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宣告
就是她自己,都早已忘了。
“那个时候,我一身武功半废,又因为很多事情,几乎是万念俱灰,甚至不想活了。却是遇着了那个姑娘。她请我吃了一顿热饭,喝了一顿热酒,跟我说了很多话,最要紧两句,人活着,只要还能吃喝,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那一顿饭,吃掉了姑娘一个月的月钱,可她连眉都没有皱一下,还说她的丫头做得一手好咸菜,对付剩下的半个月,也使得。”
“不过萍水相逢,告别时,她却送了我一枚红线缠着的铜钱,说是能带给她好运的护身符,她也给了我。”
叶辛夷听得微微笑起,也是在她去蓝玉街的那一日,因着面具,还有一个敏感的时间,才陡然想起了她,哦,不,应该是顾欢和沈钺的渊源。
那应该是十年前,那个时候,顾欢也不过是个十岁的丫头,虽是女孩子,没爹教,没娘养,倒是野得厉害,常常在外游荡。
有一年的上元灯节,她觉得好玩儿,买了个面具戴着,在人群里乱窜。
便是在那时,遇上了沈钺。
彼时的沈钺,却也不是现在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是一个乞丐,衣衫褴褛,正因为两个铜板,被一群乞丐揍。
他却也不还手,只蜷缩成一团,由着他们揍就是。
顾欢那个时候心里一直存着一个仗义江湖,锄强扶弱的大侠梦,哪里见得以多欺少,帮着他将那些乞丐撵散了,虽然自己也挨了不少拳头。
连面具也都打得稀巴烂了,当然了,面具下的脸,也是青青紫紫,绝不好看。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确实是请他吃了一顿热饭,喝了一顿热酒,还将那个某年过年时,在路边捡到的一枚铜钱随手送给了那个人。
那人长什么样,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双眼长得很是好看,可却灰蒙蒙的,如同一潭死水。
她总觉得可惜,便与他说了好些话,说了些什么,她是真记不得了,一个十岁的丫头,想必也说不了什么。
而且,这样的事情,她从前没有少做,因而没有放在心上,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记得,那次回去后,因着花光了一个月的月钱,琳琅好些时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虽然不至于当真饿肚子,但明威将军府关起门来,从来不屑做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那些仆妇丫鬟们多是看人下菜碟的,没有银钱打点,日子委实难过不少。
她那时也是偶然记起,如今听沈钺这几句话,才算将那记忆勉强拼凑了个完整。
原来……果真是他啊!
可是,她不记得那时她有自报家门啊,他是如何知道,当时的那个小丫头就是顾欢的呢?
叶辛夷正在疑虑,骤然便是对上一双眼。
还是记忆中那双格外好看的眼,狭长而幽深,静若夜,深似海,可却不再如死水一般,反倒熠熠濯濯,如映星海,叶辛夷不由心头一悸,咳咳两声,别开了眼,“难不成,那枚铜钱当真有此神通,给沈大人带来了无边好运?”
沈钺瞄了一眼姑娘有些泛红的耳根,微微一笑,“也许吧!”
他的运气,其实一直很好。“遇上她,便已是我的幸运了。”遇上顾欢,让他重新振作,没有顾欢,便没有如今的他。后来,又因着顾欢,他又遇上她,一个让他喜欢得无可救药的姑娘,顾欢,是他命中的贵人。
叶辛夷心下微漾,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于顾欢而言,那不过就是一时的善心,甚至船过无痕一般,早已淡忘,可他却记得,还在后来,为了这一时的善心,铤而走险,救了顾欢。
虽然,最后也没能真正救得顾欢的性命,可这份心,却不能屈折。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说起来,总是格外容易,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叶辛夷喉咙微微发紧,“沈大人今日,是特意带我来这儿的吧?”也是特意将这些话说给她听的。
“是。”沈钺勾起唇角,应得干脆。
叶辛夷挑眉,不解,“为何?”
沈钺抬起头,看她,双眼如盛星辰大海,拥有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的力量。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重新找到了我的恩人,可我没有打扰她,只在暗地里,默默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那时是怎样的心态,也许,除了恩,还有些别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心思。她走时,我本可以早些救她,可那时,我犹豫了。所以,她走后,我自责、愧疚,恨了自己很久。为此,我甚至是有些偏执地追逐着有关她的一切。”
“然后,在四年前,我遇到了一个素昧平生,我却觉得,与顾欢深有牵扯的小姑娘。”
叶辛夷心跳如擂鼓,她一直知道的,他疑心她,难道他不只是疑心,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确认了是她?所以,今日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摊牌的?
还有……他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他对顾欢曾经……
“是那个小姑娘,让我学会了放下。”沈钺却是笑着道了这么一句,而后转头望她,漆眸中笑意星闪,“我说,关于顾欢的一切,我都已经放下了。”
叶辛夷心口的急促跳动非但没有平复,反倒跳得更加厉害,就好似胸口揣了一只兔子,跳着跳着便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般。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后,叶辛夷才哑着嗓问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告诉你啊!这回去汉中,我知道会很危险,临走时,不敢来与你道别。想着,我虽对你有心,但你终究无意,你我也无婚约在身。我若去这一趟,当真回不来,那便回不来吧!至少,你不会伤心难过,而我……也不会见了你,又走不动道了。可是,等到离了京城,我才知道,我到底高估了自己。”
“都说相思入骨,我从前只当是笑话,可等到我睁眼闭眼都是你,好几次,生死一线时,想到的,都是你。我才知道,情根深种,原不是你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事儿。”
“那个时候,我便对自己说,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这一句,掷地有声,是宣告,更是承诺。
184 因果
叶辛夷微微张着嘴,难以成言。不是要摊牌,甚至逼问,或是兴师问罪的吗?怎么转眼,却成了……表明心迹?
沈钺见姑娘愣神似的将他盯着,反倒笑了起来,“别被吓坏了。我自然不是今日就要把你抢回家去,不过你最好有个觉悟,我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要要的东西,自来是不会放手的。你除了我,怕是不能再嫁给别的人了。既是迟早要嫁,早些习惯了,想通了,早些嫁自然更好。”
“而我告诉你这些,一是因为某些原因,我想让你知道,顾欢的一切,都已然放下了,另外,便是因为相思。我不想让你误会。我们的牵扯,也是因顾欢,我照看她,无非是看在顾欢的面子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是我沈钺迄今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娶的人。”黑眸沉定,将她望着,不闪不移。
叶辛夷喉间发痒,嘴角却轻轻勾起,“第一个?你难道不曾想过要娶那位顾姑娘?”
“我不了解顾欢,对她的心思,更多的还是恩情,虽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既然是说不清,道不明,又哪里会有想娶的心思?”沈钺应得直白,且坦荡。
叶辛夷笑容里却多了两分刁坏的意味,“沈大人看来,自认了解我?”
“基本的了解有了,不过,你一向藏得深,我了解的是不是全部的你,我不敢肯定。不过,你也未必就了解全部的我,这样很公平。”沈钺坦率得让叶辛夷惊讶。
“你既然并非全然了解我,如何便认定是喜欢我?没有了解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又有几分真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实话,我真不知为何喜欢你,又为何一定是你。可是,从在凝香馆认出你的那一夜,我在你家门外的石阶上坐了半夜,我便明白了,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就是喜欢。虽然毫无道理,虽然,我也觉得自己疯了……可是,就是这样,喜你成疾,药石无医。”
叶辛夷被那双夜海似的双眸看着,心口怦然,心想,糟了!除夕守夜,她和叶川柏、叶菘蓝两个疯玩儿了一夜,一身的汗,子时过了才歇下,莫不是受了风寒,否则,这心为何热得厉害?
这时,身后骤然响起一身“阿弥陀佛”,叶辛夷陡然回过神来,不经意便瞥见了沈钺面上好似别有深意的笑,她耳根不由得又是一热。
沈钺却已经若无其事回过身去,朝着来人双手合十,深深一拜,“了音师傅!”
那是个老和尚,须发皆白,一身寻常的淄衣,可一双眼却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睿智与通达。
叶辛夷也忙敛了神,跟着一拜。
了音和尚虚抬双手,“两位施主不必如此,实在是见得沈施主与往日很有不同,老衲也是好奇,便近前一看。”
叶辛夷想着,转头瞟了沈钺一眼,这一位沈大人还真与这普济寺上下都熟得很。
沈钺浑然不知她的目光一般,笑着道,“了音师傅,您从前说我,心口不相应,佛号非念心,反倒作茧自困,不得自在,如今说我与往日很有不同,莫不是快要得大自在了?”
“沈施主说笑。不过念心与佛号相应,念心者念佛之心。二者相应时,念心即佛号,佛号即念心,如是功夫增进,则心即佛,佛即心,心佛不二,能念与所念合而为一,能所双泯,功夫应已达事一心境界。”
沈钺有些无奈,凑近叶辛夷叹道,“这位了音师傅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什么都能被他解读出几分禅意,动不动张口便是佛偈。”
叶辛夷牵起嘴角,笑意不及展开,便缓缓消逸在了唇畔。
“这位女施主与沈施主缘法纠缠,前世因,今世果,你之生,乃他之求,这便是因果,是以,你们方能遇见。既是缘法,便有佛之深意。一真一切真,一假一切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只有放下,才能无烦恼,无烦恼,才能得大自在。”
说着,便又是一声“阿弥陀佛”,便是拜了一拜,转身走了。
沈钺听得莫名,“这老和尚,又开始不知所云了。不过……这回说的话,我倒是听懂了那么两分,他是说,你我乃是缘定三生,天定的缘分,对吧?这个说法我喜欢,而且,再同意没有。”
沈钺笑呵呵转头望向叶辛夷。
后者却是扯了扯嘴角,目光转而又望向了身后那盏闪烁的长明灯。
她之生,他之求吗?
“也许,诚心许愿真的会灵验的吧?我也想点一盏长明灯。”
望着那些忽闪的长明灯,叶辛夷笑了。
为贺柳枝点了一盏长明灯,给了至少可供奉三年五载的香油钱,两人这才从灯楼中出来。
却没有想到,迎面便撞上了一道人影,还是个熟人。沈钺和叶辛夷不由得缓下了步子。
来人步子亦是顿了顿,才迎上来,“沈大人兴致不错。”
来人即便一身常服,也不减官威,腰背挺得笔直,行止间尽是世家子弟的贵傲之气。
“谢大人。”沈钺一个侧步,再明显不过地将叶辛夷掩在了身后,而后拱手,朝着谢铭招呼,只嘴角扯着,笑不及眼。
谢铭目光轻瞥向沈钺脚边那一抹翠色的裙角,眼底幽闪,抬起眼望定沈钺,“沈大人昨夜看上去伤得不轻,陛下还特意允准你十日休整,没有想到,今日居然便有了力气,没事人一般与叶姑娘到寺中闲逛?”
与这人同朝为官,却并算不得熟稔。只是知道这一位虽然年纪轻轻就占了锦衣卫千户的一个名头,却是有很多机缘巧合在里头,据说,是运气好,还是非一般的好。
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太过上心。
真正开始注意此人,居然还是因着腊月初十时,在一品居遇上,且与此时他身后那位姑娘在一处之后。
他查清楚了这一位不知为何,看上了这姓叶的姑娘,总往姑娘和姑娘家人跟前献殷勤。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且值得人特意关注之处。
可这人之后便是自动请缨去了汉中,本以为已是凶多吉少,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回来了,还带着跟他一道去的锦衣卫,一行十二人,一个也没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185 故意
陛下信他,因为他曾救过陛下的命,且他身后毫无倚仗,只孤身一人,唯一可凭恃的,只有陛下的宠幸,是以,陛下能信他,敢信他。
可即便如此,在汉王世子在三法司看管之下还能逃逸无踪,汉王公然举旗造反的当下,以陛下之疑心深重,他居然能从汉中平安逃回,陛下只怕都宁可错杀一千。
可他不只回来了,还是拎着汉王世子的项上人头回来的。
昨夜,他奉圣命迎出宫门时,这一位浑身浴血,半边身子都是半干的血迹,手里拎着一个渗血的包袱,一张面容沉凝着,双眼冷沉似冰,恍若杀神。
据他所说,他回京的路上刚好撞见了出逃的汉王世子,便带着人拼杀了一番,将汉王世子斩了。
陛下大悦,汉王刚刚举旗造反,他逃出京城的儿子便被自己的锦衣卫斩于马下,这可是长自己志气,大灭敌人威风的事儿,他哪里能不高兴?
而一个能将汉王世子斩于马下的人,又怎么可能与汉王有什么牵扯?
是以,陛下不只疑心尽消,反而对沈钺的信重更甚从前,亲自扶他起身,言语亲切地问候他这些时日的经历,最后,又派了太医正给他治伤,允准了他十日的假。
怕是过不得两日,封赏就要下来了。
数年之内,便从一名小旗连升数级,到了如今的千户,放眼京城,也都是第一人,再往上升,那便是镇抚使,或是指挥佥事、同知了。
最重要,他背后站着的,乃是陛下。锦衣卫本就行着监察百官之权,满朝文武,谁敢小瞧了他?就算是东厂,冯集贤怕也不得不正眼瞧此人了吧?
而此时,面前这人却是笑得一脸如沐春风,“不怕谢大人笑话,这伤虽然确实重,可这一场生死历过来,总有些人是迫不及待要见的,便也顾不得这伤了。还请谢大人帮我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留个面子,我也不想让她担心。”
沈大人直白坦率得很,姑娘却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瞪他的背脊,瞪穿他,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谢大人也没有想到这位居然什么话都敢往外蹦,还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视线瞥见后边那抹随风轻舞的翠色裙角,不知怎的,便觉得格外尴尬,咳咳了两声道,“在下是陪着家母来上香的,便不打扰沈大人了,告辞。”
说着,便是一拱手,匆匆转了身,那背影还是清贵笔直,步履也仍是不疾不徐,可这骤然离开,却怎么想都是仓促。
叶辛夷从某人身后走了出来,抬眼斜睐某人闪着笑意的眸子,“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那位谢大人尴尬。
“是啊!”沈钺承认得爽快,“不过,这谢大人看着一本正经,八风不动的老成模样,却原来,面皮子这般浅,不过说了一句心爱的姑娘,跟他又没什么关系,居然也能脸红。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够稳重。”
“那沈大人是因为有了年纪才脸皮厚,哦,不,成熟稳重起来的?”叶辛夷笑得刁坏,睐着沈钺,一双杏眸亮闪。
沈钺一愣时,她已经笑着越过他,迈开了步子。
沈钺连忙追上去,“我还不是怕他疑心上你吗?你不知道,这位谢大人甚是难缠。你会不知道我的用意?居然帮着他说话……你这是故意气我呢?他年轻怎么了,我只比他大几岁罢了,你说了的,就是成熟稳重!男人嘛,成熟稳重的才可靠,难道你还喜欢没有断奶,乳臭未干的啊?到时,你当他是男人,还是儿子?”
叶辛夷脚步不停,却忍不住在心里翻起白眼,沈大人……你的成熟,你的稳重呢?你才想当我儿子吧?
到了山脚下,叶菘蓝和叶川柏正看皮影戏看得高兴呢。沈钺拽了叶辛夷,“逛了半天,饿了吧?你想吃点儿什么?”笑容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姑娘从山上下来的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沈大人难得自省,自己方才,好像也不怎么成熟稳重。
叶辛夷目光四处逡巡了一下,抬手往某个摊子一指,“吃馄饨吧!”
沈钺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响亮地欸了一声。
那馄饨铺子是一对老夫妇开的,汤鲜量足,很是实诚。
今日里,居然生意不错。
叶辛夷捡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那老妇人送上两碗馄饨后,便是转身忙其他桌去了。
叶辛夷拿起勺子舀着汤吹凉,喝了一口……
沈钺这会儿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还肯跟他一道吃东西便是没有生气。
“我之前去了一趟蓝玉街,在那儿,可能与谢大人打了个照面,还不小心结了梁子,他若是认出我,怕是很麻烦。”
沈钺正放心吃呢,谁知,一个馄饨刚咬进嘴里,冷不丁听着这一句,一个不小心,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匆匆缓过劲儿来,他抬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神色如常的姑娘,“蓝玉街?你上那儿干嘛去了?”
这是重点吗?叶辛夷险些真翻他白眼,“我要去的啊,不是蓝玉街,而是百鬼会,只不过恰好,这一次百鬼会就开在蓝玉宝楼。”虽然,顺道去蓝玉街开了开眼界,也是不虚此行,不过,眼下最好莫在这位大人面前说出口的好。
叶辛夷趋利避害,已是本能了。
“你要买什么消息你与我说啊,做什么要去那蓝玉街?就算真要去,你也别挑我不在的时候啊!”沈大人的表情那个纠结啊!哪怕是这事情本来已经过去了,可还是意难平。第一次后悔他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候去了汉中?
叶辛夷眼观鼻,鼻观心,某人只顾着捧醋狂饮了,倒是对“百鬼会”半点儿不陌生。
“你说……你与谢铭结了梁子?”好不容易勉强压下酸溜溜的感觉,沈大人的脑子回来了。
“嗯。”叶辛夷点了点头,哪怕是戴着面具,可她还是确定,那位“钟馗”兄就是谢铭。
叶辛夷将那一夜的事三言两语与沈钺说了。
“不过……他应该暂且没有认出我。”
这一点,沈钺还是放心的。这位姑娘并非做戏,而是已经形于自然,在人前,她便是那温婉柔清的小家碧玉。谢铭对她又没什么了解,猜不到也是正常。
不过……谢铭这人五感最是敏锐,难保没有万一。
186 伤重
沈钺眉间轻攒,那碗馄饨早已放在边上,不去问津了,一只手没有规律地在桌面上轻敲,另外一只手则抬起,轻轻摩挲着鼻尖。
“我后来想了一下,那张腊月初十的求笺便该出自他之手,不过……他想问腊月初十什么?”
“因为,他也怀疑,那个杀手并非汉王派出来的,或者说,汉王也只是旁人手里的刀。”
他用了一个“也”字?叶辛夷挑起眉,“汉王背后,你觉得是谁?”
沈钺漆眸星闪,望着姑娘,嘴角轻勾起一抹笑痕,她说的是汉王背后,便知道,她的想法与他的一般无二了。
这样心有灵犀的感觉,挺不赖。
他反问,“你说呢?”
两人四目相对,而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南越。”
沈钺点了点头,“南越……狼子野心!不过,眼下在京城,乃至整个大名的布局,都还是其次,我真正担心的是蜀中。”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自然知道,南越要想长驱直入,问鼎中原,最大的阻碍正是镇守西南的夏家军。
夏家……竟是与她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啊!
“百鬼楼既然给了你那些铺子和名单,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帮你去探探?”她不知道,她肯将这些事告诉他,他心里有多么高兴,哪怕他知道,她说的,还并不是全部,可这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开始了。
只是不出他的意外,叶辛夷摇头拒绝了,“不!我要亲自去探!”
沈钺压下喉咙口的一声叹息,“你想何时去?”
“等过完年再说吧!不着急!”叶辛夷说罢,手里的勺子又动了起来,舀了一个馄饨进嘴里,倒是吃得比方才香甜了许多,还不忘招呼沈钺,“你也吃啊!都放凉了!小心一会儿胃里又不舒服。”
吃罢了馄饨,叶辛夷便要打道回府了。
那两个小的兴致正高,她也由着他们,给叶仕安和老铁买了些酒菜,便与沈钺一道回了三柳街。
回家后,沈钺本要去给长辈们问安,谁知,叶仕安和老铁却是不在。
“那我便先回去了。”沈钺迟疑着与姑娘告辞,虽然,她巴不得与姑娘多待一会儿呢,何况,这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人,天赐良机,偏偏……
“你先等等。”叶辛夷点头“嗯”了一声,并不留他,只是快步去了屋里,不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粗陶瓶。
“这是前回我爹调制的金疮药,药效甚好,你拿回去用!”说着,已是将那粗陶瓶塞到了沈钺手中,抬眼见沈钺目光灼灼将自己看着,甚至嘴角已经勾起,意味深长笑起,叶辛夷哼了一声,“你不是要跟我去吗?那就得先将伤养好了,到时可别拖我后腿。”
“遵命!”沈钺乖乖收起了药瓶,应得响亮,“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那笑,当真是甘之如饴的意味。
“那你回去吧!”叶辛夷开始赶人,他身上的伤虽然没有见过,但想必是不轻,方才送她回来的一路上,那血腥味儿便越浓了些,这个人也太逞强了,表面上看不出半点儿异样来。
沈钺也知道自己的伤,否则,他方才也不会自己告辞了,再不舍得又如何?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呢。
何况,今日的种种,已足够他心里甜成蜜,回味无穷了。
“那……我走了。”低低说了一声,见得姑娘点头,他才迈开步子,却是一步三回头,那个依依不舍啊!
看得姑娘都额角抽搐了两下,没眼看了,转身走进了堂屋,放了帘子。从窗户望出去,才瞧见人终于是走了。
沈钺脚步轻快出了三柳街,一直到回了河槽西,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止住。
只牛子见了他,便是倒抽一口冷气,“老大,你没事儿吧?”
那衣肩上一团洇湿的痕迹,可不能是化了的雪水,何况,他家老大的脸色也白得厉害,是以,那张脸上此时挂着的满足的笑容才让他觉得心慌。
“老大能有什么事儿?我瞧着喜事将近,说不得多久,你就真能喊叶姑娘一声‘小嫂子’了。咱们老大有了灵丹妙药,再重的伤都能不药而愈。”皮猴笑呵呵。
“少说风凉话,还不将老大扶进来。”书生温润的嗓音从堂屋内传来。
衣裳剥下,本就还未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裹伤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了,干了的血迹将布条紧贴在伤口上,书生冷着一张脸,尽量动作快捷且轻巧地将那布条揭去,即便如此,却也不可能不疼。
沈钺虽然一声不吭,可浑身肌肉却是紧绷,顷刻间,便已是汗湿双鬓。
“你也轻着点儿,巴不得疼死我是吧?”偏还能说笑,语调如常,听不出半分痛意。
“我看你是不觉得疼吧!这么折腾,小心媳妇儿还没娶进门,自己先英年早逝了。”书生哼一声。
“你这话里,怎么透着一股子醋味儿呢?我说书生,你我虽然兄弟情深,可你这心态得摆正了啊!我可是正常的纯爷们,还是个心有所属的,你可别肖想我啊!”
书生额角抽了两抽,“我可没有那么重口味,香香软软的女人不爱,偏爱你这又臭又硬的男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手下却是半点儿不含糊,用烈酒给沈钺重新将伤口清洗了一遍。
正待上药时,沈钺却递了一只粗陶瓶过来,“用这个。”
书生微微一顿,便将那粗陶瓶接了过来,打开瓶盖后嗅了两嗅。
沈钺侧着一双眼瞄他,“怎么样?”
“药王谷叶家的配方能不好吗?何况,你这未来的岳父还曾经是叶家最有天分,最被看好的接班人。”书生说话时,已是快手快脚上了药,重新将伤裹好。
只要是听着夸他心尖上那姑娘,或是那姑娘家里人的,沈钺都是听得异常开怀。
“你觉着,我这伤几日能好?”
书生一顿,接着便是一哼,“几日?我劝你还是安分些,那下手的人可是奔着要你命来的,这两刀可只差一寸就进你肺里了,若非你身体底子好,只怕都撑不回来,你还想几日便好?还真当自己服了灵丹妙药啊?”
“我是担心那丫头……”沈钺叹了一声,“她这般急,手里又有了线索,怕是等不及要动手。”
187 夜探
那什么不着急,等到过了年再说的话,不过都是为了稳住他罢了。
“不过几个铺子而已,以她的本事,应付起来绰绰有余。我想说,你不必担心,不过,想必,你却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吧?”书生叹息。
“有朝一日,你若也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便会明白我。哪怕她有能力护得自己,你也会巴不得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下,不过是怕承受不起那个万一罢了。”上好了药,沈钺也撑到了极致,一卸力,便几乎是软进了身下的被褥间,浑身大汗淋漓。
“我知道了。”书生又是一叹,“我去交代牛子他们把人给你盯紧,她若果真去了,再来知会你。她若没有动,你就安心养你的伤。”
沈钺“嗯”了一声。
书生将那些带血的布条,还有血水收拾到一处,端起往外走。
走到门边时,却听着沈钺有些发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书生,你我认识,也已经十几年了。我信任你,便如信任我自己,若是有一日,连你也不能信了,我还能信谁?”
门边的人默了默,“你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啊?怎么?在你心里,我还能比叶姑娘更重要?”
沈钺低低笑,“那是不能。第一你就别想了,第二还是可以的。”
书生哼一声,“好好睡你的觉吧,少想些有的没的。多休息你那伤才能好得快。”
说话间,书生开了门出去了,再反手将门扇掩上。
“吱呀”声后,屋内的光线,沉黯下来。
月黑风高夜,最是适合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何况,这夜里尚是大年初一,即便是热闹如前门大街,到得夜里,也是格外的沉寂。
这是一家字画铺子,后头的院子里前些日子用来赶写对联,尚留了好几张桌子,还有些残留的笔墨和写坏了的红纸,铺陈一地。
一间厢房里亮着灯,不时有人影晃动,还能听见“开大开小”的吆喝声。
也不知是不是这间铺子里的伙计都是外地人的缘故,竟是连过年这样的时候都并未回家,而是留在了铺子里。左右到了夜里也没有生意,便聚在一处开起了赌。
叶辛夷着一身玄衣,用黑巾蒙了脸,融在夜色之中。
她趴伏在这屋顶之上,观察着这间字画铺子的后院已经有一刻钟的时间。
不可能是汉人。哪怕装得再像,有些东西却已刻进了骨子里,骗不了人。
若是汉人,无论天南地北,一年一节总有那么些神圣的意味。这铺子本就做了春联的生意,红纸、笔墨,甚至是写字的人都是现成的,可这门窗上却不见一张春联,一个福字。
这般杂乱的情况,自然也没有洒扫过。
何况,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这聚赌便涉及银钱,有输赢,难免会起争端。才不过一会儿,便听见有两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便是变了样,夹杂了一些叶辛夷明显听不懂的话。
她便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了!百鬼楼的消息,也不该有错。这里,就是娑罗教的据点之一。
厢房内的动静有变,叶辛夷耳朵一侧,便已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吱呀”一声,房门骤然开启,一道人影走了出来,嘴里尚在骂骂咧咧,门关上后,他走了两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厢房,啐了一口,才又拖着步子走了。
眼看着那人进了角落处的茅厕,叶辛夷足下轻轻一点,身子如蝶儿一般自屋顶上翻下,落地无声,化为一道乌烟窜了过去。
那人刚提着裤腰带从茅厕里出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只门一开,便觉后颈一凉,刚刚一侧头,颈间便已是一痛,连痛哼都不及哼出,已是被人从后紧紧勒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别出声,否则我立刻要了你的命!”一声冷泠泠的警告,他的后领已是被一双纤白的手一紧,一个高壮的男人便如同拎小鸡一般被人拎着,从房顶上几个腾挪,便是到了这一排铺子的后巷里。
被人扔在地上的同时,一直箍在他喉咙处的手也是松了开来,他太害怕,太紧张,竟半点儿没有察觉到疼或是不疼。
然后,刚好呼吸顺畅时,脖颈上又是一凉,已是被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了个正着,耳边那道冷泠泠的嗓音又是响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否则,我立刻便杀了你。”
方才一时慌乱,竟没有发现,居然是个女人……那人瞄了一眼玄衣之下纤细窈窕的身形,眼珠子乱转。
一边点着头,一边做出怕得很的样子,“好的!女侠!只要你不杀我,你问什么,我一定乖乖地答……”
那答字刚出,他骤然拔身而起,朝着叶辛夷的手肘处用力一撞。
叶辛夷虽然反应极快,因着还用得着,所以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转眼,匕首便已左手换右手,刀柄朝着那人腰背处一顶,那人便是栽倒到了地上。
只是,他张嘴,便是要喊。
却不想,暗夜里不知从何处射来了一枚铜钱,竟是直接射在他喉咙处,“呃”了一声,疼得厉害,那声喊便是梗在了喉间。
叶辛夷却已侧身,手中匕首一紧,做出了迎战的姿态。
“这样的人,最是狡猾,你不让他吃点儿苦头,他可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一声刻意压低的粗嗓传来,有些熟悉,叶辛夷抬眼,见得从拐角处踱出来的人影时,她才一愣,继而浑身的戒备亦是为之一松,却是不得不惊,“你……”
来人却已走到了她身边,也是一身玄衣,面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熠熠濯濯的漆亮眸子,将她望着,很有些无奈,“就知道你等不及。还跟我说什么不着急,真是个小骗子!”
这一声小骗子里除了无奈,还有不容错辨的宠溺,叶辛夷被某人有些幽怨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极了,咳咳了两声,没有出声,想说你不是伤着吗,却到底没有开口。
而摔在地上那人却是见居然还来了帮手,而且,方才那两手便知道两个人都是武功不俗,好在,他们俩忙着说话。他正想趁着这个时候,悄悄溜走,谁知道,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却好似后脑勺长着眼睛一般,他刚刚一动,一条长腿便已从身后扫来。
188 审问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是又被扫跌在地上,身后那条腿好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往他右腿上一压,登时便是钻心似的疼,他张嘴便想喊,身后一只手已经将他的下巴掰住,他“唔唔”两声,哪里还喊得出什么。
沈钺眼也不眨地折了人的右腿,而后,转过头,一双漆眸微微弯起,笑意涔涔,“这样的粗活哪里能让你动手,我来效劳便好。”
再转过头时,眼底的笑意抹平,转而冷沉,一字一句明明带着笑,却好似淬着冰,能让人不寒而栗。
“你最好老实些,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我有的是手段,那个时候你才会知道,有的时候,连死也是一种奢望。”
那人白嘴白脸的,是疼的的,更是吓的。
眼看着这个男人劲瘦,可不过一只手,便压制得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玩转着一把匕首,那匕首雪亮的光与男人那双眼一样的冷锐,那人哪里还敢耍花样,连忙点头如捣蒜。
刑讯审问,自然是沈大人的强项,叶辛夷索性也不管了,抱臂往边上墙上一倚,看着戏,也顺便学学手段。
沈钺稍稍松开了掰住那人下巴的手,见他不敢出声,这才满意了,用那匕首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们娑罗教在京城应该是设立了分堂口吧?不知道,这分堂口,听谁的?”
那人没有料到自己的底细已是被人家摸清,还张口就是这一问,脸色登时更白了两分,只听得沈钺“嗯?”了一声,便觉得伤腿处的压制重了两分,他疼得哆嗦,哪里还顾得想其他,忙道,“分堂主哪里是我们这些底下的人能随意见到的?分堂主有什么吩咐,都是直接下达给香主,再由香主传达的。”
“那香主你见过?”
那人点头,而后又摇头。
沈钺眉心一皱,手下一个用力,那人疼得嗷嗷低叫了两声,“又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是见过,还是没有见过?”
“见过两次,可香主都是戴着面具的,并没有看清脸。”
面具?沈钺挑眉望了叶辛夷一眼,满是兴味,居然跟她有相同的嗜好?
叶辛夷额角抽了两抽,站直身子,“你们堂主和香主可都是女子?”
“是!是!都是女子,是教主的亲传弟子。”
“教主亲传弟子?”叶辛夷杏眼忽闪,“十二明月楼吗?”
“对!十二明月楼!”那人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连这个也猜到了,微微愣神,便是忙道。
“你可知道紫姬?凝香阁的紫姬,她是你们的人。”
“紫姬?”那人微愣后,沉思了片刻,“我想起来了,之前确实有个凝香阁的姑娘来过我们铺子,她是不是紫姬我不知道。不过,你们若是因为她才要找我们麻烦,那便找错人了。我们跟她都不熟,不过,她却还有个姐妹。”
“姐妹?”叶辛夷重复,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亲姐妹?”若是她猜得不错的话,不只是亲姐妹,说不得,还是双生花,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
“有一次,她来咱们铺子里选东西,被老江头迎到了后头去等,等了好久,才又来了一个姑娘,跟她一样,戴着帷帽,可看身量却是一般无二。两人一起到了厢房里说话,我刚好从那儿过,听见她喊那姑娘阿姐。后来也听说,那一年的十二月中,有一对是双生姐妹,听说,是姓那。”
原来姓那。叶辛夷还是头一回知道紫姬的真姓。
叶辛夷问话时,沈钺一直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插嘴。
见她问完后,沉思了片刻,眉眼平和下来,他便以眼神相询。
那人却是忐忑起来,“你们问的,我都告诉你们了。再多的,别说我不知道了,就是我知道,也不敢告诉你们了。若是被人发觉了,就算你们不杀我,我也别想活命了。”那人说着说着,竟是惊惧得要哭的表情,看上去,倒不像是装的。
叶辛夷突然蹲下身,不由分说便是去抓那人的手,那人下意识想躲,却哪里躲得过?转眼,脉门被人扣住,叶辛夷凝神听了片刻,便是攒了眉,“你们身上都被中了蛊?”如娑罗教这样的帮派,又做的是暗地里的刺谍暗诡之事,自然有一套控制教众的手段,何况,娑罗教本就擅毒擅蛊。有这样异样的脉象,也不算奇怪。
“赤练蛊,娑罗教用于控制门人,每个月会发一次药丸,用以克制蛊毒。据说,从娑罗教创教至今便传到了现在,制蛊与驱蛊之法只有教主才知道。”这回开口回答的,却是沈钺。
叶辛夷瞄他一眼,倒是不奇怪他知道这些。自从她提醒他娑罗教之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的时间,他若果真起了警觉之心,哪怕是他不在京城,自然也有法子去查些事情出来。不像她,只能借助于百鬼楼的力量。
“最后一个问题。”叶辛夷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绢帕,将之展开来,里面放着几枚银针,每一枚的针尖处都闪着幽幽蓝芒,“这东西,你可识得?”
“这针上抹的应该是‘千鸢’,此毒提炼不易,是以,只有香主以上的人才有资格使用。”
香主以上么?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所以,紫姬若不是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堂主,都可能是香主。
“问完了?”沈钺挑眉望向叶辛夷。
叶辛夷点了点头。
那人警觉地一缩脖子,“你们说了的,只要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就不能杀我。”
“不杀你。”沈钺眼儿弯着,语气带笑,可抬起手,手起刀落,却是用那刀柄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后颈用力一砍。
那人只堪堪睁大眼,便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沈钺掂起脚尖踢了那人两下,倒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这人留着,自还有留着的用处。
“走吧!”确定人已经晕了,沈钺拍拍手站直了身子。
今日探知到的东西比叶辛夷预料得要多了许多,可她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好了,你再皱眉下去,不怕年纪轻轻就长皱纹啊!”沈钺见状,抬手便是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而后,趁着她还在愣神时,一把拉起她便朝着夜色另一头急奔而去,“快点儿走!一会儿他们追出来了,难不成还要跟他们打一架?”
189 走水
“好了!走慢点儿吧!小心你的伤!”叶辛夷却不肯配合,转过一条胡同,便是停了步。
侧耳听了片刻,眉眼间疑虑更深,“没有跟上来。”
今日的一切,都太过顺利,好像,有人早就知道她会来这一趟,也是有人早就准备好,要告知她的这些事情。
沈钺停步,转过眸子,入目是姑娘露在面巾外,以往灵澈,今日却被忧虑蒙上阴霾的眼睛,他叹了一声,突然凑上前去,伸手,在姑娘下意识闪躲之前,手指已是不容置疑地隔着裹头的玄巾按在了她拢起的眉峰上,“我就知道,你又皱眉了。担心什么,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儿的替你顶着吗?”
叶辛夷抬手,想要将他抚在她眉上的手挥开,谁知,他的手却好似钉在那上头一般,她暗地用了力,还是纹丝不动。
“你……”她有些恼火,抬眼瞪他,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如夜海般的深眸,此时却很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除了她好似再没有其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也不习惯依赖别人。可是……你可以依赖我,因为我说过,绝不会放开你的手,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
那语调平淡如水,没有抑扬顿挫,可每一个字,却又因着认真,带了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听进耳里,掷地有声,落在心上,回音不绝。
这个人,哪里还有从前不熟稔时,那样寡言少语的沉闷模样,他分明很会说,尤其是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你……先放开我!”不知何时,他抚在她眉上的手已经转而箍住了她的手腕,有些紧,虽然隔着衣袖,叶辛夷还是感觉到了他指掌间的温度,让她很是不安闲。
偏偏,这个人真是深藏不露,她方才暗用了力,未能将他的手挥开,这会儿亦然,除非他自己愿意。
沈钺眸色略略一深,犹豫了一瞬,却是松开了她。
却没有退步,仍就着方才的距离,将她深望着。
叶辛夷也没有退,这个时候退了,好像,倒果真是怕了他似的。
沈钺望着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百鬼楼那里,我会替你查。近来,你,还有家里人都要小心些。”
叶辛夷黯了黯双目,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暗地里有眼睛是必然,但要么隔着一段距离,没有跟得太近,要么便是功力远在他们二人之上。
可是,这样的人,必然是不多的。
叶辛夷抬起头来,却是望着他身后,又皱起眉来。
沈钺亦是觉得不对,蓦地扭头便往身后望去。
不远处,他们方才来的地方,不知何时,竟是火光冲天。
沈钺皱了皱眉,举步便是要走。
叶辛夷却是从身后紧紧拽住了他。
“我去看看。”
“不用去了。”叶辛夷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这么大的火,只怕早就惊动了旁人,这会儿过去,就算还有活口,若是遇上贼人,免不了厮杀,她没忘了,他身上还有伤。
再来,一会儿官府的人也该来了。这个时候,只能躲开,而不是往前凑。
她想到的这些,沈钺自然不可能没想到,不过是因着是她的事儿,他关心则乱罢了。
转头望着她,他神色亦是缓缓沉定下来。
“那咱们走吧!”他手一个下滑,便是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趁着她愣神之时,已是牵起她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到得三柳街,沈钺才停了步,“你不要太过担心,那边的事,我会去打探,回头再来告诉你。”
叶辛夷点了点头,抬起眼望着他,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我给你的药,记得用。”
这一路走来,鼻端里血腥味儿好像又重了些,被他这么折腾,这伤还能不能好了?虽然这都是他自己凑上来的,她又没有求着他,可他这样……还是让她心里不自在啊,很不自在。
“放心吧!你给的金疮药很好,何况,这点儿小伤还死不了。我以前更重的伤也不是没有受过,不碍事儿的。只是,回去之后免不了要被书生念叨,他嘴欠,说我还没娶着媳妇儿,就要英年早逝了。那哪儿能啊!我这是为了娶媳妇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总要让人瞧见我的诚意才行,不是吗?”
正经不了三句。叶辛夷几乎翻了翻白眼,转身就要走,这才发觉自己手还被某人牢牢抓着呢,都握得出了汗了。
她动了动,没有挣开,再动了动,还是没有挣开,然后,抬起眼,杏眼冒火,瞪向某人。
沈钺叹了一声,终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将握了一路的小手松了开来,指尖辗转轻捻着,尚在回味,好似指腹间还残留着姑娘的温度与柔软,让他忍不住笑了,带着些满足的意味。
然而,那笑容落在姑娘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猥琐!
叶辛夷狠瞪他一眼,转身便是大步跑上了石阶去。
“别担心,好好睡啊!做个好梦!”梦里最好有我!
沈钺在她身后笑着道,那声音高的,也不怕将旁人吵醒了。
叶辛夷都没眼看,也没耳听,捂了耳朵,兔子一般蹦进了自家的院子。
那模样灵动的,比方才那忧虑晦涩的模样,好了太多。
沈钺弯眼一笑,转过了身,缓缓踱进夜色中,面上的笑容却是一寸寸敛起。
第二日,昨夜前门大街走水的事儿便已经传了开来。
“听说……是个字画铺子,定是火烛不小心点燃了的,好在发现得早,并没有殃及太宽。不过,那临近的几家铺子也都遭了殃,好在,旁边的铺子都只有看门的伙计,倒是那字画铺子是外地人开的,用的伙计也多是掌柜的同乡,竟是过年也没有回乡。这下倒好,出来挣钱,反倒丢了命,全都死在了里头,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这大年下的,忒晦气了些。”
叶辛夷听得左右街坊们的私语声,眉宇间轻轻一颦,转头便瞧见了她爹有些锐利的眼神。
叶仕安转身回家,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进了门便是开门见山,“昨夜,你又出去了?”
她虽说常常出去,她爹从不多管,但也不是每回都能逃得过她爹的眼睛。叶辛夷甚至怀疑,她爹每一次都知道,只是不说破罢了。
190 画像
叶辛夷叹了一声,既然问起,她便不会瞒,便“嗯”了一声作答。
“昨夜前门大街走水,可与你有关?”
“我是去了前门大街,走水的那间字画铺子是娑罗教的据点之一,不过,我只是抓了一个人,问了些话,火不是我放的。”
叶仕安听罢,眉间的褶皱非但没有抚平,眉心反倒攒得更紧,拧眉思虑片刻后,沉声道,“这样,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先离开京城避上一避。”
叶辛夷没有想到她爹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愕然过后便是断然,“我不走!他们来势汹汹,我能走到哪儿去?京城尚且还是大名天子脚下,离了京城,他们只怕更是无法无天了。”
“让铁师傅和你一道走,有他跟着,路上安全。我再修书一封,说明你的身份,你回了蜀中,有夏家庇护你,就算是娑罗教也要顾忌三分。”
叶辛夷没有想到她爹居然转眼便说到了这里,想得很是深远,这必然不是突然才有的主意。
可下一刻便见着她爹果真冲到诊案前,开始铺纸研墨,这才大惊,连忙上前,将那纸压住,“我不去!爹,有些事,你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知道了没有说,可是我不是傻子。我父亲既是夏家嫡子,可为何他死了之后,却要将我娘和我托付给你?而我和我娘为何不回蜀中,却是跟你来了京城?当中的缘由,我就算猜不到,可也知道,那夏家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那些世家大族,有权有钱有子弟,自然会有些争端,这无法避免。可是……这不是非常时期吗?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你身上流淌着的,是他夏家的血。不管怎么样,那是你的亲人,他们总会护你。”原来,叶仕安也不是一无所知,是以,他之前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直到现在,他觉得事情严重了,这才提出。
“不!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叶辛夷却是摇了摇头,“爹您,川柏,还有菘蓝,甚至师傅,你们才是我的亲人。”
是叶仕安教她的,所谓亲人,并不仅只因为血缘。
叶仕安微微愣住,神色间难掩动容。
“爹,我是不会走的。你知道我,我决定了的事儿,不会回头。何况……逃走实在是下下之策,说不得,他们还真就盼着我逃走呢。”
娑罗教这般针对她,难道当真只是因为蓝若华的一点儿私怨吗?关乎南越,关乎夏家,还真由不得她不多想。
不过……叶仕安这一番举动倒是提醒了她,“爹,如果要躲出去,也是你和川柏、菘蓝躲出去。娑罗教针对的是我,不能连累了你们。你们若安全了,我也能少了后顾之忧。我早前便与梁申商量好了,我与他合作的生意都让他帮我折算了,所得银钱便让他拿去江南置办宅子和田地。估摸着他过了年便会动身,正好这些天你们收拾收拾,到时索性跟他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辛夷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若是可以,她真恨不得立刻便将他们送走。
“我不会走。”谁知,叶仕安却是道,语调平缓,却也坚决。
叶辛夷张嘴要说什么,“既然你不听我的,也别想劝服我。总归,我们一家人,生死都在一处便是。”
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对峙,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
“叶伯父说什么呢,张嘴便是生生死死的,一家子自然该一起平安康泰,快乐自在地活着才是。”
身后一声笑嗓,叶家父女回头,见得了一身藏蓝色常服,大步走进的沈钺。
他笑着站定,朝着叶仕安一揖,“叶伯父!”
叶仕安点了点头,神色已是如常,见沈钺面无异色,想必他们父女方才的话,他也没有全都听去,略一迟疑,便是起身去了后面。
叶辛夷轻吁一口气,抬手让沈钺坐。“喝茶吗?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沈钺抬手指了指对面,“你也坐。”
叶辛夷敛裙坐下了,抬眼却见沈钺盯着她看,神色莫名的样子。
“昨夜没有睡好吧?看你皱眉皱得厉害。”沈钺一叹,毫不掩饰的心疼。
“你来,是为了昨夜的事儿吧?”叶辛夷半垂下眼。
“是!前门大街走水的事儿京城都传遍了,想必你也清楚了。那铺子里一共十二个伙计,全都被烧成了焦炭,一个不少。”
叶辛夷皱眉,也就是说,包括她最开始拎出去的那一个?
“我去看过现场,有残留的火油味道。而那些个尸体虽然被烧成了焦炭,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可每一具身体上都找出了这个。”沈钺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巾,展开来,里面放着一排银针。
叶辛夷蹙眉,伸手要拿。
沈钺却一个闪身,躲了开来,“这死人身上的东西,晦气着呢,你还是别碰了。我已经查验过了,并无毒,而是直接用针刺透百会穴,暴毙而亡。”
“是个善用针的内家高手。”
沈钺点头。
叶辛夷的眉心攒得更紧了些,这可算不得好消息。若是用的是毒,那还好些,至少可以更容易确定是娑罗教自己动的手。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好确定了。而且,对手是个高手......
“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看。”沈钺却显然不想让她太过苦恼,忙笑着岔开了话题。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张纸,纸背隐隐透出色泽,是幅美人图,展开之后,叶辛夷挑高了眉梢。
“紫姬?”她狐疑地望向沈钺,他拿张紫姬的画像来作甚?
“果真是紫姬?”沈钺神色莫名有些奇怪,见叶辛夷蹙眉望着他,他忙道,“昨夜那人不是说紫姬可能有个双生姐妹吗?我便想着从这里着手,便让人画了一幅紫姬的画像。”
“你没有见过紫姬?”叶辛夷望着他的目光更加古怪了。
“是没有见过啊,很奇怪吗?”沈钺一挑眉梢。
是挺奇怪的啊!“沈大人在凝香阁不是有相思姑娘这个红颜知己吗?想必也常常去凝香阁,这紫姬怎么也是司舞头名,沈大人居然没有见过?”
“都说了我照看相思全是看在顾欢的面儿上,我与她清清白白,说什么红颜知己?我本也不喜欢凝香阁那样的地方,就算偶尔去了,也不会多待。”
191 金鳌
“沈大人用不着跟我解释。”叶辛夷抿笑。
“我自然要跟你解释,你若误会了不肯嫁我,我找谁哭去?”沈钺语气那个理所当然。
“我没说要嫁你,跟误会不误会没有关系。”叶辛夷点着那张紫姬的画像,“你拿这个来,到底想说什么?”
沈钺望着姑娘,表情有些纠结,“得了,拿你没辙。”低声嘟囔了两句,他叹一声,“我之前不是不知道紫姬长什么样吗?见到这幅画像,确定了这就是紫姬,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你知道紫姬的那个双生姐妹是谁了?”叶辛夷杏眼倏然闪亮。
“**不离十。准确地说,我知道另一个拥有这张脸的人是谁。”
“是谁?”
沈钺深墨般的眸子闪了闪,“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秘密,你凑近一些,我悄悄告诉你。”
叶辛夷瞪他,见他双眼晶晶亮。
片刻后,终是妥协,撑着桌面,凑上前去。
沈钺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凑上前去,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靠得确实太近了些,他吐息间的热气都直扑上了耳廓,叶辛夷自来性子爽阔,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只是,下一刻听得沈钺的话时,她眉眼俱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沈钺目光轻轻瞥过叶辛夷的耳垂,见上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眸色微微一黯。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骤然响起一声质问,冲天的怒火,裹挟而来。
叶辛夷转头望向身后,见到了面色铁青的梁申,心思却还有些恍惚,都兜转在方才沈钺告知她的事情上。
然而那番情状落在梁申眼中,却是全然变了味儿。
一间屋子,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梁申的目光里几乎冒出火来,狠狠瞪着沈钺还有叶辛夷,像是恨不得将沈钺生撕了。
沈钺却是整了整袍子站起身来,“我回头再来,咱们总能商量出法子。”
这话自然是对着叶辛夷说的,末了,又转头望了梁申一眼,这才迈开了步子。
谁知,与梁申擦身而过时,梁申却是一把拽住了他,“把话说清楚了再走,我问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沈钺侧头看他,眉轻攒,眼沉冷。但他只是抬眼,静静望向了叶辛夷,并未言语。
叶辛夷皱紧眉来,“沈大人,你先回去吧!今日,多谢你来告知我此事。”说着,已与沈钺使了个眼色。
沈钺无声而叹,臂上一用力,便已施了巧劲,轻易挣脱了梁申的钳制,再与叶辛夷对望一眼后,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梁申先是愕然,继而举步就要追,眼前一花,却已被叶辛夷拦住了去路。
“你拦着我做什么?我问他两句话,他急着走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心虚吗?你呢?你这是什么意思?护着他?”梁申抬手往沈钺离开的方向愤然一指,望着叶辛夷的双眸已是被怒火染红。
叶辛夷声音却是淡淡,“你怎么来了?”
梁申年前随纪衡一家去了纪家祖籍祭祖,今日才初二,怎么就回来了?
“我不该来,你也不想我来,就是怕我撞破了你的丑事,是不是?”梁申气极,口无遮拦。一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个画面,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心好似被扔在了油锅上煎熬着,憋闷得厉害,郁卒得厉害,那口气,不撒出来就要憋死自己。
叶辛夷却是双眸一沉,“什么丑事?梁申,你别给我胡说八道!”
“嗬!”梁申嗤笑,“就准你做,还不准我说了不成?叶辛夷,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了?难怪让我近来少上门,难怪要跟我保持距离,原来,是要攀高枝儿了,怕人沈大人不高兴啊?你是不是看准了人家沈大人,想拿自己做那香饵,钓沈大人这只金鳌啊?”
叶辛夷握紧了双拳,冷冷盯视着梁申,待得他说完,她才反问道,“是,又如何?”
梁申一愕,他以为她会生气,会骂他,甚至打他,谁知道她半点儿没有动怒一般,甚至那般沉静地回了他一句,是,又如何?
她这是……承认了?
梁申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方才的憋闷里,隐隐好似被扎了一针,扎在心上,气散了不少,却是疼。
“就算我果真要香饵钓金鳌,钓的也是沈大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你管得着吗?”
梁申望着她,双眼中满是震惊,还有不敢置信。
叶辛夷却是冷冷抬手,朝着铺子外一指,“梁老板说完了吧?说完,便请回吧!既然我叶辛夷是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往后,你也少再牵扯,莫再登门了。”
杏眼无温,语调更是冷得毫无温度。
梁申望着她,脸色一寸寸冷硬下来,眼里闪动着纠结的光,死死瞪着叶辛夷,片刻后,咬着牙道,“叶辛夷,我真是看错你了!”
而后,将手里一直拎着的东西一甩,便是快步冲了出去。
叶辛夷回头,瞧见了站在与内院相连的门洞处的叶仕安和叶菘蓝。
叶菘蓝瞪着眼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显而易见的是不赞同,略一迟疑,便是追着梁申出去了。
叶辛夷叹息,这一通折腾,她有些累了,说不出的乏力,蔓延周身。
她低头看着散落了一地,碎成渣渣的点心,蹲下身去。
叶仕安走到他身边,跟着蹲下,一边帮着她一起收拾,一边道,“阿申少与我们往来,也是好的,省得再连累了他。至于菘蓝……她如今年纪尚小,往后,她定然会明白的。”
叶辛夷扯了扯嘴角,“爹,你这么好,往后,我若是找不着你这么好的人,嫁不出去了可不能怪我。”
“胡说八道,又想说不嫁人的事儿了吧?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不会由得你任性,只有把你交给了我能放心的人,我才能安心闭眼呢。”
“爹说什么呢,动不动就生啊死的,我们啊,都会活得好好的,爹更是要长命百岁,往后,才能享我的福不是?”叶辛夷乐呵呵。
父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着,倒是将方才铺子里低迷的氛围尽数打破了。
不一会儿,叶菘蓝回来了,却是一言不发,转头便去了灶间。
叶仕安见状,叹了一声。
叶辛夷却还是微微笑着,好似浑不在意一般,却是跟着凑到了灶间去。
192 告别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只是,到了灶间,无论叶辛夷说什么,做什么,叶菘蓝却也不理她。
小姑娘平日里看着乖巧,这性子倔起来,却也一样难摆平。
叶辛夷一边摘菜,一边叹道,“看来,在菘蓝心里,我这个阿姐还没有你那梁大哥亲呢,真让我伤心!”
“哪儿有?你明知道在我心里,谁也比不得你。”小姑娘一听炸了毛,转头便见得阿姐促狭的笑,心里又是一闷,“我只是气你,再怎么说,梁大哥也算得与咱们一同长大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一点儿吗?而且还将自己说成了那样,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
叶辛夷听得连连点头,表情欣慰,“看来,在菘蓝眼里,阿姐还是很不错的。”
似是觉得她嘚瑟了,叶菘蓝闷着望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可到底脸色却是比方才和缓了好些。
又过了一会儿,叶菘蓝才又闷声问道,“阿姐,你真的选了沈大人?”
叶辛夷笑望她,“怎么?你不是挺喜欢沈大人的吗?”前些时日,还特意留他们独处不是?
“阿姐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嫁人了。梁大哥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可是那个纪老板看不上阿姐,咱们也不必委屈自己。沈大人……虽然比阿姐大了那么几岁,可却也还不错……”小姑娘的表情有些纠结,看得叶辛夷闷笑不已。这样的年纪,居然就要操心起姐姐的婚事来了?还在心里比对过,只是,大抵在她看来,怕是谁都配不上自己呢!
总算没有白疼她!叶辛夷很是欣慰。
抬手揉了揉叶菘蓝的脑袋,“好了!别为难自己了!你阿姐我又不是明日就要嫁人,更还没有决定好要嫁谁呢,你实在用不着现在就苦恼。”
“你还没有决定要嫁,那你刚才还将话说那么狠?”小姑娘皱起小脸。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有些事情,你还小……往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叶辛夷有些明白叶仕安之前的心情了,若是可以,有些事,她真宁愿能瞒着,让叶川柏和叶菘蓝永远都不知道。
沈钺回家的路上顺带买了些点心、瓜果,脚步轻快,面上始终带着笑。
等到进了自家院门时,笑容却是一敛。
候在门边一直局促不安的牛子见得他来,如释重负一般,连忙奔上前道,“老大......那个相思姑娘来了,我说了老大您不在,可她却不肯走,硬是要等着你,我没有办法,只有让她等着了。”
沈钺皱了皱眉心,这院子里带着一股子脂粉香,他进门前便闻见了。见牛子一脸的懊丧,他抬手拍了拍他,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了他。“没事儿。你先去玩儿你的。”然后,便是大步走进了堂屋。
今日恰恰好书生和皮猴都不在,只牛子一个在家。别看他那么高壮的身材,却最是个老实的,尤其拿姑娘家没有办法。相思若执意要进屋,要等着,牛子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进得门,便已见着坐于桌边的相思。装束还算得寻常,可见得他这屋子里坐着一个女人,沈钺下意识便是皱了眉。
听见动静,相思站起身来。望着沈钺时,神色略有些局促。
沈钺却是眉心紧攒,“我记得以前便说过,你若有什么事儿,差人去镇抚司衙门找我便是。”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让她别来这儿找他就是了。相思眼底本有的光,不知为何,就是瞬间湮灭了。她双手辗转反扣着,垂下了眼。
见她没有说话,沈钺略略缓了下语气,才又道,“你找我,有急事?”
“宁王府三公子说,已经想到法子帮我消奴籍。”相思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静,目光如水,只除了面色略略苍白。
这全然出乎沈钺的意料,“你答应了?”
沈钺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救相思出苦海,大不了便是死遁,换个身份重新开始便是。如今的大名,要钻这样的空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相思却不肯答应。为了顾欢,或是,为了她心中的执念。
“为什么不答应?”相思却是反问。“像你说的,姑娘已经不在了,那我便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这些,原本都是沈钺劝她的话,可是,今日从她口中说了出来,沈钺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朱景雩.....他为什么?”
宁王府三公子。可不就是谢铭的姐夫,镇国侯府的那位乘龙快婿吗?
“他与我家姑娘青梅竹马,到底还念着两分旧情吧!”
“旧情?”沈钺却是嗤笑了一声,朱景雩若是果真念什么旧情,缘何当初顾欢身陷囹圄时,他却没有想着救上一救呢?反而在顾家出事后没有多久,便是与镇国侯府家的姑娘定下了亲事?
“不论如何,他救我出苦海,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相思反问。
“他救你出去之后呢?”
“应该会先找个地方避上一阵儿,再重新换个身份吧!”相思轻描淡写。
沈钺的眉心攒得更紧了些,“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朱景雩他就算看在与顾欢的旧情份儿上,救了你,可往后如何安置你?你要给他做妾吗?”
“又有什么不可以?”相思挑眉反问,“给他做妾,总好过在凝香馆日日送往迎来吧?”
沈钺的神色黯了黯,“他家里那位可不好惹。”
“那又如何?”
沈钺眉心皱得厉害,望着相思,眼底幽光暗闪,他几乎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移开了视线,“看来,你已经决定了。今天来这一趟,不过就是为了告知我一声而已?”
“是。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大抵,往后,我与沈大人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总要来正式告别。”相思神色淡淡,却是敛裙蹲身,朝着沈钺深深一福,“感谢沈大人这些年对相思的照拂,往后,还请大人珍重。”
沈钺已是面沉如水,单手背在身后,语调冷沉了两分,“既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无从劝起,还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说着,已是侧步让开了门,加上那略显沉冷的面容,摆明了送客的姿态。
相思也不恼,微微黯下了眸色,却是勾起了唇角,轻笑了一下。
193 春光
那笑里,恍惚带着些别样的意味,惹得沈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已经迈开了步子,走了两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对了,有些话,我也知道有些唐突,可是却不得不说。看在与大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还是要提醒大人一句。那位叶姑娘......她的喜好,处处与我家姑娘相同。难道,大人便没有怀疑过吗?她若果真是查出了大人与我家姑娘的渊源,查出了我家姑娘的爱好,有心接近大人呢?”
沈钺终于又正眼看她,可眼底,已是带了锐光。
“我知道,大人觉得我是有意中伤你的心上人。可这件事,我委实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你对我家姑娘不了解,可我却在她身边陪伴了十载。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不过。这留给大人,也算了了我与大人之间的情谊。”
相思从袖袋中掏出一张折叠得整齐,墨透纸背的笺子,不等沈钺反应过来,已是不由分说塞进了他手里,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沈钺捏着那笺子,皱紧了眉,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望着相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渐起的暮色之中。
“老大,相思姑娘这便走啦?你莫不是知道相思姑娘要来,居然还特意买了点心和瓜果?老大……你这样,让小嫂子知道了可不好!”
牛子端着一碟子点心从灶房内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吃,还不忘对他家老大忠言逆耳。
沈钺额角抽了两抽,回头见牛子吃点心吃得那叫一个欢快,登时眉心一攒,劈手便将那碟子抢了过来,“这可不是买给你吃的。”
牛子瞪大一双铜铃眼,好不委屈地看着他老大。
沈钺叹了一声,从腰间摸出一粒碎银子,弹进牛子手心,“要吃自个儿买去。”而后,便是捧了碟子,大步走进了堂屋。
牛子摸了摸后脑勺,“奇怪!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转头望着手心里的碎银子,又是嘿嘿一笑,去买好吃的去!
相思的马车停在沈钺家所在的胡同口,她敛裙刚要上马车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略略迟疑,她停下了步子,转头走了过去。
来人也瞧见了她,步子微顿,见着相思走来,还是迎了上去。
“相思姑娘。”
“叶姑娘?”来人还真是叶辛夷,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荆钗布裙,相思却没有办法不承认,哪怕是这样,眼前的姑娘看上去也是清丽沉静。
或许……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吧?
“叶姑娘这是要去沈大人家?”目光轻轻瞥过叶辛夷手里挽着的篮子。
“是啊!”叶辛夷应得干脆,且从容。“相思姑娘也刚从沈大人家出来吧?这便要走了?”
语调平淡,甚至带着笑,听在相思耳里,还是觉得扎心,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叶辛夷却早已瞄见她衣袖下,狠狠掐住的指尖……她从来都是这样,心里隐忍的时候,便会掐自己的指尖,这么多年,这习惯也没有改。
杏眼闪了闪,叶辛夷笑了,“相思姑娘自去忙你的吧!我便不耽搁了。”说着,轻轻一点头,便是转身,越过相思,欲离开。
相思转头望着叶辛夷的背影,却是再也忍不住,哼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可处心积虑地以另一个人的模样接近他,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吗?终有一日,你会自食其果。”
说罢,相思一扭头上了马车。
叶辛夷停了步子,眼中有狐疑,有惊诧,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却是忍不住笑了,哭笑不得。
身后,马车踢踢踏踏跑开了,叶辛夷回过头,望着奔向前头宽街的马车,杏眼微黯。
耳朵一侧,听见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牛子好不惊讶且欢喜的声音,“呀!叶姑娘,怎么是你?哦!我知道了,原来,那点心是为叶姑娘你买的呀?你跟老大约好了的,他早知道你要来,是不是?”
牛子的表情那叫一个兴奋啊,恍惚已经瞧见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喊“小嫂子”的时候了。
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约倒是没有约,不过以那位的心机深沉,怕是早已算到她要来才是真的。
这般被人算得透透的感觉,可不算好。
只庆幸,目前看来,那一位,不是她的敌人。
牛子见了她,高兴得不行,眼看着就要到用晚膳的时候,先交代了让她千万留在这儿用晚膳,便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叶辛夷望着他虽高壮得像头熊,动作却极其敏捷的背影,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往胡同内走去。
到了沈钺家门前,一推门,果然又开了,她略一迟疑,才举步跨过了门槛。
院子里没人,方才,牛子也说了,今日书生和皮猴都有事儿出去了,就只有沈钺一人在家。
在院子里站定,叶辛夷却不再往前走了,扬高嗓音喊了了一声“沈大人!”
“你来啦?你要不先进来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屋内传出沈钺的声音。
叶辛夷轻蹙眉心,迟疑了片刻,还是举步进了堂屋。
那张方桌上,摆放着一碟子点心,一碟子瓜果。那点心,有些眼熟。
“你倒是比我想的还来得早些。”沈钺的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叶辛夷蓦然回头便瞧见他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擦着头发。
叶辛夷却是看了一眼,便蓦地转过身来。
这人……这人是故意的吧?
他显然才刚刚沐浴过,一头的湿发不说,衣裳亦是半敞着,隐约露出了一抹结实的胸膛。
“你干什么?还不将衣裳穿好了?”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意。
沈钺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又瞧了一眼姑娘隐隐发红的耳根,却很是无辜,“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来得不巧,我正好在沐浴,又怕你等急了,这才套了衣服就出来。再说了,叶姑娘是大夫,眼中没有男女之别,如今这个反应,莫不是……害羞了?”
叶辛夷蓦然转头,“我才没有害羞!倒是你,不知羞!”
谁知,回过头,却是他已经晃到跟前来的身影,那半敞的衣襟里一抹春光映入眼帘,甚至连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挂着的水珠都清晰可见。
叶辛夷蓦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绊到了身后的凳子栽倒。
194 上药
堪堪稳住身子,便听得某人低沉的笑声,在那结实的胸膛间打滚,因而有些发闷。
姑娘却更是恼火,抬眼瞪他,狠狠咬牙,“沈熒出!你给我闭嘴!”
终于不是沈大人了!沈钺漆眸星闪,不敢再惹这姑娘炸了毛,歇了笑声,可那笑意却是直入眼底,挥之不去。
“不想再瞧见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便快些来替我敷药裹伤吧!可不是我刻意要占你便宜,可实在是这伤在背后,我够不着。”
沈钺说罢,人已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背对着叶辛夷的方向。
叶辛夷这才想起,这人可不就是身上有伤吗?
回过头来,便见得某人已经在开始宽衣解带,这样的天气,就只着了一件单衣不说,如今一边衣襟已是滑下,露出了结实有力的肩背,还有一抹劲瘦的腰线。
叶辛夷耳根发热,那热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连着深呼吸了两下,叶辛夷,你个没出息的!你是个大夫,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待得他另一侧的衣裳滑下,露出那狰狞的伤口时,叶辛夷心底最后一丝羞意尽去,皱紧了眉头,“你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还沐浴?若是沾了水,伤口化脓了怎么好?”
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疾步上前。
“东西就在你右手边的柜子上。”沈钺不等她开口问,便是道。
叶辛夷瞧见了,倒是齐全。
快手快脚地用烈酒清洗了伤口,又上了药,用布条裹了伤,期间免不了有肌肤相触。
沈钺一双眼,直白而火辣地一直盯着姑娘,叶辛夷却不知是不是心无旁骛的关系,倒是再没有如方才那般窘迫的样子。
总算将伤裹好了,叶辛夷轻吁一口气,直起身来,见他一头一脸的冷汗,也知道他方才定是疼得厉害,却一声也没吭。
他那伤,可是不轻。
尤其是背后两刀,插得深,只怕就再那么两寸,就要插进肺腑,还好他命大,且身体底子也好,这才逃过了一劫。
“去将衣裳穿好吧!你这伤不轻,若是再受了风寒,可有你受的。”叶辛夷沉声吩咐了一声,转头去收拾那些东西。
沈钺乐呵呵应了一声,一边将衣裳拉起,一边奉承,“还是你手脚轻巧,不像书生,粗手粗脚的,每次给我上药都恨不得将我疼死算了。”
叶辛夷却没被这**汤灌昏了头,一张俏颜板得死紧,杏眼闪着冷光瞪他,“你再这么折腾,你这伤势若是恶化了,那还真就得疼死了。”
“我那不是猜到你要来吗?我这一身又是血又是汗的,见了你,还真就成那臭男人了。”抬眼见姑娘狠瞪着自己,眉心皱得死紧,他忙告饶,“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听你的,好不好?”
“去!再披件衣裳!”他身子好,平日里大雪天儿也就一件单衣,只有出外办差时才多加一件披风,可这有伤就有寒,哪儿能一样呢?
沈钺刚说了什么都听她的,而且姑娘这是管他呢,管,还不就是因着在意么?因而,沈大人响亮地“欸”了一声。
姑娘哼了一声,不理他,将东西收拾着出去了。
再回来时,沈大人已经披了一件厚实些的外裳,坐在桌边等着了。
还算得听话。叶辛夷神色稍缓。
沈钺则笑着招呼她,“过来坐。”然后,便将那碟子点心往她跟前推,“前次在一品居瞧见你喜欢这两样点心,今日回来时,便顺道买了些。”
顺道?这一品居在城东,他们都住城西,还真不知他这道是怎么顺的。
只是,叶辛夷没有说破,倒是果真掂了一块儿点心,吃将起来。
沈钺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将那装着瓜子和花生的碟子扯到跟前来,又是捡了几个剥起来。
一边剥,一边轻声问道,“你这会儿来,可是都想清楚了?”
点心刚送到唇边,微微一顿,“你方才与我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你。”沈钺一双眼,如夜海,将叶辛夷望定。
叶辛夷却是垂下眼去,神色沉凝,好一会儿后,才勾起唇角苦笑道,“我早料到事情棘手,却没有想到,到了这个程度。”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家姐妹当中的一个,居然是宫里正得宠的盈贵人。
双生姐妹花,同样的一张脸,一个是凝香馆司舞院头名,另一个,却是皇帝宠妃?
当真是没想到,不敢想。
“陛下很是宝贝那盈贵人,并没有多少人见过她,我也只是偶然见过一回罢了。”
宫中嫔妃,身为外臣,自然甚少得见,加之陛下宝贝,便更不会轻易让别的男人见。
所以,这对姐妹才这般有恃无恐。哪怕是那些常常出没凝香馆的人,也还未看破紫姬与盈贵人乃是双生姐妹之事。
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人看破,却故作不知。
更可怕的是,娑罗教的爪牙居然已经伸到了乾和帝的身边。
“其实,这也未必就是坏事。她们也不知道是费了多少心力才安插了盈贵人这么好的眼线,必然甚是宝贝,咱们若是破了这条眼线,那便算得重伤了他们。”
何况……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堂主说不得就是这那家姐妹当中的一个,紫姬已死,若再除了剩下的一个,分堂口说不得便会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
擒贼先擒王,这是好计。
只是,叶辛夷不知,剩下的这一个,到底与知道她身份的,是不是同一个。
或者,她们姐妹都知道?
而她们又是不是还如同之前一般,暂且瞒着,没有往上报。
“在想什么?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沈钺见她皱着眉沉思,沉声问道。
叶辛夷摇了摇头,“不是……只是,盈贵人在宫里,要想除她,谈何容易?”
“这件事便交给我来安排了,你莫要操心。”沈钺轻描淡写,却也铿锵坚决。
叶辛夷却是怔怔抬眼看他。
目光有些奇怪,让被看的人都是不自在,“怎么了?”为何这般看他?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她与娑罗教的渊源,还有别的,她不信以他的敏锐,会察觉不到其他。
譬如,她与相思,还有,她与顾欢……
沈钺一双如夜海般的眸子却是因着笑意柔软下来,“那你可愿意告诉我呢?”
195 使唤
沈钺一双夜海般的眸子深望着叶辛夷,让人不小心便能沉溺其中。
叶辛夷来这一趟,也是早有觉悟的,略略一顿,便是道,“娑罗教教主对我父亲爱而不得,是以,当初害我娘性命,如今,大概是想父债女偿,不肯放过我罢了。”
“你父亲?”沈钺皱眉,他记得,她唤叶大夫从来都是喊“爹”的。
叶辛夷叹一声,这人真是敏锐,不过一个称呼便能察觉。“我爹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原来如此……沈钺颦起眉来,神色间倒是没有多么意外,只是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这姑娘有一日突然问他,她与叶仕安像与不像的话来。
原来……竟是因为这样。
“亲情可不只关乎血缘的。就像我和牛子、皮猴他们,那就真的是比亲兄弟还亲。而叶伯父待你,你待叶伯父都没有半分与亲生不同。而且,我之前就说过了,你骨子里,其实早已有与叶伯父相似之处,那是无法磨灭的。”
叶辛夷微微笑了,“我不在意了,他就是我爹,我就是他闺女,一辈子都是。”
沈钺点了点头,“这样,甚好。”
“只是……我却怕,因为我之故,会连累他们。”叶辛夷杏眼忽黯。
沈钺漆眸闪了闪,“既是一家人,便莫要多想连累不连累的,竭尽全力,未必就没有好结果。”
叶辛夷神色莫名地望向他,“你……”听了这些,还是愿意帮她吗?
她没有问出口,沈钺却好似明白她要问什么一般,一曳唇角,“说了会护着你,便是会护着你。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别怕,天塌下来,有我这高个儿替你顶着。也别太感动,若是觉得果真感谢我的话,便攒着,等到攒得够多,你觉得没法还的时候,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的。”
“又没正形了。”叶辛夷啐他一口,见得沈钺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她才蓦然飞红了双颊,觉出自己方才那动作和语气都太过亲昵了些。
只是,倒是因着这一闹,方才心间的沉坠之感轻了好些。
“喏!吃吧!”一碟子剥好的瓜子仁儿和花生仁儿又被推到了叶辛夷跟前。
叶辛夷微微一愣,抬眼却只见得他一双笑眼,神色如常,好似他给她剥瓜子花生的事情都再寻常不过一般。那可是一双拿绣春刀的手。
沈钺恍似没有看见她明显有些不同的视线,笑眯眯起了身,“这牛子出去了怎么就没动静了,这个时辰了,你可得在我这儿用了晚膳再走。”说话间,人已大步走出了堂屋去。
说曹操,曹操到。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外间热闹起来,却是牛子回来了,带了不少的菜、肉回来,还有皮猴和书生居然也回来了。
“今日啊,我们吃锅子,暖和!”牛子笑得憨厚。
叶辛夷一边挽袖子,一边道,“我也来帮忙。”
“唉!不用了!不用了!叶姑娘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动手?”
“是啊!是啊!叶姑娘你歇着便是。你别看牛子这样,他做饭还很不错的。”
“是啊!叶姑娘,你歇着吧!一会儿饭好了一道吃便是。”
几个人连忙摆手,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你让他们做便是了。不过一个暖锅,他们还做得来的。”沈钺在边上帮腔,给叶辛夷使了个眼色,还不忘对院子里几个人道,“记得给我弄点儿麻椒!”
院子里几个人便是分起工来,“牛子,锅里交给你。这菜交给我和书生摘洗了。是吧?书生?”
回过头,却见书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直勾勾望着堂屋的方向。
“书生?”
书生醒过神来,若无其事,“好好做啊!你们!这可是叶姑娘头一回在这儿吃饭,若不好好表现,小心老大扒了你们皮。”
皮猴摩拳擦掌,“那是一定的,牛子,可要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他们倒是不怕沈钺扒了他们的皮,可实在为他们老大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啊!
堂屋内,叶辛夷听得了那几个人的言语,却不知该作何反应,说白了,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是?
看着递到面前来的衣裳,叶辛夷面无表情,她以为他给她使眼色,让她跟着进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说,哪里知道居然是为了这个?
“沈大人……敢情不让我去帮忙做饭,却是要让我给你当丫鬟使唤,给你补衣裳?”好好的衣裳,居然豁开了那么大一条口子。
沈钺笑得无辜,“冤枉!我如何也不敢将你当成了丫鬟使唤。实在是……你不知道,我手下有个姓段的百户,去年刚娶了一房媳妇儿,时时都能穿上新衣裳,那叫一个嘚瑟。我上回出任务时不小心将这衣裳挂了道口子,手底下的人起哄说,让我去找个人给补上,哪儿能随便找人补呢?”
“我可没有要使唤你的意思,只是……请你帮忙罢了。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也不让你受累,只是这衣裳只有扔了便是。”
叶辛夷望着面前人,眼巴巴将自己看着,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可那眼神却是热切得她想装作看不懂都不成。
她垂下头去翻看起那衣裳,料子自然还是好的,只是豁开了条口子,补上自然还能穿,扔了也确实可惜……
“你这里也没有针线,我怎么补?这样好了,我拿回去看看。”眼看着沈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耳后根咧开,点头如捣蒜,她却是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我的针线没有菘蓝的好,你说不能随便让旁人帮补,那是怕人说闲话。我自然也不方便帮你补,不过,菘蓝就不一样了,她年纪还小,不会让人想到男女大防上面,就当是做妹妹的帮兄长补补衣裳也没有什么。”
沈钺咧开的嘴角有些滑稽地僵在那儿,眼中热切的光一点点陨灭下来。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怎么?沈大人觉得不妥?”
沈钺嘴角翕张了两下,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片刻后,才砸吧了下嘴,有些兴致阑珊地点了点头,“也好!那个……就麻烦菘蓝了,回头……我请她吃糖。”
叶辛夷垂下眼没有说话,低头将那件衣裳仔细叠了起来,又跟沈钺讨了一块布包好。
转头瞥见沈钺有些黯然的神色,她嘴角却是悄悄牵起,笑得一分狡黠,两分刁坏。
196 羞否
沈钺低落的情绪等到瞧见姑娘坐在他家的屋里,他家的桌子边,正要与他的兄弟们一道用晚膳时,总算是得以回升。
几人围在桌子边坐了,桌上的锅子滚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引人垂涎欲滴。
叶辛夷还没有吃,就闻着这味道也知道早前皮猴所言不虚,牛子还真的有一手好厨艺。
至少,在男人当中,算是难得了。
四方桌,牛子、皮猴和书生一人一边,便是将叶辛夷和沈钺推到了一处,两人一道坐着。等到开吃时,羊肉一涮好,便看着几双筷子在锅里争来抢去,居然将功夫都使了进去,倒不是真的为了那肉争和抢,只怕就是他们之间相处的一种方式,不是见外,反显亲近。
沈钺赢的时候居多,只是他抢到的好东西,却是不由分说全都夹进了身边叶辛夷的碗里,无一例外,不过一会儿,叶辛夷的碗里便已堆成了小山。
他这才收敛了些,由着抱怨的牛子和皮猴自去吃去。
边上书生只是低头安静地吃着,嘴角始终挂着温润的笑,还当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在这一群人中,却并不显突兀。
沈钺大口吃着,因着麻椒嘴里直嘘嘘,却觉得格外畅快,“我听说,从海那头传进来一种番椒,吃起来更是过瘾,回头咱们也寻些来尝尝?”
牛子和皮猴两个对望一眼,连忙摇头,“算了!这麻椒都算了,那番椒只怕更厉害!那味道也就老大你和书生俩稀罕,我们可吃不消。”
“所以,我问的又不是你们。”沈钺朝着书生一挑眉,“怎么样?”
书生淡淡笑,“我回头去寻寻。”
沈钺登时笑了,一拍他肩头,“别理这俩不识货的,全然不知错过了怎样的人间美味。”
牛子和皮猴两个对望一眼,撇撇嘴,不说话。
叶辛夷杏眼闪了闪,目光轻轻自书生端碗的左手上一掠而过,微微笑着,很是好奇地问道,“你们俩怎么这般喜欢这麻椒的味道?说实在的,我也是吃不消。”
“对吧对吧?叶姑娘也一样受不了那味道,只有你俩当个宝罢了。”
“不过是每个人习惯的味道不同罢了,你们俩和叶姑娘都是京城长大的,自然是吃不惯这味道。”书生淡淡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你和沈大人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叶辛夷眨眨眼,微微笑着,纯粹好奇的模样,“我倒是还从来没有问过,大人是哪里人?看你和书生都喜欢麻椒,莫不是蜀中或是滇南一带的人?”
可书生就罢了,文质彬彬的模样,看着倒有些江南文士的样子,可沈钺的身板儿和长相,却是典型的北地汉子......
书生这回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钺却乐于回答姑娘,“书生是蜀中人,我不是。我是个孤儿,到底是哪里人,倒是不清楚。不过,我小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到处都去过,也都待过,所以,吃的东西吧,都没什么讲究。大抵是在蜀中待的时间还不算短,倒是就好上了这口。我和书生也是在蜀中认识的,后来又一道来了京城,算一算,都十年了。”
说着这话时,沈钺笑望着书生的方向。
书生点了点头,“是啊!真不敢想,都十年了。”
两人对视间,好似交换了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
叶辛夷不动声色瞄过两人,却是垂下眼,遮掩了眸底一闪而没的幽光,真是巧啊!又是十年。
一顿饭吃得热闹,等到吃完时,已是夜深。
没有例外的,又是沈钺送叶辛夷回家。
两人并肩走在入夜后,愈显安谧的街上,夜凉如水。
“你方才与我说的,直接除了盈贵人的事儿,咱们还是再想想。”叶辛夷突然淡笑着道。
沈钺蓦地停下了步子,皱眉看她。
叶辛夷跟着停下了步子,仍是曳着嘴角,笑旋荡漾,“你哪怕说我妇人之仁,头发长见识短都没关系,我还是要再想想。”
沈钺没有说话,只是敛下了眸子,“由你决定。”不问她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虽然她方才明明也是赞同的。
两人继续迈开步子,叶辛夷抬眼望着天上,正月初二,月色不明,倒是星子闪烁,尤为耀眼。
“沈大人.....是谁为你取的字呢?熒出......荧惑乃是灾星,此星一现,必起兵戈,到底不祥。”一边走着,叶辛夷一边问道,很是闲淡的语气。
沈钺也是没有半点儿介怀,亦是淡笑着答道,“我的名与字,都是我自己取的。我说过的,我自幼就是孤儿,是被父母遗弃的,都说我天生八字硬,命犯孤煞,是个灾星。既是如此,我便明明白白摆出来,我倒是要看看,这星象命格之说,可信还是不可信。”
他虽这么说,可神色之间,却透着两分不易察觉的倨傲。
叶辛夷转头望向走在身侧的人,想道,这个人还真是奇怪!他明明不信命,自然也不该信神佛,可是为了那些所谓的亡者安心,或是早登极乐,他却又宁愿信着,可放在他自己身上,他却又不信了,真是矛盾。
姑娘突然沉默下来,沈钺转头去看,却瞧见了她带笑的侧颜,一抹梨涡浅浅,甜,直入心底。“你呢?你可信命吗?”
“自然是不信的。否则,我未出世,便死了爹,幼年又丧母,我自己,岂不就是大大的灾星了么?何况.....这样的世道,命硬些没什么不好。也许就是命硬,才能活下来。”
沈钺又停下了步子。
叶辛夷莫名,跟着停步,望向他,“怎么了吗?”
沈钺只是目光静而深地望着她,听她问起,却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真是糟糕!我越来越心悦你,总觉着你便是上苍赐予我的,处处都妥帖,真是恨不得现在便将你娶回家,藏起来,可怎么好?”
可怎么好?可怎么好?这个人这样没脸没皮,全没了锦衣卫大人的冷峻酷烈,张嘴便是甜言蜜语,什么话都是张口即来,可怎么好?
叶辛夷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可却控制不住的耳根泛热,咬了咬唇,便是转身疾走。
沈钺忙欸了一声,不慌不忙追上去,“等等我呀!走这么急做什么?你这莫不是害羞了?”
“谁害羞了?是你不知羞!”
“你方才也说我不知羞!我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表明心迹,实话实说,有何好羞的?”
“你还说!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往后听你的,都听你的!你不让说,我便不说。”
“不过……你真的不是害羞吗?这脸都红了。”
197 盯梢
到了叶家的铺子外,沈钺才止了步,方才逗弄姑娘时的痞赖劲儿已是收拾了个干净,瞄见铺子门口往外面探看的叶仕安,规规矩矩行了个揖礼,又是那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了。
叶辛夷瞪他一眼,沈大人真是装得一手好蒜。
只是,下一瞬,却是一侧耳,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往暗夜之中某一处望去。
风细,树影轻摇。
手上却是一沉,她回过头,却是沈钺将手里一直拎着的那只包袱转而挪到了她的手上,“夜深了,我便不进去叨扰了。你回去后,只管安心,其他的事,有我呢。”
这一句话里,自然有叶辛夷能够听明白的深意。
她怔然望他,他却是曳着嘴角,朝着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再朝着铺子里的叶仕安一拱手,便是转身离开了。
叶辛夷拎着那只包袱站在原处,又转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再望了望已瞧不见沈钺踪迹的那个方向,半晌才敛下眸子,转身回了屋。
与叶仕安一道下了门板,叶家也与三柳街的别处一般,彻底沉入了静夜之中。
数道与夜同色的身影藏匿在不同方位的暗处,静静望着安谧的小院儿。
当中一人刚觉风息有变,骤然回头便见得一道黑影迅捷如豹般扑了过来,来人下意识想躲,可当胸便是一脚,他整个人已是被踹得飞起,下一瞬,便是重重跌在地上。胸口一痛,喉间随之一腥,张口,转头便喷出一口血来。
还未回神,黑影再至,这一回,却伴随着一道刺眼的雪亮剑光。
那后巷檐角的灯不过刚刚随着劲风荡起,再荡回来时,一切已经结束。
那人痛得“嗷”了一声,一条腿却已经被一柄长剑钉在了地上,而那檐角气死风灯晕黄不明的光线下,映射出来的那张脸,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在姑娘面前的柔情或是痞赖,这会儿眉眼如棱,恍若刀锋,嘴角一曳,还是笑,却带着刻骨的寒意,这才是锦衣卫,冷峻、狠厉、酷烈,手段毒辣。
还有恍若来自地狱的声,“说!谁派你来的?”
一个人被“嘭”一声,如同麻袋一般扔到地上,书生抬起头来,殊无异色,只一双眼淡淡,无温。
“你们俩,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书生谈谈。”
牛子和皮猴两个被吓得抱成一团,瞄瞄书生,再看看明明笑着,却让人不自觉起栗的沈钺,悄悄咽了口唾沫。听得沈钺这一言,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转头便出了门去,只临出门时,却还是不由担忧地望了屋内一眼,这才掩上了门。
“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沈钺抬手一指地上那个抱着双腿,低低痛嗷的人。
“我早先便对你百般提醒,你这些年做的事儿,我不是不知,你是什么目的,我也不想深究,可是唯独有一点,你不该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你明知,她是我放在心上的人。”
“我自然知道你将她放在心上。你明明对娑罗教,对南越,全不在意。哪怕是你如今这锦衣卫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方便你查明真相,为了报你的杀师之仇,可是为了她,你居然让我特意去查娑罗教,去查南越。虽然你什么都没说,可是除了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也一直想让我成家立业?难道……这也是假的?”沈钺眉心似锁。
“自然不是。”
“那你给她的消息刻意说一半藏一半?她刚找上那字画铺子,那铺子便被人灭了?”
“你怀疑我?”书生挑眉,“有些事不告诉她,不过是为了保护她,而我也是在字画铺子出事后,以防万一,才放了人在她身边,也是为了保护。”
“还有……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你最好莫要动盈贵人。你应该清楚,若是动了盈贵人,我们反倒不知道他们的后招,那便处于被动了。你自信,当真能护她周全?”
沈钺却是眯眼看着他,眼里点点锋芒。
“看来……我想错了。你并非想对她不利,相反,你处处都要护她。可是……为什么?”
沈钺眯起眼,双眸陡利,“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了,夏延风!”
书生不是名,本姓夏,蜀中夏氏的夏。
书生挑起眉,“哎呀!这语调怎么这么酸呐?我说,老大,你这是乱吃飞醋啊?敢情你觉着所有对你心上人好的男人,都是对她有意思吧?”
那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眼里,那姑娘可不就是处处都好吗?
不过,听书生的话,好像又不是那意思。沈钺皱起眉来,“难道不是?”
书生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要我说是的话,你当如何?”
这刚才还撇得清,这转眼又说是了。沈钺眼中怒火隐燃,却是哼了一声,“自然是各凭本事了。只是,往后,这兄弟大概是没得做了。”
“老大!哦!不!沈熒出!我之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你原来是个重色轻友,有了异性就没人性的?我以往真是看错你了。”书生一脸的愤慨。
沈钺被气笑了,“是谁明知那是我心上的姑娘还要惦记的?朋友妻,不可欺,你不知道啊?既然有了那心思,那我还能将你当朋友,当兄弟吗?”
“什么妻不妻的?她可还没嫁你呢。”书生一哼。
沈钺一眯眼,他对书生还是有些了解的,方才的话,不过都是顺着书生话风的玩笑,他们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白来的,书生若是明知他对叶辛夷情有独钟,还能动了别的心思,那他们也不会做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可是,听书生的话,却又让他迷惑了。
书生转头看他眯着眼望着自己,目光中藏不住的怀疑,终于是一哂,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是关心她,想要护着她,可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沈钺目光中的审视却没有半点儿放松,仍将他牢牢盯着。
知道若是不说清楚,今日怕是别想安生了,书生叹息一声,“说起来,还要感谢你。那一日,你回来让我查娑罗教。我知道你对这些事自来不上心,能让你动了要查的心思,要么,是因为你师父,要么便只能是因为叶姑娘了。在我看来,后者更可能,于是便又沉下心来查了查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