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送信妙计
毛文龙向王成功索要满清写给朝鲜国王的书信,王成功却为难地道:“临行之时主子千叮咛万嘱咐,这封书信只能由奴才亲手交给朝鲜国王,不能经其他任何人之手,否则就要奴才全家抵命。因此奴才就是死了也要保住这封信,还望额真大人体谅…”
“你说得也对,这么重要的书信,当然要妥善保管。”毛文龙笑道,“那咱们出去说话吧。”
王成功信以为真,刚屁颠屁颠地转身去给毛文龙开门,冷不防毛文龙从怀中掣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从他后心插入。王成功惨嘶一声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毛文龙从他怀中掏走了那封信,改用汉话冷笑道:“你都死了,还保个屁?”
这时外面王成功的手下听见动静方知不妙,可是他们早已被四百多骑兵团团包围,毛文龙大踏步出屋喝道:“把这些狗汉奸一个不留全都斩了!”
顷刻间惨呼声迭起,二十多汉奸没一会儿就被乱刀剁为肉酱,首级全部斩下。周围的朝鲜人并不明白为什么两队满清骑兵会自相残杀,然而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是吓得他们哭声震天,跪地求饶不止。
毛文龙又命令手下在村子四周严密警戒,这才向石春虎说明了王成功等人的身份,以及他们此行的目的。石春虎听罢大惊道:“皮岛扼守鸭绿江口,进可威胁鞑子腹地,退可做为登州等沿海地区的屏障,位置极其重要。如果鞑子真的联合朝鲜攻取皮岛,朝廷再想夺回来,恐怕就不可能了。将军大人,这里离皮岛已经很近,我们要不要立即上岛,让守军早作准备?”
“上岛自然是要上的。”毛文龙捻须沉吟道,“只是皮岛距离铁山太近,只有数里之隔。鞑子如果从朝鲜这边大举进攻,就算海冰没有冻实,无法直接涉冰上岛,但是只要朝鲜水师援助鞑子,甚至只要出一些渔船,皮岛就会很麻烦。本来皮岛的战船还不少,可是金州大捷后遇上了暴风折损大半,后来又让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这几个兔崽子给带跑了几艘,黄龙手下能有多少多少战船可用?况且据王成功所说,皮岛还有一部分将领打算发动兵变。咱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多少,如果贸然上岛,搞不好会迫使这些人立即发动,那就很危险了…”
“那怎么办?”石春虎毕竟年轻,没有应对这种棘手局面的经验,冷汗也冒了出来。
“老哥哥倒有一计,”毛文龙缓缓地道,“不过风险很大…”
“请将军大人明示!”
“他们这帮人不是要给朝鲜国王送信么?”毛文龙把书信递给石春虎道,“你先看看吧。”
石春虎赶紧接过信来,却发现信件全是用汉文书写。原来满人过去虽有语言,但并无文字,努尔哈赤虽命人创立了满文,不过尚未推广开来。相反倒是汉文应用颇广,尤其是满清贵族,基本上人人都懂汉文,否则也看不懂《三国演义》之类的书。
而朝鲜的情况和满清差不多,因为深受中华文明影响,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也是只有语言,并无文字,官方通用汉字。虽在世宗时期创立了朝鲜文,但应用极窄,平常还是以使用汉字为主。所以满清和朝鲜之间的“国书”,还就得用汉文来书写。
这封信是满清正白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写给朝鲜国王李倧的。按理说,此信应该由皇太极来写。但是自从朝鲜投降之后,皇太极一方面非常蔑视朝鲜,认为朝鲜国王根本不配让他亲自写信。他让八旗中一旗的旗主写这封信,就是要让朝鲜知道自己只是“奴才的奴才”,从而更加恭顺。
另一方面,当年是阿敏出兵朝鲜,可是阿敏现在已经倒台被囚,做为阿敏亲弟弟的济尔哈朗却一直站在皇太极一边,皇太极对他的忠心感到很满意。同时皇太极也需要济尔哈朗这样有实力的人物来制衡日益崛起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所以他让济尔哈朗负责朝鲜方面的事宜,朝鲜的一切进贡,都由济尔哈朗的正白旗经办。这里面的油水自然归了济尔哈朗,就算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奖赏。
这封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济尔哈朗先是以主子的身份教训了李倧一番,说朝鲜自从递表请降后,进贡不够及时,数量也不够多,“万岁”对此很不满意,几欲重新征讨,只是“圣心宽仁,不欲过多杀伤”,才至今没有动兵。
现在“万岁”给李倧一个机会,要他见信后立即调动所有朝鲜水师,配合八旗大军攻打皮岛。如果打下皮岛,则“万岁”不但对过去之事既往不咎,还会把皮岛等岛屿交还给朝鲜;如果仍不配合,那“万岁”就要先灭朝鲜,再打皮岛,让李倧看着办。
“以李倧之软弱,很可能会被迫同意鞑子的要求。”石春虎看罢信件,忧心忡忡地道,“不知将军大人有何计策?是不是要把这封信掉包?”
“不,我们就把这封信给他送去。”毛文龙老奸巨猾地笑道,“只要李倧同意出兵,我们的人就跟着上船,伺机突然发动夺船。这样我们就把朝鲜水师彻底解决了,皮岛再无后顾之忧!”
石春虎听罢吃了一惊,暗道皇帝只让毛文龙偷袭满清,可是毛文龙不但稍带着血洗了好几个蒙古部落,现在又打起了朝鲜水师的主意,真可谓胆大包天。但是朱由检有言在先,除非毛文龙要造反,在军事上要完全服从他。而且这确是一条妙计,反正朝鲜已经背明,本来就该讨伐。因此便点头道:“将军大人此计甚妙!”
“妙是妙,可是谁去送信呢?”毛文龙苦着脸道,“我出镇东江多年,很多朝鲜人都认识我,一去就露馅了。其他人去吧,你看这些家伙,让他们杀人放火还行,冒充鞑子信使,非办砸了不可。”
“末将愿往!”石春虎当即慨然道。
“石兄弟你当然是智勇双全,不过…”毛文龙狡猾地眨着眼睛道,“圣上可是给你密旨了,如果你万一出点意外,老哥哥我回去了也说不清,圣上要我给你抵命怎么办?”
“原来将军大人担心这个。”石春虎微微一笑道,“那末将可以留书一封,证明是末将自愿去送信,出了事也与将军大人无干。而且末将一人去即可,其他几位锦衣卫都可以为您作证。”
“好,有胆有识,前途不可限量!”毛文龙大喜道,“皮岛一战不可避免,是胜是败,数万人的生死存亡,全在石兄弟身上!”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朝鲜水师
冒充满清使臣的石春虎在递交国书之后很快退出景福宫,李倧答应他会尽快给他答复。石春虎对此事的心情是有些矛盾的,他当然希望尽快离开汉城这个险境,因为一旦身份被识破,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他在内心里也不希望朝鲜真的对满清百依百顺,马上出动水师去攻打皮岛,因为毛文龙的计策实在是一招险棋,能不能成功尚在两可之间。
但是第二天李倧就再次召见石春虎,做出正式答复:同意出兵配合满清攻打皮岛,俘获战俘一律交满清处置,条件是皮岛要划归朝鲜。
话音刚落,朝班中的几位大臣就抗声奏道:“王上,您不能这么做呀!我国向为大明藩属,背盟投金已是大不应该,怎么还能对大明动兵呢!您若一意孤行,将陷朝鲜于万劫不复之地呀,王上!”
当着“满清使臣”的面被臣下顶撞,李倧不禁大怒,冷冷地盯着那几个人道:“洪翼汉、尹集、吴达济,依你们三个说,孤该怎么办?”
三人立即慨然奏道:“王上,《论语》有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去岁大明已向我国传书,颇有规劝之意;今年改元崇祯,王上如能趁这个机会上表请罪,斩满清使臣之首送至京师,恳请圣上正式册封,则是亡羊补牢,未为迟晚也。”
三人话音未落,文班中坐在首位的一名中年人当即大声道:“王上,他们三个所言,都是不识时务的腐儒之论,万不可采信。如今明军已退守山海关,离我国更远,就算我国重新归顺明朝,一旦大清挟怒来伐,明军根本来不及援助,也未必会援助我国。难道我国应该牺牲自己,去替明朝送死么?”
“领议政大人说得没错!”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原来发言的人是朝鲜新任领议政金自点,上一位领议政金鎏已经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失败,被迫退隐了。李倧也正是利用了大臣中不同派别间的权力斗争,坐稳了国王之位。
洪翼汉等三人见李倧频频颔首,显然赞同金自点的看法,急得痛哭失声,哽咽着道:“王上明鉴,建虏去年倾力攻打京师却铩羽而归,阿敏全军覆没,实力折损很大,只要我国君臣上下同心,誓死抗虏,未必不能成功。就算我国不敌建虏,亦应有所秉守,不可以干纪乱常之事有所犯焉。虽以国毙,可以有辞于天下后世也!况且大明素以王道、信义威服天下,当年如果不是神宗毅然出兵,我国早被倭国灭了,此事才过去二十多年,难道您忘记了?而且据臣等所知,圣上与先妙香翁主关系密切,就算看在翁主份上…”
“住口!”李倧突然暴怒地打断三人道,“孤不是早有旨意么,谁也不准再提妙香翁主!孤意已决,两班大臣也都同意,这是我国收复国土、重振国力的大好机会,绝对不容错过!尔等只是弘文馆校理,官职低微,做好你们分内的事就行了,何敢妄议朝政大事,给孤退下!”
三人见无法说动李倧,嚎啕大哭着不肯走,结果被侍卫硬拖了下去。经过石春虎身旁时,洪翼汉还猛啐了石春虎一口浓痰。石春虎虽然颇为狼狈,但在内心深处,还是对这三位耿直忠义之臣很是崇敬!
待勤政殿内恢复平静以后,石春虎也提出要求:必须乘坐朝鲜水师的战船督战,并说这是“万岁”的意思。李倧一则收复皮岛心切,二则也不敢得罪皇太极,便答应了这个条件,心想反正满清使臣连随从一共才二十人,又是在海上,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又过了两天,在石春虎的不停催促下,朝鲜水师终于出动了。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是三道水军统制使李希,相当于朝鲜海军总司令。旗舰是一艘三百料的龟船,然而这也是朝鲜水师仅存的龟船,李舜臣时期建造的龟船早都朽坏殆尽了。其余战舰均不足二百料,数量倒是不少,足有四十余艘之多。不过舰上仅配有少量鸟铳,一门炮也没有,主要武器还是弓箭。
舰队从汉江口扬帆起锚,沿朝鲜半岛西海岸缓缓进发。其时北风正烈,逆风行船十分不易,要靠水手奋力划桨才能前行。石春虎一行也在李希的旗舰上,李希便讨好地对石春虎道:“贵使臣明鉴:水师虽已出动,但未知大清铁骑何时攻打皮岛,我们不妨缓缓前进,等上国大军抵达铁山,再接应不迟。”
石春虎却正是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故意沉着脸道:“本使臣从沈阳出发时,大军已在筹备,最迟比我晚两三日开拔。在朝鲜耽搁了这么久,说不定我大清铁骑早已到了铁山了,我看舰队还是全速前进的好!”
李希吓得不敢接茬,只得命令舰队全速前进。先是向西绕过白翎岛,然后折向正北直趋皮岛。这段海路仅有二百海里,却足足走了三天三夜,平均船速不足六节,也确实是龟速了。
距离铁山越来越近,石春虎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了。他与毛文龙事先商定的方案,是让朝鲜水师先在铁山停泊,然后毛文龙率手下登船,伺机抢船去皮岛。但是毛文龙现在情况如何,他可是一无所知。万一鞑子大军真的很快抵达铁山,毛文龙肯定全军覆没,皮岛也难保住,自己把朝鲜水师引来,反而是助了鞑子!
正思忖之时,忽听水军禀报李希:“节制使大人,离皮岛和铁山只有三十里了。”
李希点点头狡黠地道:“停止前进,就地下锚!”
石春虎一听就急了,心想船停到这里算怎么回事,这样毛文龙根本无法上船啊!因此立即质问李希:“为何不继续前进?”
李希嘿嘿一笑道:“贵使臣有所不知,明军在皮岛驻有水师,炮火十分厉害,我们贸然攻岛全无胜算。至于铁山,因为岸边有海冰,亦无法靠岸。您不必着急,一会儿我会派一艘小舰先去铁山侦察,如果贵国大军抵达,再前进不迟。”
原来李倧虽然同意攻打皮岛,实际也留了一手:他密令李希不得先行进攻,一定要让满清军队打头阵。最好满清根本用不着船,直接涉冰打下皮岛,自己再去接收,如此可不费一兵一卒。
石春虎也猜出了李希的用意,紧张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对两名随行的锦衣卫百户悄悄地道:“准备夺船!”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皮岛海战
发现朝鲜水师不肯继续前进后,石春虎决意夺船,因为这种情形拖延下去,只会对毛文龙和皮岛越来越不利。可是他手下只有二十人,朝鲜水师舰队总兵力却多达三千人,其中仅李希的旗舰上就有二百人。如果贸然动手,一旦无法控制局面,自己身死是小事,皮岛被满清攻陷,那他可就万死不足以辞其咎了。
就在石春虎耐心地等待动手的机会时,突然有水军禀报李希:“节制使大人,正西方出现船只!”
众人忙举目远眺,果然见正西方的海平线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突起,那是船只的桅杆,紧接着三艘形制奇怪的帆船依次映入眼帘。说奇怪,是因为这些船从船型来看,船身宽阔,首尖尾宽,是很常见的中国福船;但是福船不管是双桅还是三桅,均只悬挂纵帆,但这三艘船除了纵帆以外,还悬挂着三角形的横帆。而且船队确切的航向是从西南向东北,此时西北风劲吹,三艘船的纵帆均已收起,按理说船速应该不快;可事实上船速却非常之快,至少在朝鲜舰队的三倍以上,飞速划过洋面向这边驶来。
待到距离稍近,连石春虎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三艘船的桅杆顶部,均高悬着一面长三角形蓝边红底旗帜,一条金龙蜿蜒其上,显得威风凛凛。
“飞龙旗!是大明水师!”不少朝鲜水军紧张地大叫起来。
石春虎先是一喜,因为总算在海上遇到了自己人;可是随即又担忧起来,因为明军只有三艘船,而朝鲜水师的战舰多达四十余艘,双方力量对比十分悬殊。
果然,李希一见对方只有三艘船,底气登时足了起来。他本是京畿道水军节度使,因为在“反正”之变中支持李倧,被破格提拔为三道水军统制使。然而无论是军功还是威望,李希都不能服众,希望把他搞掉取而代之的将领大有人在,他自己也希望能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巩固自己的位子。
此时李希认为立功的机会来了,便高声命令道:“全速向敌船靠拢!”
掌旗官立刻向其他战舰打旗语,四十多艘战舰一起转向,向大明水师拦截过去。不过因为是顶风,船速实在快不起来,急得李希连连跺脚。
在双方相距约有二百步时,两边的人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对方船上的情况,明军开始打旗语。朝鲜水师曾与大明水师并肩作战大败倭寇,自然熟悉大明水师的旗语,立即向李希禀报:“对面船只说他们是大明水师北海舰队,正在执行任务,要求我们立即回避,退出皮岛以南五十里之海域,否则后果自负!”
李希闻言大怒道:“我国已经不再是明朝藩属,他们竟敢如此藐视我大韩水师么!立即用旗语回复他们:大韩水军奉王命收复皮岛,识相的立即退回中国,否则休怪本统制使无情!”
掌旗官奉命打出旗语后,对面不再打旗语,船头折向正北,看起来是要避让朝鲜水师,以免迎头相撞。李希不禁得意地大笑道:“看罢,明朝早已外强中干,区区三艘战船,岂敢抵挡王师…”
话音未落,忽见三艘明舰身躯一阵抖动,船舷处腾起白色的硝烟。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炮声便顺着海平面传来,“轰轰轰”数声巨响,六道冲天水柱在朝鲜舰队中瞬间绽放。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有一艘船离水柱太近,本身船体又小,海上风浪又比较大,被水柱掀起的涌浪猛地一颠,左右剧烈晃动两下以后,居然侧翻了,船上的水手们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海水中。
朝鲜舰队登时大乱。李希没想到明军说打就打,炮弹又打得这么远,也暂时慌乱了一阵。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毕竟自己的战舰数量超过明军十倍,损失一艘小舰算不得什么。他立即严命各舰向敌舰包抄接近,企图把明舰团团围住无法脱身,然后抵近射击,甚至直接登船肉搏,全歼明军。
但明军一次齐射过后,立即调整航向,与朝鲜舰队并舷而驶。借助着更大的纵帆和新加挂的三角横帆,明舰速度远胜朝鲜水师,不但不会被赶上包围,甚至是在辽阔的海面上围着朝鲜舰队转起了大圈。
当然这么做并非是戏弄朝鲜舰队,明舰的侧舷始终对准敌舰,每隔大约两分钟左右,就会齐射一次。而且每次齐射的目标都是同一艘船只,打得也越来越准,第三次齐射便有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敌船。只听“轰隆、咔嚓”一声巨响,这艘船的桅杆碰巧被炮弹击断,激起的木屑满船乱飞,周围的朝鲜水军纷纷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船身失去了控制,立即在海面上打横原地转起圈来,又阻挡了后面的船只行进,后船不得不紧急避让,结果忙中出错,又有两艘船猛然相撞沉没,海面上一片狼藉。
此时的李希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敌舰仅有三艘,可是打了这么半天,别说战果,居然连接近都无法接近明舰,还损失了四艘战舰,一百多名水军,这让他面子往哪搁?在舰队中,他的旗舰、也就是那艘龟船体型最大、防护力也最强,李希便命水手加速前进,其他船只掩护。
此时突然风向发生变化,由西北风转为东南风。明舰本来正满帆向南飞驶,在这种突发状况下来不及调向降帆,船速自然大减。而龟船的下层船舱里还有七十名水手划桨,船速第一次超过明舰。双方的距离很快大为缩短,仅有五十步远了。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鸟铳和弓箭的射程,船上的弓箭手和鸟铳手一齐向对面射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春虎给两名锦衣卫和十八名兵痞一使眼色,突然暴喝一声,拔刀直取李希。李希只顾指挥战斗,哪想到会有人偷袭,连反抗都没来得及,便被石春虎一脚踢翻,钢刀架到了脖子上。
而那些只顾射击的朝鲜水军更加倒霉,兵痞们可不像石春虎这样手下留情,抡刀便是一顿乱剁。水军们一是被偷袭,二是手上的兵器全是弓箭、鸟铳这样的远程兵器,根本来不及换近战兵器,顷刻间便被砍翻一大片。
“贵…贵使臣饶命!”李希早吓得面如土色,连声求饶,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督战的“满清上差”会突然发难。
石春虎则厉声吼道:“我不是什么使臣,我是大明锦衣卫!命令你的手下,立即挂白旗投降!”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胜利大逃亡
石春虎突然发难制住朝鲜舰队主帅李希,甲板上的朝鲜水军猝不及防,也几乎被斩杀殆尽,只剩下给下层划桨水手传令的指挥官。锦衣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命令他立即下令停船退出战斗。指挥官哪敢不从,只得通过龟船上的传声筒向下方水手传令。
因为龟船的结构特点,上下两层完全隔开,上面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了,下面的七十名桨手还浑然不知。既然指挥官让停船待命,那就停呗。也幸亏如此,石春虎等人才能稳稳地控制住龟船,否则这七十人冲上来,必定又是一场恶战。
而在石春虎的强迫下,李希也只好命令幸存投降的朝鲜水军升起白旗,并向其他战舰打旗语示意投降。有的船只看到旗语后,便听话地收帆停船;但也有的船只不肯投降,试图脱离战场向南逃回仁川港。
不过这时明军的三艘战舰已经调整好了船帆,船速再度加快。由于风向突然变为南风,朝鲜战舰逃跑又变成了顶风,纵帆完全失去作用,只能靠人力划桨。而明舰上的纵帆虽也收起,但三角形的横帆却被劲风吹得鼓鼓的,即使顶风,只要稍微调整航线,仍能曲折前进,速度比朝鲜小船快多了。并且在追击的过程中频频发炮,不多时又有数艘朝鲜战舰被击伤或击毁。
就在残余的十余艘朝鲜战舰继续拼命南逃之际,突然正北方皮岛方向又出现一支由三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居中的战舰比刚才的三艘战舰更大,同样配备横帆,船速也更快一些。他们很快与参战的明舰会师,留下两艘船看管投降的朝鲜船只,最大的那艘战舰继续向南追来。
在追到距离朝鲜舰队五百步时,船上的炮声响起来了。本来朝鲜战舰并未留意后面追上来这艘船,因为距离他们更近、只有二百步左右的另外两艘明舰才是他们更大的威胁。孰料随着这声炮响,一艘朝鲜战舰上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居然就被这一炮轰穿整个船体!海水顺着船身上一尺来宽的破洞汹涌流入,不一会儿这艘船就缓缓沉没了。
这下可把其他朝鲜战舰吓坏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明舰上的大炮能在五百步之外就命中他们!而且人家船速还比他们快得多,这还如何能逃得掉?因此很快纷纷打出白旗投降。明舰也并不以杀戮为乐事,见对方投降,很快三面包抄上来,用旗语命令他们去正北方的皮岛。朝鲜水军已经吓破了胆,焉敢不从。
石春虎等人所在的龟船亦被监视着驶向皮岛,很快就望见正北方两座岛屿浮出海平线。靠东的一座相当大,西边的则只有方圆十里左右。两岛面向黄海的南海岸并未封冻,北面则是白花花一片海冰。再往东北不远,便是朝鲜大陆了。
数十艘被俘朝鲜战舰在明舰的监视下,依次在西边那座小岛的港口靠岸。每当一艘船靠岸,立即有全副武装的明军登船接管,并把朝鲜水军押送到岛上的其他地方。
石春虎当然马上表明身份,并把贴身携带的锦衣卫金牌交给明军查验。明军不敢怠慢,立即向上禀报。不多时,所有明舰亦全部靠岸,最大的那艘战舰上下来一位全身披挂、威风凛凛的将领,另外三艘最先投入海战的战舰上也下来一名军官,先对那将领施礼道:“末将北海舰队威海舰舰长、皮岛登州丁卯零一护航编队长官李允浩,叩见总兵大人!”
石春虎不认识李允浩,但东江镇总兵官黄龙他是听说过的,赶忙也上前施礼并自我介绍。黄龙大笑着将二人搀起,又有些疑惑地问石春虎:“你怎么上了朝鲜水师的船?”
到了自家人的地盘,石春虎也没必要再隐瞒了,忙把此前经过简单介绍了一遍,最后说道:“现在末将亦不知道毛将军及部下情况如何,如果铁山局势未变,请总兵大人尽快将毛将军接上皮岛!”
黄龙听罢肃容道:“原来如此,我说铁山怎么会突然出现鞑子的骑兵。现在确实情况有变,本兵已接到密报,鞑子已经集结了至少两万大军,正准备进入朝鲜。事不宜迟,本兵立即去接应毛文龙!”
很快黄龙的坐舰再次扬帆出海,这次却是转向皮岛东面。石春虎自然也跟着上了船,只见皮岛距铁山半岛海岸最近处只有五里,本来在严寒的气候下,海冰宽度不止五里,但至少有数百明军一直乘着小舟在皮岛海岸外巡逻,用粗铁棍不停地敲打击碎浮冰,冻得结实的还用火烤,硬是开出了一条宽约百步的“冰峡”。
“吸取觉华岛的教训,”黄龙介绍道,“自从入冬以来,本兵即命守军昼夜凿冰,绝不可让鞑子直接涉冰而过。”
“若是鞑子在冰面上放箭攻击凿冰的士卒,怎么办?”石春虎担忧地道。
黄龙笑着道:“这个不用担心。岛上的火炮射程可达三百步,如果鞑子真敢站在冰面上,正好做我们的活靶子,让他有来无回。本兵真正担心的是朝鲜水师,如果朝鲜水师助鞑子攻岛,那皮岛就危险了。所以本兵日夜在海面上巡逻,就怕有船偷袭。没想到毛文龙有此妙计,石将军浑身都是胆,竟能将朝鲜水师引过来一网打尽,皮岛可以高枕无忧了!”
正说话间,忽见对岸远方尘头大起。黄龙面色一寒道:“不好,鞑子大军来得好快!”
几乎与此同时,离海岸不远的铁山城突然城门大开,几百满清骑兵牵着马大声呼喝着,直奔皮岛方向而来。石春虎定睛一看,为首者正是毛文龙,忙告诉黄龙。黄龙即命座舰靠拢过去,同时以旗语通知皮岛守军,派更多的船来接应。
须臾这几百人已经狼狈地跑到海冰的边缘,纷纷扯着嗓子大喊:“皮岛的弟兄们,自己人!快接我们上船,鞑子大军过来了!”
船刚一靠上,这帮人立即争先恐后地往船上挤,直到双脚踏上甲板,心里才算踏实,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其实也难怪,自从两个多月前出关,他们冒着严寒穿过蒙古大草原和辽东,路上艰险无比,五百人里已经有近一百人送了命。现在总算回到大明治下,胜利大逃亡了!
为首者正是毛文龙,黄龙和石春虎赶紧上前迎接,毛文龙却不客套,对黄龙皮笑肉不笑道:“总兵大人,皮岛上有内鬼,你可知道?”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黄龙治岛
毛文龙得意洋洋地向黄龙提出皮岛有内奸,孰料黄龙微微一笑道:“毛将军所指的,可是李登科、崔耀祖、王才等人?本兵察觉出他们有反意,已将他们拿下,几天前解往登州了。”
毛文龙本想给黄龙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皮岛之兵可不是那么好带的。没想到人家早解决了,而且除了王才以外,李登科、崔耀祖二人也是毛文龙当年重用的将领。这下毛文龙更觉脸上无光,只好讪笑着问起具体经过。
黄龙倒没有羞辱毛文龙之意,一五一十地介绍起来。原来自从被朱由检任命为东江镇总兵,黄龙深感责任重大。朱由检对皮岛这个位于满清后方的战略要地亦非常重视,当日登上皮岛之时就做出了一系列部署,黄龙全部严格执行。
首先是整顿防务。除了撤回铁山的明军之外,黄龙还把皮岛附近所有岛屿、尤其是最大的身弥岛上的明军统统撤回到皮岛上。因为朱由检曾指示,明军在皮岛并不是为了占多大地方,而是像钉子一样插在满清后方。因此没必要占领太多的岛,只要确保最重要的皮岛不失即可。皮岛方圆不过十里,毛文龙经营多年,易守难攻;而身弥岛比皮岛大了数倍,如果也要驻守,势必分散兵力,所以干脆撤防。
另外黄龙集中兵力于皮岛还有一个重要的考虑,那就是整肃军纪的需要。东江镇这一万多士卒都是毛文龙带出来的,虽然在银子和女人的刺激下,作战还算勇敢,但军纪极差,甚至还出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样的叛将。黄龙则与毛文龙截然相反,一贯治军极严。他可是当着朱由检的面打了保票的,为了把东江镇兵打造成一支军纪严明、真正有战斗力的强大军队,黄龙也算是煞费苦心。把这些兵集中在皮岛上,当然比分散于各岛更好管理。
首先黄龙把皮岛所有战舰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他平时吃饭睡觉都在船上,并且从低级军官中提拔了一批相对老实肯听命的,替换了原来的战舰指挥官,水手也更换了一批。而那些军机涣散、桀骜不驯的,都让他们留在皮岛上。这样就算皮岛之兵真的哗变,没船他们也出不了海。
第二招是严格训练管理。黄龙制定了非常详细的作息制度和训练计划,上至军官下至普通士卒,必须严格守时完成。除了军事训练之外,全体官兵还要参加集体劳动,构筑皮岛的防御设施。至于毛文龙时期那一套丑陋不堪的“节目”,一律立即废止。尤其是岛上的大量技女,更是以最快的速度送至登州,再转往京师。对违反军纪者决不姑息,带头闹事者更是毫不手软,该杀便杀。
在黄龙的铁腕手段下,皮岛官军的军纪果然在短时间内有了较大改观。但黄龙也知道,光靠威压维持军纪是不行的,还必须提高士卒的士气,让士卒得到利益,发自内心地拥护自己。而让士卒得到利益的来源,就是在朱由检指导下设立的皮岛商行。
黄龙把刚腾出来的身弥岛辟为专门进行贸易的“自由港”。虽然在这个港口销售货物要交税,并非现代意义上的自由港;但明朝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开放的港口,而皮岛对所有商船来者不拒,已经算是很自由了。
按照朱由检的密旨,皮岛的军舰在身弥岛港口外巡视,只要登船检查,并无违禁之后,便放商船入港。即便知道这些船是做朝鲜、日本甚至女真人的生意,黄龙也不干涉,但只有一点卡得死:凡属战略物资,只能进,不能出。比如粮食,商船在皮岛只能卖粮不能买粮,甚至转运都不行,东江镇会以比较高的价格全部买下。至于茶叶、布匹甚至是铁器,一律不禁,只按货值收取很少的关税。
除了关税之外,还有不少商船加入了皮岛商行,按约定要上缴一半利润。虽然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可是皮岛上的官军扮做水手留在船上,也大大降低了商船被海盗抢劫的风险。而且在朱由检的授意下,登州等沿海府县只要看到皮岛商行的商船,是完全不管的;而其他商船出海则被视为走私,抓住了就会被严办。等于皮岛商行是一张海上贸易许可证,有了这张许可证,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跑船,多跑就能多赚。所以商人们开始时确实暗中埋怨,可是跑多了以后,发现赚钱不比过去少,也就习以为常了。
关税和皮岛商行的利润,给皮岛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仅仅半年多时间,皮岛就有白银数十万两入账。黄龙把这些银子一部分用于购买粮食,一部分存起来做为奖赏军功之用,剩下的全部分发给官军。普通士卒每月能分到二两,军官还要多一些,已经比朝廷发的饷银还多了。
这和毛文龙时期又有不同。那时皮岛从贸易上攫取的巨大利润,基本上都进了毛文龙等少数高级将领的私囊,普通士卒主要靠作战时的抢掠发财。虽然有时候确实能抢不少,但是回到皮岛后喝酒耍钱逛窑子,很快就消耗光了,因此普通士卒手头基本剩不下银子。现在还没上岸作战,每个月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而且有银子也没处花,所以人人都小有积蓄,对黄龙的看法自是大为改观,黄龙的权威也与日俱增。
但并非所有人都支持黄龙,尤其是毛文龙过去重用的那些军官。他们可无法再向过去那样捞钱了,再加上训练艰苦,不能像过去那样花天酒地,很多人都对黄龙心生怨恨,甚至觉得当初还不如跟着孔有德他们反出皮岛。
黄龙本来就是临危受命,对这种情况一直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他之所以控制战船,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将领作乱。任总兵三个月后,经过密奏、御批同意,黄龙先把毛文龙的养子、副总兵毛承禄调到登州,任登莱总兵官。
这一招叫明升暗降,因为虽然有登莱总兵官这一官职,但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一地区的军事力量主要是登州卫这个地方卫所手中,也就是戚家军,归登莱总兵统辖的“边军”只有不足一千人。本来还有一些战船归登莱总兵管,但随着朱由检下旨建立北海舰队,登莱所有战舰都划归北海舰队,毛承禄手下的兵力就更少了,和挂个虚名也差不了多少。
毛承禄不情不愿地离开皮岛以后,剩下这帮人更加人心惶惶,有些人就在琢磨“出路”。他们不知道的是,黄龙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们的末日很快就来临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肃清内奸
由于有孔有德等人的前车之鉴,黄龙早就对皮岛原来的军官留上心了。他们这些人出身鱼龙混杂,很多人过去就是土匪、海匪,又被毛文龙纵容多年,可以说已经是从头坏到脚的人渣,岂是几个月的严格训练就能改造得过来的。黄龙任总兵后,这些军官当面不敢说,背地里却对黄龙、甚至对皇帝和朝廷牢骚满腹,甚至做些私下串联的勾当。
对此黄龙不动声色,一方面从基层士卒中按训练表现提拔新军官,一方面巩固提高全体将士的待遇,让原来的那帮军官逐渐失去广大士卒的支持,只能笼络住一小部分心腹死党。同时,对他们的私下活动假作不知,实则在暗中严加监控,准备最好的出手机会。
三个月以前,黄龙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当时皇太极亲率八旗主力入关作战,朱由检命黄龙趁机偷袭辽东。但朱由检也特意叮嘱黄龙,此次出击只是做做样子,能起到牵扯清军注意力的作用即可,并不是真要黄龙去攻打坚城。因为即使是少量留守清军,战斗力仍然很强,一旦攻城不下,拖延了时间,反容易被赶来救援的清军围歼。
黄龙奉诏起兵三千,乘船从鸭绿江口附近登陆,直扑汤站堡和险山堡,这也是过去毛文龙常走的路线。这两个寨子本是明朝从内地到辽东垦荒的百姓所建,李成梁时期还设堡驻兵,不过后来都落入满清之手,城墙也被破坏。
但对毛文龙来说,这种防御能力很差的寨子,却是他偷袭的好目标。每次率兵突入辽东,他专拣这种寨子下手,进去以后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男人全部杀光,女子全部掳走,能拿走的财产亦洗劫一空。八旗军的注意力主要盯着关宁一线,后方却很空虚,从金州至鸭绿江口长达六百里的海岸线,毛文龙可从任意一点登陆,根本无法防范。等军队闻讯赶到时,毛文龙早跑远了,故此努尔哈赤深恨毛文龙,却也无可奈何。
这次黄龙进兵也很顺利,这两个寨子附近土地肥沃,虽然被毛文龙劫掠过两次,但是皇太极仍强迫不少汉人来这里耕种。这些人哪有战斗力,一见明朝官军立即投降。与毛文龙不同的是,黄龙并没有妄杀一人,只是立即收兵,把俘虏全部带回皮岛。等附近的清军匆匆赶来,黄龙已经回到船上了。
但在船上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正是守备王才的一名心腹小校。因为此次出击根本没有发生战斗,时间又很短,全军始终一起行动,此人的失踪就很可疑了。
当时黄龙在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更加大了对王才的监控力度。果然发现王才回岛之后,与参将李登科、游击孙耀祖等人几乎每夜都要密议。恰逢驻在身弥岛上的少量官军要轮换,王才极力自告奋勇,黄龙也就同意了。
王才自以为得计,因为所有商船都在身弥岛停泊,向外传递消息可比皮岛容易多了。几天以后,他买通了一个船主,为他传递密信;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船主本来就是黄龙安排故意接近他的,拿到密信以后立即交给黄龙。这封信正是与王成功约定时间,届时他们在皮岛上作乱,满清派兵接应攻岛。
黄龙当即把王才拿下,又以轮换的名义,把李登科和孙耀祖等人也骗上船当场拿获,严刑拷问同伙。这些人受刑不过只得招供,黄龙顺藤摸瓜,把几百名企图发动兵变者全部抓获。但黄龙也够“阴险”,他还让王才继续与满清方面通信,诱满清来攻皮岛。如此严寒之下,满清出动大军进入朝鲜境内,却无法攻下皮岛,肯定消耗极大,这对敌人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至于这些内奸,黄龙把他们分批用船押送到山海关,交辽东巡抚高第依律定罪,因为现在东江镇已经统归辽东巡抚节制。最后一批因为渤海西部海冰太多,暂时先送到登州,几天前才刚启程。这也是黄龙又一个胜过毛文龙之处,就是绝不拥兵自重,滥施刑赏。
听完黄龙的介绍,毛文龙表情尴尬,半晌无言。他原来还想立下战功后,恳请皇帝让自己重镇东江;可是现在他在皮岛上的势力已经被剪除得差不多,黄龙把皮岛经营得有声有色,尤胜往日,也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这时其他战舰也从皮岛南北两侧绕到东面,船上的所有炮口对准冰面。刚打完一场海战的李允浩也乘小舟上了黄龙的座舰,黄龙便为毛文龙和石春虎引荐道:“这位李舰长本是朝鲜人,因为李倧背明投清,他气不过才加入大明水师,颇受圣上重用,现在已是从四品武职了。此次巧计全歼朝鲜水师,毛将军自是首功,李舰长也功劳甚大,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李允浩当日跟随着朱由检和李贞妍,是见过毛文龙的,只是此时不便点破。双方寒暄过后,石春虎便感兴趣地问道:“李舰长,你的船比朝鲜水师快得多,而且逆风也能行船,这是怎么做到的?”
李允浩本是沉默寡言之人,说到和船有关的话题,却是相当自豪,滔滔不绝地道:“北海舰队的战舰全都经过改造,依着葡萄牙战舰的样式,加装了三角横帆。逆风时,横帆亦可受风助力,故可逆风行船。”
石春虎又问李允浩,为何会碰巧撞上朝鲜水师。李允浩解释说,他倒是不知道朝鲜水师会来,但自从北海舰队组建以后,按照朱由检的指示,登州和皮岛之间开辟了定期护航编队,由战舰为商船护航,同时为皮岛运输弹药等物资。护航编队的效果非常明显,海盗一次也没敢袭扰过。现在北海舰队的旗舰“安娜公主号”已经奉诏随葡萄牙商船队南下,舰队提督郑森不在,李允浩便负责护航编队,这次的“丁卯零一”编队是崇祯元年的第一批,没想到正碰上朝鲜水师。
众人正有说有笑之时,猛听东方传来极其刺耳难听的牛角号声。黄龙向东望了一眼,冷冷地道:“鞑子要攻上来了。全军戒备!”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皮岛号
黄龙、毛文龙、石春虎等人在旗舰“皮岛号”上向对岸望去,只见大批满清军队从东北方疾速向位于半岛顶端的铁山城涌来。前面是骑兵,兵力约有八千;步兵稍稍堕后,亦有五六千之众。最前方的骑兵高举着一杆白底大纛旗,上面绣着一条暗红色、张牙舞爪的恶龙,这是满清正白旗的旗帜。
但是还没等满清骑兵接近,铁山城内却燃起大火。清军有些莫名其妙,只迅速包围了铁山城,在城下高呼朝鲜守军开城门,却是无人理睬,火势则越来越大。
“铁山城里已经没有活人了。”毛文龙得意地笑道,“石兄弟,你还是太谨慎,朝鲜人不让进,咱们便不进了?你刚走半天,我就找个借口严令朝鲜人开城,否则就攻进去。朝鲜人生性怯懦,哪敢违抗,我们在城里吃喝玩乐了好几天,若不是鞑子来了,老哥哥还真有些乐不思蜀了呢!临走给他来个斩尽杀绝,再放上一把火,鞑子来了也只能收获一堆瓦砾而已。”
他说得十分轻松,众人却听得心直沉下去,暗道毛文龙心肠实在歹毒。铁山城中的朝鲜士卒极少,绝大多数都是平民,甚至是妇孺,他的所谓“吃喝玩乐”是什么意思并不难猜。朝鲜虽然投降了满清,但毕竟没有杀过大明一人。毛文龙竟对无辜的朝鲜百姓如此残忍,众人心里都非常不舒服。尤其是李允浩,虽然加入了大明水师,对朝鲜仍是感情深厚,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再三隐忍才没有对毛文龙动手。
很快大火已将铁山全城吞噬,清军见无法入城,只得直接在野外扎营。领兵者确实是正白旗的两员大将,一个叫楞额礼,一个叫喀克笃礼,是正白旗旗主济尔哈朗的左膀右臂。此次他们正是奉皇太极之命,欲与朝鲜合力攻打皮岛,拔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一是隆冬时节海冰冻得结实,方便涉冰过海;二是接到了内奸王才的密信,约定的日子就是这几天;三是朝鲜国王李倧同意出动水师配合攻打皮岛的国书刚刚送到鸭绿江边。
这两员清将率兵从广宁出发,在鸭绿江边已经等了十几天,等到朝鲜的回应后,立即急不可耐地杀奔铁山,没用一天就到了。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毛文龙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铁山,把真正的使臣杀了,更不知道朝鲜水师刚刚被全歼。二人在岸边等了一个多时辰,只看到皮岛戒备森严,却连一艘接应的朝鲜船只也没看到,不禁气得破口大骂朝鲜人不讲信用。
骂归骂,大军已经出动,不打就退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清军沿着海岸线迅速展开,从北面到东面,对皮岛隔海形成半包围之势,但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埋锅造饭,喂马吃料,整理军械。
“看来鞑子是想趁夜间气温降低,海冰变多时再进攻,另外可能也要寻些渔船渡海。”黄龙感叹道,“幸亏朝鲜水师已经覆灭,否则四十多艘船一起摆渡,海上无冰区域仅有半里,难免顾此失彼。现在我们不妨静观其变,看看鞑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入夜之后,清军果然从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朝鲜渔村中抢得十一艘渔船,强迫渔民抬到铁山;又砍伐了一些大树,打算赶制木排和独木舟渡海。与此同时,夜间气温果然骤降,冰面快速向皮岛延伸,海面的宽度从二百步迅速缩短到一百步。额楞里和喀克笃礼一商议,便让汉军旗一个牛录约三百士卒先从冰面上发动试探性进攻。
要说清军的作战方式,还真是没什么新鲜的,只要是攻城,必先让汉军旗做炮灰。这帮汉奸无奈,只得扛着十几架刚刚扎好的木排,举着火把呐喊着冲上冰面。
“纯属找死!”黄龙皱了皱眉头,十分轻蔑地道,“先不要开炮,稍稍后撤,让他们下海。”
一声令下,明军所有军舰均缓缓地向西退却。清军虽然在冰面上行进十分艰难,但没有遭到明军炮击,速度倒也不慢,很快就冲到海冰边缘,把木排放到海水当中,十几个人挤上一个木排,然后拼命划水,向皮岛这边冲来。
不过他们也把渡海想得太简单了。木排这种东西在河湖中使用尚可,可是这里是大海,无风三尺浪,更何况黄海冬季海况一向不好,风高浪急,有的木排刚划出去没几丈就被浪头打翻了,上面的清军一齐落水。这里是典型的冰水混合,温度也就在零度左右,人掉进去还能有个好?清军又没有经验,还穿着厚厚的绵甲,入水即沉,人在海面上扑腾两下,也很快就被冻僵,缓缓沉入海底。
其他清军看得心惊胆战,然而既然当了汉奸就没有回头路,只能咬牙往前攻。很快,十几架木排便离开冰缘数十步远,上面的清军开始向着明舰胡乱放箭。但是明军的战舰即使再小,也都是首尾高昂,两侧的船舷上还上着护板,在海面上就像一座小城一样,除非距离非常近,否则弓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明军不为所动,任清军放箭,渐渐把清军引至海面宽阔处。
直到这时,黄龙才冷哼一声道:“其他战舰不动,皮岛号撞过去!”
一声令下,皮岛号上的风帆突然全部张起,借着强劲的海风,这艘八百料的战舰陡然加速。这艘船就是过去毛文龙的座舰,在皮岛的战舰中是最大的。虽然八百料的排水量顶多相当于四百吨,比起北海舰队的旗舰“安娜公主号”八百吨的排水量差得还远,但在这些小木排面前,就完全是一个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了。船上的水手娴熟地襙控着帆舵,让皮岛号直直地冲着那十几架木排撞了过去。
木排上的清军全都惊恐地尖叫起来,很想撒丫子就跑。可这是在海面上,他们往哪跑去?只听“轰”的一声,皮岛号撞上第一架木排,立即将其撞散;紧接着势头完全不减,又撞上第二架、第三架…伴随着明军愉快的欢呼声和清军绝望的惨叫声,十几架木排全部被撞烂,三百清军一个没剩,全部葬身于冰冷的海水之中!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抱头鼠窜
第一波试探性攻击全军覆没,楞额礼和喀克笃礼便不敢再进攻了。这不比攻城,即使攻不上去,还能撤回来一多半,而且多多少少能消耗守军的兵力,最起码能消耗弹药。可是照这种打法,只要明军的战舰足够结实,来多少撞多少,撞多少死多少,拿人命填大海,如何能填得满。因此清军立即全军撤退,当然并不是真的退,只是撤到离海岸百步之外,看意思是想打持久战了。
石春虎是参加过京师保卫战的,他对皮岛号上那门架在舰首上的大炮非常熟悉,便问黄龙:“总兵大人,这不是元戎炮么?”
“正是。”黄龙颔首道,“此炮原是从葡萄牙战舰上拆下来的,圣上为之命名‘元戎炮’。不过在舰上,按照兵部发来的训练条律,此炮还是按照功用称之为‘舰首主炮’。还有逍遥炮,在舰上同样改称侧舷炮。”
“此炮射程极远,最大射程可达三里开外,也就是九百步。”石春虎问道,“白天海战时,皮岛号亦在五百步外开炮轰击敌舰,效果颇佳,此时何不开炮轰击鞑子?”
黄龙微微一笑道:“如果朝鲜水师没来,本兵确实要全力开火,尽可能杀伤鞑子,以求速退其兵。但毛将军和石千户巧计诱来朝鲜水师,李管带已将其全歼,现在朝鲜水师的船只都为我们所用,我料鞑子已无多少可用之船。他们自行退兵便罢,若不退兵,不妨把他们吸引在这里。皮岛存粮足可支应一年以上,还可随时从山海关、登州等地获得支援,绝对不怕鞑子强攻。鞑子为皮岛劳师远征,却一无所获,山海关高巡抚大人那里,压力就能减轻不少。”
一番话说得石春虎茅塞顿开,频频点头,毛文龙却老脸微红,没敢接茬。心想若是换了自己,肯定借此机会向朝廷大肆索饷,朝廷虽然无可奈何,自己可也把人从上都下都得罪透了。以至于自己被逮入京师后,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求情,若不是皇帝还想用他,只怕早已脑袋搬家了。这黄龙看着憨厚,现在却坐稳东江镇,日后飞黄腾达,只恐远在自己之上…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毛文龙也只好把羡慕嫉妒恨深藏心底,盼望着能早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返回京师向皇帝汇报战功。
到了后半夜,清军一直没有发动进攻,黄龙便派小船把毛文龙和石春虎送回皮岛上休息,自己则一直留在皮岛号上,严密监视清军的动向。自从数月前离开京师,石春虎外要准备与严酷的环境和突然出现的敌人作战,内要监视毛文龙,没有一天能睡得踏实;今天终于回到了大明国土上,虽然只是一个海岛,还是感到无比放松,头刚沾枕头就沉沉睡去。
直到日上三竿,石春虎才被隆隆炮声惊醒,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冲出房门。却见毛文龙正在院中悠闲地打拳踢腿,见了石春虎便笑道:“石兄弟果然年轻力壮,不过还是穿上衣服为好。海风不比陆风,潮气最易侵入体内,你现在不觉得怎样,等像我这么老,就痛得吃不消了。”
石春虎却没心思开玩笑,急匆匆地道:“是不是鞑子大举进攻了?”
“放心吧。”毛文龙顺手一指道,“从这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咱们两个先沏一壶茶,在这里品茶观战,岂不乐哉。”
石春虎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皮岛地势最高之处,向东北方向望去,战场可以一览无余。
只见东江镇的战舰和李允浩的“威海号”等三艘战舰正在皮岛北侧一字排开,用侧舷炮频频开火。不过目标并不是清军,而是大片的海冰。原来经过一个寒夜,海冰又长出二十余步,离皮岛已经不到八十步。为了确保安全,黄龙命各舰齐射海冰。本来这段冰就是昨夜刚冻上的,还不是很结实,被实心炮弹一轰,立即喀嚓喀嚓地开裂,然后被汹涌的海浪冲散。
而这一夜清军也没闲着,他们从附近的村落中抢得的渔船已经全部送到,又赶制了六七十架木排,分散在长达二十里的宽大正面上,看样子很快就要发动全面攻击。
此时明军各舰突然停止射击,缓缓向后退却。须臾清军阵中金鼓大作,号角齐鸣,大批清军抬着渔船和木排向冰上飞奔而来,一时间杀声震天。
石春虎看得心焦,紧张地问道:“我军只有十二艘军舰,鞑子却有大小船近百艘,一旦突防…”
毛文龙却略带嫉妒地撇嘴道:“你就放心坐着吧。唉,黄龙运气真好,赶上这么一帮傻鞑子。如果皮岛还归老哥哥我掌管,这一场功劳下来,至少也得封侯啦…”
石春虎却将信将疑,赶紧披挂整齐,准备协助守岛。猛听炮声骤起,只见以皮岛号为首,各舰再次用侧舷炮齐射。因为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近,清军临时抓来的渔船上又没有任何火器,在海上等于是活靶子干挨打,后果可想而知。朝鲜人引以为傲的龟船,尚且承受不住炮弹的轰击,就更别提这些小破渔船了,只要一炮轰上,可不只是在船身上打个窟窿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散架,上面搭乘的清军自是全部落水。
只两轮齐射,渔船就被轰烂五艘,至于那些木排,黄龙都懒得开炮了,只等他们驶近,再用大船去撞就是。而清军也不是傻子,眼见这种进攻和自杀也没什么两样,赶紧玩命折返,甚至连渔船和木排都不要了,抱头鼠窜而去。舰上和岛上的明军士气大振,连笑带骂,尤其是很多士卒过去跟着毛文龙学了不少女真语脏话,此时滔滔不绝地骂了过去,把对面的清军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干瞪眼无计可施。
这时皮岛号突然缓缓调转方向,把舰首主炮对准清军大营。清军并不知道这门炮射程远,还以为是和侧舷炮一样的射程,因而并未在意。突然一声巨响,主炮炮口喷出八尺多长的火舌,将一枚炮弹远远抛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长达四百步的完美抛物线,正中清军帅帐!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返回登州
此后一连三天,清军再也没敢贸然进攻皮岛,还傻乎乎地等着朝鲜水师来增援。直到三天以后,汉城的消息传来,说朝鲜水师大小四十余艘战舰早已出发,算时间早就该到铁山了。
楞额礼和喀克笃礼闻报大惊。很显然朝鲜人的船根本没来,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舰队出了状况,比如遇到海难,或是被明军打垮了;另一种就是朝鲜人压根就是在骗清军,他们根本就没派船增援。
二人一商议,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没船是绝对打不下皮岛的。现在仗打成这个样子,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恐怕不好跟主子交待。干脆把责任推到朝鲜身上,就说朝鲜使诈欺骗大清,转回头去打朝鲜,来个“羊毛出在狗身上”,也许还能有所收获。
于是铁山的清军跟谁也没打招呼,便挥师大举南下。朝鲜当然没有防备,就算有防备也挡不住,这一万人马如入无人之境,连克清州、安州,几天时间便攻克柳京。
柳京即使前世的平壤,为朝鲜古都,繁华程度不亚于首都汉城。然而上次阿敏侵朝,便在柳京大肆抢掠,此次楞额礼和喀克笃礼变本加厉,连抢带烧,夏季绿柳成行的一座好端端的都市,顷刻间就变成一片焦黑的废墟。李倧此前还做着“大韩帝国”的迷梦,企图借满清之力夺回皮岛,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时才后悔不迭,然而又有何用?
当然,这是朝鲜自己的选择,皮岛上的明军自然用不着为他们襙心。黄龙发现清军从铁山南下后,乘胜又向鸭绿江口附近派出几艘战舰,送五百名士卒登陆。满清万没料到皮岛在被攻打的时候,还有余力派兵骚扰,完全没加防备,又被明军端掉一个寨子,人口全部掳走,寨子一把火烧个精光。而且见好就收,打了就跑,皇太极接报之后盛怒之下,又开始流鼻血,整整三天才算止住。
至于毛文龙和石春虎,需要立即返回京师向皇帝复命。渤海西部海冰太多,现在还不能通航,黄龙便让李允浩的护航编队把二人即四百多部下连人带马先带到登州,再走陆路回京师。恰好这两天海况转好,黄龙便让李允浩在那些俘虏的朝鲜战舰中,挑选状况还算不错的返回登州改装,然后请旨分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战舰会充实到北海舰队中,剩下的小船就归东江镇所有了。
李允浩挑选出十五艘比较大的战舰,其中就包括那艘龟船,载上毛文龙、石春虎等人,以及那些朝鲜俘虏,汇同返回登州的商船,浩浩荡荡地上路了。皮岛到登州仅有二百海里,就算朝鲜船慢,走了两天多也就到了。不管是毛文龙还是李允浩的部下,都立了大功,一路上欢声笑语,自不待言。
离登州还有四十海里,舰队即被在登州外海夹岛上瞭望的水军发现,很快北海舰队即派出战舰迎接。如果来的是敌舰,那自然就是拦截了。毛文龙对登州并不陌生,这些措施可是以往没有的,心中不禁暗赞。
看到来迎接的战舰后,毛文龙更加吃惊。只见这艘战舰体量远远超过“皮岛号”,“威海号”就更不用提了。他不禁问李允浩:“这艘战舰怕是有一千二三百料吧?”
李允浩对毛文龙素无好感,但是朝鲜已经背明,毛文龙屠城在两国交战中屡见不鲜,也不能算错,因此在大面上还得过得去。此时只得冷冷地道:“毛将军眼力不错。不过我们北洋舰队并不以‘料’为衡量战舰大小的单位,而是用更为精确的‘排水量’。这艘‘定远号’是从葡萄牙进口的战列舰,排水量为五百吨。”
“圣上好大手笔!”毛文龙啧啧称赞道,“有此一艘战舰,朝鲜水师那些小船根本不够看的。对了,这艘船为什么不去皮岛护航呢?”
“因为倭寇最近越来越猖狂。”李允浩面色一寒道,“郑提督奉诏乘旗舰‘安娜公主号’离港了,定远号就不能再离开,得随时准备迎击倭寇。”
毛文龙和石春虎对倭寇并不了解,见李允浩对此不欲多谈,也就没再追问。须臾舰队已经抵达登州港,早有人给登莱巡抚孙元化报信,孙元化和登州卫都指挥使戚显宗等人齐至码头迎接。双方见了面简单一聊,孙元化才知道毛文龙和李允浩分别立下奇功,黄龙又在皮岛重挫清军,更是大喜过望,一面急命人向京师飞鸽传书报捷,一面在巡抚府设宴款待有功将士。
毛文龙有几年没来过登州了,这一路走来,发现登州变化不小,到处都在施工。孙元化颇为兴奋地向他介绍,登州正在新建一座船厂、一座军工厂,为此还要从外地调来大批工匠,因此还要建造很多配套房舍。另外,北海舰队规模也要扩大,虽然母港定在山海关,但因为冬季海冰的因素,舰队多半停泊在登州,水兵自然也多从登州招募。
正说话间,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匆匆走过来,只简单对孙元化施了个礼,便如同打雷般吼起来了。而孙元化居然不生气,笑吟吟地和老头子交谈了几句。
当队伍再次行进,毛文龙不禁皱眉问道:“巡抚大人,刚才那老头子是何许人也?”
“他叫孙元龙,是个火器专家,刚从京师过来支援登州建军工厂的。”孙元化笑道,“毛将军可勿要误会,本官与他非亲非故,只是名字相近而已。”
毛文龙嘴上不说,却觉得孙元化为人既无城府又无官威,对他能不能胜任巡抚这么大的官职,感到颇为怀疑。
到巡抚府后立即开宴,因为是庆功酒,众人也喝得颇为痛快,就连不善饮酒的孙元化也多喝了几杯,显得醉态可鞠。只有戚显宗稍坐了一会儿便离席告辞,去安排防务事宜了。
席间毛文龙问起袁可立,这才知道袁可立刚刚在南京殉国。毛文龙听罢当即掉了眼泪,一方面袁可立确实是他的大恩人,另一方面,没了这个靠山,他以后在朝廷里就更不好混了。在诏狱住了几个月,毛文龙越发意识到“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个道理,因此停了一会儿,便向孙元化打听如今的朝局,看看自己应该抱谁的大腿。
孙元化本来还很高兴,说到这个话题,突然收敛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毛文龙一眼道:“我们为人臣者,做好分内之事总不会吃亏的。你问朝局,如今内阁震动,有些人惴惴不安,但本官相信圣上自有圣断,我等又何必劳神呢!”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怒斥废后
京师的这场官场大震动来得十分蹊跷。正月初一,郊天大礼刚刚结束,皇城警卫团指挥使燕凌就以“丁忧”为名辞官回籍,立即获得皇帝批准。紧接着逍遥伯周奎上奏,言自己于社稷并无尺寸之功,只因外戚之身份获封正一品左都督,心中颇感不安,请求免去官职,仅保留爵位。亦获朱由检批准。
二人的突然去职,引起了对政治一向敏感的朝臣的高度关注。周奎为皇后之父,燕凌为皇后之义兄,一向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二人辞官虽是主动提出,又焉知不是迫于皇帝的压力?难道说皇后已经失宠,崇祯是要为废后做准备了?
正月初二,已经怀孕的梅剑经过旅途跋涉,终于回到京师,当日即被张太后懿旨封为梅妃。因为她只知姓田,未有大名,张太后特赐名田秀梅。朱由检盛排銮仪,亲自至永定门外把梅妃接入宫中,感动得梅妃泪水涟涟。而皇后蕊儿始终未曾露面。
至此群臣更认定皇后宠幸新人,已经动了废后的心思。正月初三,年还没过完,两道奏疏便由内阁转呈养心殿。一道是阁臣李标所奏,言皇后端淑恭良,母仪天下,从未犯有过失,皇帝万不可贪恋女色冷落皇后,甚至动废后的心思。
另一道则是新任礼部右侍郎王应熊所奏,说民间尚且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皇室宗祧更是社稷至重之事。皇后自嫁入王府起,至今已三年有余,然一直未有身孕。为社稷万世永固计,恳请皇帝另立皇后。
说起来这两道奏折都是在揣摩皇帝的心思,也都认为朱由检可能会废后,但态度却截然不同。李标是东林领袖,当年以东林党为首的官员集团在万历朝“争国本”历尽艰险,却最终大获全胜,迫得皇帝不得不向大臣低头,这也是东林党最大的政治资本。如果崇祯又想重走他爷爷的老路,东林党也必然会再来一次“争国本”,借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而王应熊则反其道而行之。这道奏折虽然是他上的,幕后却是周延儒与温体仁在指使。他们这一派知道凭借自身的力量,难以与势力庞大的东林党斗,所以专事媚上,企图借用皇权打压东林党,最终目的是自己上位。如果皇帝确实想废后,那他们就又顺了皇帝的心意,必将更受重用。
孰料朱由检览奏大怒,破例立即召开朝会,令李标和王应熊出班跪倒,劈头盖脸骂道:“你们是用哪只耳朵听说朕要废后的?皇后与朕是结发夫妻,数年来生死与共,感情之深厚不是尔等可以胡乱猜测的!更何况老百姓都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难道朕会不知?尔等捕风捉影,妄议废后,着实可恨!”
王应熊这才知道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早吓得浑身体如筛糠,连连叩头,却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李标却不肯轻信,倔强地道:“可是昨日梅妃回宫册封,如此重要之礼,为何不见皇后出席?逍遥伯与燕凌又为何同时辞官?圣上如此举措,不由臣等不猜测啊!”
朱由检当即把脸一沉道:“李标,你昏聩!皇后病了,隆冬时节,有病不该静养么?至于周奎与燕凌,他们是朕之臣,并非皇后之臣。难道你们以为你们自己有党,皇后便也有党么?”
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李标吓得浑身一激灵,也赶紧磕头请罪。其实自从嘉靖朝开始,官员集团中党争愈演愈烈,万历、天启年间尤甚,浙党、楚党、齐党乃至东林党,都是公开的秘密。但是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敢捅破了,今天朱由检一句话点出来,谁不心中惴惴?
朱由检咆哮一通后,面色稍稍缓和道:“李标、王应熊妄议废后,本应重处。念在出于忠君之心,朕又刚刚改元,不欲劇行降罪于廷臣。着李标罚俸三月,王应熊罚俸六月,各具折请罪!”
二人赶紧唯唯而退,心中暗自庆幸没有因此而丢官。群臣也面面相觑,暗道天威难测。尤其是周延儒和温体仁,更是吓得满身冷汗。
可是后面朱由检说的话,就更让群臣惊讶:“既然李标提到燕凌辞官,朕也正好说说此事。过去皇城内宿卫由武骧、腾骧四卫负责,朕即位后,因阉党谋逆,情由特殊,改为皇城警卫团。现阉党已除,朕欲恢复旧制,重建四卫。另外,京师外城扩建,五城兵马司的职权范围也要改一改。”
众人这才明白,燕凌辞官和皇后并无关系,而是皇帝要重整京师卫戍格局了。而且朱由检早准备好了方案:
一、皇城警卫团一分为四,仍按旧制命名。但职责有所调整,武骧左卫负责皇城内、紫禁城外东半边防务,武骧右卫负责西半边。大小官员进皇城,一律从东安门进、西安门出,通行时要接受检查,不得携带任何武器。至于承天门和地安门,则由两卫共同把守,非重大典仪不开。
二、紫禁城内宿卫,南半边由腾骧左卫负责,包括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及迁至宫中的六部衙门。而乾清门以北,包括召开朝会的乾清宫以及所有后宫及神武门,全由腾骧右卫负责。
三、这四卫定员各一千一百二十人,相当于一个标准的千户所。但长官不再是指挥使,而是降格为千户。但腾骧右卫不设千户,十名百户由皇帝直接统辖。还有一个重要的变化,那就是四卫所有兵员,不再像过去那样从小当到老,然后由子孙世袭,而是改为从全国所有边军、卫所军及“新军”中择优选拔,入选时年龄不能超过二十岁,最多服役两年,便会调出四卫。武骧二卫及腾骧左卫的千户,以及腾骧右卫的百户由皇帝直接任命,只服从于皇命,不听其他任何官员调遣,同样最多任职两年。
皇城之内即是皇帝家事,宿卫安排向由皇帝独断,群臣倒是没有插嘴的资格。当然也有脑筋转得快的大臣,对朱由检的安排不禁暗赞:此举既确保了宿卫军队完全掌握在皇帝一人手中,还提高了宿卫军的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两年一轮换制度,让宿卫军队来不及互相熟悉,“变生肘腋”这种事,就很难发生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重划城防
如果说调整皇城四卫还是皇帝的家事,那么朱由检对五城兵马司的调整,则是对京师防务的一次重大改革。
首先,就连“五城兵马司”这个名称都给改了,改成了“九门兵马司”。具体就是以内城九门为名,比如“正阳门兵马司”,就管辖以正阳门为中心,北至皇城,南至外城永定门的区域,其他八门以此类推。
第二,过去的五城兵马司名义上先归兵部管辖,后归都察院,但实际上各司指挥使都是由勋臣担任,士卒也全是军户世袭。现在朱由检却规定:各司士兵定员与皇城四卫一样,均为一千一百二十人,全部从京师保卫战时组织起来的预备役中选拔。至于原来的五城兵马司士卒和预备役士卒,择优转为正式军户,其余恢复为民,并由朝廷安排生业。九门兵马司士卒服役三年,期满后亦如此转换身份。从此预备役亦成为定例,每年都要在京师百姓中征召。
至于统属,改动就更大了。朱由检规定九门兵马司即不归兵部、也不归都察院管辖,而是每司由一名阁臣和一名勋臣共同掌管。二人各执一枚印信的左右两半,在本辖区之内的正常调动,须由二人合印方可生效;如果是全城范围内的调动,则必须奉诏而行。
第三,九门兵马司只配冷兵器,职责仅为维持辖区内治安,内、外城的城防则仍由京营负责。
对具体负责城防的京营,朱由检亦做出重新部署。原来京营分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大营,分别对应步军、马军和火器部队。现在三大营建制予以保留,但主力迁出城外,部署于京师四周数十里处;另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营,每营定员一千五百人,其实是按照新建的大明军三个营的编制来的。这四营各领内外城一面城墙的防务,马步军及各种火器一应俱全,战斗力相当强悍;各营将领官职均为正五品守备,官品不高, 但均由皇帝直接任命,仅对皇帝负责,其他任何官员无权指挥。
经过这样一番改革,京师形成了皇城四卫、九门兵马司、京师四营内外三道防线。其中京师四营仅负责守城作战,九门兵马司仅负责城内治安,皇城四卫仅负责保卫皇城,职责分明,互不统属又互相制约。任何人若想拥兵作乱,永远只是少数,不可能取得成功。而若想合谋造反,因为牵涉到的人太多,又难以保守秘密。而且大多数领兵将领的任免完全由皇帝掌握,朱由检必然选拔对自己足够忠心之人,即使真的个别人造反也不用怕。
但是朱由检也给大臣们留了个面子,那就是九门兵马司的指挥权归阁臣和勋臣掌管。它的前身五城兵马司初设时,街区凡有水火盗贼及人家细故之或须闻之官者,皆可一呼即应,救火、巡夜,清廉为政,不取分文。但是到后来日久弊生,始而捕盗,继而讳盗,终且取资于盗,同盗合污。因此过去的兵马司指挥使是一个大肥缺,每年至少有十万两银子的进项。现在京师规模比过去更大,人口更多,经济更发达,如果仍按过去那样运作,利益就更大了,因此不管是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廷议的结果,除首辅韩爌及吏部尚书孙承宗年事已高,户部尚书毕自严和工部尚书徐光启公事太过繁忙,未兼领兵马司外,阁臣李标、钱龙锡、刘鸿训、何如宠、吴宗达、郑以伟、周延儒、新任礼部尚书文震孟和刑部尚书乔允升各领一司。温体仁由于是最后入阁,排到他这正好没有名额了,也只好暗气暗憋。
至于勋臣,则由廷臣公推产生,不外是在京的公侯伯爵。除了英国公张惟贤固辞不受外,其他各勋臣都在暗中使劲,争取能当上指挥使,甚至有人为此行贿。又过了两天,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总算廷推出了各方都认可的名单,朱由检倒也说话算数,立即御批生效。
其中分配到正阳门兵马司的是阁臣刘鸿训和惠安伯张庆臻。这两人本来关系就不错,张庆臻能当上指挥使,刘鸿训做了不少工作,张庆臻对刘鸿训自是感恩戴德。
圣旨一下,张庆臻立即赴任。他当闲散勋臣太久了,十分想体会一下大权在握的滋味,交接完毕后,立即骑着高头大马在辖区招摇过市,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可是刚走到正阳门外三十步,早有新建的朱雀营士卒拦住道:“正阳门南北三十步以内,是朱雀营的防区。守备大人有令,不论是官是民,到此一律下马。”
张庆臻威风还没抖够,当着这么多百姓被士卒拦下,顿觉十分没面子,把眼一瞪勃然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本伯也不认识?”
跟着张庆臻一起出行的伯爵府家丁也帮腔道:“我们老爷是惠安伯,刚刚钦封的正阳门兵马司指挥使,正阳门内外正该我们老爷管辖!你们的头头是守备,才是正五品武职,我们老爷可是伯爵,比正一品还高!快叫你们那鸟守备出来跪迎,否则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南来北往的老百姓见两拨官兵掐了起来,都聚拢过来看热闹。这时朱雀营守备郑齐心匆匆赶到,他也是秦兵出身,因为在京师保卫战中表现优异,刚被朱由检下诏任命为京师四营之一的朱雀营守备。他赶紧上前对张庆臻深施一礼道:“末将朱雀营守备郑齐心,见过惠安伯!”
张庆臻一见郑齐心只有二十岁左右,说话还带着点陕西口音,越发瞧不起,指着郑齐心的鼻子道:“郑守备,你官威不小哇!不过你别忘了,本伯也是万岁钦命,正阳门内外均是本伯辖区,你凭什么让本伯在辖区内下马?”
本来郑齐心并不想跟张庆臻起冲突,可见他如此蛮横无礼,年轻人毕竟火气盛,当即高声答道:“圣上的旨意写得明明白白,正阳门内外三十步是朱雀营辖区,任何人到此均需下马,末将只是奉旨行事。惠安伯如觉不妥,尽可奏明圣上,重划辖区,但今天您如不下马,末将却不敢放您过去!”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擅改圣旨
惠安伯张庆臻因为不肯下马,被新任朱雀营守备郑齐心拦住不得出城。他仗着自己有爵位在身,又刚被任命为正阳门兵马司指挥使,哪把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小武官放在眼里,对郑齐心兜头就是一马鞭子。郑齐心没料到张庆臻会突然出手打人,这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肩头上。
虽然穿着铠甲,这一下并没给郑齐心造成什么伤害,然而疼痛与羞辱还是把他彻底激怒了。此时张庆臻的第二鞭子又抽了过来,边抽还边怒骂道:“好狗还不挡道,快给本伯滚开!”
至此郑齐心终于忍无可忍,觑准时机躲过鞭头,一把攥住鞭子猛地往下一带,口中喝道:“下来吧!”
做为秦兵青年军官中的佼佼者,郑齐心自然身手不凡。而张庆臻平日里养尊处优,别看体重将近二百斤,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哪禁得住这一拉,当即从马背上跌落,来了个狗吃屎。倒霉的是他的嘴正好磕到一块碎砖上,两颗门牙立刻报销。
“啊!”张庆臻杀猪般惨叫起来,家仆们赶紧上前搀起。只见张庆臻满口是血,回顾正阳门兵马司的士卒道:“反啦,反啦!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以小犯上的东西给本伯拿下!”
可是正阳门兵马司的士卒都看得明明白白,朱雀营是奉旨行事,这件事很明显是张庆臻故意找茬。他们里面亦有一部分是秦兵出身,此时都悄悄拉住其他人,示意他们不要冒失地上去斗殴。
张庆臻一看没人动,更加气急败坏,把手一挥,让他府里的那些家仆去揍郑齐心。这帮恶奴倒是听话,二十多人立即一拥而上。可他们这两下子,和刚刚经历过京师保卫战的朱雀营战士如何能比?郑齐心只让身边的四名战士空手迎击,没到半分钟,就把这二十多人全打躺下了。
再看张庆臻,连疼带气,五官都挪位了,却也不敢再硬闯正阳门,只得指着郑齐心的鼻子大骂道:“你给我等着,本伯马上参劾你!”说罢即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惠安伯府,张庆臻一边请郎中给自己上药,一边派人去请大学士刘鸿训,说有要事相商。不多时刘鸿训赶到,一见张庆臻便讶道:“惠安伯,你这是…”
张庆臻忙把始末缘由讲述一遍,但过程却是添油加醋、颠倒是非。明明事情是他主动挑衅不肯下马才引起的,他却对刘鸿训说是郑齐心存心羞辱。
刘鸿训听罢也怒道:“一个小小守备,焉敢如此!”
“刘阁老,你文笔好,再说正阳门兵马司是咱们两个负责的,本伯栽了面子,阁老脸上也不好看啊。”张庆臻撺掇道,“请阁老狠狠参这个家伙一本,非得判他个死罪,方解我心头之恨!”
刘鸿训沉思片刻却道:“如果具本参奏,郑齐心出身秦兵,说不定圣上会袒护于他。即使圣上不袒护,定死罪是不可能的。而且旨意中确有‘正阳门内外三十步归朱雀营管辖,不论官民到此一律下马’等语。”
“那…那怎么办?”张庆臻急道,“难道本伯就让他白白殴打了么?”
“当然不是。”刘鸿训沉吟道,“圣上自登基以来,多任用藩邸亲信,轻视勋臣与朝廷命官。像李定国、李来亨、郝永忠等人,如此年轻便骤居高位,让祖上建功立业、如今却连武职都不能荫袭的勋臣之后怎么想,让寒窗苦读的天下学子怎么想?惠安伯身份显赫,学生亦忝居阁臣,若让一个守备欺负了,朝纲何在?礼仪何存?”
“那依阁老之见…”
“去正阳门兵马司衙门取圣旨来!”刘鸿训吩咐从人。
不多时圣旨取到,刘鸿训拿起这道重新部署京师城防的圣旨反复观看,突然微微一笑道:“惠安伯,借笔墨一用。”
张庆臻忙命人端上文房四宝,刘鸿训援笔在手,蘸饱墨汁,在圣旨上轻轻一点道:“惠安伯,你看这里。”
张庆臻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刘鸿训这一笔描在“正阳门内外三十步”那个“三”字的上中两横之间,把两横便成了一横,“三”就变成了“二”。因为这道圣旨篇幅很长,字体也较小,刘鸿训描得又巧妙,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涂改的痕迹。
“阁老这是何意?”张庆臻疑惑地道。
“郑齐心之所以敢行凶伤人,无非是倚仗着有圣旨。”刘鸿训冷笑道,“圣旨我们也有,惠安伯现在就可以拿着这道圣旨去正阳门兴师问罪,学生则去知会刑部尚书乔允升,只要郑齐心不能当场拿出圣旨对质,刑部便可以‘矫诏’之名拿人。就算以后两边拿出圣旨比对,惠安伯大可以‘圣旨书写有误,并不知情’为由推脱。只是人一入刑部,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有了这次的教训,谅郑齐心之辈再不敢对惠安伯放肆了。”
张庆臻听罢大喜,连药也顾不得敷了,立即率家仆赶到兵马司衙门,点齐所有士卒直奔正阳门。到了三十步处,朱雀营战士刚要阻拦,张庆臻在马上亮出圣旨,嗔目大怒道:“圣旨在此,谁敢造次!快叫那个鸟守备郑齐心出来!”
须臾郑齐心赶到,见张庆臻手捧圣旨,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不等郑齐心开口,张庆臻豁牙大骂道:“好你个郑齐心,竟敢篡改圣旨!明明是二十步,你为何在三十步外就让本伯下马?”
郑齐心惊道:“不可能啊!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着三十步…”
正争执间,得到刘鸿训通知的刑部尚书乔允升亲率刑部衙役“路过”,上前问道:“惠安伯,怎么回事?”
张庆臻立即把刘鸿训教的那套词重复一遍,乔允升接过圣旨看了看便沉下脸来道:“果然是二十步。郑齐心,你还有何话说?”
“尚书大人,这…这不可能啊!”郑齐心慌道,“圣上给末将的旨意供奉在永定门,末将这就派人去取…”
“圣旨在此,尔还敢狡辩搪塞!”乔允升大怒道,“来呀,把郑齐心给本部院拿下!”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严查笔误
刑部尚书乔允升欲逮捕朱雀营守备郑齐心,郑齐心当即抗声争辩道:“尚书大人,末将身在军籍,即使真的有罪,也该由锦衣卫逮捕审理!”
乔允升闻言心中一阵紧张。皇帝不久前才下诏,所有军官士卒涉罪一律归锦衣卫管辖,他这个刑部尚书当然知道。不过当时朱由检还在河南,回京后还未有实际案例,今天算是头一次。过去朝廷在司法方面相当混乱,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常为争夺案件的审理权明争暗斗,历任皇帝也多有下旨分权之后又反悔的,所以乔允升也没太拿这道圣旨当回事,能争的还是要争,最多也就是争不下来而已。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郑齐心一个小小守备,竟然用刚下的圣旨来反驳自己,若就这么撤回去,岂不大失颜面。
思前想后,乔允升还是决定动手抓人。毕竟篡改圣旨是大罪,就算郑齐心不归刑部管,顶多皇帝下旨转交锦衣卫也就是了。因此乔允升当即怒吼一声道:“有什么话,到刑部大堂上再去折辩吧!拿下!”
刑部的人便一拥而上,把郑齐心绑了起来。其实郑齐心手下的朱雀营战斗力相当强悍,要动起手来,刑部这些人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乔允升是阁臣、刑部尚书,郑齐心也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自己有理变没理,只得喝止部下不许动武。众将士眼睁睁看着郑齐心蒙冤被捕,无不愤然。
就在乔允升要把郑齐心带回刑部之时,只听身后一片杂乱的脚步声,随即有人高声叫道:“且慢!”
乔允升回头看时,只见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匆匆赶到,为首者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对乔允升躬身施礼道:“末将锦衣卫千户王国正,参见尚书大人!”
乔允升一看锦衣卫赶到,就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虽然王国正只是正六品千户,但锦衣卫就代表着皇帝,是万万惹不起的,只得略带尴尬地道:“王千户不必多礼,不知锦衣卫来此所为何事?”
“听说正阳门兵马司和朱雀营起了冲突,严指挥使大人特派末将过来。”王国正恭谨地答道,“听说涉及篡改圣旨,此事性质严重,末将须得把涉案人带回北镇抚司审理。”
这番话说得看似客气,实则不容商量,乔允升也只好点头道:“本部院也是刚好路过这里。既有锦衣卫审理,刑部也不便干预,来呀,把人犯郑齐心交给锦衣卫。”
郑齐心便被捆绑着交给锦衣卫。孰料王国正还不走,又对张庆臻赔笑道:“惠安伯亦是此案当事人,还请屈尊移步至北镇抚司,配合严大人问案。”
张庆臻一听便慌张起来。他原想借刑部的手教训一下郑齐心,自己出出气抖抖威风;但事情真闹到锦衣卫那里,是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因此心中一阵后悔,表面上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道:“尚书大人、王千户,本伯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双方没沟通好,产生了些误会,没必要闹到北镇抚司去。依我之见,还是放了郑齐心,两边各退一步也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哈哈哈…”
“不行!”被捆着的郑齐心立即大叫道,“末将绝不敢篡改圣旨,此事必须查清,否则末将死不瞑目!王千户,请立即将我带回北镇抚司严审!”
王国正也颔首道:“正是。末将是奉严指挥使之命,来带相关人等回北镇抚司的,不带人回去,末将无法覆命啊。来呀,把人带回去。惠安伯,您也请吧!”
这下张庆臻和乔允升都傻了眼。乔允升做为阁臣,当然知道这道圣旨的内容,但因为事不关己,像“二十步”和“三十步”这种细微之处,他自然不会仔细看。刘鸿训也没告诉乔允升自己私改圣旨,否则乔允升也不会理直气壮地来抓人。而且正如刘鸿训所想,乔允升也认为这就是圣旨上出现了笔误,并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抓郑齐心只不过是借机给他个下马威罢了。现在锦衣卫执意要张庆臻同去,乔允升也只好笑道:“惠安伯,既然是非曲直一清二白,去去无妨。”
张庆臻再无借口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跟锦衣卫来到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严振纲早已等候多时,立即升堂问案。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郑齐心说圣旨上就是三十步,严振纲立即派人去永定门取圣旨,果然是三十步;张庆臻亦硬着头皮拿出给自己那道圣旨,由于刘鸿训描得十分巧妙,过了这半天,也不容易看出涂改的痕迹。
“同一道圣旨,一个是三十步,一个是二十步,必有一个为错。”严振纲沉吟道,“至于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容后再论,眼下还是先验证孰是孰非为要。”
于是锦衣卫立即把此事大致经过写成奏折,连同两道圣旨一起送呈养心殿。朱由检闻奏大惊,先召集秘书处严查。
按照现在的办事流程,皇帝诏书可由内阁票拟,亦可由秘书处在皇帝的授意下直接起草,然后朱由检亲自签署,再由秘书处女官用玺,最后经内阁转发给接旨之人。原来的女官是梅剑,现在她已升格为梅妃,这项工作便由兰剑接替。具体到这道奏折,是由秘书处起草的,所以朱由检先从秘书处查起。
但是秘书处有两道审核,负责誊抄和审核的宫女均说经过严格检查,绝对没有任何笔误。朱由检又传旨,把分发给宫中四卫、九门兵马司和京师四营的所有圣旨全部收回细细比对,发现只有给刘鸿训和张庆臻的那一道出现了错误,其他都完全一样,心中更加生疑。
当夜朱由检紧急召见阁臣,专门讨论此事。刘鸿训是东林党人,阁臣中大多数都是东林党,自然向着他说话。乔允升便奏道:“依臣之见,此系笔误。笔误人所难免,况且仅有一字之差,三十步与二十步亦无重大关碍。宫中女官偶有纰漏,畏惧天威不敢承认,原非大事。张庆臻不知旨意有误,与郑齐心起了冲突,其实双方都没有错。至于秘书处女官,乃宫中人,如何处置当凭圣裁。”
众臣纷纷附和,却见朱由检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温体仁最善察言观色,见状立即冷冷地道:“臣以为乔允升所言大谬!”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两尚书下狱
自从朱由检御驾亲征,温体仁在京师很是消停了一阵,在内阁基本上一言不发,东林党人还以为他转了性。其实他们是太低估温体仁了,此人老谋深算,深知东林党势力强大,故平时蛰伏不动,只有在时机绝佳时才会狠狠出手。第一次挤掉了钱谦益,第二次搞臭了周道登,这次终于又等来了机会,哪肯轻易放过,当即出班奏道:“圣旨乃天子敕令,岂可有错漏之处?乔允升认为是女官笔误,臣以为未必。圣旨自宫中出,经内阁至接旨之人,难道就没有被篡改的可能?张庆臻起先不是还指郑齐心篡改圣旨么,焉知张庆臻不是贼喊抓贼?”
李标一向看温体仁不顺眼,当即愤然道:“陛下,臣以为温体仁是危言耸听!说内阁篡改圣旨,温大人可否指出具体是谁?张庆臻更不可能,只他的旨意有错,一查便知,他不是自讨苦吃?”
温体仁则毫不退让,冷笑一声道:“李大人何必激动,下官也没说一定是内阁篡改圣旨,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至于自讨苦吃,也不见得就没有这种蠢人。如今没有证据,妄议该由谁担责并无意义,还应仔细鉴定笔迹,看看到底是直接写错,还是经过涂改,然后再下定论不迟。”
钱龙锡心思缜密,早明白温体仁是借题发挥,想把这件事搞得越大越好,便转对朱由检道:“陛下,如温大人所言,到底错在何处,只恐一时难以查清。臣倒是以为此事原非大事,陛下乃宽仁之主,把错误纠正也就是了。”
“此言差矣!”温体仁却不依不饶道,“如确系笔误,说不是大事还勉强说得通。可如果不是笔误,而是故意涂改,那就是天大的事了。圣旨如可篡改,天下何事不可篡改伪造?陛下宽仁,却绝不纵容姑息奸佞之辈!”
首辅韩爌也觉得温体仁说得太过,打圆场道:“只是一笔之差…”
“一字之差可小可大。”温体仁当即顶回去道,“如拨付粮饷,十万和千万亦只差一笔,然此一笔便可动摇国本!”
其他东林系大臣还要责难温体仁,朱由检忍无可忍,断喝一声道:“不要吵了!此事极其严重,必须彻查!”
这一句话就定下了调子,东林系大臣虽然有心偏袒刘鸿训,也不敢多说了。至于刘鸿训,更是忐忑不安,一声也不敢吭。
“温体仁所言不错,这道出错的圣旨得先找专家鉴定。”朱由检虎着脸道,“众卿说说看,谁是这方面的权威?”
温体仁胸有成竹,立即奏道:“陛下,前礼部尚书董其昌是当世最负盛名的书画鉴定大家,其人就在京师,何不让他辨认?”
温体仁这一提醒,朱由检才想起来,自从上次“民抄董宦”事件后,为了诱捕董府那个实为白莲教徒的管家,并未治董其昌的罪,只让他在家闭门思过,并以重金赔偿民女绿英的家人。后来京师保卫战起,自己早把董其昌给忘了。
说到董其昌,朱由检又想起当日在拍卖会上与董其昌交锋的那个徐川,也就是徐渭的后人。徐川进京本来是想赶考的,但是恩科已经结束,他又身无分文,朱由检便让他加入五洲商社,在古玩店帮忙。听朱存棋说,徐川继承了祖父的造诣,现在已经是京师书画古董界颇有名气的鉴定人,朱由检很想找个机会重用他。
现在既然想起来,朱由检便道:“着锦衣卫立即传董其昌和徐川进宫,先不要给他们说任何事,两人分别鉴定这道圣旨的笔迹,看看他们怎么说。”
锦衣卫领命即行,没过半个时辰,已将二人带到。这两人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鉴赏家,很快就得出相同的结论:圣旨上的“二”字,系在“三”字的基础上加描而成。虽然乍一看看不出什么,但因为书写时间有先后,墨迹有深浅,还是能看出端倪。根据墨迹判断,涂改时间最起码晚于初写时间一到两天。
温体仁听罢当即冷笑道:“陛下,此事已十分明了,如非内阁有人做手脚,就是张庆臻接旨后自行涂改。因为如果是女官涂改,不会间隔那么长的时间。”
“可恶!”朱由检怒道,“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内阁连中书舍人二十余人,每人均可接触到圣旨,臣亦在其内,一时难有头绪。”温体仁道,“不如先从张庆臻处查起,如张庆臻确不知情,则倒查内阁,臣愿第一个受查!”
“那就先查张庆臻吧。”朱由检冷哼道,“张庆臻现在是正阳门兵马司指挥使,乃是武职,就让锦衣卫查吧。”
张庆臻这可真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想整治郑齐心,没想到把自己整进了诏狱。对付他这样的人,锦衣卫还用动刑么?严振纲有的是手段,仅仅是与张庆臻“推心置腹”谈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张庆臻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把整件事和盘托出。
朱由检闻奏大怒,立即下旨将大学士刘鸿训革职,交刑部严审定罪。乔允升还想为刘鸿训开脱几句,朱由检嗔目大怒道:“就算刘鸿训擅改圣旨并非存心谋逆,为何东窗事发,朕召集各位严查此事,他还不承认?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刘鸿训锒铛入狱,京师震动。一时间为刘鸿训求情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往养心殿,说法不外乎是刘鸿训一时不谨,求朱由检法外开恩之类。朱由检不为所动,每天都催促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速审定案。
可是三天过去了,三法司总说还未审完。朱由检心中动怒,悄悄派锦衣卫混入刑部大牢察看。这一看不要紧,刘鸿训根本就没审,乔允升还数次和他商议,看看怎样定案能减轻罪责!
这下朱由检可真暴跳如雷了,当即下旨:“刑部尚书乔允升包庇刘鸿训,执法枉法,其罪非轻。着即革职,交三法司及锦衣卫联审,钦此!“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韩爌致仕
readx;阁臣刘鸿训、乔允升被逮下狱,还仅仅是这场官场大地震的起点。两日后,阁臣郑以伟在家中突然昏厥,等太医院闻讯,派陈思诚、赵明德等名医匆匆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从症状来看,是突发性脑溢血导致死亡,这种凶险的症候即使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也很难治疗。
朱由检闻报哀痛,亲至郑以伟家中吊唁。他都没想到做为堂堂阁臣,郑以伟居然是租住在京师外城一座既小又破的四合院内,除了妻子儿女之外,更无一个家仆。宅子中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唯一引人注意的就是丰富的藏书,堆满了好几间屋子。
朱由检细问之下,才知道郑以伟酷爱读书,月俸的绝大部分都花在了书上,吃的只是粗茶淡饭而已。他又为官清廉,与钱谦益、周道登等人的家财巨富相比,实在太过寒酸,甚至余资连口好棺材都买不起。
其实郑以伟生前在内阁中并不显眼。他虽然也是东林党人,但生性淡泊,为官公允,并不像其他东林党人那样热衷于派系斗争、争权夺势。而且他虽然文名蜚声海内,但票拟并非所长,还曾出过把“何况”当作人名的笑话,被朱由检奚落过。
但他在任内一直兢兢业业,偌大年纪还坚持值夜班。内阁事务繁多,有些阁臣往往把琐事推给比较年轻的中书舍人去做,但郑以伟向来亲力亲为,从不摆老臣架子。此次突然逝世,可能就与襙劳过度有关。
唏嘘之余,朱由检下诏为郑以伟举行公祭,待袁可立灵柩返京时一起举行。并追赠太子太保,赐谥“文恪”,可以说极尽哀荣。
回宫之后,朱由检立即给太医院下诏,要太医院为京师四品以上官员进行定期体检。像阁臣、部员这样事务繁忙的,更要每月体检一次,尽量减少郑以伟猝死这样的悲剧发生。为此特从内帑中拨付白银二十万两,使太医院可以继续扩充培养医生,待医疗能力提高后,还要为更多的官员乃至普通百姓进行定期体检。而且还特意指出,即使是在押犯官,亦享受同等待遇,也就是说刘鸿训和乔允升亦在体检之列。
这道圣旨又引发了群臣的猜测。其实这两天以来,东林系官员一直在为刘乔二人求情,朱由检虽然一直不为所动,但也没有更多的表示。现在有些人便猜测,皇帝此举是不是意味着要宽恕二人。在其他人的撺掇下,首辅韩爌上奏,再言刘、乔二人绝不会谋逆,请求从轻发落,稍事惩戒即可,最好还能在内阁视事。
奏章递进去之后,朱由检果然马上召集朝会。在去乾清宫的路上,众人纷纷称赞韩爌到底是首辅,说话分量就是不一样。
孰料劈头盖脸就对韩爌一通猛批:“刘乔二人到底该如何发落,得视审讯结果而定。如今审都未审清,你求的什么情?身为首辅,是非不分,一味当老好人,也算忠于社稷么?”
这话说得可太重了,吓得韩爌当即跪伏于地,请罪不止。朱由检冷哼一声道:“先生年事已高,朕早有旨意,不必行此大礼的。郑以伟为国事襙劳过度不幸逝世,先生身为首辅,劳累更甚。像审案这种事,自有三法司办理,先生就不必多管了。退朝吧!”
退朝以后韩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第二天,竟然上疏请辞,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尤其是东林党,韩爌是东林党的最大领袖,他请辞都不跟其他人商量一声,更让东林系官员措手不及。
李标和钱龙锡当即找到韩爌府上,责备他不该请辞。韩爌却长叹一声道:“圣上在朝会上所言,难道我会听不懂么?圣上嫌我老啦!我也确实是老了,圣上的思路总也跟不上,入阁一年,并不能为君父分忧。国事至重,我不能总占着这么重要的位子,还是主动让贤为宜。”
李标急道:“象云兄(韩爌字象云),你糊涂啊!今上虽是明主,但方在冲龄,做事急于求成。又有周延儒、温体仁等一干佞臣刻意逢迎,于旧制多有更张,长此以往,恐怕会动摇国本啊!象云兄老成持重,威望素著,有你在,周、温等人尚有所顾忌。你要是一走,这帮小人还不得把朝政闹得乌烟瘴气!”
钱龙锡也道:“我们东林党惨遭阉党之乱,险些全军覆没,如今刚恢复了些元气,正是象云兄继续主持大局,徐图中兴之时。就算象云兄萌生去意,也该和我等事先商议。否则内阁一乱,更无人辅佐圣上了。”
二人这么一说,韩爌也有些后悔,摇头苦笑道:“可惜奏折已上,说什么都晚了。”
“未必。”钱龙锡道,“圣上对象云兄还是十分尊敬的,言必称先生,昨日在朝会上也是因为刘鸿训一案动怒所致。事已至此,我看不如丢车保帅,只要圣上挽留,象云兄便可留任。至于刘鸿训和乔允升,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那不行!”李标怒道,“这二人我一定要保,即使同罪也在所不惜!”
就在三人争执不休时,内阁当值的中书舍人转来圣旨,皇帝已经批准了韩爌的辞呈!虽然同时赐银万两、彩帛百匹,并派京营一百铁骑沿途护送回原籍山西永济,表面上看起来很风光,可是再无回旋余地。崇祯朝的第一位首辅韩爌,就这样黯然致仕了。
可是这还不算完,韩爌致仕的当天,吏部尚书孙承宗在体检中查出严重的胃病。其实这病也是老毛病了,孙承宗在边关多年,经常餐风露宿,饥一顿饱一顿,那时就落下了病根。朱由检登基以后,又担任最重要也是最累的吏部尚书,吃饭更加没有规律,几个月前病情已经加重,但还强忍着不去就医。这次太医登门检查,实在躲不过去了,一查就查了出来。
太医院立即奏报朱由检,朱由检闻讯大惊。鉴于病情严重,朱由检下诏强令孙承宗离岗休养,等把病治好了再说。
如此一来,几天之内,内阁就少了五名阁臣!一时间京师官场暗流汹涌,各方势力无不为了争夺空出来的位子绞尽脑汁、明争暗斗。
可是朱由检本人,对此却冷眼旁观,心中早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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