女子,胸口中剑,有殷红的血浸出,人,自然早已没了气。
“大人?”身后一声略带怯懦的呼唤,沈钺回过头,撞见了段从的脸,面色青白,比那死人没有好看上多少。
知道上次的事儿虽然沈钺饶过了他,可是往后,再有立功的事儿,也决计不会再带上他了。
这回的任务,是他托了关系,花了代价,自己争取来的。却不想,非但没有立功,反倒出了纰漏,这会儿段从心里早已慌了。
沈钺目光轻轻瞥过囚车中的尸首,淡望段从,“怎么回事儿?”
“我们刚与东厂交上头,便有一个黑衣人来了,光线太暗,几乎看不清楚是怎么动手的。只隐约看出是个女子身形,可她轻功奇好,剑法轻快,我们这里百十号人也没能拦住她,竟让她如入无人之境。将人杀了灭口,再从容离开。卑职手下总旗已带人去追,但只怕也追不上。”段从半隐在暗夜中的面容之上满是羞愧。
沈钺淡淡瞥过,那边东厂负责此行的人过来了。倒也认得,也是个百户,姓尹。见得沈钺,便是一拱手,“沈大人。”
沈钺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在场的,虽隶属两家,可他的官职最大,面上的礼数总要维持。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却是两队人马,先后而至,正是方才前去追击那名刺客的一队锦衣卫和一队东厂厂卫。
见他们神色便知那个刺客果真又逃了,无论是段从还是尹百户的脸色都瞬间黑沉。
沈钺长身玉立,寒星般的双目轻轻扫过众人的脸色,“尹百户,今日这桩事,你们东厂怕是要给个说法才是。”
事实上,与外间传言截然不同,诏狱之中刑讯手段虽是层出不穷,张栩那个姬妾却居然是个嘴硬的,这么些时日了,不过只招认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锦衣卫排查许久,也并未抓到大鱼。
乾和帝不满,冯集贤挤兑,斥责锦衣卫无能,请求乾和帝将人犯交予东厂,由东厂审讯。
这才有了今日这场人犯的移交,却不想,刚刚好便让人钻了空子,眼下,人犯已死,谁也别想再问得一星半点儿有用的供词。
这样大的事儿,自然要有人担责!
锦衣卫未必就能免责,可一手促成此事的东厂,更别想脱了干系。
夜雨沙沙,下了整夜。
天刚蒙蒙亮时,叶辛夷觉着鼻间痒酥酥的,这才不堪其扰睁开眼来,入目便是沈钺一双濯濯熠熠的眸子,好似落进了星辰,而造成她鼻间痒酥的源头,正是他手里那束……她的发丝。
叶辛夷皱了皱眉,劈手将那缕发丝夺了过来,“你不知道扰人清梦是大不善吗?你不睡,我却还想睡呢。”
他一刻钟前才回来,回来时她自然知道。
272 殷勤
她没有睁眼,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听着他进了净房,听见了净房中水声响动,也听见他盥洗好了,出了净房,而后,爬上了床来。
叶辛夷夺过发丝,一个翻身,面朝里,背朝外,继续睡她的。
可沈钺今日却不知是不是真打算了要扰她清梦,摆明了不让她睡,也不管她给了一个冷背,凑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欢欢儿这些时日可是孤枕难眠了?我也是,白日里连轴转,到了夜里,好不容易能歇歇,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的,尽是欢欢儿。也不知你吃得可香,睡得可好……”
叶辛夷蓦地扭转过头来,杏眼冒火,瞪着他,“你还真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了?”说着,像是想好好看看他这脸皮究竟有多厚,伸出手去,夹了他颊上的肉。
眼看着一张清俊英气的脸被她揪得变了形,沈钺却也没有制止她,反而笑眯眯看着她,留恋着她指尖细腻的肤触。
见他不怒也不恼,反倒是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眼里的热烈几乎要漫溢出来,叶辛夷不自在极了,自动松了夹住他颊肉的手,只是,刚要缩回来时,却被他截住,手背上一抹温热,却是被他低头亲了一口。
“别闹!”这声音里有嗔意,却到底软和了许多,“你也不嫌脏?我今日可是……”杀了人的。
她今日干了什么事儿,他们俩都是心知肚明。叶辛夷虽然不是头一回杀人,杀的还是娑罗教的人,但她毕竟不是那等杀人如麻,视人命如无物的冷血杀手。
回来后,辗转反侧了半夜睡不着,一是担心他,二也有些这个原因。
沈钺却不放,反倒又是低头,响亮地在她手背上“啵”了一记,“夫人昨夜辛苦了。”一双黑眸熠熠,将她牢牢锁着,热切而真诚。
叶辛夷被看得耳根微微泛红,却是咳咳了一声,微微扬起了下巴,“只有昨夜吗?”
沈钺立刻闻弦知雅,“何止昨夜,这段时日,夫人都辛苦了。”说话间,他已经绕到了叶辛夷身后,很是殷勤地给她捏起了肩膀。
“可不是辛苦吗?非让我矫情成那样,那日为了哭出动静来,我嗓子都快号嘶了,柳绿给我泡了一壶茶水润喉都不成。这些时日更要做出一副怨妇样儿,你不知道,我自己都快被恶心着了。”叶辛夷忍不住数落起来。
“是是是!我也知道为难夫人了,好在事情很是顺利,也算是值得,不是?倒是我,这些时日犯了相思,吃睡不香的,也甚是难过。如今好了,雨过天晴了,能够得见夫人这剂良药,我什么病都好了。”
叶辛夷斜睇着他,这一句接一句的情话,谁知道在外头冷峻狠厉的沈大人真实的模样居然就是个没羞没臊的无赖?
按在肩膀上的那双手有些不规矩起来,叶辛夷肩膀一扭,躲了开去,顺带狠瞪了他一眼,“这回虽是为了做戏,可你要知道,关于相思的事儿,我这心里也不是全不在意。”
没错!这回的事儿,全是做戏。
娑罗教不知沈钺对于他们对叶辛夷做的事儿,全都知晓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知道沈钺早就存了心,要与他们不共戴天。书生早就暗中查了他们许久,他们所知道的娑罗教埋下的暗桩远比这一回牵出来的还要多些。不过只是挑出了当中最薄弱的一节来布局,只是,张栩通敌卖国,却并非是他们栽赃嫁祸,只是很恰好的,经由大理寺的那桩案子,由着一张铳管的图纸把事情牵出来罢了。
将事情捅破的,是大理寺。这段时间的督查,也多是东厂在牵头,就是查抄的那三家娑罗教暗中的营生铺子,出大力的,也是东厂。而他,虽主管刑讯,但问出的事情,也算不得多么要紧。
如今,那个活口已经被灭了口,再问不出更加要紧的东西了。娑罗教分堂口剩下的力量,总会蛰伏起来,暂且安生一段时日。
经由这一次,乾和帝对南越,对娑罗教都起了戒备之心,往后,娑罗教行事,总不能再这般肆无忌惮了。
不是沈钺不想一次性连根拔起,实在是叶辛夷身上的蛊毒不得不让他投鼠忌器,目前为止,也暂且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现在,还不是玉石俱焚的时候。
何况,他还是隐在后头做下的这些。
若是一个不慎,被娑罗教察觉整件事都是他的推手,直接越过叶辛夷找上他,那很多事情,就不如现在这般进可攻、退可守了。到时就算除了京城分堂口,不还有整个娑罗教,甚至南越朝廷吗?关乎叶辛夷的性命,他赌不起。
在动手之前,沈钺便料到事情一旦闹开,娑罗教必定会找上叶辛夷。是以,两人一商量,便想着找个机会,闹一场夫妻失和的戏码,没有想到,恰恰好,翠儿找上门,相思的死便成了最好的契机。
没有商量,他们便顺势而为,演了这一出戏。
只是沈钺也清楚,那一日,叶辛夷的情绪要说全然是做戏,那就牵强了。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心里也还是勉强有个数的。这些时日以来,心里亦是有些忐忑。
眼下,那桩大事暂且告一段落了,他便惴惴不安这一桩,这才回来便献起了殷勤。却不想,叶辛夷脑子清楚得很,没有因着他的刻意讨好就昏了头。
沈钺讪讪笑了一下,收回手去,略一思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声,却是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这件事,请夫人容我申辩。”
叶辛夷抱起双臂,“哦”了一声,她倒要听听他要如何申辩。
沈钺抿了下唇,盘腿坐好,双手随意搭在了膝头上,“我们婚事尚未定下前,相思最后一次来找我,便与我说了,她会死的事儿。”
叶辛夷一凛,其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不敢置信,“什么意思?”
“相思当初顶替顾欢入了教坊司,除非死遁,否则,都脱不了贱籍。我当初也跟她提议过,当年顾欢,我无能为力,可如今,时过境迁,我也比之从前要有力量得多,若是她要死遁,我也可以帮她,可是她拒绝了。可这回,愿意帮她的人不是我,她便答应了。那一日她来,便是告知我她的决定。她既然已经决定了,我自然不会干涉。”
所以说......相思没有死。
273 肩膀
她的琳琅,还活着。
这是个好消息。叶辛夷先是一喜,继而却又拧起眉来,“她想要做什么?那个帮她的人是谁?”
“宁王府三子,朱景雩。”沈钺说出了一个叶辛夷想也没有想到的名字。
沈钺抬起头来,见叶辛夷怔忪的模样,总觉得她眼里透出的情绪有些奇怪,但想要深究时,叶辛夷却已恢复了平常的沉静,只是垂下眼去,有些疑惑地道,“这位宁王府三公子......咱们是见过的吧?”
“没错。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朱大人与顾欢算得青梅竹马,许是看在顾欢的面子上,所以帮了相思。至于她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我的事。”沈钺的语调有些平淡到近乎冷漠。
叶辛夷抬眼望着他,有些发怔。
沈钺叹一声,抬起手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她心中执念扎了根,可死者已矣,不管她做什么,顾欢都回不来了。而我,却还要过我的日子,还有我要护着的人。”
叶辛夷望着他,眼角微湿,说不出话,片刻后,却是身子一倾,头一回这般主动地偎进了他的怀里。
沈钺愣住,过了好半晌,欢喜才漫了开来,抬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背。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片刻,沈钺搂着她躺了下去,“昨夜都没怎么睡,这会儿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叶辛夷见他果真只是抱着她安心睡觉的样子,而且眉眼间藏不住的疲色,眼下也有淡淡青影,想必这些时日也确实没有休息好,不由有些心疼,便也乖乖任他搂着,没有动。
只是过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尾巴可藏好了?不会被人逮住吧?”
“我的尾巴……不是已经安到其他人身上去了吗?欢欢儿放心,你家夫君没那么傻。”沈钺眼也没睁,手却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两拍,语调虽是平淡,却对自己再自信没有。
叶辛夷想想也是,这回的事情,出风头的是大理寺和东厂,锦衣卫这边,沈大人可是受了不少责难,不过,昨夜那桩要紧的事儿里,他非但无过,反倒有功,倒是将之前的都找补回来了。
她在心里不由骂了一声狡猾,杏眼忽转,“那……旁人的尾巴,你可逮到了?”
他定这个计,就是为了打草惊蛇。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那位分堂主实在藏得太好了,他总要试着揪揪尾巴。
沈钺默了片刻,终于睁开眼望向她,目光熠熠,“是。”
叶辛夷双眸闪动,急问,“在何处?可是宫里?”
沈钺感兴趣地挑起眉梢,“看来,欢欢儿早就有了怀疑的人选?是谁?”
叶辛夷既然开了口,便是想要告诉他的意思,“你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提过的珍珠吗?”
沈钺自然记得,当时他还取笑了她一回,说她醋了,可心里却是欢喜得很。
叶辛夷三两句将她的猜测说了。
与沈钺说话,自来轻松。很多话不需说得太过直白,他也能明白。
果然,这么三两句,沈钺已经将她前后之言联系起来,却是笑将起来,“欢欢儿是觉得,那位分堂主两回来选取的时机太过巧合,不过就是因着嫉妒,不想你我亲近?”
叶辛夷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牵起,眉心紧皱,“想笑就笑,当心憋死你。”
“我这是高兴啊,欢欢儿这是在意我不是?”沈钺笑着朝她一眨眼。
叶辛夷眉皱得更紧,“我可不是吃醋。”
“知道了,欢欢儿是说的正事儿。不过,你这个想法可有证据?”沈钺正了神色,当真当成正事来谈。
证据?叶辛夷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凭的是什么?难道要说,只是她的直觉吗?
见她神色怏怏,沈钺抬起手来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叶辛夷抬眼瞪他,他把她当孩子呢?
沈钺见她这样,喉间又是痒酥起来,他家欢欢儿真是可爱得紧。
“虽然对你夫君有意思的女子也并非就只有那么一个,毕竟,我这么优秀是吧?不过,既然是欢欢儿怀疑,我会留心的。”前头的话老不正经,最后那一句却是再认真不过。
叶辛夷知道他还是听进去了,心里一松,继而无奈笑起,“你这脸皮真是非一般的厚啊!”语罢,神色又是微微一敛,“我在宫里时便觉得这个珍珠有些不寻常,所以交代了柳绿暗中探查,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查出什么来。”
柳绿要查,自然要动用宫里的暗线,那些人虽然因着叶辛夷手里的玉哨,会为她所用,但这些事自然不会瞒着沈钺,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果真,沈钺神色平平,没有半分诧异,“你怀疑盈贵人肩头那枚月牙是十二明月楼的标记,所以想查查这个珍珠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标记,是吗?”
叶辛夷点头,她就知道瞒不过他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消息,要么,是她想错了,珍珠没有问题,要么,便是珍珠藏得太好。
“珍珠就算是娑罗教的人,也未必就是十二明月楼出身。而且,咱们不是也还没有确定那个月牙便是标记吗?你不必多想,余下的事儿都交给我。”沈钺语调淡淡,可越是这样平淡自然的语气,却越是引得叶辛夷心头震颤,抬起眼怔怔看他,他却是笑了起来,濯濯熠熠,恍若敛尽日华般的灿耀,谁说锦衣卫就是冷峻酷烈,狠厉鬼煞?
“欢欢儿既嫁了我,便且记得,任何时候,我都能为你承担所有。”
“你能担得起多少?”
“我自己的肩膀担得起多少,我心里有数。”
“我自己的肩膀担得起多少,我心里也有数。”叶辛夷定定望着他,语调也是平平,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半晌,叶辛夷缓下了语气,“我可不想做丝萝,既是夫妻,有什么,你我共担。”她只是不想他将她撇开,独自去扛起那些重担,他这个人目前看来,什么都好。如同叶仕安之前说的,他的肩膀,担负得起太多。但就因为这样,叶辛夷才会觉得有些心疼,她想站在他身边,而不是躲在他身后。
尤其是在她心里,他的分量一日比一日重过的现在。
不过,不可否认,沈钺方才的那一句话,还是让她心里很受用的。虽然有些五味陈杂,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了靠自己,可如今,却有一个人,承诺让她可以放心依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