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收复洛阳(三更求花)
左良玉正欲拦住朱常洵的“圣驾”厮杀,却被靳统武以朱由检密诏阻住。∷四∷五∷中∷文⊥,左良玉心中一凛,想起历史上明朝皇帝对叛乱的藩王,因为同属皇族,确有“不杀”的传统。像“靖难之役”中,当时的燕王朱棣经常冲锋陷阵,因为建文帝明令不许伤害,所以朱棣苦战四年,多次历经惨败,竟然毫发无伤。
其后宣宗时期汉王朱高煦造反,宣宗御驾亲征将其拿获,却也没有当场杀掉,而是又关了几年。直到朱高煦自己作死,把探监的宣宗绊了个大跟头,宣宗盛怒之下,才把他扣在大铜缸里活活饿死,好歹留了个全尸。
再后来英宗发动“夺门之变”重登皇位,其时景泰帝朱祁钰还未死,朱祁镇也没有杀他,而是等他过了二十多天自己死掉。惟一一个造反被杀的藩王是武宗朝的宁王朱宸濠,也只是被活捉以后赐死。说到底,人家都是姓朱的,即使要杀,也得是皇帝老子亲自下旨。没有旨意,哪个文臣武将有胆量自行处置藩王,那不等于造反么?
就在这么一迟疑之间,这几百人已经去得远了。左良玉眼见那顶明黄色的大轿消失在视线里,顿觉荣华富贵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不禁顿足捶胸,后悔不迭。
靳统武却根本不在乎朱常洵逃跑,反而紧张地指着福王府内道:“快看,府中起火了!这必是朱常洵纵火,我们只要把火救灭,就是大功一件!”
自从进城,左良玉就一直被靳统武牵着鼻子走,现在也只好言听计从,跟随众人一齐杀进福王府中。府内早已是一片大乱,朱常洵虽然跑了,还剩下不少太监、宫女和仆役,一见众人握着明晃晃的钢刀闯进来,吓得纷纷跪倒求饶。
靳统武见后宅火起,又并无持械的叛军,便大喝一声道:“尔等若想不死,便要助我灭火,快动起来!”
众人这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各找脸盆木桶去接水救火。靳统武命十名战士守住大门,与左良玉等人直奔起火处,却见是府中仓库着火,冒着滚滚浓烟。
靳统武大急,因为李定国告诉过他,偷袭洛阳的真正目的不是抓朱常洵,而是获得洛阳的物资。而福王府中物资堆积如山,若被大火烧光,自己可就白忙活了。因此立即吩咐众人救火,自己也身先士卒冲进火场之中。
好在王府仓库实在太大,朱常洵撤退又太过匆忙,虽下令手下放火,却只点着了一间粮仓,火势还没有蔓延开来。靳统武等人赶快采取隔离措施,又命数百人从王府内的人工湖中敲碎冰面取水,不停地泼水救火,很快便将火救熄了。
与此同时,李定国麾下的大队骑兵也策马杀入洛阳城中。他们并不急于剿灭城中的叛军,而是从几条大道直趋其他三座城门。明初重建后的洛阳城并不大,长宽均不足三里,战马一个撒欢就穿过去了。而这时的叛军已是兵败如山倒,根本也顾不上看看到底有多少官军追赶,只顾闷头逃跑,实在来不及从城门出城,便从城墙上跳下去。等官军赶到三座城门时,朱常洵的“圣驾”和大部分叛军总算是逃了出去。
李定国与马千雪二人全身披挂,并排策马直抵洛阳东门建春门。一个是白面银枪,冷静如水;一个是粉面白杆,俏目含威,真是珠联璧合。见叛军大部出城,李定国也不追赶,只是命将士们迅速占领三座城门,闭门落锁,扯起吊桥。
这时城内还剩下数千叛军没来得及逃跑,李定国也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人沿街鸣锣高喊:“朱常洵叛逆朝廷,已被驱逐出城,降者免死,顽抗者格杀勿论!”
剩下的叛军见大势已去,绝大多数抛下兵器跪倒投降,官军很快控制住了局面。当然,也有个别叛军,甚至包括一些洛阳城内的地痞流氓,借着城内大乱之际抢掠民财,甚至是杀人和奸银妇女。马千雪负责处理这样的人渣,只要逮到,连问也不问便立即斩首。
而李定国则主要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巩固城防,五千官军中有三千立即上城布防,剩下两千人中有一千做为预备队,另一千负责维持城中秩序。其中安喜门被炸药炸塌,还组织了人手进行抢修。
第二件事则是救火。除了福王府外,城中也有多处纵火,但火势最大的还是安喜门一带。洛阳城小民稠,如果任火势蔓延,很快全城都会化作一片瓦砾。因为火势已成,想人工扑灭难度相当大,李定国当机立断,采取隔离措施,说白了就是把起火点附近的房舍全部强行拆除。
若在平时,拆除民宅这种手段当然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洛阳百姓人人提心吊胆,生怕遭到屠戮,谁还敢阻止拆房?因此拆除工作非常顺利,很快就清出了一条宽达数丈的“空白地带”。大火烧到这里,没有可燃物,也就无法蔓延了。
这时靳统武与左良玉也扑灭了福王府中的火,赶来与李定国会合。李定国见左良玉走过来,当即抢步上前深施一礼道:“左将军深入虎穴大破洛阳,定国万分敬佩!我正要给京师和圣上飞鸽传书,左将军与我联名上奏如何?”
左良玉可不傻,赶紧抱拳赔笑道:“左某何德何能,都是定南将军运筹帷幄,进城之后也是靳将军一路指点,左某不过做个小卒罢了。但求将军在圣上面前为左某美言几句,让圣上恕我弃城之罪,左某就感激不尽啦!”
李定国则微笑摇头道:“左将军过虑了,收复洛阳的首功自是左将军的,圣上明察秋毫,岂会责怪左将军。敲,那不是朱知府大人来了?咱们三人联名上奏最为妥当,朱大人以为如何?定国这些人马大概很快就要转战他处,洛阳地面还要仰仗朱大人尽力维持。”
姗姗来迟的朱大典老脸暴红道:“定南将军大胜之下仍不居功自傲,真有大将之风!下官乃是待罪之人,自当惟定南将军马首是瞻!”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一文一武(四更求花)
当天晚上,朱由检就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城,陪同他一起来的只有皇城警卫团的数百名战士。∷四∷五∷中∷文☆→,他是直接接到李定国派快马送信后决定启程的,那时京师的飞鸽传书还没送到御营呢。
按照他的吩咐,李定国等人并未大张旗鼓迎接,趁着夜色将他接入福王府。朱由检先是听取了一遍李定国、左良玉和朱大典的战况汇报,当然这些内容他已经从三人的联名奏报中获知了,只是这次的内容更加详细。
朱由检听罢,先对朱大典和左良玉温和地笑道:“朱常洵叛乱蓄谋已久,策划严密,恐怕在你们二位到洛阳就任之前,便已开始布局了。按理说你们有失察之罪,但是洛阳失陷之际,你们能忠于朝廷,放弃逆贼利诱逃出城外,又协助李定国收复洛阳,可算是功过相抵。因此你们也不要有顾虑,现在洛阳百废待兴,朕还要仰仗你们一文一武呢。”
这二人听罢均是汗湿重衣,赶紧磕头谢恩。其实这两人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河南道御史参劾他们的奏章不下数十篇,任何一篇坐实了,至少也得丢官罢职。更何况藩王造反,二人身为文武主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交部议处,怕是逃不了死罪。朱由检这番话等于是特赦了二人,而且分寸也掌握得极好,只说二人功过相抵。如果说他们功大于过甚至有功无过,他们也不敢相信。
朱由检接着说道:“朕的御营还在郑州以北,来洛阳是个秘密,不能走漏消息。此次叛乱荼毒中原,为害极广,贼势浩大,如今收复洛阳,只能算是迈出了平叛的第一步。下面有几件要紧的事,必须马上落实。
“第一,李定国部绕道偷袭洛阳,一路上极其辛苦,攻打洛阳又付出了一定伤亡,现在必须驻城休整。洛阳是中原通往关中的要道,现在洪承畴在东,高迎祥在西,两边战事都很激烈,一定要抓紧时间休整,随时准备支援两边战场。
“第二,朕在动身之前,已经让卢象升动用全部火炮猛攻南岸叛军,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攻下南大堤。郑州和开封既是河南重镇,又地处交通要道,一定要尽快拿下。洛阳现在可用的兵力不多,但也要派出小股疑兵东进郑州,造出两面夹攻的态势。定国,这个行动由你酌情安排吧。
“第三,洛阳周围府县绝大多数都附贼叛乱,当然,很多人是受了蒙蔽,还真以为朕死了。左良玉,朕封你为平贼将军,可整顿洛阳旧部,前往周围各府县传檄促其归顺。如其地开城归顺,文官可暂时留任,卫所驻军则一律调到洛阳来。如拒不纳降,也不用攻打,只回报消息即可。
“第四,现在朝廷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粮食短缺。朱大典,你以知府名义下令,收缴洛阳全城粮食,无论是官是民,一律实行严格的配给制,保证不能有一人饿死,多出来的粮食则拨给各路官军使用。朕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所以交给你去办,希望你不负朕托!”
朱由检说罢,左良玉和朱大典赶紧领命,二人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左良玉是受宠若惊,因为他虽然已经是正一品总兵,但只是洛阳当地卫所的将领。“将军”却不同,这个头衔类似于文臣中的“督师”或是“总督”,挂了将军印,便可节制所到之处的一切军队,即使对方与自己是平级,甚至官阶更高,也得俯首听命。
朱由检登基以来,只封了三位将军,分别是定南将军李定国、平南将军李来亨和骁骑将军郝永忠,连指挥京师保卫战的解胜都没份。这几位可都是秦兵出身的“嫡系部队”,现在左良玉也捞到一个将军头衔,他自是觉得皇帝非常看重自己,不由得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几个漂亮仗,立几件大功,彻底巩固自己的位置,将来少不得要封侯荫孙,永享荣华富贵。
朱大典却是有苦说不出,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贪官,自然长期与洛阳的权贵阶层沆瀣一气。现在朱由检要他收缴所有粮食,这无异于是把那些富户缙绅彻底得罪了。而且朱由检明确指出,要他以洛阳知府的名义去做这件事,那显然是要他来背黑锅,得罪人的事他要自己扛下来。
朱大典为官多年,深知官场盘根错节,不小心得罪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可是现在皇帝有密旨,他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否则以他的所作所为,朱由检要杀他有一万条理由。朱大典只得心中默念:死道友莫死贫道,现在只求自保,至于得罪了谁,那就去他娘的吧。
左良玉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连夜挑选旧部,选出他认为还算对自己听命的一千五百骑兵,四更造饭,五更便开拔出城,直奔洛阳西南的宜阳县而去。
左良玉的算盘也打得很精,之所以先选宜阳,是觉得洪承畴在东,高迎祥在西,这两个方向他都不想去招惹。而南面却是一片真空地带,如果顺利的话,他可以从宜阳、嵩县、栾川、内乡、邓州一线一直推进到河南与湖北交界处。这一带的卫所官军战斗力还不如洛阳兵,如不抵抗,收复之功便是他左良玉的;万一遇到激烈抵抗,他还可以奉旨只回报而不攻打,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几乎与此同时,朱大典也重新升座于知府大堂。他先是威严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对着下面的三班衙役喝问道:“本官不在这些日子里,你们是怎么过的?”
捕班班头薛三平素与朱大典最熟,而且本身就是个无赖,没少帮着朱大典作恶,此刻便涎着脸笑道:“老太尊,小人们都是听差的下人,王府里派了太监来接管府衙,小人也不敢违抗啊!不过现在好了,老太尊官复原职,小人…”
“啪!”朱大典突然猛地一拍惊堂木,“本官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薛三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也没…也没干什么,就帮那太监选了几个民女,送进王府里去了…”
话音未落,朱大典瞋目大怒道:“好你个薛三,身为捕班衙役,竟然助纣为虐,为逆贼朱常洵强抢民女,这还了得!依《大明律》,附逆者不分首从,皆判凌迟处死!本官念在你做了多年衙役,给你降一格发落,来呀,给本官把薛三拿下,推出去斩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杀人立威(爆发五更求花)
朱大典突然变脸,让所有衙役都感到猝不及防。±,知府大老爷发话,他们当然不敢公然违抗,只得将班头薛三绑了。但是真要斩薛三,他们都是不信的,觉得朱大典可能只是想抖抖老爷的威风,给大伙儿来个下马威。因此纷纷跪倒为薛三求情,也说不出什么理来,无非是“念在薛三多年为老太尊鞍前马后”之类的话。
孰料朱大典把眼皮一翻,提笔刷刷点点写了几句判词,用了知府大印,便把竹签抛了下来,喝了声:“速斩!”
众人这才着慌,知道朱大典这次是玩真的。原来依《大明律》,但凡是死刑犯,本应报呈刑部复核,最后由皇帝勾决,方可行刑。但有几种特例不在此列,可以不经上报,由知府以上地方主官立即斩杀,其中之一便是谋逆造反的重犯。
这下薛三可不干了,他本就是个泼皮无赖,衙门里的衙役也多是他的哥们。平常让老爷骂几句甚至打两下,他都无所谓,反正也皮糙肉厚;可是现在朱大典要他的脑袋,这玩意掉了就再也安不上去了,他如何肯轻易就范?见众人都愣在当场,薛三一蹦三尺高,瞪着眼珠子对朱大典吼道:“老太尊,您要这样杀了薛三,薛三不服!要说附逆,前些天满城之人谁不附逆,老太尊为何单杀我一个?”
“首恶必办。”朱大典阴恻恻地笑道,“别人须没给朱常洵搜罗民女。怎么,你们这班狗才还不动手,难道要老爷我亲自行刑么?”
他连问两声,三班衙役却如木雕泥塑一般,无一人去架薛三。薛三有恃无恐,哈哈大笑道:“老太尊您看看,大伙儿都觉得薛三冤枉!依小的愚见,您老还是赶快收回成命,薛三保证今后跟着您卖力办差,您让小的往东,小的绝不往西…”
薛三如此嚣张是有原因的。对于一座衙门来说,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无论是七品知县还是五品知府,甚至是总督、巡抚,任期一满也得换地方。衙役却不同,他们虽然不在官府编制之内,名义上还算是徭役的一种,却几乎都是世袭。
因为他们是代表衙门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人,对于老百姓来说,高高在上的老爷是接触不到的,胥吏才是一县、一府的实际操纵者。这些人熟悉衙门的运作规则,往往采用隐蔽的手段欺上瞒下,所谓“官府鱼肉百姓”,其实大半好处倒是这些人捞走了。对于官员来说,还不得不倚重这些胥吏,因为他们懂政务、有手段,没了他们,赋税收不上来,地面也太平不了,官员自然没有政绩,升迁无望。天长日久,有些胥吏竟能以此胁迫朝廷命官,官员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这个薛三便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他家祖上数辈皆是班头,到他更是洛阳地面上黑白两道通吃。几任知府来了又走,薛三家中的财富却是与日俱增。朱大典在任上收受贿赂,有不少都是薛三从中牵线,因此薛三还觉得自己应该是朱大典最信任的人。
但他毕竟只是个低层胥吏,如何能猜得透朱大典这种级数官员的心思。朱大典见无人听命,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们是觉得本官杀不了薛三?若换在往日,可能本官确实奈何不得你们。但你们可别忘了,现在定南将军刚刚收复洛阳,如今大军缺少粮饷,本官身负重任,不能不用重典。定南将军也早料到你们这班油滑胥吏不愿配合,便暂拨二十名官军听本官调用。来呀!”
话音刚落,从府衙外立即涌入二十名全身披挂的精锐士卒,为首者对朱大典抱拳躬身道:“定南将军麾下三千营百户刘龙,参见知府大人!”
“参见知府大人!”二十名战士齐声暴喝,声震瓦顶,那威风凛凛的气势,登时把衙役们那股痞气压了下去。
朱大典对刘龙微微点头道:“有劳刘百户和众将士了。方才本官审了一名谋逆罪犯,而且此人还是衙役班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依《大明律》,判处将他立即斩首示众,但衙役们可是许久未出红差,都有些不敢动手。”
刘龙听了顿首道:“末将来时,定南将军特意吩咐:一切听知府大人差遣。既然衙役们不愿动手,末将自当效力。”
说着便一努嘴,后面的战士们立即冲上来两个,不由分说架起薛三就往外走。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架薛三跟拎小鸡差不多。
薛三这才感到大难临头,极度惊恐之下,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老太尊,您怎么不念旧情啊!去年南城丁员外那场官司,小人从中可没少处理,太尊您得了那么多好处…”
朱大典的脸登时涨成猪肝色,大声咆哮道:“逆贼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速速斩了!”
薛三的挣扎哭叫之声从大堂外不断传来,突然声音嘎然而止。须臾刘龙进来禀报道:“知府大人,已经行刑完毕了。”
众衙役都明白薛三真的掉了脑袋,无不吓得面如土色。朱大典却长出了一口气,他今天之所以非要杀薛三不可,一是薛三犯下强抢民女的罪行,杀了他可以博得百姓的好感,其实也就是博得皇帝的好感;二是他接下来要执行皇帝的密令,收缴全城粮食,手下这帮衙役必须绝对听命,杀了薛三正好立威;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过去的贪腐行为,薛三知之甚多,朱大典今天是假公济私,杀他灭口。如果薛三够聪明,不跟朱大典套近乎叙旧情,说不定朱大典还能饶他不死;可是他居然把朱大典受贿的糗事抖出来,朱大典也就只有痛下杀手了。
杀完薛三,朱大典环顾众衙役,语气中带着极大的威压意味道:“薛三犯罪授受,与尔等无关。你们不要猜疑,本官赏罚分明,只要你们好好办差,自可平安无事。听明白了没有?”
众衙役见薛三真的被斩,吓得腿肚子都朝前了,谁还敢不听命?朱大典见目的达到,便长身而起道:“站班赶快整理粮库,捕班和壮班随本官去缴粮!”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一口吃个胖子(一更)
朱大典的这招“杀一儆百”果然厉害。∮,本来这些衙役们一贯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反正不管什么事都得经他们的手去落实,“老太尊”也得仰仗他们,故而有恃无恐。可今天却不然,朱大典有来自京师的官军撑腰,瞪眼就真砍脑袋,谁还敢玩阳奉阴违的把戏?
不多时,知府衙门的其他低级官员以及书吏等人也纷纷闻讯赶到。这些人比衙役更奸滑阴损,也更善于见风使舵。为了不让朱大典抓住把柄,他们也只好亦步亦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朱大典见了不禁心中暗服,如果没有朱由检拨给他的二十名官军的话,这种立竿见影的改变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招其实就是“军管”,也就是军事管制。自从登基以来,朱由检一直在思索如何在全国范围内推进全面改革。而只要是改革,就不能绕过地方势力。像洛阳这样积弊已久的地方,当地官员胥吏沆瀣一气,即使朝廷派去个把官员,底下办事的阳奉阴违,政令还是难以通畅。尤其是触及这些人自身的利益时,更是寸步难行。恩科之后,朱由检选拔了六千进士,大部分派到地方上任,便出现了这种情况。
而借着这次平叛,朱由检终于开始实行自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第一步,那就是在地方上实行“军管”。军管的好处就是掌握权力的军人都是外来的,和当地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纠缠,可以毫无顾忌、雷厉风行地执行命令。在军人的严厉监督下,过去那些贪污腐化的低级官吏,也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当地官场面貌在很短时间内就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但是军管也有缺点,那就是军人对地方政务一般是不懂的,容易出现瞎指挥的状况。而且现在并非改朝换代,让军人直接做地方官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朱由检也比较慎重,在洛阳他并没有把主官朱大典换掉,而是还让他牵头办事,二十名士兵只起到辅助作用。
朱大典这个人,数年前朱由检在洛阳就接触过。此人虽然是个贪官,在民间口碑极差,但张献忠大举攻城时,至少还能坚决守城,并劝朱常洵拿出银子激励士卒。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人还算有大节,在目前缺乏人才的情况下,对他稍加敲打,还是可以一用。如果他还敢顶风作案,派去“军管”的士兵自会回报,那时再杀他也不迟。
朱大典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这次也真是卖力气。他亲自带队,弃轿步行,挨家挨户地收缴粮食,首先就从官员和胥吏家中收起。连他带那些衙役,工作方式都非常简单粗暴,只撂下一句话:叛军即将反攻,城中粮食紧缺,必须统一调配。完全平叛之前,洛阳百姓一日三餐由官府设粥厂解决。然后就直接收粮食,登记数量,送回粮库。全程都有官军监督,因此也无人敢耍滑作弊。
对洛阳的百姓来说,粮食被收缴当然不愿意,但他们更怕的是被朝廷治罪。而且官府许诺设粥厂供应一日三餐,保证每人都有饭吃,这对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穷苦百姓来说,还算是一件好事。
只有那些富豪大户损失惨重,他们家中的大量存粮一下子全没了,还得和过去连正眼都不看的穷汉们一起去粥厂挤着吃饭,颜面丢尽,无不满腹怨恨。但是现在洛阳全城戒严,朱大典翻脸不认人,言明谁敢不从立即收监,这些人一想还是保命要紧,也只得乖乖交粮。
仅用两天时间,全城百姓的粮食已经都收入粮库中,合计三十万石。洛阳城连百姓带卫所官军,人口不到八万,按平均每人每天一斤粮算,一石可吃四个月,只需十万石粮就可以坚持到夏收。剩下的二十万粮食,就可以支援其他更紧缺的地方了。
而且这还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在福王府内。福王府因为属于藩王财产,不归地方管,所以朱大典没有插手,朱由检委派李定国直接负责。
李定国首先对福王府的人员进行分类处理。第一类是朱常洵的所有没来得及逃跑的亲属,包括王妃、滕妾、子女等等一律拘押,待日后解往京师审理。朱常洵和朱由崧都废为庶人了,这些人的所有名号待遇自然全部废除,福王这一系从此不复存在。
第二类是王府官员和太监。这些人有的直接参与了叛乱,有的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朝廷已经明诏废除宦官制度,这些人还以太监的身份在福王府中做事,甚至还有不少是“慕名”从外地赶来的,显然也违反了朝廷法度,所以也一律拘押。
第三类人数更多,主要是宫女和仆役。朱常洵就藩多年,穷奢极欲,伺候他的人竟多达两千多,严重超出了朝廷定制。按照过去“抄家灭门”的规矩,这些人也得跟着朱常洵掉脑袋。但是朱由检认为这些人都只是普通的下人,根本没资格参与叛乱,也无须治罪。所以吩咐李定国:凡是在洛阳有家的,一律遣散回家;家在外地或没有家的,暂时在府中留用,为官军服务。
处理完人,就该处理物了。朱常洵做为万历皇帝的爱子,就藩的时候赏赐就极为丰厚。朱由检查过内务府档案,记得万历单是为他修建福王府和筹办他的大婚之礼,就花了白银近百万两,还一次性赏赐庄田二万顷,盐引千引。
现在从对王府官员的审讯中得知,朱常洵可不光是吃老本,现在连“投献”带他真实兼并的土地,福王府名下的庄田竟达五万余顷,也就是五百多万亩!要知道洛阳全境面积也就二十多万顷,扣除山区后,几乎所有耕地都成了朱常洵的个人财产了。
至于现银,李定国单是从福王府中,就抄捡出白银三百多万两,黄金五万两。府中还有无数奇珍异宝,一时也难以统计价值。至于王府出资置办的店铺产业,以及外放的银两,有很多都在外地,更难查清。就这么说吧,朱常洵不愧是富可敌国。当然,现在这些资产全部充公,朱由检一口吃了个胖子,偷袭洛阳大获成功!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兵部奏折(一更)
如果单是金银珠宝,还不值得朱由检特别高兴,毕竟金银不能果腹,而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可是从福王府中抄捡出来的大量粮食,就真的让朱由检喜出望外了。根据太监们的口供,官军从王府多个隐秘的地窖中发现了不计其数的粮食口袋,码放得整整齐齐,非常容易清点。这一点可不要紧,仅仅一个福王府,就储存了将近五十万石粮食!
五十万石是什么概念?福王府所有喘气的活物有一个算一个,最多也就是五千。每人就算一天吃两斤粮食,一石就可以吃两个月。那么这五十万石粮食,足够福王府吃十六七年的!而粮食不可能存放这么长时间,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朱常洵囤粮居奇,待粮价上涨的时候就可以牟取暴利。
而根据管事太监的交代,福王的存粮地点可不止王府这一处,在遍及河南全省的庄田中,也都储存了一些,合计至少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可以说,朱常洵不但是藩王,而且是河南最大的地主、最大的商人,也是最大的剥削者。
很多战士看到这些堆积如山的粮食,再联想到一路南下所见百姓的悲惨境遇,无不满腔愤怒,破口大骂朱常洵不是东西。尤其是眼睁睁看着朱常洵仓惶逃走的那些战士,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有些埋怨皇帝不该念及亲情,放走这个鱼肉百姓的祸根。
此时京师的大量奏章也从御营转到了洛阳。朱由检一一翻阅,原来京师也已得到了收复洛阳的消息,朝野上下群情振奋,尤其是东林党人,更是一反常态地对朱由检御驾亲征、马到成功大加赞颂。朱由检想了想就明白了,因为当年“争国本”、“三大案”时,东林党可都是支持太子朱常洛、反对朱常洵登基的,一旦朱常洵的叛军获胜,东林党岂能有好果子吃。
除了“颂圣”以外,也有一些谈及实务的奏章。其中户部和兵部的奏章朱由检看得最仔细,户部奏章主要言及朝廷粮饷的困难,说虽然按照旨意在京师实行了种种措施,全力筹措粮饷,但由于南北粮道断绝,京畿附近又刚被建虏蹂躏过,不但筹不到一粒粮,反而还要消耗粮食,所以最多还能给御营发十万石粮食,多了打死也拿不出来了。
朱由检看罢出了一身冷汗,也暗自庆幸幸亏采纳了李定国的计策,偷袭洛阳成功,否则还真要被洪承畴耗死在中原地区了。他想了想,用朱笔在奏折上批道:“京师粮食困难,朕已知之。筹粮一刻不可放松,但运粮可暂缓进行,待万不得已之时,朕再催你们要。其他军需,如武器弹药饷银等,则绝不可拖延。钦此!”
兵部的奏折则让他喜忧参半。辽东方面,建虏自从退出关外后,因为严冬提前到来,大雪封路,八旗军果然分散屯驻于辽东各地,未有大的行动。唯一的大事就是阿敏全军覆没,仅率数十骑败回广宁之后,与皇太极当庭发生争吵,认为皇太极不该撇下他镶白旗先行撤退。
过去阿敏是四大贝勒之一,年龄又比皇太极大,皇太极虽然登上汗位,对他表面上还算恭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是皇太极已经称帝,二是凭借囚禁莽古尔泰,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三是阿敏刚刚全军覆没,和皇太极叫板的资本已经没有了。而他盛怒之下,还和皇太极当众顶撞,那皇太极如何能容他。
结果皇太极当即“龙颜大怒”,让侍卫把阿敏拿下,又召开王大臣会议,给阿敏定罪。阿敏过去骄横跋扈,本来在宗室中就没什么人缘,连他亲弟弟济尔哈朗都和他貌合神离,现在他失了势,那还不墙倒众人推?
会议的结果,给阿敏议了十六条大罪,主要包括:心怀异志,不服从皇太极号令;作战不力,丢失关内三城,导致镶白旗全军覆没;征朝鲜时违背太祖努尔哈赤命令,意欲自立为王;依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欺凌其他七旗,抢夺战利品等等。最后拟了死罪,奏请皇太极“圣裁”。
皇太极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还假惺惺地把死罪改成幽禁,与早前被关押的莽古尔泰做伴,但是阿敏的政治生命算是彻底完了。
皇太极又“下诏”重建镶白旗,因为镶白旗的军队虽然完蛋了,但是家眷、财产还在,各旗旗主无不想从这块肥肉上咬两口。而皇太极不愿意任何人坐大,所以重建镶白旗,任命杜度为镶白旗的新任旗主。杜度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长子,褚英被努尔哈赤处死以后,杜度的日子自然很不好过。现在皇太极重新扶他上位,褚英一系宗室自然对皇太极感恩戴德,对野心勃勃的多尔衮三兄弟也能起到制衡作用。
而在蒙古方面,被满清八旗大败的察哈尔部林丹汗,现在占据了曾经是鄂尔多斯部领地的河套地区。本来察哈尔部在蒙古各部中实力最强,喀尔喀、扎鲁特、巴岳特、乌齐叶特、弘吉剌五部归林丹汗直接控制,其他各部畏惧他的实力,尊他为蒙古大汗。那时的林丹汗也相当嚣张,他对大明和汉人非常厌恶,还曾多次犯边。
可是现在的林丹汗成了落难的凤凰,蒙古各部也纷纷背弃,对他的残部虎视眈眈。林丹汗又气又悔,身患重病,眼看就要不行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不如联合明朝对抗满清。林丹汗走投无路之下,只好采纳此计,命人到京师上表。
但是林丹汗的口气还是很大的,他希望明朝承认他蒙古大汗的地位,并按照当年对俺答的待遇,封他为顺义王俺答汗(俺答蒙语意为结拜兄弟)。并且要给他和俺答完全一样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互市,以及将一位明朝公主嫁给他。做为交换,他将遣长子额哲入朝为质,并且将自己的女儿珠兰其其格嫁给明朝皇帝。
朱由检看到这里,突然心中刺痛,当年大玉儿与自己诀别的场面瞬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批阅奏章(二更)
林丹汗的信函之后,还附有京师诸臣对此事的议论。其中大多数东林系官员认为蒙古与大明是敌对关系,林丹汗过去还数次犯边,现在只是因为势穷力蹙才向朝廷示好,而且语气还颇不恭敬。一旦恢复元气,则会翻脸不认人。因此不应理会,而应任其自生自灭。
也有一小部分官员认为应该联合林丹汗共同对付建虏,为此可以答应林丹汗的请求,封他为顺义俺答,反正朝廷也没什么损失,只是给他个虚名而已。至于互市和姻亲,他们就不敢多说了,只说恭请圣裁。
朱由检沉思片刻,提笔给礼部批示道:“敌之敌即为我之友。林丹汗虽然未必真心归顺,但只要能牵制建虏,亦有其用处。目下正在平叛关键时刻,不宜四面树敌。因此可允察哈尔部互市,但应仅限榆林一地,不可放入关内,并着边军严加监督。
“至于其求封顺义俺答,应明确告知不允。何谓俺答?既然求封,安得与朕平起平坐、兄弟相称?求嫁公主更是断然不可,我堂堂大明热血男儿何其之多,岂可牺牲女子换取苟安?朕亦不娶蒙古公主,和亲之事再也休提,以此永为定例!遣质亦大可不必,以蒙古人天性,若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又何惜一子。简而言之,彼若以诚待我,则我亦以诚待彼;彼若存心欺瞒,亦不过自取灭亡而已。钦此!”
看完有关蒙古的奏折,朱由检又拾起一份奏章,这一份却是从登莱巡抚孙元化处转来的,实是皮岛总兵黄龙所奏。奏折中向朝廷汇报了这大半年来皮岛、辽东和朝鲜方面的动向,尤其是朝鲜,黄龙提到自从接任皮岛总兵,按照朱由检的指示从铁山撤兵后,铁山的控制权很快落入朝鲜手中。自从朝鲜投降后金以后,就开始在铁山集结军队,还把朝鲜水师的一部分调到铁山附近,颇有威胁皮岛之意。
因此,在八旗军入关之时,虽然黄龙极想趁机偷袭辽东腹地,但受到朝鲜军队牵制,只能派出很小规模的部队,也没取得多大战果。更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个汉奸在渤海上神出鬼没,时常袭扰运输粮草军需的船只,皮岛水师防不胜防。黄龙为人忠厚老实,可没有毛文龙那套把失败吹嘘成大胜的本事,只得上表请罪。
廷臣对此也是议论纷纷。以阁臣钱龙锡为代表的很多东林系官员都认为:朝鲜既然已与建虏沆瀣一气,皮岛孤悬海外两面受敌,已无必要死守,不如裁撤东江镇,把皮岛的数万军民撤回登莱或山海关。也有一小部分官员认为朝鲜军队战斗力远逊于建虏,不如以雷霆之势闪击朝鲜,先剪除建虏一翼。
朱由检默默看完奏章,李贞妍的音容笑貌不禁又浮现在眼前。平心而论,他真想把李倧这个背信弃义、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但想到李贞妍生前的愿望,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最后朱由检思虑再三,给内阁批复道:“太祖有明训:朝鲜为不征之国。李倧得位之前,彼国一直恪守宗藩礼数,今转投建虏,亦为迫不得已。若大加征伐,不惟违反祖训,且将朝鲜更推往建虏矣。礼部可传书朝鲜,警告李倧勿轻举妄动,勿以国运为儿戏,断送三千里江山和朝鲜百姓性命。若彼执迷不悟,阿敏虽未到汉城,朕半年可到!钦此!”
批完这三份奏折之后,朱由检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之所以是喜忧参半,这“喜”主要是满清短期内没有要再次大举进攻的迹象,给了朱由检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先腾出手来对付叛军和流贼。看来,秋天的一场大战,确实把皇太极打疼了。另外察哈尔部也向朝廷示好,虽然未必可信,总好过四面起火。
而他忧的则是朝鲜的局势。一旦李倧一意孤行,决意进攻皮岛,现在可是黄海的冰冻期,皮岛离铁山不过数十里,军队可以涉冰而过。黄龙虽然是一员勇将,但皮岛的军队却主要是毛文龙的旧部,战斗力远不像吹嘘得那样高。别说皮岛失陷,就是陷入消耗战,对大明来说都是严重的失败。
再有就是大玉儿和李贞妍又刺得他心口发痛,觉得胸闷难当。朱由检索性扔下奏章快步出门,立于福王府的后花园之中,仰望后半夜寂寥的星空。天上两颗明亮的星星正在对他眨眼,那是崇瑶和贞妍么?大玉儿在皇太极那里过得可好?…
狠狠呼吸了几口清新凛冽的空气以后,朱由检强行把这股思绪压了下去,脑子也变得更加清醒了。他信步返回房中,在内阁请他回銮京师的奏折上批示道:“洛阳虽然收复,但逆贼朱常洵逃脱,可谓功亏一篑。不拿住朱常洵,朕绝不回京,各地奏折每日递来御营,朕即行批示,钦此!”
其实朱由检根本就没把朱常洵这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放在眼里。之所以命令靳统武等人不许攻击朱常洵,真正的目的就是以追击朱常洵为由,可以长期留在宫外,让京师那帮官员抓不着自己。身边少了这些掣肘,他就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几项重要的改革了。
沉思片刻,朱由检又在兵部的奏折上写道:“看情形建虏在开春之前,未必敢再来入寇。着即从京师再调五千步军至彰德府,准备对流贼作战。京师防务,不日朕即有安排,陆续从各地卫所军中抽调兵员递补。钦此!”
之后朱由检又批阅了其他奏章,全国事务千头万绪,也无法尽述其详。待批阅完所有奏章,鸡已叫了头遍。朱由检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刚伸到身体舒展最大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那么僵在那里:毛文龙、石春虎,还有那五百兵痞,现在怎么样了?天气如此寒冷,他们在辽东能生存下去么?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最大原则
就在朱由检为毛文龙担忧之时,关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松岭山重重山峦之内,毛文龙正率领着石春虎等几名锦衣卫,以及那五百兵痞,不疾不徐地冒雪前行。∷四∷五∷中∷文◎,虽然气温极低,但他们身上都穿了皮衣,头上戴着皮帽子,脚上还穿着皮靴,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因而竟不觉得冷。
不用问,这套家当自然是从蒙古人那里抢来的。自从在乌兰布统洗劫了第一个蒙古部落之后,这支无人知晓的军队在草原上神出鬼没,几天时间内又连续袭击了三个小部落,蒙古人毫无防备,因此每次都大获成功。
毛文龙秉承了一贯的风格,把所有蒙古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东西能抢走的全部抢走。也幸亏如此,他们才没有被严寒冻死。而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血腥屠戮中,他手下的五百兵痞也逐渐从毫无战斗经验的生手,变成了和毛文龙一样冷酷无情的屠夫。就连石春虎他们几个,也似乎被这种戾气同化,对杀死蒙古部落中的老弱妇孺习以为常。用毛文龙的话说,这就叫一报还一报,这是蒙古人应得的!
在积累了一定的战斗经验,也抢到了足够的军需之后,毛文龙终于率军穿过雪原,进入蒙古与辽东之间的分界线:松岭山区。包括石春虎在内,所有人都没来过这里,只有毛文龙轻车熟路,领着他们在山峦中转来转去,即使一连数日阴天下雪,也不会迷失方向。
这一日黎明天色终于放晴,众军士连日赶路辛苦,都还在从蒙古人那里抢来的蒙古包中酣睡。毛文龙和石春虎却早踏着齐膝深的积雪,登上一座山头向四周眺望。
在石春虎看来,四周的景色几乎完全一样:不但全是一片白皑皑的颜色,而且所有山头的高度都差不多,举目四望,各个方向都望不到边。他不禁敬佩地问毛文龙:“将军大人,您过去经常来这一带么?怎么对地形如此熟悉?”
毛文龙却抬手制止石春虎说话,又凝神望了一阵,才自负地微笑道:“不瞒石兄弟,老哥哥我也只从这里经过一次,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是我在皮岛时,派了很多探子深入辽东腹地绘制地形图,这些探子里有不少还是女真人。等他们把地图送回来以后,只要闲着没事,我就研究地图,经常整夜整夜地看。不是老哥哥夸口,辽东方圆千里的地形,我已了然于胸。”
“将军大人果然厉害!”一名锦衣卫百户笑着插话道,“末将临来之前,也看过北镇抚司存档的辽东地图,只觉得索然无味,看一会儿就看不下去,这会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那是因为你没来过辽东,不知道在这里生存有多艰难。”毛文龙颇有感触地道,“我却知道,如果不记住每一座山、每一条河的位置,不能从周围地形中判断出身处何地,然后尽快找到你要去的地方,不用鞑子,严寒就能杀死你!当你是为了保命而看地图的时候,你就会和我一样认真!”
在众人的肃然起敬中,毛文龙指着东北方向道:“你们看,这松岭山从西南向东北绵延数百里,紧贴山海关到锦州的狭长平原地带。在平原上进军固然省力,但是我军野战能力与鞑子差距太大,只要遇上便是必败之局。而从山间行军,虽然费时费力,却可隐藏行踪,鞑子不易察觉。今年年初圣上去大凌河救祖大寿,走的就是这条路线。圣上今年才只有十七岁,就能有如此见识,啧啧…”
“将军大人,我们也要去锦州、大凌河么?”石春虎思忖着问道。
“不不不,我们可不能去那里。”毛文龙冷笑一声道,“我们的目标与圣上不同,圣上是救人,我们是杀人!时候不早,集合全军!”
不多时,睡眼惺忪的五百名军士已经在中军帐外集合完毕。毛文龙与李定国、解胜等将领截然不同,对平时的军纪、军姿等方面要求极其松懈,因而这些人的队伍也站得乱七八糟,直到毛文龙走过来,仍然不停地交头接耳,有人甚至放肆地大笑,石春虎见了不禁皱了皱眉。
毛文龙却全不在意,以一种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这帮兵痞一番,笑眯眯地道:“兔崽子们,前面打了几仗,尝到甜头了吧?”
这句话可说到军士们心里去了。自从跟了毛文龙,虽然抗风冒雪没少吃苦,可毛文龙不像过去的明军军官那样,缴获的战利品要吞掉大半,而是极其慷慨地让众人平分。蒙古人并不是穷光蛋,为了通过贸易获取物资,每个部落都储存了不少银两,所以这帮人每人都抢了不少银子。听毛文龙如此发问,众人乱哄哄地应道:“我们是跟定将军大人了,将军大人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好!”毛文龙大喝一声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本将军现在就让你们做一件事:剃发!”
“什么?”众人全都莫名其妙。
“怎么,没听明白么?”毛文龙冷笑道,“剃发,就是把头发剃成鞑子那种样式。”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石春虎赶紧小声对毛文龙说道:“将军大人,您是不是想扮做鞑子,好行事方便?此计虽妙,但实在不妥…”
“哦?有何不妥?”毛文龙笑呵呵地道。
“末将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这是孝道…”
还没等石春虎把话说完,毛文龙突然声色俱厉地打断他道:“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深入狼群之中,我们的所作所为非常简单,不是尽孝,甚至也不是为国尽忠,而是要生存下去!只要能生存,一切招数尽可使用;你要是死了,坚持什么原则都没有用了,这才是最大的原则!传我将令:自本将军以下,两个时辰之内,所有人都要剃发完毕,违者立斩!”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剃发潜行(一更)
到正午时分,自毛文龙以下的五百明军,全都剃成了满清男子的“金钱鼠尾”发式。△¢四△¢五△¢中△¢文+◆,所谓“金钱”,就是把大部分头发剃掉,只留下头顶中心的一小点,大概只有一枚铜钱那么大;而留下来的头发则编成一个细细的发辫,状如鼠尾。众人剃完头后互相审视,均觉得无比丑陋,羞愧万分。尤其是石春虎等几个锦衣卫,难受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毛文龙却不以为意,把长长的发辫往脖子上一缠,扣上狗皮帽子大笑道:“头发剃了还会再长,脑袋掉了可就长不出来了。你们是愿意剃头,还是愿意掉脑袋?别一个个哭丧个脸,你们尊了将令,本将军自要犒赏。来呀,把酒肉全拿出来,大伙儿敞开肚皮吃喝一顿,再痛痛快快赌他娘的一场!”
原来这帮人虽然从蒙古部落里抢了不少东西,但为持久计,每天的饮食都严格遵守定量。自从进了松岭山,更连酒都不让喝了。毛文龙这一句话比大赦令还好使,这帮酒鬼、赌棍外加杀人狂魔登时振臂欢呼,甩开腮帮子猛吃猛喝一顿,然后挤进军帐中大赌起来。毛文龙亲自坐庄,吆五喝六好不快活。
石春虎不知道毛文龙为什么要如此,对他这种作派在心中嗤之以鼻。但朱由检早有旨意,只要毛文龙不造反、不投降、不强奸妇女,一切皆要听其号令,因此也只能暗气暗憋。
这一场昏天黑地的赌博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毛文龙技高一筹,赚了个盆满钵溢,大多数兵痞却是损失惨重,几乎把抢来的银子都输了出去,个个输急了眼,看那意思毛文龙要是再赢,他们就连毛文龙都敢撕了。
毛文龙这才收手,大喝一声道:“银子没了,酒肉粮食也快没了。怎么办?跟本将军去抢!全军立即上马,除了军帐外,抛下所有累赘,即刻开拔!”
至此石春虎才恍然大悟,原来毛文龙竟是用这种手段激励士气,真让他哭笑不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这帮兵痞来说,再没有其他的方法比这招更有效了。不用毛文龙再多费唇舌,众人纷纷上马,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狂热,就连他们的战马也似乎被主人感染,暴躁地打着响鼻,跺着蹄子,随时准备狂奔!
“起!”
毛文龙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向着东北方向冲去,石春虎等人和五百骑兵紧随其后。一口气跑了将近两个时辰,毛文龙突然勒马抬手低声吼道:“全军勒马,随我慢行!”
这时天空难得地放了晴,满天星斗在宝蓝色的夜空中放射着清冷的光芒。石春虎目力极好,向南遥望一眼,紧张地对毛文龙小声道:“将军大人,那里有一座城池!”
“没错,那就是广宁。”毛文龙无所谓地点点头道。
“什么!”石春虎大惊失色道,“鞑子不是一向重兵屯驻于广宁么?我们离广宁如此之近,万一被鞑子发现…”
“放心,那是以前。”毛文龙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过去锦州在官军手中,鞑子自然要驻军广宁,与官军对峙。可是自从圣上率军从大凌河突围,锦州、宁远一线的所有城池屯堡,已经落入鞑子之手,广宁就不再是战略要地了。如果老哥哥所猜不错,现在鞑子应有一部分主力部队驻扎在宁远,遥制山海关;剩下的鞑子,入则为军,出则为民,现在应该是散居于辽东各地。至于鞑子的首领们,早退回沈阳花天酒地去了。”
石春虎凝望了一阵,果然见广宁城头一片黑暗,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才敬佩地道:“将军大人果然料事如神!那么,我们是要偷袭广宁么?”
“当然不是。”毛文龙冷笑道,“就算广宁守军不多,千八百人总会有的。我们只有五百人,攻广宁这样的大城无异于找死。且休多问,随我来!”
众人也不知道毛文龙到底要去哪里,现在深入辽东腹地,等于是在满清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心情自是极度紧张。可是来都来了,想跑也不认识路,只好跟着毛文龙继续缓慢地前行。直到天快放明,众人累得都快在马上坐不住了,毛文龙才指着前面的一座小村寨笑道:“就是这里了!兔崽子们,给我打起精神来,准备干活了!”
众人均是精神一振,刚刚摘弓在手,毛文龙忙摆手道:“放下,都放下!拿弓做什么?用不着大动干戈,你们跟着本将军直接走过去!”
众人吓了一跳,心想八旗军全民皆兵,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肯定会被发现,不就偷袭不成了么?
毛文龙却不慌不忙地道:“把帽子全摘了!”
众人只得遵令,登时露出五百多个锃亮的光头和五百多条丑陋的辫子。至此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冒充清军混进去!
“从现在开始,不许说汉话了,全都改说本将军教你们的那几句满语。”毛文龙杀气腾腾地道,“不会说也不要紧,把眼珠子瞪起来就行。本将军不发令,谁也不许动手;只要一发令,就给我玩命地杀,一个带活气儿的也不能留。走!”
说罢他当先策马向村子走去,果然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了。那边立即有人用满语大喊:“什么人?”
“混蛋!”毛文龙立即用满语大骂道,“万岁爷派正黄旗八牛录巡视各地,你们不知道?还不快开寨门迎接!”
其实毛文龙这叫拉大旗作虎皮,什么“正黄旗八牛录”就是顺口瞎编的。但满清社会的结构就是主子在上,下面全是奴才,毛文龙一打出“万岁爷”的旗号,比什么都管用。对面的人一看来的马队气势汹汹,又全拖着细长的辫子,哪会想到竟然是明军迂回千里到此,忙不迭地开寨门迎了出来。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石春虎不由得握紧了马刀的刀把。毛文龙见状低声道:“不要紧张,一切看我行事。今天老哥哥要让你看一出好戏!”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计赚敌寨
当寨子里的人迎至马前时,石春虎发现这些人虽然也留着满人的发式,还是可以看出都是汉人。∷四∷五∷中∷文∑,为首者离他们还有十几步就跪在雪地中,用怪腔怪调的满语谄媚地道:“奴才汉军镶红旗统领于通海,恭迎…”
因为不知道毛文龙的“身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石春虎等人当然不敢搭话,毛文龙却气定神闲地用满语喝道:“我是正黄旗牛录额真鄂伦岱,奉主子圣旨视察广宁一带。明年一开春主子就要大举进攻,你们准备得如何?有没有荒废练兵?”
于通海却不像毛文龙那样精通满语,听了个一头雾水,又不敢胡乱搭腔,只得一个劲地赔笑。毛文龙见了冷哼一声,改用汉话说道:“又是一个学不会满语的!你们汉人果然都是笨蛋,连句话都学不成。罢了罢了,就说汉话吧。”
于通海如蒙大赦,边引着毛文龙等人往寨子里走边赔笑道:“额真大人责得是,奴才今后一定学好满语!自打从关内回兵后,奴才这一支人马一直认真准备,只要万岁爷下旨,便可立即归旗报到。”
“什么叫‘认真准备’?说具体点!”毛文龙不满地道,“你这个寨子有多少在旗兵丁,人口一共有多少,准备了多少粮草?”
于通海赶紧回答:“去年在关内折损了一些,如今连上奴才,共有在旗兵丁一百零三人,全寨男女老少共四百多人。去年秋天丰收,寨子里存了五千石粮,只要军中需要,可以立即调走…”
毛文龙听了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石春虎却在心中暗骂:这个为虎作伥的狗汉奸!
须臾来到寨中,毛文龙吩咐:“你立刻在寨子中央集合在旗兵丁,本额真要视察军容。”
于通海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开了。毛文龙则小声吩咐众军:“一百五十人沿寨子外围散开警戒,剩下的三百五十人集中到寨子中央,听我号令再动手!”
又过片刻,寨子中一阵骚动,一百多名汉军旗士卒匆匆赶到,在寨子中央列队接受检阅。毛文龙的手下则不动声色地散开,把他们团团包围。而这些汉奸哪知道末日已经来临,还以为毛文龙真是皇太极派来的“钦差”,一个个站得笔直,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毛文龙见这些士卒都挎着腰刀、背着弓箭,皱了皱眉,煞有介事地来回走了两趟才道:“军容倒还看得过去,只是不知道身手如何。我们八旗军骑射冠绝天下,不过这种功夫谅你们汉人也练不出来。这样吧,你们把兵器和弓箭全都交到本额真这里,然后两两一组,练个摔跤给我看看。赢了有赏,输了每人抽五鞭子!”
“额真大人发话了,都给我利索着点!”于通海神气活现地吆喝一通,众军士不知有诈,听话地交出了兵器,然后赤手空拳捉对练起摔跤来。
毛文龙为人最是狡诈多疑,他怕还有汉军旗士卒没有出来,又让于通海领着他挨家挨户转了一圈。确定有反抗能力的男子已经全在控制之中后,他对于通海阴恻恻地一笑道:“让他们先摔着。于统领,本额真冒着严寒大老远来你这里,不请我到你家坐坐?”
于通海心中一紧,赶紧赔笑道:“正要请额真大人到奴才家中痛饮一番,您看这不是到了?浑家,快出来迎接额真大人!”
话音刚落,一座干净的院落中迎出一位年轻妇人,对毛文龙蹲身行礼。于通海赶紧介绍道:“额真大人,这就是奴才的贱内。”
毛文龙上下打量了妇人一番,见她生得玲珑标致,色心顿起,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艳福不浅,夫人如此貌美。也罢,本额真就在你这里喝几杯酒!”
说着他就迈步进屋,于通海夫妇小心翼翼地陪着,石春虎和两名锦衣卫也跟了进来。于通海赶紧张罗家人置办酒席,毛文龙却一把握住妇人的手腕银笑道:“老于,你且在外面准备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的夫人。”说着便起身把妇人往内室里扯。
于通海的脸色登时变得煞白,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却又瘪了下来,干笑两声,眼睁睁看着毛文龙把自己的妻子拽走。不多时,只听内宅中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和毛文龙的银笑声,于通海的脸涨得通红,可是竟然假装听不见,转身招呼石春虎等人。
石春虎勃然大怒,厉声质问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的妻子被人凌辱,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当个活王八?你肩膀上扛着这个肉球还有何用?”
这句话说得字正腔圆,于通海霎那间色变,右手已经按上佩剑,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石春虎何等机警,立即抬手向于通海身后一指道:“看,额真大人把你老婆架出来了!”
于通海愕然回首,石春虎便趁这个机会劈手一刀,又快又狠,于通海的人头当即飞了出去,咚的一声坠落于地,无头的腔子狂喷着献血,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石春虎立即一个箭步跳入内室,见毛文龙果然已经剥光了妇人的衣服,正在床上翻滚着把妇人置于自己身上。石春虎二话不说,窝心就是一刀。伴随着极其凄厉的一声惨嘶,刀尖从妇人的前胸冒了出来,差点插到毛文龙的胸膛上。
毛文龙先是大惊失色,不过很快就恼羞成怒道:“石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将军大人,末将也是迫不得已。您不要忘了圣上的密旨!”石春虎推开死尸,盯着毛文龙冷冷地道。
毛文龙呆了半晌,对石春虎讨好地道:“圣上远在千里之外,这里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石兄弟何必如此?汉奸的女人亦是汉奸,玩玩又何妨?你也很长时间没碰女人了吧,这个杀便杀了,咱们再去寻两个…”
“末将绝不敢抗旨!”石春虎强硬地道,“圣上虽在千里之外,但也时时在末将心中!”
毛文龙盯着石春虎看了很久,目露凶光,极为骇人。而石春虎的眼神则是异常坚定,寸步不让地与毛文龙对视。
终于,毛文龙软了下来,干笑一声道:“石兄弟,老哥哥服了你啦!咱们还是先干正事,立即动手!”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灯下黑(一更)
好一场惨烈的屠杀!
毛文龙被石春虎坏了好事,但锦衣卫他是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还得千方百计保护他们不死,否则自己也活不成。△¢四△¢五△¢中△¢文⊙,因此他只得把满腔怒火发泄到寨子里的人身上,一声令下,数百兵痞先是对手无寸铁的一百多名汉军旗士卒下了手。
一边是毫无防备,另一边却是蓄势待发,那还能有个好?顷刻之间寨子中央血流成河,一百多名汉奸一个都没跑出去。即使有个别人拼死格斗,打倒了个把明军,也无法避免自己被剁成肉酱的命运。
无比凄厉的惨嚎声传遍了整个寨子,惊恐的老人、妇女和孩童纷纷从房中奔出,拼命向外面逃窜。可是这完全是徒劳的,毛文龙已经事先在寨子外安排了一百多士兵,这些没有战斗力的人如何能逃出去?五百兵痞早已杀红了眼,雪亮的大刀片子上下翻飞,不出五六分钟,已经把逃命的人们斩杀殆尽。
毛文龙又率兵挨家挨户地搜索,除了马匹以外,只要是带活气的,哪怕是一只鸡、一条狗,也毫不留情地杀掉。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接下来自然就是彻底的洗劫,寨子里的所有金银细软全被搜出来驮在马上,仅粗略估计就值白银数千两。
接下来众人以为毛文龙又要按惯例就地痛饮一番,不成想毛文龙却下令:“斩下所有死尸的首级,连猪头、狗头也算上,给本将军垒起来!”
众兵痞早对毛文龙奉若神明,自然依令而行。不多时,一座近千颗头颅堆成的小山便出现在寨子中央。男人、女人、孩童的首级和猪头、狗头混杂在一起,有的嘴角流血双目紧闭,有的却圆睁着双眼,仍带着最后一刻的后悔和惊恐表情。
面对着这堆血污之中的头颅山,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强的人也受不了了。除了毛文龙以外,众人无不哇哇大吐。毛文龙却毫不在意,命人拆下一块门板,蘸着血在上面写下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汉奸的下场!
毛文龙亲自登上头颅山,把这块门板插在顶端,然后退下来满意地看了一会儿,大喝一声道:“立即开拔!”
石春虎不解地问道:“将军大人,何不歇息半日再走?”
“那可不行。”毛文龙肃容道,“辽东不比蒙古草原,虽然仍是地广人稀,但最多隔几十里便有村庄。我们就这么点兵力,一旦让鞑子堵上便必死无疑。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歇,天黑之前要奔出百里之外,这样即使鞑子很快发现我们袭击了这里,也难以找到我们的踪迹。”
众人只得纷纷策马狂奔,很快就把这座死寂的寨子远远甩在了身后。石春虎发现毛文龙是在向正东走,忍不住问道:“将军大人,从广宁向东即是辽阳,那可是辽东重镇,必有鞑子重兵驻守。我们往那里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毛文龙则得意地笑道:“石兄弟,老哥哥和鞑子周旋多年,这帮畜牲心里想什么,我摸得一清二楚。没错,鞑子的骑兵是很厉害,但那是他们集结成军大规模出动的时候。在敌我双方处于对峙期的时候,鞑子会把大部分精兵驻扎在最前线,剩下的一部分留在沈阳,其余各地就空虚得很了。过去历任辽东巡抚、蓟辽总督乃至督师孙阁老,都是从山海关直趋锦州,恰似往鞑子的坚壁上去撞,鞑子早就严阵以待,哪还能取得什么战果,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老哥哥却从不这么蛮干。我在皮岛每年只出动一两次,每次少则半月,最多一月,专拣鞑子防御空虚的寨子、堡子下手。像天启三年的镇江大捷,我已提前侦得鞑子主力出城去杀鸭绿江沿岸的汉人和朝鲜人,便得以仅用二百人,就偷袭镇江堡得手,将堡内一千多人杀了个干干净净。鞑子得信杀回来时,我早已抽身去远了。
“现在也是一样。鞑子还不知道我们潜入辽东,尤其不会想到我们竟敢从辽阳这样的重镇外面经过。即使那个寨子被发现了,他们也会拼命往西南方向搜索,而不会注意东面,这就叫灯下黑。”
石春虎听得心悦诚服,频频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是不是有机会偷袭辽阳?”
毛文龙赶紧摇头道:“辽阳可非镇江堡可比。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刚才那个寨子么?因为我早就知道那一带是汉军旗的地盘,汉军旗可比真鞑子好对付多了。像辽阳这样的大城,必有鞑子八旗主力,我们当然不能碰。”
石春虎听了不禁有些失望,毛文龙见了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杀不着真正的鞑子,有点不过瘾?其实不然,鞑子作战虽然勇猛,但不事稼穑,作战时的军需全靠这班汉人奴才供给。我们多杀一个汉奸,鞑子的粮饷就少一点,集结大军就多一分困难。我们又不用付出多少伤亡,何乐而不为?”
石春虎听罢沉思不语,在心中细细品味毛文龙的战略战术。此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北风凛冽,众兵痞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衣,还是叫苦不迭。
毛文龙见状勉励道:“大家再咬牙坚持几天,只要再打一仗,我们就可以班师了!到时候有的是粮饷和女人,本将军让你们好好逍遥几天!”
众兵痞士气刚有些消沉,听毛文龙如此许诺,自是喜出望外,顶着寒风嗷嗷狂叫起来。石春虎却诧异地问道:“这…将军大人,我们费了老大工夫,好不容易从草原上绕到辽东,怎么刚打了一仗就要班师?再说圣上一再叮嘱,绝不可奸银妇女…”
“嘿嘿,石兄弟,你还是不大了解老哥哥的手段。”毛文龙大笑道,“我们是剑走偏锋,在鞑子后方袭扰,根本用不着打多少仗。只要干那么两三次,你想鞑子还能睡得安稳么?他们必会放下手头的所有活计四处搜寻,而我们则跨过鸭绿江到朝鲜去,让鞑子白忙活一场,效用不下于浴血奋战。”
“哦!”石春虎恍然大悟。
“明白了吧!”毛文龙奸笑道,“至于我和这帮兵痞说的女人,也不会违反军纪。到了朝鲜,自有女人送上门来,撵都撵不走呢!”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赐田赏军(一更)
连女真人都摸不清毛文龙这支神秘的部队到底在哪,远在千里之外的朱由检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四∷五∷中∷文∈↗,因此他虽然记挂着这支奇兵,也只能暂时撂在脑后,专注于眼前的工作。趁着暂时驻在洛阳,较少受到朝廷官员的干扰,朱由检开始启动一个至关重要的大动作:改革军制。
这个改革首先是从赏赐有功将士做起的。自从朱由检登基以来,全国各地大仗一场接着一场。尤其是他从陕西带出来的秦兵,先后经历了平定阉党叛乱、辽东撤军、平定西南、京师保卫战,以及现在正在进行的中原大战,可谓战功累累。
但是由于朝廷财政捉襟见肘,朱由检一直没对有功将士进行像样的赏赐。有功不赏,对军队的士气绝对是重大的打击,所以这件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否则即使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秦兵,也难免会心生怨言,进而影响战斗力,甚至离心离德。
恰好现在收复了洛阳,朱常洵的大部分财产被接管,让朱由检有了足够的底气。他首先下诏宣布:凡是在他登基之后参加历次作战的将士,均可分得一块土地,具体分多少亩,依其战功而定。土地从皇庄中拨出,皇庄现在主要分布于北直隶、河南二省,获赏者既可以直接获得赏赐的土地,也可以在自己的籍贯换地,还可以按照比市价更高的价格直接折现。
这条政策有以下几大好处:
第一,赏赐极重,对有功将士是很大的激励。在这个时代人的意识中,没有什么是比土地更珍贵的,因为土地可以代代相传,每年收获,免除将士后患。其实别说是这个时代,即使是在前世,新中国之所以受到人民极大拥戴,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进行了土地改革,让人民获得了土地,人民就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而按照明朝制度,军队属于军户,自从建国之初划定军田后,土地就不再增加了。后来兼并之风大起,很多军户的土地被巧取豪夺,军户迫于生计弃户逃籍,直接导致了明朝军队战斗力的直线下降。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朱由检焉能不对军人的土地问题高度重视。
按照功劳大小不同,朱由检把赐地分为五亩、二十亩、百亩、百顷四个级别。对于作战最多的秦兵老底子,基本上每人都至少可以获得五亩这一赏赐。杀敌五人以上者,可以获得二十亩地。
须知明代全国民田和军田加起来约为八百多万顷,也就是八亿亩;而这个时代的全国总人口,在泰昌年间有过一次统计,为五千多万人。但由于需要交“丁赋”,也就是人头税,因此存在大量的人口隐匿现象。朱由检曾经与阁臣讨论过这个问题,依钱龙锡的判断,全国实际人口至少在一亿以上,否则不可能每年消耗那么多粮食。
按此推算,明代的人均耕地数最多为每人八亩。那么二十亩地的赏赐就非常重了,基本上是让一个家庭的耕地数翻倍。即使按照市价,平均每亩地折银十五两,二十亩地就是三百两。对于普通农户来说,三百两银子是一辈子也花不清的巨大财富。
至于负责指挥作战的军官,可以获得百亩重赏。而解胜、郝永忠、李定国、李来亨这几位秦兵出身的大将,因为战功卓著,获得了百顷良田,也就是一万亩土地。这个赏赐当然极重,但朱由检认为他们完全当得起。
第二,赏赐的田地全都出自皇庄,再说白了就是没收的藩田。朱常洵在河南有藩田五万余顷,也就是五百多万亩土地,而获赏将士一共不到十万人,把福王的藩地填进去就差不多够了。何况此前朱由检还将蜀王朱至澍废黜,顺带把蜀王这一系给断了。蜀王的藩田自然也划归皇室所有,虽然及不上朱常洵多,至少也有一两万顷。
这些土地都直接归皇室所有,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私房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朝臣也无权置喙。当然,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要说朱由检完全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与社稷倾颓、江山易主相比,朱由检宁愿主动来个“均田地”。获得了土地的将士,自然会对朝廷更加忠心耿耿,因为他们保卫朝廷,就等于是保卫自己的家园。
第三,朱由检用土地赏赐取代了爵位和荫袭赏赐。按照过去的规矩,立了军功,大者可以封爵,小者亦可袭官。但是朱由检对这种制度极为反感,因为这种制度无疑使功臣的后代躺在先人的功劳簿上,可以不劳而获。除了本身就是朝廷极大的财政负担外,还会造成一代不如一代的现象。明末军队战斗力低下,与此就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朱由检也不能贸然废除爵位制度,因为这一制度已经沿袭了上千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他先从小范围做起,在未出京之前,他就召集解胜、郝永忠、李定国、李来亨四员大将,明确地告诉他们,即使他们战功再大,也只有赏赐,而不会封爵,后代也不能荫袭官职。
怕他们几人转不过这个弯来,朱由检可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他们举了很多后人袭爵、袭官后不争气,导致家破人亡、香火中断的例子,最后诚恳地道:“大明武官成千上万,但朕最能倚重的就是你们几个,因为你们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如果朕重用那些袭爵袭官的无能将领,你们服不服?
“当然,谁都会为子孙考虑。定国、来亨现在还没有家室,但以后也一定会有。不过你们要是真为子孙好,就要让他们自己有本事,而不是吃前人的老本,坐吃山空。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们有没有信心调教好自己的子女,让他们凭真才实干成为国家的栋梁?”
四员大将忙一齐叩谢道:“圣上高瞻远瞩,臣等谨遵圣旨!”
朱由检则苦笑着道:“以后日子还长,希望你们言行如一,说到做到!”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组建第一师
虽然京师与洛阳之间奏折、御批往来不绝,拟定“大明军”这个名号至少花了七八天时间,但实际上军队的组建工作从洛阳收复的第二天起就开始了。朱由检对官员们不过是虚与委蛇,他早就下定决心,不管大臣们同意与否,这项至关重要的改革一定要进行。
当然,改革可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么简单,对军户制的改革,可比招募本来就是农户的秦兵复杂多了。因为军户制不光是提供士兵,同时还是一整套完整的制度,其核心内容就是为军户专门划出军田,军户不纳田赋,同时也要自给自足。所以改革军户制,必须对“人”和“地”两个方面同时改革,否则就无法进行。
所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既然要组建新军,自然要先任命主将。各项具体改革措施,也要靠他们具体去做,否则朱由检就算累死,也无法完成对全国卫所军队的改革。当然,朱由检现在身在洛阳,可以手把手地教他们,也算是第一个改革试点。在这里改革成功以后,就可以把经验逐步推广到全国,朱由检也就可以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干了。
各卫所原有的将官当然不能用,朱由检只能从京营的将领中提拔。但是现在战事正紧,诸将都宁愿带着自己的部队去杀敌立功,而不愿意来洛阳接手一支素质很差的部队。如果抽调将领过多,朱由检又担心被叛军拖入持久战,真是左右为难。
经过慎重考虑,朱由检决定以李定国部短暂休整后,经虎牢关、潼关入陕,与杨嗣昌、孙传庭合兵一处,去对付他的“老朋友”高迎祥。而正面战场主要交给卢象升和孟拱,让他们发挥火器的绝对优势,给战斗力最强的洪承畴部以持续沉重打击。
至于东线,则交给郝永忠的骑兵部队。因为他本就是流贼出身,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用兵习惯了如指掌。待曹文诏的关宁铁骑稳住南京形势后,郝曹二将即可发挥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对流贼中较弱的部队进行短促的突击。等中路的洪承畴崩溃以后,东西两路叛军首尾不能相顾,便可寻机发动决战了。
这样一来,只有李来亨的部队暂时没有任务,可以作为总预备队使用。所以朱由检也只能从他手下抽调将领,经李来亨、李定国等人的推荐和通盘考虑,朱由检决定组建大明军第一师,任命缑明显为师长,李守义为指挥使。
当然这只是内部的称呼,二人的官品仍按旧制,缑明显晋为正二品副总兵官,李守义晋为正二品都指挥使。缑明显主管军事,因为身受重伤,现正在洛阳调养,暂时不用带兵,主要的工作都交给李守义去做。
包括李定国等将领在内,谁也不理解朱由检为什么要给一支部队安排两位主将。尤其缑明显和李守义这两人都是独当一面的将才,现在两个人才带一支新军,似乎稍有浪费之嫌。
只有朱由检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在借鉴前世我军的“政委”制度。古往今来,任何一位统治者都知道用军队维护自己的统治,然而恰恰是军队最容易发生叛乱,好像这些君主是在自掘坟墓一般。究其根本原因,就是这些君主只知道用金钱和利益来笼络将领和军队。而眼里只有利益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只要有人出价更高,或是领军将领意图谋反自立,这支军队就必然会毫不留情地叛乱,让君主之前所有的投资都打了水漂。从古至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而政委制度则是我军借鉴了苏联红军,并结合自身特点创立的,其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确立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权。现在朱由检又把这项制度“穿越”过来,同样希望能把大明军打造成一支有灵魂的部队,让每一个普通士卒知道是为自己、为家庭、为民族、为国家而战,而不是为了粮饷和功劳而战。
这样的军队永远不会背叛民族、背叛国家,即使个别将领出了问题,也会遭到官兵的一致抵制,无法调动军队为祸。之前组建秦兵时,这个问题还不算急迫;现在要进行全**制改革了,朱由检当然要把这项他认为至关重要的内容加进去。不光是新军,就算是秦兵的老部队,以后同样要增加“政委”这个角色,只不过要换成“指挥使”这个易于理解的名字罢了。
朱由检对师长和指挥使的分工做了明确规定。师长为军事上的主官,作战时拥有指挥权,平时负责训练、后勤、行政管理;指挥使为政治上的主官,平时负责思想工作,作战时辅助师长。一旦师长因故不能履职,则指挥使可以暂代师长行使指挥权。待建制确立后,下级建制也要设立“政委”,直至连队。
至于大明军的建制,这个就简单了。有了秦兵的成功经验,朱由检继续照搬现代军队的建制,在师以下,设团、营、连、排、班五个等级。
班至连采用三三制,每班十人,三班为一排,三排为一连,一个连约有百人。一个营下辖四个连及一些直属排、班,约为五百人。一个团下辖四个营,约为两千人。师下辖三个团,满建制为六千多人。因为兵员素质太低,装备又差,这个第一师是纯步兵师,只配了很少的战马和少量火器,近期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尽快满编,二是守卫洛阳。
为了打响军制改革的第一炮,朱由检亲自召见了缑明显和李守义。缑明显身体素质极佳,虽然受了重伤,但已能下地行走。在他们这一梯队的将领中,缑明显是第一个受到提拔重用的。能当上第一师的师长,自是极大的荣耀,缑明显当然喜不自胜。尽管朱由检让他坐下,他却像个火烧屁股的猴子一样,一刻也坐不住。
相较之下,李守义就沉稳多了。他一边静静地听着朱由检的吩咐,一边凝神思索,有疑问之处还直接向朱由检提出来。朱由检也对这对搭档寄予厚望,他们一动一静,一急一缓,颇有点像《亮剑》里的李云龙和赵刚,配合好了绝对完美。
在这次接见之后,缑明显和李守义立即奉旨前往军中,轰轰烈烈的军制改革就此拉开帷幕。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新军户制
军户制的改革包括“军”和“户”两个方面,缑明显和李守义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先从比较容易的“军”入手。◎頂點小說,现在洛阳城中有八千俘虏,这些俘虏绝大多数都是河南各卫所的官军。二人首先把原属于把汝州卫的挑出来,计有五千多人,比照五军都督府的存档,核实军户的身份和军田情况。当然缑明显正在养伤,这些琐碎的工作只好全由李守义这个指挥使去做。
不出所料的是,汝州卫的军田兼并、军户缺额、吃空饷等情形同样非常严重,多年以来,至少有一半土地被各级军官巧取豪夺。军田的兼并与民田又有不同,民田是直接交割地契,军田则是有一块归军队整体支配的“公田”,军官们常常巧立名目,把公田的收获据为己有,同时还一文钱不花地役使士卒为自己耕种。进行土地兼并时,往往以“公田”兼并“私田”,看起来较为隐蔽,实际兼并程度比民田尤甚。
与此同时,朱由检借调给第一师一百名锦衣卫,对这五千多名士卒进行分别审讯。审讯时言明:皇恩浩荡,不会因为他们曾经为朱常洵效力,就全部定成死罪。只要没有其他恶行,还可继续做官军,朝廷既往不咎。但是,他们必须自首或互相揭发恶行,比如杀人、奸银、强抢民财等重罪。并且告诉他们,坦白从宽,罪减一等;揭发有功,核实有赏。
这五千多人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现在又看到了生的希望,犹如溺水的人搂到了一根稻草,当然不肯放过。现在他们也顾不上袒护别人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纷纷揭发其他人的罪行。当然,这些罪行主要集中在百户、千户、守备、游击等军官身上,至于普通士卒,欺压百姓的事确实没少干,但身犯重罪的,在五千多人中毕竟还是少数。
锦衣卫的审讯也很严密,如果只有一人揭发了别人的某项罪行,一般并不采信,只有三人同时揭发同一项罪行的才重点关注。整理完笔录后,有条件的还会去找受害人核实,没条件核实的只好“疑罪从有”。
接下来锦衣卫把所有身犯重罪的军官和士卒,人数约有二百多,暂时拘押在洛阳府衙牢房。这些人都是军人,按照《大明律》,地方官员是无权审理军人的,在这里不过是暂时收监。待叛乱彻底平定以后,再移交五军都督府,由五军都督府奏请皇帝,皇帝委派官员专审。
对这二百多人,朱由检下旨直接剥夺了他们的军人身份,家属也不再是军户,而是强行转为民户。除了留给每户十亩耕地以外,多余的耕地一律充公。军户代代沿袭,这些人的家族在洛阳一带经营百年,世代做武官,就属他们捞得最凶。像两名正四品游击,实际控制的田产均不下万亩,如今几乎全部转为公田。
尽管如此,这些有罪军官的家属还是感到庆幸,因为如果皇帝以“谋逆”给这些人定罪的话,那可是要全家陪葬的,男子全得掉脑袋,女眷则会被打入贱籍,成为生不如死的官奴。现在皇帝还给每户留了十亩地,说明并不是要赶尽杀绝。而且只要不是以谋逆论处,人就还有一线生机,所以家家户户心怀感激。至于田产被罚没,那都是身外之物,没了也就没了吧。
除了这些低级军官以外,锦衣卫还对仍然在逃的原汝州卫高级将领,包括一名副总兵和三名参将进行了“缺席审判”,处罚方式与其他有罪军官一样,只是罚没家产,并不株连家人。因此在得到了实惠的同时,朱由检在河南民间的声誉一时鹊起,人人都争相传颂他是一位有道仁君。
处理完这些有罪军官,接下来就要正式组建部队了。李守义按照计划向那五千多名降卒宣布:朝廷给他们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做军户,留在军中效力;二是解甲归田,转为民户。如果转为民户的话,朝廷将酌情从公田里划出一部分,分配给那些因兼并而土地过少的家庭,确保他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当然,从此以后就要承担各种赋役。
如果选择继续做军户,那也与过去的军户不同。李守义明确地告诉众士卒,这支新组建的第一师以后肯定不会在洛阳驻防。即使没有战争,也别想守家在地,像过去那样点个卯就回家是绝对不可能了。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新军户制的最大特点,就是军户不再世袭。具体规定为:一名士卒只要服役,那么不管他是现役还是退役,家庭都享受军户待遇,免缴赋役,直至终老。如果该名士卒为国捐躯,除了正常抚恤外,军户待遇可保持到遗孀终老。
但是,这名士卒的儿子并不会自动成为军人,而是要经过选拔和考核。这个选拔也不仅限于过去的军户,民户亦可参加选拔。只有通过考核的,才会成为军户,否则便是民户。
这项大胆的改革措施一公布,立时在五千多士卒中激起强烈反响。他们的态度可以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打算改为民户。这类人当兵本来就是为了混饭吃,而且军户祖辈相传,想改也改不了。听说以后要调到其他地方去,说不定还要上辽东战场,这帮人胆小如鼠,哪敢去送死,坚决要求转为民户,虽然要承担赋役,最起码还能吃口安生饭。
第二类是打算继续做军户。这类人都是胆子比较大的,而且也不怎么会做农活,宁愿豁出命去挣粮饷,也不愿在家抄着手喝西北风。除了免缴赋役外,新军的待遇对他们也很有吸引力,李守义明确告知,普通士卒的饷银是每月三两,及时足额发放,以后还会涨薪。这个待遇虽然比京营差得远,但可比过去的每月半两,还动不动就克扣拖欠强多了。
第三类则是中间派,既怕当兵流血牺牲,又怕种地做不来饿死,因此犹豫不决。三类人大概各占三分之一,缑明显和李守义都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贪生怕死,不禁气得连连摇头。如果照这样下去,连一半编制都凑不够。
朱由检听完二人的禀报,却笑着勉励道:“不要着急。兵在精而不在多,参军的标准一定要卡得严一些,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上了战场也没用。你们只管去做,我大明泱泱大国,人口上亿,何患兵源不足!”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礼义廉耻(一更)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每天清晨,勤劳早起的洛阳百姓总会看到一队队官军冒着冬季的严寒,在街巷内迈着奇怪的步伐行进。从相貌上可以认出来,这些官军就是之前汝州卫的那帮人。只是过去他们从来没见过官军训练,想象着训练总该是拿刀动枪的,像这样手无寸铁来回走步,难道能打败敌人?
不但百姓看不懂,刚刚编入大明军第一师的士兵们同样满腹狐疑。他们原以为入伍之后会很快发给兵器、被派上战场,至少也要承担守城任务。孰料各连连长按照师指挥使李守义的布置,每日只是让士兵进行队列训练,在城内一趟趟来回地走正步。
当然这种训练也很累,连长们对走步的节奏、整齐度有明确要求,甚至腿抬多高都做了明确规定。这些士兵过去都是兵痞,哪接受过这样的严格训练,刚一开练就叫苦不迭。
而连长也毫不客气,凡是敢于不服从命令,或是故意不认真训练的,第一次犯纪,从队列中拽出来单独训练;第二次犯纪,重责二十军棍;第三次犯纪,就要按照军规处斩了。当然,没人敢冒着杀头的危险违犯军纪,过去最泼皮无赖的几名士兵,在结结实实吃了二十军棍以后,也明白长官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再也不敢阴阳怪气了。
也有些士兵这时候才想打退堂鼓,向连长央求转为民户,不再受这份罪了。连长却把眼一瞪,厉声喝斥道:“军营可不是菜市场,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现在后悔,晚啦!想退伍,可以,至少要等到服役三年以后!瞧瞧你们这帮孬种,吃这么点苦就受不了,你们还是男人不是,还有没有卵蛋?”
在连长连骂带激之下,众士卒只得打起精神,继续刻苦训练。当然连长也不全是惩罚,还有让人心动的激励手段:谁训练最刻苦认真,谁就可以当班长、排长,当场任命!过去汝州卫的身份全都没用了,即使当过小旗、总旗等低级军官也不认,全看现在表现如何。很多新任排长、班长都是过去最老实、最受欺负的士兵,现在则是扬眉吐气,训练更为积极了。
除了队列训练之外,大明军也非常重视内务。过去汝州卫的官军很多家都在城内,每天只要到军中点个卯,没事就可以回家了。现在则不然,全师官兵,包括受伤未愈的师长缑明显和指挥使李守义在内,全都驻在帐篷搭建的军营中,原来汝州卫的营房全部移交洛阳府。帐篷的御寒性能显然不如房屋,然而两位最高将官以身作则,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按照朱由检的吩咐,李守义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起床、集合、用餐、训练、休息都必须严格按照时间表执行,就连如厕都做了规定。而且还特别重视军营的整洁卫生,每座军帐都必须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差让士兵叠豆腐块了。
除了这些苛刻的规定之外,每天晚饭之后,全师官兵还要分组学习。学习内容也很广泛,除了军规军纪之外,还包括识字、算数。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思想政治教育”,朱由检为之取了个较易理解的名字:知义。
为了尽快形成战斗力,师指挥使李守义每天都亲自下到某个连队,进行“知义”教育。第一天晚上,他连续跑了五个连队,嗓子都讲哑了。到第五个连时,官兵们见他嗓音暗哑,表情痛苦,皆深受感动,纷纷请他回帐休息。
李守义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咕咚咚猛灌了一气凉水,又招手让大家聚拢在他身边,嘶哑着嗓子道:“弟兄们,你们念过《三字经》没有?没念过也没关系,今天我们就学里面的一句话,叫做‘知廉耻,识礼义’。国有四维,就是这‘礼义廉耻’四字。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天我就给大家讲讲什么叫‘礼义廉耻’。”
接着他就用普通老百姓都能听懂的说话方式解释道:“礼,就是礼节、规矩。天地君亲师,见了要磕头;尊老爱幼,遵守国家法度,不恃强凌弱,这就是礼。义,就是对人要讲道义,对事要讲正义,路见不平要敢于拔刀相助。廉,就是廉洁,不贪不占,大公无私;耻,就是知道羞耻,自尊自重。凡是不合道理、违背良心的事,就坚决不能去做。
“咱们现在讲的叫‘知义’,其实礼义廉耻是一回事,都是咱们老百姓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如果不讲礼义廉耻,就不能算是人了,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牲。普通老百姓尚且如此,我们是官军,领着朝廷的俸禄,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是不是要求比老百姓更高一些?”
接下来李守义让士兵们挨个发言,说说自己对“礼义廉耻”的理解,并各讲一个“知义”和“不义”的例子。众人一开始还很有点放不开,李守义便笑着举例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很,看邻居家养着鸡,经常有鸡蛋吃,馋得要命。有一天实在忍不住,就去偷了几个鸡蛋。结果让我爹知道了,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屁股蛋子比猴屁股还红。”
见师指挥使当众自我揭短,众人一阵哄堂大笑,气氛也轻松了许多。李守义则正色道:“事虽然小,礼义廉耻的道理可都在里面。即使再饿再馋,也不能偷东西,这就是廉;我爹因为我偷东西而打我,这就是义;我爹打我,我不敢还手,这就是礼;自从挨了这顿打,以后我再也不敢偷东西了,这就是耻。”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而在人群外围,用一根棍子支撑着身躯的缑明显正陪着身着便装的朱由检侧耳倾听。朱由检见李守义讲得深入浅出,连连点头称赞。缑明显却有些着急,小声问道:“圣上,照这样训练法,第一师什么时候才能上阵杀敌啊…”
“磨刀不误砍柴工。”朱由检严肃地道,“让士兵懂得礼义廉耻,知道为何而战,比单纯的军事训练更为重要!”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爱之深责之切(二更)
朱由检的考虑是不无道理的。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三名第一师士兵犯禁,在值夜的时候偷偷翻出军营,到百姓家中偷东西。被百姓发现后,竟然持刀行凶,杀死一人,杀伤两人。可是当他们像没事人一样潜回军中时,却被查岗的连长堵了个正着,人赃并获。
朱由检对此案极为愤怒,非常罕见地对着缑明显和李守义大发雷霆,吓得二人跪倒连声请罪。
“你们说怎么办吧!”朱由检发了一通脾气后,气哼哼地道。
“回圣上,当然是军法从事!”缑明显忙道,“按军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蔑视禁约,此谓轻军;窃人财物,此谓盗军;凌虐其民,此谓奸军。数罪并罚,三人一律处斩!”
“光把他们三个斩了就算完了?”朱由检怒气冲冲地道,“士兵可以夤夜出营,难道就没有管理漏洞?他们所在的班、排、连长,还有你们这两个师级将官,难道就没有领导责任?朕三令五申、再三强调,大明军要成为一支仁义之师、对国家和百姓忠诚之师,每个士卒都要知廉耻识礼义。可才成军两天,就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打朕的脸么?你们知道朕是顶着多大的压力,耗费多少心血来打造这支新军?廷议本已汹涌,你们还这样不争气,让朕何以自处?”
说到伤心处,朱由检一拳重重地捣在桌案上,泪水夺眶而出。缑明显和李守义吓得连连叩头道:“臣等死罪!求圣上重重惩处!”
过了半晌,朱由检才恢复了平静,擦干眼角的泪水道:“爱之深责之切,朕是对你们寄予厚望才会生气啊!这样吧,犯罪的三名士兵明日公开斩首,所在班、排、连长一律免职,重责二十军棍;营、团长,还有你们两个,官品降半级,罚俸半年!再有犯禁扰民的事件发生,你们两个也不用干了!”
第二天正午,第一师在洛阳闹市公开执法,将三名罪犯一并斩首,并重责负有领导责任的军官,李守义还当众做了检讨。经此事件,军中士兵自是人人悚惧,再不敢违犯军纪;洛阳百姓则对这支曾经军纪极差、把欺负百姓视为家常便饭的军队开始刮目相看。
让朱由检窝火的事还并不止这一件。首先是大明军的组建并不顺利,由于一直遵循自愿和严格的标准,第一师缺额严重,兵力暂时只有不到两千人,连一个团都不够。这期间也有些外地卫所的官军陆续赶来投诚,然而他们的原驻地还处于叛军的控制中,无法进行军户制的改革,也就无法按照统一的方法改编。至于从民户中募兵,考虑到河南局势动荡对百姓的影响很大,需要休养生息,也未大规模进行。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朱由检必须首先要保证洛阳这个重要的战略节点不能再次落入叛军之手。第一师短期内很难形成战斗力,那么原计划尽快西进的李定国部,也不得不暂时继续驻守洛阳。不过,守城部队现在是靳统武指挥,李定国和马千雪已经率领数百精兵先行赶往潼关,与孙传庭会合了。
李定国与孙传庭反馈回来的陕西战局,是朱由检忧心的第二件事。负责进攻陕西的“闯王”高迎祥曾经被俘过一次,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现在他不但兵强马壮,而且变得更加狡诈。过去流贼用兵,往往如同蝗虫过境,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多是分散出击,务求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最大的收益。可是这样一来,就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陕西巡抚孙传庭就经常集结重兵突击剿贼,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但这一回却不然,高迎祥吸取了往日的教训,把手下最精锐的数万骑兵全部集结在商州一带,只派战斗力较差的流贼四处袭扰。而商州离西安和潼关已经很近,这两处战略要地孙传庭是无论如何不能丢掉的。
眼下孙传庭手下有解勇、左光先和贺人龙三员大将,官军近三万人,但守卫西安和潼关就至少需要两万兵力,能机动的兵力不足一万。拿这一万人去和高迎祥的数万骑兵正面厮杀,即使不是必败,也绝对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孙传庭只好坚守西安、潼关两地,等待朝廷的支援。
如此一来,汉中地区就彻底落入流贼手中。据探子回报,流贼在汉中地区大肆抢掠,原本这一带较为富庶,如今却被蹂躏得十室九空。偏巧赶上今冬又是格外寒冷,冻毙、饿毙的灾民不计其数,即使官军收复此地,恐怕没个十几二十年,也难以恢复元气。
这还不算,流贼“得陇望蜀”,还有由陕入川之意。须知经历了西南叛乱后,四川防务极度空虚,惟一一支还算有战斗力的部队就是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兵,现在还未在四川,而是仍在贵州未回。一旦流贼入川,西南必定再次大乱,剿灭的难度会成倍增加。
西面的战局如此,东面同样不乐观。昨日接到南直隶巡抚急报,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攻破凤阳后并未东进南京,而是一路北上直扑彭城,如今几十万大军围住彭城猛攻,城池危在旦夕。
彭城就是前世的徐州,向为苏北重镇。尤其是黄河、京杭大运河在此交汇,是漕运的枢纽,亦是江南粮米货物向北方转运的最大中转站。一旦彭城失陷,不但物资损失惨重,南北交通亦会彻底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朱由检现在已经无兵可派,只能指望彭城守军能多坚持十天半月,好让卢象升在击溃洪承畴后赶去增援。然而彭城到底能坚持多久,朱由检心里完全没底,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东西两线比较起来,东线更让朱由检忐忑不安。这是因为西线的李定国已经献上了一条妙计,只要高迎祥上当,陕西战局就会大有改观。而东线却没有得力的将领和军队指挥,各地卫所官军如同一盘散沙,难以对流贼构成威胁。
朱由检不由得想起曹文诏叔侄的关宁铁骑,也不知道他们路上顺不顺利,能不能平安抵达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