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奉旨出征
德胜门内,望着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孙传庭感慨地道:“今天是元宵节,各家各户夜间都要挂上花灯。从酉时起,大批百姓即走上街头赏花灯、猜灯谜,还有踩高跷、舞狮子等把戏,直至深夜才罢,实乃京师一大胜景。可惜,传庭今年却看不到了。”
朱由检见孙传庭形单影只,神情落寞,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惆怅,只得温言劝慰道:“孙先生不必介怀。您虽然被革了职,他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孙传庭听了摇头苦笑。自从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他早见惯了宦海沉浮。因为性子直,不会清谈,也不会溜须拍马,他既不容于东林党,亦不容于魏忠贤。
与他同年的进士,很多已经外放知府,留京的也能进入六部,做个郎中、主事。至不济的,也能留在翰林院,早晚有升迁的机会。而他可倒好,每年吏部的考察,别人都是上上、上中,唯独他是中中、中下。几年下来,不但不能升官,反而降到了从九品。因此,他早就对自己的仕途不抱希望。
“此次若非殿下相救,传庭早已死在东厂牢房中了。”孙传庭慨叹道,“如今内则阉贼乱政,外则奸臣当道,朝堂之上已无容身之处,这微末官位又有何留恋之处?传庭只恨自己一时鲁莽,致使殿下赈济灾民的义举半途而废。数万灾民无法就食,不知道有几人能捱过寒冬!”
说到此处,孙传庭和朱由检的眼圈都红了。
良久,朱由检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勉强笑道:“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先生已为了灾民竭尽全力,直至丢官罢职,大可无愧于心。不知先生离开京师后,有何打算?”
“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传庭当返回故乡山西代州,专心躬耕。”孙传庭颇有些意志消沉地道。
这位将来的名将,难道就此湮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朱由检可不想这样,赶紧为他打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先生此去,一则可以躲避阉党的迫害,二则如今北方边界不宁,建虏及蒙古各部落不时入寇,又常有流民作乱。先生大才,可多留意兵事与山川地形,有朝一日,或能以武功闻名天下,亦未可知。”
他最近天天受杨涟、左光斗的教训,说话也变得文绉绉了起来。这番话半文半白,不伦不类,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别扭,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
孙传庭却被这番话打动,对朱由检深深一揖道:“殿下之言如同拨云见日,传庭受教了!虽居江湖之远,传庭绝不做那终老泉林的隐士,只要有机会,仍当为国效力,除死方休!异日相见,再听殿下教诲,就此别过!”
说完,孙传庭大踏步地迈出德胜门,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渐渐从朱由检的视野中消失了。
朱由检正自怅然若失,城内的街道上突然一片大乱,做买卖和走路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闪避。朱由检定睛看时,见数骑快马直奔着自己而来,顷刻之间已到眼前。
为首一人翻身落马,大声叫道:“王爷让老奴好找!”
朱由检见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心中暗道不妙!
王体乾也不多说,只让朱由检赶快入轿。朱由检试探着问道:“王公公,这么急有什么事?”
“万岁急传王爷入大内觐见!”王体乾口干舌燥地说道,“老奴刚刚去了信王府,谁料王爷没在府中,说是去送别一位故人,可又不知道去哪个城门。老奴转了三个城门,这才找到王爷。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万岁恐怕都等急了!”
朱由检做贼心虚,心道不会是自己假传圣旨的事被魏忠贤捅到天启那里去了吧?难道这死太监真有这么大胆子,明明知道是“密旨”,还敢去到皇帝那里查证?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可就彻底玩完了。
但看王体乾的架势,又不像是来拿人。那会是什么大事,朱由检可真的猜不出来了。兴许,天启哥做欧式家具又做腻歪了,想换个田园风格?
朱由检惴惴不安地跟随着王体乾,乘轿进了紫禁城,却不去乾清宫,而是直奔建极殿而来。
建极殿,也就是后来的太和殿,是紫禁城中规模形制最大的建筑物,只有举行朝礼大典的时候方可使用。朱由检一次也没来过,此时见殿前的广场上戒备森严,宫中四卫刀剑出鞘,带着说不尽的杀意,更是心中不住打鼓。
落轿之后,朱由检拾级而上,穿过三重汉白玉台阶,又经过宽阔的丹陛,跨过高高的门槛,第一次踏入了建极殿的大门。
建极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足足百多名文武大员分列两厢,满眼尽是官服的大红之色,却是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抬头看去,高高的御座之上,天启皇帝朱由校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帝冕,满面肃容。
朱由检自从穿越至此,还从未见天启这么严肃过。今天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不禁狂跳起来,不用猜也知道必将有大事发生。
而在高高的须弥座之下,一左一右分立二人。左边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公魏忠贤,此时正一脸奸笑地看着朱由检。
右边一人却不认识,是个年逾六旬、身材高大的老者。他虽已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见朱由检进来,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难道自己真的东窗事发了?朱由检面如死灰,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颤声道:“臣朱由检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宣旨!”见朱由检进殿,天启威严地命令道。
此时王体乾已经回到须弥座前,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圣旨,小心翼翼地展开,扯着公鸭嗓,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我大明自太祖始,秉承天意,驱除暴元,复中华衣冠。赖二祖列宗神威,四海宾服,万国来朝,迄今凡二百余年矣。
“不意有辽东建州贼酋奴尔哈赤者,生性狡诈,屡逞凶顽。万历年间,酋势穷蹇,孤身来朝,乞见天颜。皇祖考悯其穷苦困顿,乃封其为龙虎将军,赐书三十道,马三十匹。
“此贼不思君恩,反伪言‘七大恨’,自冒称‘覆育列国英明汗’,纵兵为叛,屠戮辽东军民。开原、铁岭、沈阳、辽阳,皆陷于奴手。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出镇辽东经年,固步自封,寸功未立,寸土未复。广宁一败,贼兵未至而先走,致军心大乱,河西诸镇皆失,此诚十年最大之败绩。
“今建虏得寸进尺,已有犯山海关之意。若再不重挫贼势,朕上无以对天,下无以对二祖列宗。乃诏集天下兵马勤王,合力扼守山海关,无使建虏再觊觎华夏。
“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朕师也。其晓畅虏情,通知边事,且深孚众望,海内共知。即加兵部尚书衔,授天子节钺,赐尚方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至山海关拒敌。无论边军客军,大小文武将官,俱受节制,可先斩后奏。
“太监管宁,思虑细密,自入宫以来忠心事主,屡有贤名。即赐五色旗牌,为勤王兵总监军,掌军中功罪赏罚。
“朕本意御驾亲征,奈京师重地,国之根本所在,未可轻出。朕弟信王朱由检,英武威仪,志虑精纯,朕深爱之。即赐车仗一副,玉符一枚,代朕亲临山海关,鼓舞三军将士。
“呜呼!尔等受朕重托,务须用命。三军用命,凯旋可期;封侯拜将,君王不吝。若有如熊廷弼之临阵脱逃、怠慢军心者,朕虽欲恕尔,乃获罪于天,不可恕也!
“受命诸人,明日即率大军出城。钦此!”
建极殿内的百多名大臣一齐山呼万岁,才将朱由检从极度的震惊中唤醒过来。
真不知道天启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代替他上阵打仗!别说打仗了,这货在前世连只鸡都没杀过!虽然前日在逍遥伯府用手枪击毙了数名刺客,可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中,那只小小的手枪,又能有什么用处!
但圣旨已下,断无更改之理。朱由检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领旨谢恩。
须臾朝散,众臣退出建极殿。天启却将朱由检叫到近前,亲热地道:“五弟,多日不见,朕实在想你。这次让你替朕去山海关,其实朕也很舍不得。但五弟且放宽心,有孙老师在,山海关肯定万无一失,你只需高坐关中就成了。”
朱由检这才知道,孙承宗原来是天启的老师,怪不得那么大派头,忙对他深施一礼道:“全赖孙阁老维持。”
孙承宗却只对朱由检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朱由检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孙承宗,在君前又不好深问,只得讪讪地退在一边。
魏忠贤却谄笑道:“万岁大发神威,又有信王坐镇,孙阁老督师,建虏必在山海关外铩羽而归。万岁,信王既替您出征,是否要依祖制,在奉先殿中持戒一夜?”
第九十三章 奉先殿
奉先殿其实就在乾清宫东侧不远。朱由检由王体乾引着,来到殿外的奉先门处,见此处只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值守,显得十分冷清。
王体乾停住脚步笑道:“王爷,老奴只能送您到这里。依祖制,从现在开始,直到明晨出征之前,王爷您需在奉先殿持戒,缅怀二祖列宗之丰功伟绩。在此之间,一切人等不得入内。王爷,请吧!”
朱由检心中叫苦。今天早上从信王府出来,因为要送别孙传庭,心情也不好,根本没吃早饭。如今已近正午,本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却突然得知,今天一整天都没饭吃!
但事已至此,这货也只能强忍肠鸣,迈步跨进奉先门。他前脚刚跨过门槛,两名老太监就从外面关上了厚重的大门。门轴发出吱扭扭的声响,随后是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嘎崩一声,院门竟从外面落锁了。
此时,整个奉先殿只剩下朱由检一个人。一阵寒风吹过,这货不由得浑身一颤,顿觉毛骨悚然。
呆立了片刻,见什么情况也没发生,正午的阳光仍暖洋洋地投射在大殿的屋顶上,朱由检松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今天奔波了一上午,此时也感到有些乏累,就穿过宽阔的庭院,迈上白色的须弥座,推门走进了奉先殿的大殿。
进来之后,朱由检才发现殿内正中设有宝座,旁边有几张香案,桌面上空空如也。除此之外,殿内竟是空空荡荡,再无别物。正疑惑间,鼻子中闻到香火的味道,似是从宝座后面飘来。
转过宝座,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奉先殿有两座殿,前为正殿,后面还有一座后殿,两殿之间有穿堂相连。那香火的味道,就是从后殿传来的。
朱由检穿过穿堂,进了香烟缭绕的后殿。后殿比正殿形制略小,分为九个小室,陈列着大明历代皇帝的画像和灵位,从左至右依次是: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景帝朱祁钰、宪宗朱见深、孝宗朱佑樘、武总朱厚照、世宗朱厚熜、穆宗朱载垢、神宗朱翊钧、光宗朱常洛。除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单独占一个小室,其余均是一室两位帝王,已经排到第八间。
朱由检心中盘算,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天启帝朱由校死后被谥为“熹宗”,应该是和光宗朱常洛共处第八间。而剩下的最后一间小室,难不成就是为自己准备的?莫非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这奉先殿的形制,已经预示着明朝无可挽救的灭亡命运?
胡思乱想了一阵,朱由检被殿内的香烛熏得头痛,再加上此处气氛过于肃穆,呆久了感到十分压抑,于是就退出后殿,仍回到空荡荡的前殿。
站了半日,朱由检觉得腰酸腿麻,两只脚更是疼痛不已。殿内的宝座,想来是给皇帝坐的,若在平时,借他个胆子,朱由检也不敢往跟前凑。可此时奉先殿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这货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上去。
双脚离地,不用再承受身体的重量,朱由检顿觉一阵轻松。可腿虽然轻松了,他的心头却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会被天启派去山海关打仗。如果历史照常发展,他本应一直留在京师,呆在信王府里老老实实当王爷,直到天启驾崩,入继大统。
当然,如果历史真的一成不变,那朱由检同志也是死路一条。十八年后,煤山东麓的那棵老歪脖树,以及那根要命的麻绳,永远在那里等待着他。
现在看起来,历史倒是因为自己的穿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种变化还不如不变,自己死得可能会更快一些!
现在广宁惨败,天启要自己代天子出征。可朱由检那贫乏的历史知识告诉他,明军对后金作战,那可真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若是守城,尚可凭借城墙支撑一阵;若要主动出击,则尽是一触即溃、一败涂地、全军覆没等光辉战绩。
远的不说,就说这广宁之败。朱由检在通州驿站偷听熊廷弼和王化贞争论,也基本听了个大概。
后金趁冬季辽河封冻渡河偷袭,却不得不在冰天雪地中行军。而明军驻扎在广宁城和其他堡垒中,免受风雪之苦,算是占了天时。
后金攻而明军守,攻城战向来是守易攻难,攻方伤亡十倍、甚至数十倍于守方都是常事。而广宁是关外重镇,辽东巡抚即驻节于此。明军在这里经营多年,城坚炮重,可以说坐拥地利。
王化贞在广宁拥兵六万,熊廷弼手下也有几千人,再加上辽东其他可以调动的军队,明军共约十几万人。而后金军队一共出动了五万人。明军兵力占优,可谓人和。
就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明军又交出了怎样的一份答卷呢?
西平堡一役,三千明军城破被歼,副总兵罗一贯自尽;沙岭一役,主将孙得功已暗中投敌,还未开战即大喊“兵败”,导致全军崩溃,三万援军全军覆没,部将刘渠、祁秉忠死于乱军之中,祖大寿逃至觉华岛;至于广宁一役,则根本就称不上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后金未出一兵一卒,全是孙得功挑动守军反叛。
三役过后,明军兵败如山倒,尽弃关外土地,退守山海关,苟延残喘。
这样的熊兵熊将,就是换了孙承宗督师,又能如何?恐怕就是天启御驾亲征,也无法阻挡后金入关!朱由检心想,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前线打仗,只怕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
让他心烦的还不止如此。他今晨出了信王府,刚刚送走孙传庭就被召进大内,如今又要在奉先殿中呆上一夜,明晨即随军出征,眼看是没时间回府了。而红萼楼上,还藏着东林六君子,这就好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还有,蕊儿为救他身受重伤,没了他在身边,蕊儿能否尽快复原?
还差点忘了,自己体内的毒素尚未排尽,包玉怜一介女流,又不能带在身边,万一走半道上再次发作怎么办?
还有个管宁!这个魏忠贤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天下勤王兵马的总监军,拥有生杀大权!万一他寻自己一个差错,要把哥直接给办了,又当如何?
还有那个孙承宗,不知为何,竟似对他抱有很大敌意…
朱由检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时间一长,他竟靠在冰冷的宝座上睡着了。
待他被从远处传来的更声惊醒,已是深夜时分。清冷的月光从窗棂斜斜地洒进大殿中,让朱由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觉一直睡在坚硬的宝座上,让他感到浑身酸痛,脖子也有些落枕。他刚想伸伸胳膊,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突然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绒被!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个轻轻的声音突然贴在他的耳畔响起:“殿下,你醒了?”
朱由检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刚尖叫了一声,就被一只温润的小手捂住了嘴巴!
那个声音再次低低响起,略有些慌乱,也带着些嗔怪:“殿下小声些!不用害怕,是我!”
“皇后?怎么是您?”朱由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皇后张雪盈静静地立在他的身旁,一袭黑衣,仿佛可以随时消融在夜色里。她不无爱怜却又略带羞怯地望着朱由检,小声嗔道:“你们兄弟实在是太像了,连胆子都是一样的小。殿下也曾亲手杀过人,又曾乔装改扮,深入诏狱。天大的事都做了,还怕本宫一个女流不成?”
朱由检见自己的那点破事全让皇后知道了,不由得面如死灰,赶紧从御座上爬了下来,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臣死罪!”
皇后轻轻地将他搀起,嘉许地微笑道:“殿下何罪之有!杨涟乃是先帝托孤之重臣,左光斗等也皆为忠义之士。万岁偏听阉贼之言,险些害死他们,幸得殿下施救,万岁才得免背上屠戮忠臣的骂名。早晚有一天,万岁会醒悟的,本宫先替万岁谢过殿下!”
说着,皇后竟对朱由检飘飘一福。朱由检忙双手搀住她道:“皇后使不得,臣焉敢当此?”
当他的双手触碰到皇后的双臂,皇后娇躯一颤,急抬臂向后躲闪,却不料站立不稳,竟向后跌倒。
朱由检情急之下,赶忙双臂用力,猛地往回一拽。
这下可好,皇后虽没跌倒,却被朱由检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在刹那间,皇后那柔弱的身躯一下子挤了过来,她那高耸的双峰紧贴着朱由检的胸膛,朱由检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她激烈的心跳。她那急促的呼吸,也将气流喷到朱由检的脸上。
一时之间,朱由检不止脸上痒痒,就连心中也痒痒起来。
第九十四章 惜别皇后
“殿下!”
皇后猛地推开朱由检,后退数步,满面潮红,低头不语。
朱由检慌忙跪倒,再次重重磕头道:“臣死罪!臣并非有意!”
刚才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皇后分明感觉到,朱由检的某个身体部位已经发生了明显的膨胀。
她虽嫁给天启多年,早经人事,却绝不曾被天启之外的男人碰过一根手指头。可不知为何,朱由检如此无礼,她却并未生气,反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怀从心底萌生。
天启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和她同床共枕了。自从流产之后,天启虽未明言,皇后聪慧过人,早已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天启的宠爱。天启对她仍有感情,却只是夫妻之亲情,而非男女之爱。她为此痛苦过,挣扎过,可终于无济于事,渐渐心如死灰。
可就是刚才这一下,皇后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又被朱由检轻轻拨动,一时竟紧张得手脚冰凉,嘴唇轻颤,就似刚入洞房的那一夜一般。
良久,皇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掩饰道:“殿下不必自责,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殿下可知万岁为何派您随军出征?”
“臣不知!”朱由检也赶紧收摄心神,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都是阉贼魏忠贤的主意!”皇后突然恨恨地道,“万岁深爱殿下,先派内卫保护王府,又封殿下的岳父周奎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更惹魏忠贤猜忌。然而他几次暗害殿下不成,也知道京师乃天子脚下,万岁想护持殿下,自然极为方便。于是他就借着广宁之败,先是假意撺掇万岁御驾亲征。
“土木堡的前车之鉴离今不远,万岁又素来胆小怕事,岂肯亲征?但广宁之败,确实对万岁触动很大,听说近几日,万岁连木工都无心再做了。此时,魏忠贤再顺水推舟,提出要殿下代万岁出征。万岁哪里识得破魏忠贤的奸计,当即应允。”
你大爷的!敢情又是魏忠贤这个龟孙在使坏!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骂。
皇后却幽幽地道:“但本宫细想,此事对殿下而言,未必不是一个机会。殿下身处京师,阉贼爪牙遍布,可谓寸步难行。稍有不慎,即会被魏忠贤抓住把柄。像擅闯诏狱救人这种事,若事机不密,更会惹来杀身之祸。昔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殿下出京暂避风头,魏忠贤再想谋害,也要颇费周章。”
“什么申生、重耳?”这货根本不懂这个历史典故,疑惑地问道。
皇后微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殿下,春秋时期,晋献公有申生和重耳两个儿子,申生为太子。后来晋献公又娶骊姬为妃,骊姬生公子奚齐。为了让奚齐继位,骊姬开始处心积虑谋害申生与重耳。
“晋献公年老智昏,真的要杀自己的两个儿子。然而毕竟舐犊情深,他只派使者往两位公子驻节之处召人,实则希望他们逃跑。
“申生至孝,不肯逃跑,当场自尽;重耳领悟父意,亡命天下,一逃就是十九年。后来,重耳终于返回晋国做了国君,即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故此后人评论: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哦!”这货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皇后微微蹙眉,继续说道:“殿下此去,军中有大学士孙承宗督师,谅也无事。那孙承宗是东林党人,可能对殿下有些成见,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朱由检这才明白,难怪孙承宗总看自己不顺眼,敢情大部分东林党人还是把杨涟等人入狱的事,算到了自己头上。他也不由得心中慨叹,学雷锋做好事,做完好事还不留名,这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殿下只是要小心管宁。”皇后忧心忡忡地道,“他是魏忠贤义子,为人阴险狡诈,深藏不露。这次魏忠贤力荐他做了勤王兵马总监军,权力尚在孙承宗之上。殿下此去,务须小心在意,不要被他抓住了把柄。”
朱由检之前也想到了这一层,见皇后提醒,也感激地道:“臣谨记在心!”
皇后又微笑道:“至于信王府上,殿下不必挂念。本宫已加派得力人手,与腾骧右卫的林佑坤一起扈卫王府,杨涟等人绝对安全。待事态稍稍平息,再将他们送出城去,妥善安置,殿下不用*心。
“王妃伤得虽重,于性命无碍。她是习武之人,恢复得也比常人要快,殿下也大可放心。”
说到这里,皇后顿了一下,眼含笑意道:“至于你那名专职医生,本宫已让她扮作帐前侍卫,明日随殿下出征。如此一来,殿下也可在行军途中疗毒了。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用针之时,非要…非要把衣服…全脱了呢?”
朱由检老脸一红,吭吭哧哧答不上来。
皇后刚促狭了他一句,顿觉行止有些轻佻,心中暗责自己,口中却道:“殿下此次代天子出征,正好可以修习文韬武略,知晓边事民情。万岁已经够荒唐,希望你不要学他!”
朱由检听皇后直叱天启,不敢答话,只得喏喏连声。
皇后又叮嘱几句,悄声道:“殿下,离天亮还早,你且再到御座上休息一刻,只是要早起一些,不要让人看见。这床绒被,醒来时放在后殿供桌下面即可。我这里还有些点心,殿下若实在忍不住,就吃了吧。”
朱由检此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一见点心,眼睛都冒了蓝光。可他还迟疑着道:“这…祖制不是要持戒么,臣不敢…”
“这里又没有别人,吃了谁看得见!殿下只需留意些,不要沾到嘴边和脸上就行!”皇后狡黠地一笑道。
在这一刻,朱由检才意识到,皇后说起来母仪天下,实则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女子。若不是在这深宫之中,她说不定也可像普通的女子一样,享受大好的青春。
皇后见朱由检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顿时发起烧来,轻轻地道:“殿下请上御座歇息!本宫也该走了!”
朱由检被她强按着卧在了御座之上,皇后又细心地给他盖好绒被,又将被角掖了掖,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轻轻转身离去。
朱由检心中感动,抬起身来目送她出殿。
行至大殿门口时,皇后突然停住,再次小声叮嘱道:“殿下,军中不比京师,法令森严,千万要小心谨慎。尤其是你尚未痊愈,万不可…不可犯色戒,记住了么?”
朱由检只得点了点头,暗自惭愧,心道自己在皇后心目中的形象,必是一个色中饿鬼了。
“殿下,保重!”皇后恋恋不舍地再望了朱由检一眼,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沉寂。此时朱由检腹中金鼓齐鸣,他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拿出皇后送来的点心,大嚼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之后,朱由检心中踏实了许多。钻进温暖的绒被,回味着皇后刚才的话,这货饱暖思银欲,居然又想入非非起来。直到将近四更,他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在睡梦之中,朱由检依稀又回到了通州的梦红楼。台上,董小宛和陈圆圆正在深情吟唱,唱的却是《太委屈》、《香水有毒》之类的流行歌曲。那歌声如泣如诉,倒将朱由检唱得阵阵心酸。
数曲唱罢,朱由检不由得击节叫好,却引来周围宾客的哄堂大笑。原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是不着寸缕!
他臊得满面通红,只得落荒而逃。而后方隐隐约约,竟传来阵阵追杀之声。回头一看,却是魏忠贤和管宁,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正恶狠狠地赶来。而前方,又被那黑纱蒙面的许显真挡住了去路。
朱由检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穿过大片树丛,却闯入一处雅致的楼阁。楼阁之上,蕊儿和皇后正在弈棋,梅兰竹菊四姐妹在一旁伺候。见朱由检如此不雅地闯了进来,众美女掩口齐笑,朱由检立时大窘。
那皇后笑问:“你是何门何派弟子,竟敢擅闯仙宫?”
朱由检只得顺口胡诌:“我是捂裆派的!”
“既是武当弟子,因何如此狼狈?”蕊儿笑道,“也罢,既入仙宫,且先沐浴更衣。”
她一声令下,四姐妹当即从楼上飘下,身形曼妙至极。紧接着不由分说,她们就将朱由检抬起,奋力扔到一个大池塘中。
朱由检是标准的旱鸭子,吓得手刨脚蹬,连喊救命。此时,众美女也纷纷褪去薄如蝉翼的轻衫,纵身跃入池中,将朱由检救起。
一时之间,酥胸盈手,玉体横陈,朱由检与众美女遍试**,畅快淋漓。
正欲仙欲死之时,殿外金鼓大作,将这货从性梦中骤然惊醒。他只觉裤裆内滑腻冰凉,低头看时,原来因为睡姿不好,又兼厚被压迫,竟是廊桥梦遗了!
还不待他擦拭更衣,奉先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王体乾那特有的公鸭嗓已经钻了进来:“吉时已到,请信王速速登上车仗,至午门阅兵!”
第九十五章 衅鼓祭旗,出征!
大明天启四年正月十六日清晨,姗姗来迟的一缕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紫禁城午门的东雁翅楼上,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广场之上高搭祭坛,祭坛之前竖立七面杏黄色的大旗,分别上书“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
祭坛左侧,设錞﹑镯﹑铙﹑铎四金;祭坛右侧,设雷鼓﹑灵鼓﹑路鼓﹑鼖鼓﹑鼛鼓﹑晋鼓六鼓。
而祭坛之上,并排摆着三张虎皮大椅。左边一张,坐着一位皓首银须、全身披挂、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东阁大学士、领兵部尚书衔、督师孙承宗。右边一张,坐着一位年轻的太监,身着蟒袍,志得意满,正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军管宁。
而正中的大椅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然也身着蟒袍,却是皱皱巴巴,略显狼狈。他坐在那里瑟瑟发抖,裤裆处还稍微有些发潮。
他就是敕封食双亲王禄、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同志。
而他对面的祭坛之下,几十名盔明甲亮的将官静静肃立。在他们身后,数千御林军座下骏马,手中长枪,从午门直排到皇城的正门承天门外。尽管场面宏大,整个受阅的队伍却鸦雀无声,只等主帅号令。
朱由检虽坐在正中,却似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完全不知所措,只能怯生生地望着身边的孙承宗。
“吉时已到!”孙承宗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肃杀之气,“监军大人,请衅鼓祭旗!”
管宁对孙承宗矜持地笑了一下,随即昂首起身,大步来到祭坛正中,尖声喝道:“带犯人熊廷弼!”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的犯人,被数名锦衣卫架着来到祭坛之前,强按着跪倒在地。
朱由检偷眼观看,见此人年约五旬,脸上的皱纹如同斧凿刀刻,沟壑纵横。此时他早身受重刑,身上脸上尽是伤痕,那件破烂的囚服也是血迹斑斑。
他就是前辽东经略熊廷弼。朱由检虽未曾见过他,却曾在通州驿站偷听他说话。当时只有一墙之隔,如今两人却一个在台上高坐,一个为阶下之囚,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感慨。
管宁见熊廷弼押到,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尖声高叫:“圣上有旨,众将静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广场之上,几千人突然同时高呼同一句话,又齐齐地跪伏于地,真有地动山摇之感。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虽然百般地不情愿,也只好学着众人的样子,给就要宣读圣旨的管宁跪了下来。
管宁见此情景,更加得意,摇头晃脑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前辽东经略熊廷弼,辜负圣恩,畏敌如虎,不战而退,丧师辱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拟其凌迟之刑。朕上承天意,本不欲多杀,奈何其罪甚重,故酌减为大辟之刑,号令三军,传首九边。勤王诸将及军士当凛遵军令,有如熊廷弼者,更从重论处。钦此!”
“吾皇万岁万万岁!”广场上又爆发出一阵轰雷般的回应。
“熊廷弼,接旨吧!”管宁阴恻恻地笑道。
“罪臣熊廷弼,领旨谢恩!”熊廷弼用颤抖的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却仍是一脸愤愤不平之色。
孙承宗见了沉声问道:“熊廷弼,你还有何话说?”
“督师大人,辽西陷落,罪臣万死不足以辞其咎!”熊廷弼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慷慨陈词道,“但罪臣在辽多年,深知建虏兵锋甚锐,野战全无胜算,守城方为上策。此次广宁之战,实是王化贞不听罪臣节制,妄自出城与建虏野战,才招致惨败。督师大人出征之时,不可不察!”
孙承宗听得甚为仔细,陷入沉思之中。管宁却不耐烦地道:“熊廷弼,少说废话!来人,放炮,行刑!”
“咚!咚!咚!!!”三声闷雷般的追魂炮连着响起,摧人心肠。刽子手将熊廷弼散乱的头发挽起,高高地举起鬼头刀。
朱由检不忍再看,慌忙别过头去。
只听“咔嚓”一声,朱由检回头看时,熊廷弼的无头尸身已经栽倒在台下,满腔鲜血狂喷数尺。
“衅鼓,祭旗!”管宁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刽子手们闻声而动,将熊廷弼的鲜血抹在六鼓之上。鼓手随即擂动六面大鼓,鼓声由缓至急,慷慨激越。在密如爆豆的鼓声中,七面大旗被一一泼上鲜血,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孙承宗见仪式举行完毕,立即起身大喝道:“诸将听令!”
台下的几十名将官插手施礼道:“督师大人!”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辽西沦陷,罪臣熊廷弼已经伏诛。本督师有圣上节钺和尚方宝剑在此,军令一出,闻鼓必进,闻金必退。如有不从将令、擅自行动及临阵脱逃者,定斩不赦!”
“谨遵督师大人将令!”众将轰然应诺。
孙承宗满意地点了点头,传令道:“保定总兵官梁永烈!”
梁永烈应声上前,拱手施礼。朱由检见他年约四十,大腹便便,此时全身披挂,走起路来都颇为吃力,不由得心中暗想:就这样的将领,焉能上阵杀敌?
孙承宗也是微微蹙眉,片刻才道:“本督师命你为先锋官,率三千骑兵,经通州、蓟州、丰润、永平,直趋山海关,限五日内抵达。抵达后,传本督师将令与辽东经略王在晋,令其率守军谨守关隘,待本督师率大军进关。不得有误!”
这梁永烈乃是保定总兵官,也是此次天下勤王兵马中官阶最高的武官,官居正一品,还挂着镇东将军的将印。他的辖区是保定、真定等地,乃是京师南面的门户,因此也颇得朝廷重用。久而久之,他也就愈发骄纵起来。
此刻见孙承宗命自己为先锋官,梁永烈心中大为不满。一则俗话说“大将压后阵”,他自认在勤王将领中官阶最高,怎么也应该是中军主将。二则让他打头阵,万一先碰上了后金军队,他也实在是心中没底。
但要顶撞孙承宗,那他是万万不敢的。别看他的官阶是正一品,而孙承宗官拜东阁大学士,听着挺吓人,其实只是正五品。即使领了兵部尚书衔,也不过是正二品。
但明代重文抑武,六品以上的中高级武官,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可领兵,平时并无统兵之权。而出征之时,朝廷必派遣一文官作为主帅,武官就是官阶再高,也必须服从文官调遣。因此,正一品的总兵对四品、五品的文官俯首听命的情况,实在数不胜数,更不要说孙承宗是天子敕封督师了。
但要乖乖听命,梁永烈又心有不甘。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督师大人,山海关距京师六百余里,这时候又是天寒地冻,五日内赶到,时间是不是稍微紧了些?”
孙承宗立刻将双眉竖起,不悦地道:“若有步军,让你五日赶到是勉为其难。但你的先锋部队全是骑兵,行军路线又全有官道,日行百里已是最低要求。梁总兵若不敢接这支令,本督师只好换将了!”
梁永烈吓得直冒冷汗,心道这孙承宗不但脾气大,还深知兵事,不好糊弄,赶紧单膝跪地接过令牌,大声道:“卑职岂敢违抗督师大人的将令!”
孙承宗这才轻轻颔首,算是放了梁永烈一马。
其余众将,有的是正三品参将,有的是正五品守备,此时见官阶最大的梁永烈都吃了个下马威,更不敢造次,个个挺身肃立,等候孙承宗发令。
朱由检见孙承宗三言两句,便在众将面前竖立了威信,心中也暗自佩服。
孙承宗继续传令,将几十名武官逐一分派了任务。他将全军分为先锋、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后军六大部分。除先锋为三千骑兵,中军为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兵外,其余四军皆是一千骑兵,九千步兵。他自领中军主将,其余四军主将,则分别由副总兵、参将等武官担任。
除此之外,他还划拨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专司押运粮草。
这样,此次出征山海关的部队合计六万六千人,可谓是兵力雄厚。
最后,孙承宗道:“五军出京师,先至通州,带足行军所需粮草。然后走平谷、蓟州、遵化、迁安,巡视蓟辽防务,二月初赶到山海关。”
做完军事部署之后,孙承宗大喝一声:“吹响号角,擂鼓,大军即刻出城!”
顷刻之间,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号角声响成一片,诸将分领所部,开始出城。人喊马嘶,刀枪如林,场面极为壮观。
朱由检正愣可可地看着,孙承宗突然转回身,对他冷冷地道:“殿下,我们也该启程了。”
“啊…好!”朱由检忙结结巴巴地答道。
“殿下且乘车徐徐而行,臣已派一名千户、五百军士随行护卫。”孙承宗脸上带着一丝鄙夷,“臣要先去通州安排军需,恕不奉陪了!”
第九十六章 戚家女将
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中,经常出现这句话:人上一万,没边没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此次的勤王兵马虽没到十万,但也有六万余众。从孙承宗下令开拔,各军都从城内的驻地向城北的德胜门汇聚,一时间将各条大小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其实,按照孙承宗制定的行军路线,从京师东侧的东直门、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出城,更为方便。可为了讨个吉利,全军都从西北角的德胜门出城,不但兜了个大圈子,而且好几万人都挤这一个城门,速度可想而知。
孙承宗走后,管宁连个招呼都不跟朱由检打,昂着头率领大批随从扬长而去。
朱由检简直把鼻子都气歪了,敢情这孙子是得志便猖狂,仗着自己是总监军,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下可好,孙承宗走了,管宁也走了,朱由检一个人被晾在了午门。
正不知所措之际,台下健步走来一人,单膝点地,插手施礼道:“卑职登州卫千户戚美凤参见殿下!”
朱由检听这声音十分娇嫩,定睛看时,竟是一员年仅十七八岁的女将。但见她全身披挂,浑身上下散发出飒爽的英姿,却也掩盖不住那秀美的面庞,以及曼妙的身形。
见朱由检盯着自己发愣,这位女将俏脸一红,赶紧把头低下去,脆声禀道:“奉督师大人将令,卑职率登州卫五百勤王军,专司护卫殿下!请殿下示下,现在是否开拔?”
“啊…好,开拔!”朱由检被这员女将的美貌惊呆了,半晌才白痴一样地应道。
女将再次施了个礼,随即起身一声令下。只见从广场外迅速涌来百余名士兵,各持刀枪,在祭台周围警戒。
朱由检由四名太监扶持着下了祭台,登上早已准备好的车仗。车仗周围共有十六名太监,作为服侍朱由检起居的随行人员,也跟着大军一起进发。
朱由检眼尖,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小太监容貌十分清秀,即使故意低垂着头,怕让别人发现,但还是被朱由检认了出来,竟是女扮“男”装的包玉怜。
见她果然混了进来,朱由检心中大定,暗想自己不用担心在路上毒发身亡了。
戚美凤见朱由检在车上坐定,娇喝一声:“开拔!”
这百余名士兵,当即在她的率领下,簇拥着朱由检的车仗离开午门广场。
往前走了不远,又有三百余名士兵加入了他们的队列。但这些士兵除了有数十名骑兵以外,其余全是步兵,每四名士兵推着一辆形制怪异的大车,车上堆满各种器物。几十辆大车在车仗的前后左右均匀地排开,不疾不徐地依次前行。
别的东西不认识,车上伸出的黑洞洞的炮口,朱由检还是知道的。他诧异地问在车仗边策马跟随的戚美凤:“戚将军,这些车辆还拉着大炮?”
戚美凤见朱由检问起,忙将战马向前提了两步,与车仗并肩而行,在马上一拱手,恭谨地道:“卑职只是六品千户,焉敢称‘将军’?请殿下直呼卑职姓名即可。回殿下,这并非大炮,而是佛郎机炮。大炮重达千斤,这样的车辆是推不动的,必须要用骡马拖行。而佛郎机炮只有一百五十斤,小巧轻便,便于野战,数名士兵即可搬运。”
朱由检点了点头,却还忍不住问道:“那个…美凤,这五百名士兵既然只是护卫本王,好像不用带这么多辎重吧?”
戚美凤俏脸又是一红。她让朱由检直呼自己的姓名,却不想朱由检竟叫得过于亲切,倒让她芳心没来由一阵乱跳。
她赶忙低下头去,轻声答道:“回殿下,这些士兵是卑职从登州卫带过来的,都选自戚家军的车营。这些车辆器物,在戚家军中都不可或缺,是以必须随时携带。”
“戚家军?”朱由检惊讶地问道,“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戚继光所属的军队?”
“正是!”戚美凤毕竟年幼,城府不深,听朱由检问到,虽然尽量压抑,脸上还是带出了骄傲的笑容,“先武毅公戚继光,正是卑职曾祖。”
朱由检立即想起,蕊儿曾对自己说过,当今武林有六大世家,其中一家便是“戚家军”。这戚家既是世袭登州卫所武将,又是武林世家,声名显赫。却不知为何,此次勤王,竟只派出一员年轻的女将。
戚美凤看出朱由检的疑虑,叹了口气,主动解释道:“曾祖在世时,元配老祖夫人未能生育,五子皆是庶出。曾祖过世后,为谁能当上家主,袭封登莱指挥使,家中大大争执了一场。
“最后,虽然卑职的祖父凭武功夺取家主之位,却将四位叔祖气走,戚家从此元气大伤。偏生这些年,家中男丁不旺,一脉单传至卑职之父戚显宗。家父又只生育了一女一男,除卑职外,还有个十岁的弟弟戚华龙。
“此次五军都督府征各地卫所兵马勤王,家父本欲亲率戚家军所属五千兵马,星夜赶赴京师。谁曾想近日来倭寇屡犯海疆,在登莱一带上岸偷袭,屠戮百姓,抢掠财帛。家父实在难以脱身,弟弟又年幼不能统军,不得已,只得让卑职率五百车营勤王。”
“倭寇不是已经被戚继光打跑了么,怎么又有了?”朱由检大吃一惊道。
戚美凤柳眉紧锁,叹息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自嘉靖、隆庆年间,曾祖父在浙江、福建大破倭寇,斩首数万,倭寇胆寒,已有数十年不敢犯境了。
“但近几年来,各地卫所武备松弛,水师战船破烂不堪,倭寇贼心不死,又开始入侵沿海地区。而且他们现在勾结了西洋红毛人,胆子也越来越大,除了江浙、福建、两广地区,竟将手伸到了登莱地区,气焰嚣张至极!”
朱由检听得心直沉下去,暗想这大明算是要完了,辽东刚被后金打得屁滚尿流,这海上倭寇又卷土重来!
他忧虑地问道:“美凤,不知戚老将军率兵抵抗倭寇,战况如何?”
戚美凤脸又是一红,轻启朱唇道:“回殿下,戚家军正是为抵御倭寇而生,不管其他卫所如何,登州卫这几十年来从来不曾放松*练。倭寇在江浙、福建等地往往如入无人之境,唯独在登莱地区屡受重创。这个月,已没有大股倭寇来犯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双眉紧锁,苦恼地道:“只是此次的倭寇,与几十年前已有很大的不同。那时的倭寇皆是乘坐几十料、至多百料的小船渡海而来,若海上风浪稍大,即不能成行。故一年之中,只有数月时间可以骚扰海疆。
“可是现在,倭寇的船只比过去大了不少,尽是四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根本不惧普通风浪,全年皆可出海。且船上火力甚猛,水师的战舰根本不是对手,往往尚未近身,已被轰成齑粉。即使来犯的船少,倭寇也可凭借船速的优势,轻松摆脱包围,水师简直一筹莫展。”
“那陆战呢?”朱由检急切地问道。
戚美凤答道:“陆战也与过去大为不同。几十年前,倭寇虽然悍不畏死,武器却只有倭刀与弓箭。先曾祖独创鸳鸯阵,屡屡大破之,自身伤亡却微乎其微。
“但此次倭寇来袭,竟普遍使用鸟铳,射程比我们的更远,导致我军伤亡大增。幸得鸟铳击发速度较慢,只要贴近格斗,倭寇仍不是对手。
“家父上月率戚家军与倭寇接战三次,每次进犯的倭寇约有一二百名。我军将其斩杀近半,其余总能逃至船上。只要上了船,我们也只好望洋兴叹。而且,每次我军伤亡总是大于倭寇。
“为了此事,家父也甚为烦恼,总觉得堕了先曾祖的名头,整日愁眉不展,检讨战法,至深夜仍不肯休息。”
朱由检听了,暗想不对啊!这个时代的岛国,自从万历年间丰臣秀吉远征朝鲜,被明军拼死抵抗,不得不黯然退回本土。又在撤退途中,被邓子龙和李舜臣的中朝联军在露梁海杀得大败,几乎将岛国海军全歼。
经此惨败,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进程,岛国的幕府将军本应采取闭关锁国的政策,再不敢觊觎中国才对。怎么几十年后,倭寇竟又卷土重来,而且在武器装备上,好像还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就连戚家军也难以应付了!
他做为穿越过来的人,自然很清楚地知道,戚家军伤亡大增,不是什么阵法和战术的问题,而是在兵器科技上,已经远远落后于对手!
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从冷兵器向热兵器过渡,海军也开始从接舷战向炮战过渡。而戚家军的昔日辉煌,完全是建立在冷兵器对冷兵器之上的,如今已经不能适应形势的发展,不吃亏才怪!
但是说来也怪,若说到火器,明军也早就大量装备了。可后金军队仍是以传统的刀枪弓箭为主,至于海军则干脆为零。为啥以这种落后的装备水平,竟能屡屡将掌握先进武器的明军杀得片甲不留,朱由检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思索着,车仗一边缓缓向前行进。等出了德胜门,竟已是落日西垂。勤王兵马光是出城,已经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第九十七章 野外宿营
随着最后一批士兵的出城,身后的德胜门缓缓关闭,吊桥吱呀呀地悬起。车仗越行越远,巍峨的京师逐渐隐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朱由检坐在车仗上,虽然不用自己走路,但刺骨的寒风阵阵袭来,仍觉浑身难受。而周围的士兵披星戴月,在积满冰雪的官道上行进,就更是苦不堪言。
走了没几里地,戚美凤对朱由检道:“殿下,已经入夜,现在可否宿营?”
朱由检如蒙大赦地道:“就依美凤将军!说实话,本王又冷又饿,早就受不了啦!”
戚美凤虽然躬身施礼,嘴角却微微一撇,心想这个信王殿下怎的如此不堪,不光是娇生惯养,受不得行军之苦,那双眼睛还总在自己的脸上和胸前瞄来瞄去!
朱由检眼尖,早将戚美凤的表情看在眼里,老脸也是一红,赶紧掩饰道:“那什么,本王其实也主要是怜惜将士们,嘿嘿嘿嘿。”
戚美凤当然不敢戳穿他的谎言,只是选了一处稍为平整的空地,命令士兵们结营。
随着她一声令下,五百名士兵迅速散开,从那几十辆大车上,取出叠好的帆布帐篷。又用硬木和竹竿搭起帐篷的骨架,再将帐篷展开覆于其上,将帐角用大钉钉入地面。
不多时,几十顶半圆形的军帐就已支好,军帐周围还竖起了一排木栅。
朱由检见这五百名戚家军训练有素,有条不紊,不由得心中暗赞。
戚美凤见已结下营盘,即请朱由检下车,走进中军大帐歇息。
这座中军大帐,也就是朱由检的寝帐,比其他的帐篷大了一倍都不止,地面铺上了绒毯,里面还架起了炭火炉。朱由检从外面一进来,顿觉温暖如春,高兴地对戚美凤道:“美凤,咱们军中准备得还真是周全!将士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戚美凤却摇头微笑道:“殿下,您是代天子出征,不论行止,规制自然与普通将士不同。其他的帐篷,可没有绒毯与火炉。野外宿营,必须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在此也只能将就着休息一晚。明日进了通州城,士兵们才能好好睡一觉。”
朱由检听了顿觉惭愧,忙道:“本王是随军出征,可不是享福来了。大伙儿吃啥,我也吃啥;大伙儿睡哪,我也睡哪。”
戚美凤眉头一皱,心想这信王怎么说话如此平俗直白,倒似个市井百姓。不过他肯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这一点却又十分难得,不由得稍微增加了一些对他的好感。
此时,帐外的士卒已经开始埋锅造饭。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美凤,本王还从未在野外宿营过,就连怎么做饭都不知道。不如带我出去看看,再和将士们一起吃饭,你看如何?”
戚美凤见朱由检童心未已,也不觉莞尔,当即欣然从命,引着朱由检来到一处普通的军帐前。
十几名士兵正各自忙碌着,见朱由检和自己的主将过来,一齐跪倒,动作整齐划一,身上的铁甲叶子同时撞击,铿锵有声。
戚美凤威严地道:“免礼!做你们该做的事!”
士兵们得了将令,立即继续埋锅造饭。朱由检认真地看着,见他们先用刀剑在地上挖出一个一尺多深的灶坑,将收集来的枯树枝等物填进去。再用三块石头将一口大铁锅支起,铁锅的锅底将灶坑完全挡住,只在侧面留一个小口。这就是所谓的“埋锅”,如此则不怕风雨将灶火熄灭了。
支好锅灶之后,每个军帐都有一名小头目,专门到军粮官处领取这顿饭的口粮,以及煮饭用的水。
那军粮官独设一帐,帐内堆满军需物资。帐外戒备森严,且十步之内严禁举火,以防引燃帐篷。
不多时,几十口大锅中,散发出阵阵的饭香。朱由检昨天就没正经吃饭,今天又水米未进,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不错眼珠地盯着一口大锅,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戚美凤见了忍俊不禁,只得一边掩口微笑,一边命士卒先给朱由检盛了一碗,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朱由检接过饭碗一看,见只是熬得略稀的大米粥,里面混杂着一些菜叶。他自穿越以来,日日锦衣玉食,像这种清汤寡水,放在平日,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但此时他已经饿了一整天,就是再难吃的饭也顾不得挑了,当即甩开腮帮子风卷残云,顷刻之间将这碗米粥消灭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地道:“好吃,好吃!再来一碗!”
众士卒见朱由检虽贵为王爷,却能与自己在一个锅里吃饭,并且不挑不拣,也不禁啧啧称奇,拘束感顿时少了许多,都会心地大笑起来。
不多时,朱由检连吃三碗米粥,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不少。身边的包玉怜见他冒汗,唯恐他吹风受凉,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细心地为他揩去汗珠。
戚美凤扫了一眼包玉怜,已是心中有数,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既已用过晚饭,是否要回寝帐休息?”
朱由检嗔怪地瞪了包玉怜一眼,心想这可是在军中,你可别露馅了!
包玉怜连忙缩手,心中却十分委屈,眼中竟泛起泪花来。
戚美凤见气氛尴尬,忙打圆场道:“殿下,士兵们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戚家军有几支军歌,聊可助兴,殿下想不想听?”
朱由检听了大奇,才知道原来这军歌古已有之。在前世,像《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类的歌曲,他倒是听过不少。但毕竟自己不是军人,没有生**验,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多大感触。如今穿越到了明代,倒要听一听这个时代的军歌,与前世有何不同。
见朱由检点头,戚美凤高呼一声道:“将士们!唱《凯歌》!”
五百名士卒齐齐起身,放声高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五百人一齐放声歌唱,这歌声慷慨激越,虽无任何乐器伴奏,却在旷野中传出很远,歌声虽息,余音却久久不绝。就连那浓重的夜幕,也竟似被这歌声所震慑,冲淡了不少。
朱由检听得热血沸腾,高声赞道:“好个‘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唱得实在是太好了!却不知此歌为谁所作?”
戚美凤骄傲地道:“此歌名为《凯歌》,正是先曾祖戚继光所作。我戚家军中,人人会唱。”
一曲唱罢,士卒们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本来这宿营的条件颇为艰苦,这顿饭也实在差强人意,连点肉星儿都见不着。但士卒们被这《凯歌》的战斗精神所鼓舞,就是条件再苦,也觉不出了。
见营地内气氛逐渐活跃,一名年约五旬的百户凑上前来,先对戚美凤插手施礼,然后讨好地笑道:“千户大人,天气寒冷,可否给士卒们分发些烧酒,驱除寒意?”
戚美凤本来一直笑意盈盈,闻听此言,却突然俏脸一寒,厉声叱道:“石彪!你在军中跟随指挥使大人多年,岂不知野外宿营之时,严禁饮酒?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这石彪过去是戚美凤的父亲戚显宗身边的一名亲兵,由于作战勇敢,现已升为百户。他是看着戚美凤长大的,平日里戚美凤也对他十分尊敬,总是叫他“石叔”。
石彪为人忠厚,打起仗来身先士卒,武艺也十分精湛,在戚家军中颇有名气。但他也有一个毛病,就是酷爱饮酒,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
这次跟随戚美凤北上勤王,一路之上滴酒未沾,石彪的馋虫都快从嗓子眼里爬出来了。到了京师,本以为可以畅饮一番,哪料到第二天便开拔出城。
他寻思着若是护持着信王到山海关,最起码还得大半个月。要是连续一个月不沾酒,那还不如将他杀了。故此趁着朱由检与戚美凤高兴,斗胆提出给士卒分酒的要求。
哪知道戚美凤却全然不顾往日情谊,当众痛斥石彪道:“你身为百户,当为士卒以身作则。如今咱们身负保卫信王的重任,若饮酒误事,不但百死不足以辞其咎,就连家人亦要受到牵连!”
石彪被训斥得满面通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道:“千户大人,卑职错了,甘受军纪!”
戚美凤面如寒霜,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很好,你还知道军纪!来人!将石彪拖出去,重责二十军棍!”
朱由检见石彪的两鬓和胡须都已经花白,不禁心生恻隐,对戚美凤劝解道:“美凤,石百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国出征,已是十分难得。咱们这不是刚离开京师么,能有什么大事。你训诫了他一顿,他已经知错了,我看就不要再责罚了。”
戚美凤其实也心中不忍,但她初次领军,又身负重任,不得不对石彪疾言厉色以立威。
此时见朱由检求情,她也顺坡下驴,冷着脸道:“石彪,若非殿下为你求情,本千户定要按军法处置你!也罢,这二十军棍暂且记下,若再违犯军纪,加倍惩处!”
第九十八章 自行排毒
戚美凤虽然免去石彪的二十军棍,仍责罚他整夜担任瞭望,不得替换。
饶是如此,石彪仍然千恩万谢,感激得对朱由检和戚美凤连连磕头。他在戚家军中多年,自然知道那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二十大棍下去,恐怕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他是戚家军中的老将,深得戚显宗的信任。从登州出发之时,戚显宗还特意叮嘱他,要他在军中多维护戚美凤,帮她树立威信。如今自己倒先违反了将令,若真挨顿军棍,皮肉之苦倒是小事,可回到登州,又有何面目去见戚显宗?
众士卒见石彪受罚,也人人动容。其实戚美凤此次率车营北上勤王,士卒们嘴上虽不敢说,却有不少人在心中嘀咕,想不通戚将军怎么会将军权委托给一个女流之辈,就算她是戚将军的亲生女儿。
但一路之上,见戚美凤军法甚严,处事公正,又能以身作则,众人也渐渐心服。尤其是这次处罚石彪,若论起来,石彪还算是戚美凤的长辈。戚美凤却不徇私情,照罚不误,比戚显宗还要严格,顿时让众人叹服,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生怕自已也重蹈覆辙。
朱由检见石彪爬上高高的瞭望台,拄着大枪在寒风中肃立,时间不长,胡须上已经结了一层寒霜。他心中不忍,对戚美凤勉强笑道:“美凤执法如山,本王十分敬佩。可这石老爷子偌大年纪,在上面站一宿,非冻坏了不可…”
戚美凤不等朱由检说完,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军旅之中,第一要紧的就是军纪。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军中尤其如此。若平时松松垮垮,任意通融,将令不得遵守,真到了两军对阵之时,敌军却不会和你通融!
“先曾祖成立戚家军时,即订立六十四条军规,要求全体士卒必须统一步调,万为一体。临敌之时,必须谨遵号令,结阵而行,闻鼓必进,闻金必退。既不能临阵退缩,也不能逞一人之勇而乱阵。全军行连坐之法,一人退却则斩一人,全队退却则斩队长,队长不退而全队退,则斩全队。惟其如此,戚家军才能立下赫赫战功!”
朱由检被她抢白一顿,倒也并不生气,因为他也知道,戚美凤所言不虚。任何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首先肯定是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若不能令行禁止,那就只能是一盘散沙,平常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要上了战场,往往是一触即溃,原形毕露。
见石彪在上面受罚扛风,朱由检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跟戚美凤打了个招呼,即返回自己的营帐。
那十几名随行的太监,朱由检将他们安排到了另外一间军帐,只将包玉怜留在身边。
太监们虽然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口出怨言。他们还道是那个年轻的小太监生得俊俏,勾引得信王千岁起了龙阳之兴,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不由得埋怨爹娘没给自己生个好模样,否则,那受宠承恩的就是自己了!
进了帐内,包玉怜默然不语。朱由检见她还为刚才的事委屈,忙对她温言道:“玉怜姑娘,这是在军中,不是在信王府,你是冒充太监混进来的,咱们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若是暴露了行藏,被管宁知道了,咱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刚才我也有些急躁,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包玉怜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够谨慎,可自己一片好心,却遭到朱由检的白眼,实在是心中不平。此时见他软语央求,早已回嗔作喜,红着脸道:“王爷言重了,今后玉怜当更加小心一些。请王爷宽衣,玉怜要为王爷施针了。”
虽然几乎每日都要金针过穴,可是每次当着包玉怜宽衣解带,朱由检还是感到不好意思,忸忸怩怩地道:“要不等大家都睡了再弄吧…”
包玉怜也红了脸道:“王爷,昨夜你就没有用针,毒素已经积累了不少,须得马上施针才好。”她起身将帐门仔细地关紧,“这下可以了,请王爷宽衣吧!”
朱由检只得乖乖地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包玉怜红着脸走过来,刚要下针,突然惊叫一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朱由检吓了一跳,低头看时,不由得暗自叫苦。
原来他昨夜梦游太虚,一泻千里之后,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赶到午门去了。如今脱掉衣服,两腿之间仍是污秽不堪。再加上天气寒冷,那些玩意都冻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包玉怜虽然师从其父,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但诸如梦遗滑精之类的病症,包建严当然不会让自己尚未出阁的闺女诊治。所以包玉怜竟是头一次得见,诧异之下惊呼出声,还以为朱由检身上的剧毒发生了奇变。
朱由检尴尬无比,只得干咳一声道:“这个…没事,你帮我拿条热毛巾,我自己擦干净就好了…”
包玉怜顿时恍然大悟,羞得赶紧别过头去,手忙脚乱地找了条热毛巾,闭着眼睛递了过来。却因方向不准,没递到朱由检的手中,反而碰到了他那件物事。
朱由检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小兄弟当即昂然挺立。他赶紧抢过毛巾擦拭干净,尴尬地道:“好了!”
包玉怜毕竟是医生,医者有父母之心,虽然羞愧难当,还是转过身来,举针在手,在朱由检的穴位之上细细行针。
但她这次行针完毕,却对着朱由检的下身仔细端详了起来,半晌不语。
朱由检觉得无地自容,偏生那小兄弟十分不争气,在包玉怜的注目下更加挺拔。
突然,包玉怜霍地起身,惊喜地叫了一声:“我知道了!”
朱由检吓了一跳,正欲发问,包玉怜已经主动为他解释道:“王爷,您身上的毒素已经排出大半,近日施针的效果却越来越差,玉怜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见了王爷的…那个,玉怜才明白,余毒在王爷体内已经不多,难以对王爷的身体造成过大的损害。但余毒越少,金针越难以完全排尽,因此需要借用其他的手段。”
“什么手段?”朱由检懵懂地问道。
包玉怜却飞红了脸颊,欲言又止,终于鼓足勇气道:“人有精气神三宝,以精为首。金针可作用于气血和经络,却无法排出‘精’中的毒素。因此,需要王爷...自行排精…”
“这个…”朱由检恍然大悟,顿时极为尴尬。半晌才道:“不是说不能近女色,防止毒发么?”
“此一时彼一时,”包玉怜的声音细若游丝,“如今外毒已去了大半,只剩内毒。因此王爷昨夜虽然…那个了,也不妨事。而且,现在王爷也不需近女色,只需自己…”
朱由检满头黑线:这不是让我老人家撸一发么?
“王爷若是为难,玉怜帮王爷…也可以…”
朱由检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道:“不用不用!那什么,玉怜姑娘且请至别帐歇息,本王要运功疗毒了!”
包玉怜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柔声道:“玉怜怎肯与那些太监同处一帐!此处又没有富余的帐篷,还是在这里好了。若王爷不用玉怜帮忙,玉怜就站在帐门,保证不回头看您!”
包玉怜虽然背过身去,朱由检又怎能下手?这货就是再无耻,也不好意思在一位妙龄少女的背后打手枪啊!
包玉怜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好了没有?”
“还…还没…”朱由检吭吭哧哧地答道。
包玉怜偷眼一看,见朱由检什么也没干,顿时来了气,娇嗔道:“王爷!您不要有什么顾虑,这是治病!若您不好动手,玉怜帮您!”说着就伸手向朱由检的命根子抓去。
正在这要命的节骨眼,帐外传来戚美凤的声音:“殿下,末将可以进帐么?”
二人均吓了一跳,包玉怜忙手忙脚乱地用棉被将朱由检裹了起来,折腾了半天,朱由检才尴尬地道:“好了好了,请进!”
戚美凤迈步踏入帐中,见朱由检虽然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衣服却都扔在一边。而包玉怜脸颊恰似一片红云,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她不由得眉头一皱,脸也顿时红了起来,赶紧低头道:“原来殿下已经安歇,末将唐突了!”
“千户大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包玉怜急得都快哭了,忙不迭地解释道,“我只是…只是王爷的医生!”
戚美凤狡黠地一笑道:“哦?看不出来你这小太监倒还懂医术。殿下,正好末将身上也有些不爽,可否让这位小太监去卑职的帐中,为末将诊治一番?”
朱由检巴不得她们赶紧出去,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快去快去!”
戚美凤不由分说,拉着包玉怜就进了自己的大帐。包玉怜刚想解释,戚美凤却对她微笑道:“这位妹妹不必惊慌,我没有恶意。大家都是女子,你在我这里安歇还方便些!”
“王爷他…”包玉怜刚想说话,戚美凤做了个“嘘”的手势,羞红着俏脸道:“我都听见了。那种事,殿下怎好意思让别人看见!”
第九十九章 第一次骑马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第二天清晨,朱由检正在暖和的被窝里迷糊着,突然被戚美凤在帐外轻声的呼唤吵醒。
“啊…还行!”朱由检慌忙答道。
“卑职现在可否进帐?”戚美凤问道。
“那什么,你稍等片刻!”朱由检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爬出被窝,胡乱将衣服穿好。折腾了半天,他才咳嗽了一声道:“美凤请进!”
戚美凤撩帐门进来,却一眼看到朱由检那如同狗窝一般的被褥旁边,还扔着一团皱皱巴巴的草纸。
与此同时,朱由检也发现了自己的遗迹忘了收拾,脸刷地红了起来。
戚美凤对昨夜帐中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也羞得低下头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由检赶紧打岔道:“美凤也是刚刚起来么?”
戚美凤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回殿下,今晨卑职不到辰时就已起来。方才卑职已派出斥候,将方圆五里之内认真搜索了一遍,并无可疑人等。”
朱由检在心中默算,辰时相当于凌晨五点,在隆冬时节,和深夜也没什么区别,不由得睁大眼睛道:“你起这么早啊!”
戚美凤微笑道:“卑职身为主将,野外宿营之时,不得不警醒些。若主将蒙头大睡,士卒们岂肯认真值夜?”
其实她不但起得早,睡得也晚。昨夜她与包玉怜一见如故,竟躺在榻上聊至深夜。
聊天的话题自然是朱由检。包玉怜涉世未深,禁不住戚美凤的巧妙盘问,竟将自己所了解的朱由检的情况和盘托出。
从包玉怜的口中,戚美凤得知:朱由检身为皇帝的亲弟弟、敕封信王,虽然不学无术、言语粗俗、行为有时有些荒唐,但却心地善良,不但救包玉怜于风尘之中,还冒着极大的风险勇闯诏狱,将杨涟等东林六君子救了出来。
她父亲戚显宗虽是武将,却与东林党人的政见颇合。得知魏忠贤迫害杨涟等人,戚显宗虽愤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此时戚美凤听说朱由检竟敢瞒天过海,在魏忠贤的眼皮子底下将杨涟等人救出,顿时对朱由检大为敬佩。
不过她也赶紧告诫包玉怜道:“玉怜妹妹,幸亏你只是对我说起。若是告诉了别人,只怕殿下已没有命了!以后千万仔细!”
包玉怜也吓得一吐舌头,懊悔自己过于多嘴。
她们又聊起朱由检身上的剧毒,说到朱由检是如何好色,却又如何不敢肆意妄为,戚美凤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挖苦包玉怜道:“妹妹莫只说殿下好色,殿下的身体妹妹不知看了多少遍,只怕连多少根汗毛都数清了吧!”
“美凤姐!你怎么开这种玩笑!”包玉怜假装作色,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王爷对你倒颇为有意呢!不如你去帮王爷排毒吧!”
二女唧唧咕咕,笑闹到深夜才罢。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二女卧谈会的谈资,只是觉得自己啥也没干,还起得这么晚,有点不好意思,忙问道:“咱们是不是该开拔了?”
“殿下如已休息好,今日确实要加紧赶路。”戚美凤道,“督师大人限二日内赶到通州,昨日我们出城最晚,根本没走多少路,今天却是要辛苦一些了。”
朱由检出了大帐,见五百名士卒已经全部用过早饭,收拾利落,整装待发。原来大伙都是在等自己一个人,朱由检就更觉不好意思了。随身侍奉的太监还要安排他用早膳,他赶忙拒绝道:“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边赶路边吃!”
戚美凤当即命令拔营起寨,望通州进发。朱由检被军卒保护着,在车上走了几里,已用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天空,戚美凤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焦虑的神情。
朱由检见车仗走得太慢,拖累行军速度,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累赘。想了半天,他突然对戚美凤道:“美凤,要不我别坐这车仗了,这玩意除了占地方,慢慢悠悠的一点用也没有。我看军中不是还有多余的马匹么?干脆我也骑马吧!”
戚美凤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却连连摇头道:“殿下,万万不可!车仗乃万岁所赐,殿下乘坐于车仗之上,方能显我大明威仪。况且路上被冰雪覆盖,极是难行,万一马失前蹄伤了殿下,卑职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啊!”
“管那么多干嘛?”朱由检笑道,“难道说我坐上了车,咱们就一定能打胜仗么?要真如此,万岁也不用派好几万将士出征,单让我自己驾车去山海关外兜一圈,就把奴尔哈赤吓尿裤子了!”
戚美凤本欲争辩几句,但听朱由检所说虽然粗俗,却也不无道理,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开口。
朱由检见她已有几分犹豫,又趁热打铁道:“再说,这车仗速度太慢。督师大人不是严令今天必须到通州么?我看照这速度,人家都到山海关,咱们还慢慢悠悠往通州赶呢!如果只为了什么‘威仪’,误了督师大人的军令,孰轻孰重呢?”
“可是…”戚美凤还是心存顾忌。
朱由检也焦躁起来,大声道:“美凤,你看着荒郊野外,哪有什么人烟,做这种表面文章、面子工程,又让谁看去!不要废话了,赶快给本王牵马!”
见朱由检执意要骑马,戚美凤也不敢再坚持。而且朱由检要骑马,也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说起来还是为她的戚家军着想,她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
不多时,她选出一匹通体白毛的马道:“这是一匹骟马,性情恭顺,骑行平稳。殿下就骑这匹马如何?”
朱由检皱眉道:“骟马?挺好的马,骟了干嘛?”
戚美凤稍稍有些脸红,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军所用之马,大部是蒙古马。蒙古马的儿马约二十天就发情一次,发情之时性格暴烈,常咬人踢人,难以驾驭,于作战大为不利。
“故蒙古人养马,在马刚长出四颗牙齿时,即为公马去势。去势之后,马儿的性格就变得温顺,能耐寒冷和长途跋涉,且矫健勇壮,比未去势的马更容易长膘。
“我朝的马户养马,也大多学习蒙古人的方法,将儿马去势。只有最体态最骏美、脚力最快的良马,才不去势,作为种马保留下来。未去势的马,只有骑术高超之人方可驾驭。”
朱由检哪里懂得这许多门道,只得故作叹息道:“我只是觉得这马儿也够可怜的,人为了自己的需要,就将它给断子绝孙了,实在有点残忍。而且还是在那么小的时候,还没尝过那啥的滋味呢!”
戚美凤听他说着说着又下了道,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红着脸低头不语。
而朱由检周围的太监听了,也与这匹骟马同病相怜起来。有几个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和那永生难忘的一刀之痛,竟忍不住掉下泪来。
“说这些干什么,抓紧时间赶路!”朱由检大笑一声跳下车仗,就要往马背上爬。
戚美凤吓了一跳,赶紧制止道:“殿下,不能从右侧上马,那样马会惊的!”
朱由检老脸一红,刚想从马屁股后面转过去,戚美凤又惊叫道:“殿下,一定要从马的前面转过去!若从马儿的后面绕行,马儿看不到殿下,会认为自己有危险,可能会尥蹶子的!”
朱由检吓得一哆嗦,赶紧从前面转到马的左侧,费力地登上马镫。可他使了半天劲,也跨不上马背,急得满头大汗。
而这匹战马见来了个笨手笨脚的陌生人要骑自己,也颇不配合,突然原地暴叫一声立了起来。幸亏戚美凤在旁边扶持,朱由检才没有被掀翻在地,然而也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戚美凤见朱由检这副模样,这才知道他根本不会骑马,心中暗嗔:这信王殿下也真是的,不会骑马你充什么英雄,似此还不如乘车快呢!
但她虽心中埋怨,口中却不敢说出来,只得耐心地教朱由检道:“殿下请不要着急上马,先牵住马的笼头往前走几步。马儿感觉到了您对他的控制,自然会乖乖听话。”
朱由检惊魂初定,照着戚美凤教的法子试了试,战马果然安静下来,低下脖颈一动不动。
“殿下请用左脚前脚掌踩住马镫,右脚蹬地,借助腾跃的力量上马!”
“哈哈,我骑上马了!”朱由检第一次翻身上马,兴奋不已。但一下子离地面两米多高,他也有些头晕目眩,紧张得紧紧抓住马辔,生怕一头栽下来。
戚美凤见状笑道:“殿下,不要紧张,您紧张马就更紧张了。请用脚后跟轻压马腹,将马辔放松一些,这样马儿就会前行了。”
朱由检像个小学生一样,对戚美凤言听计从,马儿在他笨拙的*控下,倒也开始听话地向前行进。
走了一会儿,朱由检觉得坐得很稳,心情渐渐放松,对戚美凤笑道:“原来骑马也很简单!看来,我可以跑得再快一些了!”
不等戚美凤说话,他就学着前世那些垃圾电视剧中主角的吊样,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举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抽一记,同时口中高喊一声:“驾!”
戚美凤花容失色,惊叫道:“殿下,不要!”
可惜为时已晚,那匹马收到“向前狂奔”的指令,当即撒开四蹄,如利箭般冲了出去,一骑绝尘!
第一百零一章 城外内讧
日落时分,朱由检正好赶到通州城外。
但还离得老远,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孙承宗的军令,是让所有人马先到通州城中补充粮草辎重,然后再向山海关进发。
可朱由检一眼望过去,还是有大批的部队在城外聚集着,而且情绪低落,秩序混乱,如同一堆没头的苍蝇一般。
朱由检心中纳闷,与戚美凤策马上前,问一小队落在最后的士卒道:“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为何到这般时候还不入城?”
此时他全身披挂,普通的士卒当然认不出他是信王殿下。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军官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道:“你个龟儿子又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凭什么问老子?咦!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俊俏的女娃子!弟兄们,自从离开卫所,多少天没碰女人了,今天可要好好地耍一下!”
戚美凤是戚家军家主之女,年纪轻轻便统军作战,何时受过这种侮辱!闻听此言,当即勃然大怒,厉叱道:“你找死!”说着抡起马鞭就向那名军官抽了过去。
那名军官是一名百户,倒也有些武艺,见鞭子抽来,仍是笑嘻嘻地不躲不闪。待鞭子眼看要抽到头上时,他猛地伸手,一把将马鞭攥住,往怀中一带,口中仍是下流地道:“你个女娃子脾气倒还不小,还不到大爷怀里来,让大爷调理调理!”
他自恃力大无穷,这一拉,定可将戚美凤拉得跌下马来。
孰料戚美凤借着他这全力一拉之势,突然从马上腾身跃起,飞足踢来。那百户躲闪不及,被戚美凤一脚正踢在鼻梁上,惨叫一声斜着飞了出去。
周围的士卒见百户中招,忙过去扶起来一看,见他鼻梁骨已被踢断,脸上血肉模糊!
那百户平时一贯横行霸道,哪吃过这么大的亏!他连疼带怒,眼珠子都迸起了血线,狂吼一声道:“弟兄们,把这两个狂徒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几十名士卒立即散开,将朱由检和戚美凤团团围住。
朱由检本来也恼恨这军官出口伤人,可他没想到戚美凤出手如此狠辣,上来就把对方给整了个十级伤残。眼下见众士卒要对自己动手,不由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想拨转马头,溜之大吉。
戚美凤却冷笑道:“殿下勿忧!有末将在,任何人也伤不得您半根毫毛!”
正说话间,几十名士卒已经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朱由检眼前一花,戚美凤已经翻身上马,并未摘得胜钩上挂着的铁枪,只是催动坐骑,围着朱由检的马,如旋风般一阵狂奔。
那些士卒虽然接到百户的命令,但也知道对付的不是敌军,而是自己人,而且又只有两个人,所以也没亮兵刃。
但他们皆是步兵,哪敢和疾驰的骏马硬碰硬?见戚美凤的骑术如此精湛,竟在如此小的范围内,控制着战马绕圈奔跑,他们大多只是虚张声势,口中喊得热闹,真正敢冲上去的却没几个。
只有两三个胆子大的,想趁戚美凤策马跑到另一边时,趁间隙冲过去。可是刚闯至圈子处,戚美凤人马合一,已经疾冲了回来。
那几个士卒吓得赶忙向后疾退,以免被骏马撞倒或是踢到。可是顾得了马却顾不了人,戚美凤那长长的马鞭带着疾风,狠狠地抽在几人的背上或屁股上,将几人抽得双脚离地,飞出老远才重重地摔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那百户见自己几十个人都拿不下对方两个人,脸上更挂不住,不由分说从部下手中夺过一杆长枪,嘶吼着冲戚美凤恶狠狠地刺去,竟是下了死手。
戚美凤见他手下不留情,也恼怒至极。她微微一侧身,轻而易举地让过枪头,出手如电,将枪杆牢牢攥住,娇叱一声:“撒手!”
那百户顿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枪杆传来,双手再也把持不住,竟被戚美凤单手将枪夺了过去!
正目瞪口呆之时,戚美凤举起长枪,远远地抛了出去,正中路旁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只听“咔嚓、轰隆”两声,竟将杨树拦腰斩断!
戚美凤这一手震慑全场,再无一个人敢靠近。
此时,五百戚家军见信王和主将受到攻击,也展开队形冲了上来,反将这几十名士卒,连同那名百户一起团团包围,齐声大喝道:“丢下武器!跪在地上!否则一个不留!”
那百户终于明白自己碰上了硬茬,闯了大祸。可惜为时已晚,只得乖乖地与手下的士卒将刀枪掷于地下,老老实实地跪倒了一片。
朱由检刚才还吓得簌簌发抖,现在见己方控制住了局面,立马又神气了起来,将鸟翅环上的大刀摘下,往空中一举,大喝一声道:“亏你们还是官军,就这副德性,还想上阵杀敌?在本将军面前…哎呦!…”
他本来是想抖抖威风,一刀从空中劈下。孰料这大刀乃是镔铁打造,十分沉重,他收刀不住,这一刀竟劈到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火星四射。
朱由检虎口剧痛,哪还把持得住,大刀顿时脱手。
见朱由检大出洋相,戚家军的士卒知道他的身份,尚能强忍着不笑。而那名百户的手下,却全都放声狂笑起来,顿时觉得挽回不少面子。
此时,这后队的骚动也终于传到了前面,十余骑飞马赶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将长枪一横,在马上高声喝问:“前军副将、鄂州参将王文彬在此!尔等所属何部,因何与我部士卒斗殴?”
这参将乃是正三品武官,可下辖一省的全部卫所。戚美凤倒也不敢怠慢,跳下坐骑紧走两步,在王文彬的马前施了个军礼,恭谨地道:“末将登州卫千户戚美凤,见过参将大人!”
这戚家军的名头,王文彬早有耳闻。又见对方是一员女将,更觉得不可小觑。但他毕竟官居三品,还要自持身份,只是在马上微微点了点头,倨傲地道:“罢了!你身后那银盔银甲者是何人,见本参将在此,为何不下马施礼?”
戚美凤刚想解释,朱由检却赶紧跳下马,一溜小跑过来,也深施一礼道:“卑职是千户大人的…亲兵!”
戚美凤不知朱由检是何意,只见他对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也只好缄口不言。
王文彬鄙夷地撇了撇嘴,申斥道:“尔等因何与我部斗殴?”
戚美凤张了张嘴,刚想将本末缘由详细地告诉王文彬,却又感到那名百户的言语太过污秽龌龊,连复述都觉得恶心,竟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见状,忙替她道:“大人,是这样的…”
“住口!”王文彬勃然大怒,用马鞭指着朱由检的脑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本将军答话!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
戚美凤脑袋“嗡”的一声,再出言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得面色苍白地看着朱由检。
朱由检果然被王文彬给骂急了,噌地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大爷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带的兵都是一群兵痞!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估计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恐怕你这参将,也是花钱买来的罢!”
“大胆狂徒,竟敢目无长官!”王文彬见自己竟被一个小卒当众大骂,一张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对准朱由检拧枪便刺。
朱由检只顾嘴上痛快,却想不到王文彬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闪的枪头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
戚美凤见势不妙,猛然跃起,用双手牢牢攥住枪杆,大叫道:“大人不可!”
王文彬夺了两下,枪杆竟纹丝不动,心中暗吃一惊,厉声吼道:“来人,这两人以小犯上,都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随身的亲兵就要过来拿人。而戚家军的石彪等军官,见戚美凤对自己使眼色,也率领士卒迫了上来。
眼看两路明军各不相让,就要发生内斗,从通州方向又奔来四五骑,其中一人高声喊道:“都给我住手!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在此!”
见主将亲自前来,王文彬不敢造次,忙甩镫下马。
戚美凤松了口气,也放开长枪。王文彬狠狠瞪了她和朱由检一眼,悻悻地将长枪收回去。
此时,那几骑已经奔至近前,为首一人跳下马道:“怎么回事?已经够乱的了,你们怎么还要添乱,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
王文彬忙抱拳施礼道:“总兵大人,他们是登州卫的,不知何故,竟殴伤末将手下的士卒,且以小犯上,顶撞末将,末将这才…”
来人目光一寒道:“什么叫‘不知何故’?士卒斗殴,必有缘由。定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只顾袒护自己的部下,这才搞得一团糟!”
说着他大踏步上前,刚喝问了一声:“尔等谁是主官,速将前情如实讲来!嗯?你怎么…”
他突然看到了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愣了片刻,突然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怎么是殿下?!末将死罪!”
第一百零二章 左光先
当鄂州参将王文彬惊恐地得知,眼前这员银盔银甲、呆头呆脑、差点被自己一枪扎个透明窟窿的少年小将,竟是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时,他当时就吓得瘫倒在地。
而那名闯下大祸的百户,则直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还勉强能稳住方寸,不住地向朱由检请罪。
朱由检见左光先年约四十,身高臂长,浓眉环眼,气宇轩昂,总觉得看着有些眼熟。突然他恍然大悟,问道:“你叫左光先?左光斗是你什么人?”
左光先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急急地道:“左光斗乃是末将的胞兄。不过家兄在京师为官,末将在边关为将,已多年未曾见面。此次家兄因事获罪,末将实不知情!…”
朱由检见左光先急于撇清自己,知道他也误信传闻,认为自己与左光斗入狱乃至“身死”有些关系,生怕受到牵连。但在大庭广众之前,朱由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笑道:“我说怎么看着将军面善。我与左公有过一面之缘呢!”
左光先见朱由检称自己的哥哥为“左公”,语气中带着尊敬,心中惊疑不定,暗想哥哥不是身犯重罪被打入诏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么?怎么这信王又如此称呼他,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是试探于我?
朱由检见左光先唯唯诺诺,知道他心存顾忌,便岔开话题,将刚才两军发生冲突的始末缘由讲了一遍。
左光先本来是兰州副总兵,此次率兵勤王,虽被任命为前军主将,可手下的兵马却非他熟悉的甘肃、宁夏各卫所的士兵,而是换成了湖北兵。
这种安排虽是惯例,目的是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但是也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斗力大打折扣。
像这鄂州参将王文彬,虽然表面上对左光先毕恭毕敬,实则对他阳奉阴违,非常不情愿将军权拱手送与左光先。左光先则因为不熟悉手下的军队,也不得不倚重着王文彬,若不是特别紧急重大的军情,一般都放手让王文彬去处理。
哪知王文彬这次竟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左光先这些天来对他早已十分不满,此次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抡圆了给了王文彬一个响彻云霄的大嘴巴,怒骂道:“早就告诉你要严格约束部下,你哼哼哈哈就是不听!此番闯下大祸,看你如何收场!”
王文彬早已魂飞魄散,紧紧抱住左光先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总兵大人,末将有眼无珠,末将罪该万死!您一定要救救末将,向信王千岁求求情,饶末将一命啊!呜呜呜…”
左光先叹了口气,心想这王文彬虽然可恶,但毕竟是前军副将。而且他官居鄂州参将,前军的一万士卒皆是湖北兵,绝大多数平时都归他指挥。若真严厉处置了他,一则自己脸上不好看,二则也怕他的部下借机闹事。
想到这里,左光先硬着头皮对朱由检道:“殿下,这王文彬治军不严,致使个别兵痞惊扰殿下,实在可恨。但眼下大敌当前,未战而处罚领军将领,总是不大吉利。而且今日前军到现在也不能入城,他也是心中烦恼,故此行事鲁莽了些。还望殿下开恩,让末将将他领回军中,末将定会重重责罚于他。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由检看了一眼戚美凤,见她对自己轻轻点头,便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依左将军吧!不过那名带头滋事的,一定要从重惩处!像这样竟敢调戏妇女的兵痞,走到哪都是个祸害!”
左光先见朱由检还好说话,喜道:“末将多谢殿下!”又喝斥王文彬:“还不过来谢过殿下!”
王文彬感觉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胸中一颗石头落地,赶忙连滚带爬地过来,对着朱由检连连磕头道:“谢殿下、谢殿下不杀之恩!”
左光先沉着脸道:“你自己说,那名百户该怎么处置?”
王文彬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差点被这个百户害死,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依军规一十七禁第九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左光先点了点头道:“那就请王将军执行军规吧!”
王文彬霍地起身,大喝道:“来人!将百户刘三给我绑了!”
他的随从亲兵立即冲上前去,将瘫软得如同烂泥一般的刘三架了起来,用绳子紧紧绑缚。
刘三知道大祸临头,已吓得屎尿齐流,连喊“饶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文彬大步上前,高声叫道:“诸军静听!百户刘三,犯军规一十七禁五十四斩之第九条,依例当斩!行刑!”
话音刚落,他的一名亲兵手捧鬼头大刀,高高举起,就要向刘三的脖子斩落。
“慢!”戚美凤突然高叫道。
王文彬一愣,虽然对被打断十分窝火,可又不敢发作,只得讨好地笑问:“戚将军有何指教?”
戚美凤面色一红,却又不好意思说话,只得乞求般地目视朱由检。
朱由检明白她的心思,将左光先和王文彬拉到一边,悄悄地道:“二位将军,这个刘三实在该杀。但是他今天调戏的是戚千户,传扬出去,对戚千户的名声可是大有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戚千户真让他给欺负了呢。再说咱们这两边对打已经够丢人现眼的了,若再杀了人,传到督师大人那里,面子上都不好看吧!”
二人恍然大悟,问道:“依殿下之意,该如何处置?”
“稍加惩治就算了,”朱由检道,“主要是让在场士卒谁也不要再提这事。”
王文彬诺诺连声,随即喝道:“刘三对友军寻衅滋事,本当斩首!念在多年以来不无微功,改为重责一百军棍。若下次再犯,定斩不饶!今日之事乃我前军之耻,谁也不许私下议论外传,否则与刘三同罪!”
左光先见朱由检大事化小,自是感激不尽。
朱由检笑道:“还是左将军说的是,眼下大敌当前,大家还是劲往一处使,多想想如何破敌才是。对了左将军,这黑了,您的前军怎么还不入城呢?”
左光先闻听此言,顿时脸色一变,忿忿地道:“殿下,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监军大人是不是欺人太甚!”
朱由检听左光先一顿牢骚,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左光先率领前军,本来是紧随梁永烈的先锋部队,早早地出了京师。他治军甚严,严令部下急行军,务要尽快抵达通州。
王文彬等部将倒也不敢怠慢,催动军马径趋通州,昨夜就赶到了通州城下。
可通州城却是四门紧闭,左光先命部下去叫开城门,守城的士卒却回答:“夜已深了,奉监军大人之命,不管是哪部人马,一律后退三里,不得进城,待天明之后再说!”
左光先听着也有道理,只得命前军退后三里,扎下营寨。
他这一路人马从湖北星夜兼程而来,是所有勤王兵马中路途最远的。在京师又没停留,早将粮草消耗殆尽。本想早些进通州补充给养,再稍稍整顿一下,孰料通州城就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今夜还得饿着肚子睡觉,有些士卒不禁埋怨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左光先让一万人马列好队开至城下。此时城门大开,左光先刚要策马进城,里面却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为首一人尖声叫道:“前军人马且住!”
左光先见是东厂的人,心中先自矮了三分,赶紧上前抱拳拱手道:“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见过公公!不知公公尊姓大名,因何不让前军入城?”
那名太监撇着嘴冷笑道:“你就是左光先?来得正好,省得咱家去找你了。告诉你,咱家叫柴东海,在东厂做掌班太监。此次奉了九千岁的钧旨,出任勤王兵马副监军。现督师孙承宗已赶赴蓟州视察防务,通州城里,就是总监军管公公说了算!管公公有令:前军暂且在城外警戒,待其他各路军马全部入城后,再行入城!”
左光先闻言大怒,却又不敢发作,嗫嚅着道:“柴公公,我前军先到通州,理应先入城啊!军中已断了粮草,再不入城补充,今日就要断顿了!…”
“大胆!”柴东海瞋目大怒道,“咱家的话你没听明白么?让你在城外警戒,这是监军大人的严令!你难道还敢抗命不成?!”
左光先不敢再顶撞,只得退了回来。
这一天从早到晚,左光先和他的前军兵马,眼睁睁地看着其他部队一拨接一拨、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通州城,就是轮不到自己。
此时天寒地冻,士卒们又饿着肚子,个个牢骚满腹,有的竟破口大骂起来。
左光先心中猜测,难道因为是左光斗的亲弟弟,魏忠贤故意要整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士兵们挨饿受冻,岂不是因为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想及此处,他心中更加郁闷,对士卒们的抱怨,也只好全当没听见。
好不容易挨到所有部队都进了城,前军的士兵欢呼雀跃,正要紧跟着入城时,城门却突然紧紧地关闭了!
第一百零三章 斩关入城
朱由检听了左光先的介绍,心中不由得一沉。这都什么时候了,后金眼看就要杀到眼皮子底下了,魏忠贤这帮人竟还忙着整自己人!
他怒问道:“其余几路部队不是都进完了么,为何还不让前军进城?”
“柴公公说了,城内已经驻满,容不下更多的人马入城了!”左光先气道,“说是要等其他各路补充完粮草辎重,开拔以后,才轮得到前军!”
“放他妈的屁!”朱由检勃然大怒,“你就那么听他的?你是前军,要是落到最后,那不成了后军了?孙督师怪罪下来,你能吃罪得起?”
左光先委屈地道:“末将也知道军情紧急,督师大人也再三严令,一定要在二月初赶到山海关。可是照这样看来,就算前军能入城,也是几天以后的事。入城以后,还不一定有没有粮草!可是,监军大人不让末将率兵入城,末将也没有办法!”
朱由检沉着脸思索片刻道:“左将军,美凤,你们随我来。我亲自去叫城,看他们开不开门!”
左光先见朱由检为自己撑腰,当即大喜过望,壮起胆子,领着朱由检一行人,再次来到通州城门前。
朱由检见果然城门紧闭,吊桥高悬,气呼呼地道:“给我叫城!”
左光先上前一步,气运丹田,朗声叫道:“城上的人听着:大明敕封信王殿下在此,快快开城!”
朱由检被他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戚美凤也露出敬佩的神色,悄悄地对他道:“这位左将军是一位内家高手,他内劲如此雄浑,没有三十年的苦功是达不到这样的境界的!”
可喊过之后许久,城上连个露头的人都没有。朱由检本来夸下海口,此刻见自己也没多少面子,顿时大为恼怒。
左光先也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抢过一张劲弓,弯弓搭箭,开弓如满月一般,嗖的一声,将利箭向城上射去。
只听“当啷”一声巨响,这一箭正中城门楼上高悬的风铃。那风铃本是黄铜铸造,足有碗口粗细,坚硬无比,却被这一箭射得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掉在城头上,砸到几个在上面打盹的士兵。
这下守城的人可不干了,呼啦一声,从城头的墙垛后立起数十名兵丁,大声斥骂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向城上放箭!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左光先气急反笑道:“好好好!本将军是不想活了,但是临走之前,还想拉你们做垫背!”
说着,他突然发足疾奔,快到护城河边时,竟腾空而起。宽约二丈的护城河,被他轻松地一跃而过。
城上的军官见左光先跃过护城河,大怒道:“反了!给我放箭!”
可城上的兵丁知道左光先的身份,那敢轻易放箭。
那军官见众人不动,怒骂两声,亲自援弓在手,对准左光先连发数箭。
左光先却连头也不抬,只顾向前猛冲。
朱由检眼见其中一支箭已经要钉在左光先的头上,急得大叫:“小心!”
谁知左光先却如同头顶长眼,伸手随意一拨,那支箭立即被他击飞,牢牢地钉入被冻得**的护城河面。
此时他已来到城墙边,腾身向上一纵,已经扒住城墙砖的一道缝隙,随即迅捷地向上攀援起来。
城头的军官大为惊恐,连声道:“给我挡住他!放箭,快放箭!”
众兵丁这才醒过味来,一起堵在左光先头顶的墙垛上,张弓搭箭向他射去。
可那左光先却如同游墙的壁虎,虽然身披重甲,却是灵活非常。他时而左躲右闪,时而抬起一只手拨打箭支。几十只利箭过去,竟不能伤他分毫!
通州城的城墙高约两丈多,相当于前世三层楼那么高。可左光先手脚并用,一边躲避弓箭,一边向上攀援,不到半分钟,竟已离城头只有三四尺!
那军官见弓箭伤不到左光先,从旁边的兵丁手中抢过一杆长枪,恶狠狠地向左光先扎了过去。
左光先见枪尖袭来,不躲不闪,在枪头快要戳到脸上时,突然伸右手一把攥住枪杆,往下猛地一拽,大喝一声道:“下来吧!”
那军官本是用尽全力向下戳去,半截身子已经探出城头,突然被左光先往下一拽,顿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通过枪杆传来,身体即将失去平衡。他反应还算敏捷,急忙使了个“千斤坠”,向后坐去。
可左光先早料到他有如此反应,当即借着他这一坐之力,纵身腾空而起,一跃跳上城楼,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城下的朱由检、戚美凤,以及所有的戚家军和前军将士,见左光先孤身登城,勇冠三军,当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好之声!
那军官见己方几十个人,仍无法阻止左光先,心中大骇,颤声道:“左光先,你…你要造反不成?!”
“你才要造反!”左光先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仍冷然不惧,朗声道,“信王殿下就在城外,尔等因何不开城迎驾?!”
此时,城下的东厂番子也被惊动,急匆匆冲上城头,将左光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那柴东海也一步三摇地上了城楼,慢悠悠地道:“我说左光先呐,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咱家不是告诉过你,让你的人马在城外警戒么?你少在这吓唬咱家,什么殿下?告诉你,在这通州城里,只有监军大人管公公说话好使!”
城下的朱由检听得真切,不由得勃然大怒道:“你这狗奴才,拿着鸡毛当令箭是吧!将士们!”
说着他爬上戚家军的一辆大车,站在一门佛郎机炮上,从怀中摸出御赐的信王印玺,厉声大喝:“我就是大明敕封信王朱由检,代天子出征!谁敢挡本王入城,即是反叛朝廷!”
城外的一万前军,以及五百名戚家军,见朱由检威风凛凛,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朱由检回头看了一眼城上的柴东海,冷笑一声道:“若再不开城,本王立即下令攻城!”
柴东海见事情闹大了,城外又群情鼎沸,城上连兵丁带东厂番子,也不过百余人。朱由检真要下令攻城,这一百多人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眼珠一转,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道:“啊呀,原来真是信王千岁,奴才给您请安了!这不是天黑了么,奴才也是怕歹人趁夜偷入城内,不得不关城落锁。既是王爷驾到,奴才马上开城。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咄咄*人地道。
“只是监军大人有令,前军人马一律不得入城,奴才担着干系,这才命人阻拦左将军。王爷您可否体谅一下奴才,先单独入城,与左将军去见监军大人。只要您和监军大人说好了,多少人进城都可以。”柴东海阴笑道。
朱由检心中一动,暗道这死太监不会是想把我诓入城中,来个关门打狗吧?
他立时犹豫了起来,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以身犯险。
可他抬头一看,见周围的士兵都是满脸急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谁也不想在城外再苦挨一夜。
朱由检一咬牙一狠心,心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反正魏忠贤这帮人想整死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是再客气,他们只要得着机会,也绝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豁出去,狠狠地玩他们一把!反正魏忠贤也没在通州,管宁到底当过自己的奴才,朱由检还就不信,他真能把自己如何如之何!
想清了这一节,朱由检心中马上有了主意。他嘴上答应着:“好啊,那本王就独自入城吧!”却用眼神向戚美凤示意。
戚美凤会意,暗运内息,准备随时发动。
柴东海还以为朱由检真的要独自进城,大喜道:“来人!放下吊桥,开城门,迎王爷进城!”
吊桥缓缓放下,城门缓缓开启。朱由检大踏步上前,从桥上通过。
柴东海见朱由检过来,刚悄悄吩咐东厂的番子,将朱由检拥进城内。忽听朱由检大吼一声:“斩断吊桥的铁锁!”
戚美凤早就凝神准备,见朱由检下令,立即如燕子般从阵中掠出,从腰间掣出宝剑,对着吊桥连接铁锁的地方就是两剑。
那铁链虽然*,但吊桥却是木制的,铁链只是深深地钉入吊桥的木板之中。戚美凤手起剑落,铁链与吊桥连接之处,已被她彻底斩断,如此吊桥就架在护城河上,再也无法升起了。
柴东海大惊失色道:“快,快关城门!”
朱由检闻声怒骂:“关你大爷!前军的将士们,听本王的命令:给我入城!”
前军的一万士兵,已经在通州城下等了一天一夜,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得到信王千岁的命令,那真是人人争先,如潮水般冲过吊桥,涌向城门!
而那些东厂的番子虽然平时作威作福,可在上万大军面前,又哪敢螳臂挡车?当即扭头撒腿就跑,把柴东海晾在了城头。
柴东海见势不妙,刚想溜之大吉,却被左光先一把牢牢抓住,微笑道:“柴公公,往哪里去?不是说要迎信王入城么,咱们一起走!”
第一百零四章 兴师问罪
前军人马斩关入城,通州城内顿时一片大乱。街道之上,到处是*着湖北口音的军士,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互相询问着:“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睡觉?奶奶的,怎么都没人管老子!”
而在朱由检与董小宛、陈圆圆邂逅的梦红楼内,管宁正舒服地躺在一张软榻之上,一边让最当红的嫣然姑娘为他捶腿,一边对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万俟松笑道:“万俟掌门,咱家听着外面一片大乱,是不是老五闯进城了?”
这万俟松年约五十多岁,长得瘦小枯干,两鬓已经斑白,乍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但管宁深知他的底细,对他倒是颇有几分忌惮。
他本是江湖中人,仗着出神入化的剑术,自创“万剑门”。他曾在一日之内,连胜武当、峨眉、青城、雁荡四派擅使剑的门派掌门,一时声威大震。多年经营下来,万剑门的弟子已过千人,江湖声望已隐有盖过少林、武当这样的武林大派之势。
但万俟松为人极是贪财,正是利用这一点,魏忠贤才花费重金,将他网罗至帐下。除了那名神秘的高手,在东厂再无人是万俟松的对手,因此他极受重用,常被魏忠贤带在身边做贴身护卫。
此次,万俟松却被魏忠贤派来跟随管宁出征。当然,他还另有要务,连管宁都不得而知。
此时见管宁发问,万俟松淡然一笑道:“管公公,老朽的人刚刚出去看过。信王派左光先强行登上城门楼,又骗开城门,将前军的万名军卒全都放了进来。”
“好!且由他闹去!”管宁奸笑道,“咱家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他倒送上门来!左光先这个蠢货不遵军令,擅闯城关,这可是死罪!既然他愿意当老五的替死鬼,那就只好先让他去和他那死鬼哥哥作伴了!”
万俟松沉吟道:“管公公,如今城内一片大乱,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是不是老朽先保着公公出城,暂避一时?”
管宁尖声笑道:“乱了好啊,越乱咱家越高兴!最好这些兵油子们折腾的动静再大些,干出点打家劫舍、奸污妇女的事来。到时候,咱们就把帐全记到老五和左光先的头上!如果要是再发生哗变或是火并,那就更好了,连孙承宗那个老家伙,也可以一块儿收拾了!
“至于出城嘛,咱家觉得不必!”管宁学着他干爹魏忠贤的样子,不停地摸那光溜溜的下巴,“一则咱们不在通州府衙,也不在通州卫衙门,而是在这梦红楼里。他老五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知道咱家在这里?二则,这不是还有万俟掌门您么?有您在此坐镇,谁闯进来,算谁倒霉!”
二人正在谈话,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闯进一名东厂番子。
管宁大怒道:“没有规矩的东西!谁让你闯进来的!”
那名番子赶紧跪倒禀道:“禀监军大人,大事不好!”
“能有个屁的大事!难道建虏还能打到这里来?”管宁撇撇嘴道。
“不是,信王与前军主将左光先率军把这里包围了!”番子慌慌张张地道。
“什么!”管宁与万俟松全都大惊失色,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管宁紧张得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他…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想干什么?竟敢如此大胆?!”
管宁话音未落,朱由检已领着左光先、戚美凤、王文彬,以及几十名戚家军,大踏步走进梦红楼的大厅,哈哈大笑道:“原来监军大人在这里,倒让本王好找!若不是东厂的柴公公引路,本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监军大人能有这种雅兴啊!”
管宁见朱由检全身披挂,身后的将士也是杀气腾腾,心中发慌,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就想跪下。
万俟松见状,在他身旁轻轻一拉,用眼神示意。
管宁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文华殿或信王府的总管太监,不再是朱由检的奴才,而是天下勤王兵马总监军了。此刻又有万俟松保护,他也强自稳下心神,干笑一声道:“原来是信王千岁!咱家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朱由检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嬉皮笑脸地道:“监军大人,你可能不知道,这梦红楼,本王曾经来过一次。这次故地重游,本想鸳梦重温,没成想找不到美人,倒遇见了监军大人。岂不闻诗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监军大人不在府衙坐镇,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门口的几十名戚家军再也忍耐不住,全都捧腹大笑起来。大厅内的东厂番子想大笑却又不敢,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左光先、戚美凤等人也不禁莞尔,心想李后主的绝妙好词,从这位的嘴里出来,怎么就变了味!
俗话说得好: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朱由检这段话也太损了点,比当着和尚骂秃子还刻薄。
管宁本来还心中胆怯,闻听此言也脸上变色,强压怒火道:“府衙是督师大人行署,本监军怎好鸠占鹊巢?而且本监军体恤诸路勤王兵马一路劳顿,也不愿意跟他们抢地方。像通州卫、各家客栈等房舍,就让给他们居住,本监军只好委屈一下,到这里暂且歇脚。”
“哦?监军大人还知道勤王兵马一路劳顿?”朱由检冷笑道,“既如此,为何单单不让前军进城?”
“原来信王千岁是替前军兴师问罪来了!”管宁把脖子一梗,强硬地道,“王爷您既来过通州,应该知道,这通州城一共才有多大?六万多勤王兵马全都挤进来,有没有地方住?
“督师孙承宗前往蓟州视察,本监军只好权宜安排,让前军先在城外扎营警戒。待另外几路兵马补充完粮草,开拔之后,他们不就能入城了么。左光先!你不遵将令,煽动信王来与本监军闹事,该当何罪!”
左光先全身一颤,刚想跪倒辩解,朱由检一把拉住他道:“原来这不是督师大人的安排,而是监军大人自作主张,怪不得这么*蛋!前军先至,理应先入城才对。就算不让入城,最起码你也应该提供粮草,不能让大军在城外吃风喝烟吧!监军大人如此不闻不问,前军将士怨声载道!若军中鼓噪甚至哗变,你老人家能担得起这责任?!”
管宁把双手一摊,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本监军也想为前军提供粮草,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王爷您看!”
说着,管宁从桌上拿起一本账簿,一边假作毕恭毕敬地递给朱由检,一边为难地道:“这是今日发放粮草和火器弹药的记录。这天寒地冻的,江南的粮食运不过来,通州城内的粮库一共才有三十万石。孙督师昨日已往山海关和蓟州运出十万石,还剩下二十万石。勤王兵马一来,中、左、右、后四军,各分了五万石,如今粮库中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了,王爷让本监军去哪里找粮草发给前军?”
“已经没粮食了?”朱由检翻了翻账簿,急问道。
“对啊,没了!”管宁皮笑肉不笑地道。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突然指着管宁的鼻子大骂道:“管宁,我*大爷!有他妈你这么干事的么!不行,你马上让其他几路人马各匀出一些粮食,分给前军!”
“王爷请勿口出污言秽语!”管宁也恼了,阴恻恻地道,“粮食本监军已经发放完毕,剩下的事就不归咱家管了。您若想要粮,尽管问各路主将要去。但本监军恐怕那些丘八可都是些贪财之辈,粮食已经进了他们的嘴,想再抠出来,难呐!”
“你…你给我等着!”朱由检气呼呼地道,“各路主将现在何处?马上把他们给我找来!”
管宁把脸一沉道:“王爷,您可别忘了,您只是代天子出征,可没有统兵之权!如今孙督师不在,通州城中各路人马,都得受本监军节制!各路人马已分驻于城中,主将各负其责,没有本监军的命令,谁敢擅动,即是死罪!”
“好你个管宁!”朱由检气急败坏地道,“来人,给本王把他拿下!”
他本想着一声令下,左光先、王文彬等人就会一拥而上,将管宁先揍个半死,再抢过他的兵符令箭。可扭头一看,众人全都面有怯意,一个劲地往后退,竟无一个敢上前者。
而一直静静地立在管宁身后的万俟松,此时上前一步,虎视全场,双目精芒四射。
左光先、戚美凤等人立即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迫了过来,才知道有宗师级的高手在此,更不敢轻举妄动。
管宁见状大笑道:“王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咱家知道您是在开玩笑,不过时候已经不早,王爷也该找个地方安歇了。来人啊,送王爷出去!”
朱由检见管宁要把自己撵出去,真的急了眼,上前一把揪住管宁的脖领子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管宁见朱由检瞪着双眼,抡着拳头,吓得脸色苍白,连声尖叫:“王爷,您还要殴打本监军不成?”
“我就揍你,怎么了?”朱由检气急败坏地喊着,但见一旁的万俟松冷冷地盯着自己,又不敢真的下手。
正在此时,楼外一人大踏步闯进来,声如洪钟地道:“督师孙承宗在此,都给我住手!”
第一百零五章 一路小心
孙承宗的突然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管宁趁机挣脱了朱由检,悻悻地道:“孙督师,您不是赶往蓟州视察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通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几路人马都快要火并了,老夫哪还有心视察!”孙承宗苦笑道。
原来他虽然心系前线战局,昨日只在通州待了片刻,便追着梁永烈的前锋部队赶往蓟州。然而他到底对管宁这个监军不放心,生怕他胡乱指挥,惹出什么乱子,故而在城内也留下心腹,监视各路人马的动静。
今日午后,孙承宗已经快赶到蓟州,正在一个小村子里打尖,心腹突然飞骑赶来,将管宁不让前军进城的事向他详细报告了。孙承宗就知道要出事,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等赶到通州城下之时,朱由检早已率领前军冲入城中了。
孙承宗急得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心想这可是在京畿之地,若发生兵变,导致勤王兵瓦解,自己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连忙打马入城,一边沿途安抚前军士卒,一边打听管宁和朱由检的下落。
好在前军士卒被朱由检施计放入城内,虽然食宿还没有着落,总好过在城外的冰天雪地中挨冻,因此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倒还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孙承宗心中稍定,终于在梦红楼中找到了朱由检和管宁。他一进大厅,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将两人分开道:“殿下,管公公!你们二人身居高位,全军将士都在看着你们呢!似此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话慢慢说!”
朱由检本来揪住了管宁却又不敢揍,正在骑虎难下,孙承宗这一来,他正好有了台阶,当即松了手,气哼哼地道:“若不是看在督师大人面上,本王非把你揍得连你妈妈都不认识!”
孙承宗见朱由检言语举止粗俗不堪,心中大不以为然,忙问起二人争执的缘由。
朱由检和管宁二人忙争着向孙承宗告状,一个说对方故意歧视前军,存心害人;一个说前军不遵将令,图谋不轨。
孙承宗耐着性子听完,已明白了个大概。
他心中清楚得很,这管宁乃是魏忠贤的心腹,此次出任监军,基本上就是给自己来捣乱的。
而自己身为东林党人,深受魏忠贤的猜忌。此次魏忠贤大举迫害东林党人,只因自己是天启的启蒙老师,才免遭大难。他此次统军出征山海关,一方面是忧心辽东危局,另一方面,也有远离京师避祸的想法。
此次的事件,摆明了就是管宁处事不公,故意整治前军,其实就是整治前军的主将左光先,因为左光先的哥哥左光斗是东林党人。
孙承宗虽对这种为一己私利,将军中大事视为儿戏的做法感到极为愤怒,却也不愿意与管宁撕破脸皮。因为说到底,管宁是监军,在理论上还凌驾于自己之上。而且得罪他就等于得罪魏忠贤,在这个节骨眼,孙承宗也不想再去刺激阉党。
而且,他对朱由检斩关闯城的做法也大有意见。若真因此引发火并,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孙承宗微微一笑道:“殿下,管公公,其实你们二位都是为我大明将士着想,只不过出发点不同。管公公统揽全局,考虑欠妥之处是有的,但绝非故意刁难前军将士,对吧,管公公?”
管宁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督师大人明察秋毫,咱家佩服!”
见朱由检气得变了脸色,孙承宗又不疾不徐地道:“但殿下能想士卒之所想,急士卒之所急,亦属难得,只是行事稍微鲁莽了些。既然前军已经进了城,与其在此争论谁对谁错,还不如抓紧时间安排大军食宿,二位以为如何?”
朱由检见孙承宗是和稀泥的态度,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小声嘟囔道:“本王也忙得很,只要前军将士食宿有着落,谁有空搭理这个死太监!”
管宁气得翻着白眼道:“孙督师您看,王爷也欺人太甚了!”
孙承宗只得劝解道:“好了殿下,这青楼乃是藏污纳垢之地,您金枝玉叶,岂能在此久留?来来来,且虽老夫到府衙中安歇,前军之事,就让老夫来料理吧!”
朱由检知道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魏忠贤都不敢把他怎么样,当然也得给他个面子,当即笑道:“有督师大人主持,本王自然放心。”
孙承宗好不容易把朱由检哄出梦红楼,今夜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众人来到楼外,左光先、王文彬等人对朱由检施礼道:“多谢殿下为前军将士斡旋!末将等还要返回军中安排各种事宜,就此恭送殿下!”
朱由检一边与左光先道别,一边回想着今天的经历,不由得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眼看着都要亡国了,魏忠贤竟还拿军队作为党争的棋子,完全不把战争的胜败放在心上!照此下去,此次的山海关之旅,恐怕是要惨淡收场!
刚刚转过街角,戚美凤心头突生警兆,冲着一个黑暗的角落厉叱道:“什么人!”
还没等朱由检反应过来,一道寒光冲着他激射而出。
戚美凤,挥剑砍去,只听“铮”的一声,那东西被击落在地。再看那角落时,只见黑影一闪,来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去搜捕刺客!”戚美凤见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大声斥责戚家军的士卒。
可众军士将几条街前前后后搜了个遍,挨门挨户地查找了一番,除了惊慌失措的老百姓,什么也没查到。
“别查了,肯定跑远了!”朱由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弯腰将被戚美凤击落的物事捡起来,突然“咦”了一声。
戚美凤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精光闪闪的银手镯,手镯上系着一根细绳,细绳上穿着一个小纸包。
朱由检打开小纸包,里面字条上的字迹露了出来,只有“一路小心”四个字。
戚美凤恍然大悟道:“刚才的来人不是刺客,而是在提醒殿下要小心。故此他使用银手镯,即使打中了殿下,也不会造成伤害。”
朱由检疑惑地道:“一路小心?小心什么呢?”
戚美凤也摇头道:“可能是提醒殿下,要小心刺客?或者是到了战场之上,小心敌人?不过殿下放心,末将自会小心在意,绝不会让殿下受到伤害!”
朱由检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不多时,众人赶到通州府衙。此时府衙已改为督师的临时行署,一名中军官早得到孙承宗的指令,将朱由检等人迎入府衙中道:“督师大人已有安排,殿下与随行人员请到后院安歇。可戚千户,您的五百名军士,行署内可没地方安置。这周围还有些民房,我看可以暂时征用…”
戚美凤自从进了行署,见此处虽相当于孙承宗的中军大帐,防务却布置得松松垮垮,心中大不以为然。此时听中军官如此说,当即摇头道:“大人,不必了。督师大人给末将的命令即是保护殿下,末将与将士们怎敢离开殿下半步?我们就在后院休息,没房子也没关系!”
中军官拗不过他,只得将众人引至后院。
这后院共有五间卧房。戚美凤立即做出安排,朱由检住最中间的卧房,左边一间住那些随行的太监,其余三间则让戚家军轮流入内休息。
她又安排人手轮流值夜,将后院的所有出口以及墙头之上,都命人严密看守。
朱由检见所有值夜的士兵均是刀剑出鞘,背负弓箭,不禁笑道:“美凤,这里是督师行署,刺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罢,何必这么紧张!”
戚美凤却道:“末将职责所在,无论在哪里,也不敢稍有松懈。”
“我看大伙儿都是用刀剑或弓箭,因何不用鸟铳?那不是威力更大么?”朱由检又问道。
戚美凤解释道:“此处并非战场,若真有刺客想行刺殿下,绝不会大张旗鼓地往上冲,而只会选些武艺高强者突施偷袭。鸟铳需要引燃火药方能击发,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来不及,还不如普通的刀剑和弓箭。”
朱由检心中暗叹,要是自己穿越的时候,带过来一支半自动冲锋枪就好了!哪怕来把左轮手枪也行啊!眼下自己倒是有汤若望送给自己的一支燧发手枪,不用火绳引燃,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最先进的了。但它仍需打一枪装填一次,不能做到连发。
要是有了能连发的枪,什么武林高手,哥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进了卧房,见房内只有一张大床,此外再无别物。
朱由检白天骑了一天的马,晚上又冲进通州城与管宁争执,此时放松下来,才觉得腰酸背痛,骨头如同散架一般。
他刚一头栽倒在床上,突见窗棂上映出一个熟悉的秀美身形。
“美凤,是你么?”
“殿下请安歇,末将就在此守护殿下!”戚美凤的声音飘了进来,铿锵中又带着甜美,引人遐思。
第一百零六章 走马赋诗
朱由检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被戚美凤从窗外轻轻唤醒。他揉了揉肿得像金鱼一般的肉眼泡,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呵欠问道:“美凤,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殿下,现在已近午时。”戚美凤恭谨地答道。
“什么?”朱由检慌得一骨碌爬起来,“都快到中午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
戚美凤微微一笑道:“末将听殿下睡得十分深沉,不敢惊扰。殿下可收拾好了?”
朱由检老脸一红,忙将昨夜“排毒”用过的草纸藏到床下,又匆匆穿上衣服,尴尬地道:“好了,好了!”
戚美凤双颊桃红地推门进来,躬身施礼道:“殿下,督师大人求见,正在前堂等候呢!”
朱由检不知道孙承宗找自己有何事,赶紧向外就走。一出院子,见几百名戚家军早就整装待发,更觉惭愧,忙问戚美凤道:“大伙儿早都起来了?吃过早饭没有?”
戚美凤笑道:“我戚家军治军严格,不论寒暑,辰时二刻必须起床。大家早已用过早饭,督师大人安排得很妥当,一下拨付了半个月的粮草,还有肉吃呢!”
“昨夜有什么动静没有?”朱由检还惦记着那个神秘的身影,以及那张写着“一路小心”的字条。
戚美凤皱了皱眉道:“昨夜末将除了在督师行署内警戒,又在行署外加派了六个暗哨和一队移动哨。可是这一夜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朱由检听了心中稍定,可又总觉得那个身影看起来有点眼熟,感觉不像是在提醒自己,倒像是不怀好意。
二人说着来到前堂,见孙承宗正坐在椅子上以手拄腮,打起了瞌睡,显然是已经等了很久了。
朱由检忙上前笑道:“有劳督师大人久等!”
孙承宗打了个激灵,赶忙起身道:“殿下来了!老夫有失仪容,还望殿下恕罪!”
朱由检见他精神略显委顿,双眼熬得通红,眼中布满血丝,嗓音也十分暗哑,惊讶地问道:“督师大人,昨夜您没有休息好么?”
“老夫哪还有心情休息!”孙承宗苦笑着道,“昨夜殿下与管公公吵了一架,管公公气不过,连夜赶奔蓟州去了,给老夫留下个烂摊子!”
二人落座详谈,朱由检这才知道:昨夜自己走后,管宁对孙承宗和稀泥的做法十分不满,大吵大闹了半个多时辰,非要惩治前军的左光先等人不可。
孙承宗见他一味胡搅蛮缠,也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愤然作色道:“阵前换将,向来是军中大忌!左光先乃是一员骁将,选他做前军主将,也是老夫的主意。就算他细节处有些不谨,那也是为了让前军将士能尽快得到休整,这正是为大将者第一要务!老夫不同意现在处罚左光先,若监军大人非要处罚,就连老夫也一并罚了吧!”
管宁登时目瞪口呆。想那孙承宗身为帝师,深受皇帝信任,就连魏忠贤本人都惧他三分。他一个魏忠贤的狗腿子,哪有底气和孙承宗叫板?
见管宁被自己震住,孙承宗又苦口婆心地道:“管公公,如今大敌当前,咱们为人臣的,当为君父分忧,同仇敌忾,劲往一处使。若到了前线,左光先不肯奋力杀敌,不用管公公发话,老夫第一个就饶不了他!管公公还当以大局为重,督促全军,尽快赶到山海关为是。”
管宁见孙承宗给自己个台阶,知道再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只得答应不再与左光先计较。可他又嫌朱由检不把他这个总监军放在眼里,还假意要返回京师,撂挑子不干了。
管宁是敕封监军,名义上也代表着皇帝,他要走了那还了得?孙承宗只好又是一阵苦劝,管宁这才勉强妥协,条件是这一路上他不再见朱由检,省得又让他揪脖领子。
孙承宗为顾全大局,只得点头同意。二人商议的结果,管宁率左军、右军先赴蓟州,孙承宗统领前军、中军和后军随后进发。至于朱由检,就还让他在后面慢慢晃悠吧,反正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管宁天不明已率先头部队出发,此时都快到蓟州了。
朱由检一想自己反正也确实是个摆设,军务如何安排,自己是插不上嘴的,也只得点头称善,心想至少用不着和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置气了。
孙承宗又道:“殿下,前方军情紧急,老夫本想顺路视察蓟州一带防务,如今是没有时间了。咱们一路同行到蓟州之后,老夫带大军走玉田、丰润、滦州、永平的南线,请殿下走遵化、迁安的北线,代老夫视察这两处,您看如何?”
朱由检心想自己单走一路,少了这老头子的约束,还能自由一些。又有戚美凤和她的戚家军相伴,倒也不怕寂寞,当即满口应允。
此时大军已经补充完粮草辎重,也该启程了。这次朱由检却不愿再乘车仗,而是骑马和孙承宗并辔而行,一起出了通州城,望蓟州进发。
蓟州距通州二百余里,比京师到通州可远多了。诸路军马又携带了不少粮草和辎重,行军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偏偏天公不作美,刚出通州城不远,天空又飘起雪花。
孙承宗掐算着日子,心中暗暗焦急,生怕自己还没赶到山海关,后金军队就先将关口攻破了。
但他看到护卫朱由检的这五百名戚家军,虽然也以步兵为主,且携带的辎重更多,走起路来却是雄赳赳气昂昂,与其他明军那种叫苦连天、能拖就拖的态度截然不同。
孙承宗不禁赞道:“不愧是我朝名将戚继光带出来的队伍!若我大明的将士均能如此,何愁建虏不灭!戚千户治军严谨,颇有先祖风范!”
戚美凤听见孙承宗夸赞,忙谦虚地道:“督师大人谬赞了。先曾祖清剿倭寇,斩首十余万级;后出镇蓟门,使得蒙古人再不敢觊觎中原。末将何德何能,迄今寸功未立,岂敢与先曾祖相提并论?”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戚千户不必过谦!眼下九边不宁,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有的是功劳等着你去立!”孙承宗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戚千户麾下兵马士气如此高昂,可有什么秘诀么?”
戚美凤恭谨地答道:“军中士气,一靠粮草充足,军械齐备,军饷准时足额发放,如此将士方能无后顾之忧;二靠实战锤炼,胜绩越多,士兵越自信,上阵之时也就越加勇猛。而这第三点,末将以为最为要紧,就是平时反复向士兵言讲,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
朱由检听得认真,见戚家军居然懂得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性,也不禁暗暗称奇。
孙承宗也眼前一亮,高声问道:“戚家军的将士们,你们是为何而战?”
五百名戚家军的士卒齐声吼道:“同心协力,救国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说得好!”孙承宗激动地在马上一拍大腿,“老夫等着看你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戚千户,戚家军行军之时,可有些军歌以壮声势?”
“将士们!唱个《满江红》,让督师大人听一听!”戚美凤自豪地道。
五百名士卒得令,在夹杂着大片雪花的寒风中,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行进,一边唱起了岳飞的千古名作:“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雄浑的歌声久久在雪原中飘荡,让人听得热血沸腾。
一曲唱罢,孙承宗抚掌大笑道:“唱得好!殿下,岳少保这阙《满江红》,您可曾读过?”
朱由检本来也沉浸在这悲壮的气氛中,闻听此言却老大不高兴。敢情孙承宗还是觉得自己不学无术。在前世,只要是中国人,就连小学生都会背这首词,这老孙头也太把人看扁啦!
他胸中来气,故意笑道:“督师大人,这首《满江红》好是好,只是如今正值隆冬,哪里来的潇潇细雨?我这里还有一首词,倒与眼前的景致更为契合,督师大人想不想听?”
孙承宗倒真没想到,这信王朱由检平时言语粗鄙,居然还喜欢附庸风雅,当即忍着笑道:“老夫洗耳恭听!”
朱由检微微一笑,即于马上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货将老人家的《沁园春?雪》吟诵完毕,得意洋洋地看着孙承宗。
哪知孙承宗在马上呆了半晌,突然“扑通”一声,翻身落马!
第一百零七章 密商诡计
孙承宗突然坠马,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朱由检赶紧甩镫离鞍,下马将孙承宗从地上扶起,关切地道:“督师大人,没摔坏吧?您这是怎么了?”
孙承宗颤抖着双唇,眼中放出异彩,直勾勾地盯着朱由检道:“殿下,方才这首词,是您所作?”
朱由检就是再不要脸,也绝不敢把老人家的千古名篇据为己有啊!况且这首词中“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等字眼,在老人家而言是无比贴切,但在这个时代,自己又是这种身份,说出来可有有点犯忌了。
他赶紧正色道:“我哪写得出!信王府中藏有许多古书,其中一卷上有这么一首,作者为毛润之。”
孙承宗先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又转为狂喜,连声道:“好词,绝妙好词!此词意境恢宏磅礴,气吞山河,实乃老夫所见之古今第一强音,比苏学士的《念奴娇》更胜一筹!却不知这毛润之是哪朝的古人,老夫竟没听说过!”
朱由检口中应付道:“那古书残缺不全,我也不得而知。”心中却暗想,你老孙头要想见老人家,还得往后穿越三百年!
孙承宗略显惆怅,良久才道:“想不到殿下竟有如此珍贵的藏书。若辽东战事顺利,他日返京之时,老夫可否到府上一观?”
朱由检慌张地道:“啊…行,没问题!”腹中却打起了小鼓,心想自己的收藏除了金银财宝,就是那些黄色图片了,真要是让孙承宗看见,还不得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
正当朱由检与孙承宗在马上冒雪行进之时,二百里外的蓟州城内,管宁与蓟州镇守太监涂忠正坐在温暖如春的议事厅中,啜着热气腾腾的香茶,进行秘密的商议。
这涂忠年纪约在四十多岁,过去一直在宫中的惜薪司当差。他在宫中从最底层的小太监做起,熬了二十多年,由于没有门路,混得很是不如意。
后来因为业务上的关系,他与尚膳监少监管宁结识,这才开始平步青云。
靠着大笔的行贿与拼命的巴结,他与管宁成了好友。又经过管宁的引荐,拜入魏忠贤的门下。由于他既听话又会来事,很得魏忠贤的赏识。半年之前,魏忠贤大笔一挥,竟将他直接调任蓟州,成了大明九边之一的蓟州镇的镇守太监。
因此,管宁可以说是涂忠的大恩人。此次管宁出任勤王兵马总监军,行经蓟州,涂忠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以最高的规格接待管宁。
但管宁却不领情,只寒暄数句,即挥退众人,神秘地道:“老涂,旁的话先不说了。这是厂督给你的密令!”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小粒冰糖样的东西,交到涂忠手中。
涂忠毕恭毕敬地接过来,见是一颗蜡丸,也知道事关重大。
蜡丸这种东西,是这个时代传递保密信息才用得到的。制作时,先在不怕烫的油纸上,用特制的墨汁写上信息的内容,将其塞入一个小球状的容器中,再往这个容器里灌蜡汁。当蜡汁冷却凝固后,剥去外面的容器,一枚光滑且不透明的蜡丸就制成了。
蜡丸比起书信来,体积要小了许多,携带更加方便隐秘。万一遇到严密搜查,携带蜡丸之人可以一口将其吞入腹中。
而且,若想看这种蜡丸里隐藏的信息,就只有掰开蜡丸。掰开的蜡丸自然无法复原,有效地防止了信息在传输途中泄密的问题。
那字条上的字迹,遇到空气后也会迅速氧化,变得模糊不清,因此也只能看一次。
涂忠向厅外扫视了一眼,确信无人偷窥,才小心翼翼地将蜡丸掰开,展开用油纸制成的字条,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多时,涂忠看罢字条,脑门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赶紧将字条连同蜡丸,就着旁边烧得正旺的一支大红烛点燃,直至化为灰烬。然而由于紧张,他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一不小心,将一滴蜡泪滴到了手上,立时烫得瓷牙咧嘴。
管宁在一旁冷眼观看,此时不禁微微一笑道:“老涂,慌什么!都记住了没有?”
“记…记住了!”涂忠颤声答道。
“我说老涂哇,你不会是不敢做吧?”管宁阴阴地一笑,“这可是厂督的意思,你怕个鸟!难不成你还对厂督的命令有意见?”
涂忠浑身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地道:“不不不,咱家哪敢不听从厂督大人的命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但说无妨!”管宁将脸凑近涂忠,语气中透出威压。
涂忠犹豫了片刻,终于胆怯地道:“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事一旦事机不密,泄露了出去,那咱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那你做得干净点不就行了?”管宁不以为然地笑道,“厂督不是都教给你怎么做了么,你只管照着去做!咱家还给你透个底,这件事厂督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做成。即使你这没弄成,咱们还有别的准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涂忠这才松了口气道:“有管公公这句话,咱家就放心大胆地去干了!管公公请放心,咱家来蓟州虽只有半年,该搭的线都搭上了!只要咱家派人递个口信,您就瞧好吧!”
管宁哈哈大笑道:“咱家没出京师的时候就跟厂督大人说了,老涂这人办事踏实用心,再难的事,交给他办准没错!事成之后,你就等着高升吧!说,你想去哪?尚膳监还是司礼监?到时候我在厂督大人面前再给你美言几句,包管趁了你的心意!”
涂忠也得意地笑道:“那咱家就先谢过管公公了!不过说实话,自打从宫里出来,咱家还是觉得在外面好,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山高皇帝远!要真能再往上走一步,咱家倒想换到江南去。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家还真想去领教领教!”
两个太监乐了一阵,管宁似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道:“差点忘了,咱家要派几个人出关往北边去,你还得安排安排。”
涂忠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北边?北边可是蒙古人的地盘,去那边能干什么?”
管宁本来还是笑吟吟的,闻听此言却突然变了颜色,阴恻恻地道:“老涂,不该打听的事情,你就不要打听了。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反而给自己惹麻烦,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看着管宁那可怕的面孔,在温暖如春的议事厅中,涂忠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声道:“管公公说的是!安排个把人出关,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前一阵辽东大败,弄得蓟州这边也紧张了起来。蓟辽总督阎鸣泰刚来,新官上任总要来个三把火,我怕他那里不好通融啊!”
“阎鸣泰那里你不用担心。”管宁笑道,“待会儿他还要请咱家去总督府,咱家亲自和他打声招呼不就完了?他也是厂督的人!不过他毕竟是文官,和咱们的身份不一样。有的事,咱家只敢和你老涂交底!”
正事谈完,管宁起身就往外走。涂忠忙道:“管公公,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千万得多盘桓两日!咱家早都准备好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您要走了,岂不是白准备了?”
管宁轻轻咬了咬牙道:“这次顾不上了。你那套把戏,就留给那个人吧。让他上路之前,再好好地享受享受!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防备之心了,你也更好下手!”
两个心怀鬼胎的太监在蓟州密议,百里之外的朱由检却全然不知。连续两天,他与孙承宗的大队人马一路向东偏北行军,地势也渐渐从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逐渐过渡到了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带。
第二天下午,刚过三河镇不久,前面望见一座小村落,村北即是白雪皑皑、莽莽苍苍的大山。
孙承宗这两天对戚美凤颇为赏识,有意考较她:“戚千户,你可知此地何名?”
戚美凤在马上一抱拳,恭谨地答道:“回督师大人,此地名为段甲岭。过了段甲岭,再往前不远即是蓟州了。”
朱由检奇道:“美凤,你来过这里么?”
戚美凤笑道:“回殿下,末将虽未来过这里,但先曾祖却曾在此地驻兵,并将蓟州各地山川形势绘成地图。末将也是从地图上得知这段甲岭的,地图上还记载着,山上有一座道观,香火颇盛呢!”
众人遥望山上,果然有一座红墙灰瓦的建筑,其上还有袅袅飘起的香烟。孙承宗虽然上了年纪,目力却是极佳,对朱由检笑道:“殿下看见了么?那匾额上写的是‘冲虚观’三个字。”
朱由检极目远眺,却根本看不清楚,心中暗自惭愧。没想到在前世只顾玩电脑游戏、看光盘太多,视力大受影响,穿越过来,还不如一个老头子眼神好使!
孙承宗却并未注意到他的尴尬,兴致勃勃地道:“此观名为‘冲虚’,当从列子所著的《冲虚经》而得名。殿下读过没有?”
朱由检尴尬地摇了摇头。戚美凤却看出他的窘态,微笑着接口道:“末将不懂道家经典,只知道《孙子兵法》有云: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
孙承宗大笑道:“说得好!咱们也不要停歇,来个‘冲其虚’,直奔蓟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