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汤若望献枪
“你们要洗濯,自洁,从我眼前除掉你们的恶行。要止住作恶,学习行善。寻求公平,解救受欺压的,给孤儿伸冤,为寡妇辨屈。你们来,我们彼此辩论。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你们若甘心听从,必吃地上的美物。若不听从,反倒悖逆,必被刀剑吞灭。这是耶和华亲口所言!阿门!”
汤若望自来中国,还没有见过像朱由检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因此他抓住机会,开口便朗诵了《圣经》中的一段。若朱由检能感兴趣,他就有机会为这位亲王布道了。即便朱由检不听,若能打动同桌的其他官员,也是大功一件。
孰料朗诵完毕,同桌的人却窃窃私语道:“这个洋和尚在胡说些什么?耶和华是何许人也,竟如此大言不惭?”
徐光启见汤若望引起同桌人的反感,忙轻拉了他一下,打圆场道:“这位汤若望先生来自西洋,是耶稣会的传教士,眼下在钦天监见习。他精通天文,曾成功预测一个多月之前的月食。”
许显纯轻摇着肥硕的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日月交食,主朝纲不振,奸臣当道,故此天象示警。今万岁和九千岁大发神威,将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奸佞小人革职拿问,重振朝纲,拨云见日,警兆已除矣。钦天监责在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如此关乎社稷之重地,竟让一个洋和尚混了进去,礼部也真能胡闹,哈哈哈!”
汤若望也知道许显纯的身份,不便与他争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朱由检倒对此人很感兴趣,开口问道:“先生这个名字,是来我大明后才取的吧?西洋离此不下万里,先生又是如何而来的呢?”
汤若望忙恭谨地答道:“草民本名约翰?亚当,生于科隆,曾在罗马学院修习。格里高利历1618年,也就是大明万历四十六年,草民奉西班牙王国与葡萄牙王国的共同君主、费利佩国王阁下的谕旨,从里斯本启航,历时一年,在万历四十七年夏于澳门登陆。先是在澳门学习了几年中文,今年年初才从澳门北上,抵达京师。”
徐光启早已被汤若望发展为基督教的信徒。此刻见朱由检听得认真,也帮腔道:“汤先生来我大明不光是传教,他学识渊博,超出光启百倍。光启师从利玛窦,但恩师已离开西洋多年。汤先生却是刚过来,带来很多最新的研究成果。尤其是一些枪械和大炮,若朝廷可加以利用,对辽东战事不无裨益。”
汤若望来中国数年,知道中国人自幼浸*传统文化,掌控社会的士大夫这一级,绝大多数人都只尊奉孔孟之道。而市井小民,或信佛教,或信道教,也都非常虔诚。至于基督教这种舶来品,则十分抵触,传教进行得异常困难。
因此自利玛窦始,耶稣会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接强行宣讲教义,而是先熟悉当地人的礼仪,搞好与百姓的关系。再给地方官员献上从西洋带来的新鲜玩意儿,甚至重金贿赂。
这种策略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潜移默化之下,倒是培养出了中国的第一批基督教信徒,徐光启即是其中之一。但是以徐光启为代表的官员,其实更为看重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先进科技,可以说双方是在互相利用。
此时汤若望自然不肯放弃亲近朱由检的大好机会,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呈给朱由检道:“草民能见到信王殿下,实在是太荣幸了。这里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聊表草民对殿下的敬意,还请殿下一定要收下。”
朱由检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把做工精致的手枪。这货在前世也是cs的狂热爱好者,自诩一把沙鹰出神入化,倒对世界上知名的枪械也略知一二。他见这把手枪并没有前世常见的弹仓,口径倒是不小,足有15mm;枪管也比后来的手枪长得多,一看就是古董级的手枪。
汤若望笑道:“这把手枪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的卫队长佩戴过的,应用了最新的技术,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在座的许显纯等人都是锦衣卫的武官,虽然官阶显赫,平常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但对兵器好歹还都懂一些。崔应元看了看汤若望的新式手枪,冷笑一声道:“此枪因何不配火绳?没有火绳引燃,又如何击发?只怕是个摆设吧!”
汤若望胸有成竹地道:“此枪确实没有火绳。您注意到了没有,击锤的钳口上夹了一块小小的燧石。当扣动扳机时,击锤上的燧石在弹簧的作用下,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火星引燃击发药,击发药再引燃发射药,就可以将弹丸发射出去。”
朱由检这才知道,自己是见到了手枪里面的老祖宗,撞击式燧发手枪了。他兴致勃勃地道:“汤先生可否演示一下。”
汤若望欣然领命,从口袋中取出一些圆形弹丸,又打开一个小盒子,用小匙挖出一匙黑色的火药粉末,小心翼翼地从枪管前头倒入枪管中。然后,将弹丸置于枪口,用一个特制的小木锤,将弹丸一点点地砸入枪管之中。之后,再从手枪的后部打开击发药仓,倒入一小点火药。全部过程下来,足足用去了二分多钟。
汤若望随即将手枪递给朱由检道:“殿下,弹药已经装填完毕,您可以试枪了。”
朱由检举枪在手,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院中,冲着一堵厚实的院墙扣动了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硝烟顿起,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待硝烟散尽,才发现朱由检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也被熏得黢黑,简直狼狈不堪。由于他根本没想到后坐力如此巨大,这一枪也失去了准头,并未命中瞄准的地方,却打到了高高的墙头,将上面的瓦片击得粉碎。
众人啼笑皆非,忙七手八脚地将朱由检搀扶起来。许显纯等人刚想斥责汤若望,朱由检却尴尬地笑道:“好枪!只是威力大了些,本王没有精神准备。”
回到大厅重新落座后,朱由检仍对这把手枪赞不绝口。崔应元却道:“枪的威力确实不小,只是填装太过麻烦,时间太长。有这功夫,弓箭都射出去四五支了。若是近距离,还未等填装完毕,持枪之人早被刀剑砍死,连击发的机会都没有。可见此枪华而不实,不堪大用。”
汤若望被这一番诘责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道:“崔大人说的是。法兰西国王亨利阁下是这种枪的爱好者,但他几年之前在出游的途中被刺客杀死。刺客确实只使用了刀剑,而国王的卫队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亨利阁下去世后,法兰西的将领们也拒绝使用这种枪,因为燧石击发的火星很小,常常不能引燃黑火药。”
朱由检却赞许道:“汤先生,这种燧发枪虽然还有种种缺点,但他比起火绳枪来,还是有重大的改进。火绳枪要击发,必须先引燃火绳。如果遇到刮风下雨,火绳无法引燃,那枪就成了烧火棍了。而这种燧发枪,只要注意不让击发药仓进水,雨天也可使用。”
崔应元还辩解道:“可是殿下,这种枪与火绳枪一样,击发速度太慢是其致命的缺点。弓箭却不受天气影响,随时可以发射,且射速数倍于火枪,射程也毫不逊色。边军大量装备火绳枪,可与建虏交锋,往往不敌对方的强弓硬弩,即是此理。”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附和。朱由检却心中暗叹这帮人鼠目寸光,看不到火器的巨大潜力。若是此时自己能端一挺半自动机枪,对着这些家伙狂突突一顿,相信他们就再也不敢大放厥词了。可惜的是,这坑爹的穿越只把自己光光溜溜送了过来,却没带来任何有现代科技含量的东东!
此时宴会正式开始,众人齐举杯向朱由检祝酒。朱由检也只得应付一番,好在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他还能应付得来。
酒过三巡,众人皆不像刚才那般拘谨,开始互相猜拳劝酒,一时热闹非凡。朱由检趁其他人不注意,对有些沮丧的汤若望笑道:“汤先生不必介怀,失败是成功之母!我相信火枪的技术会越来越成熟,最后肯定能取代冷兵器的。”
汤若望惊喜地道:“殿下,您的话实在是太精辟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太形象、太生动了!”
朱由检只能在心中鄙视自己,一不小心,又把美国著名演说家温德尔?菲利普斯的名言给侵权了。
但汤若望又苦恼地道:“可是火枪装填速度慢这个缺点,实在是难以克服!”
朱由检灵机一动,安慰他道:“我看汤先生刚才是将发射药和弹丸先后装入枪管。如果把发射药和弹丸一起装在纸筒里,不就可以一起装进枪管,节省一点时间么?”
汤若望沉思片刻,大喜过望道:“殿下,您真是天才!草民敢说,您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家!”
这货却淡然一笑,心想哥不过是站在了无数前人的肩膀上,捡了个现成而已。虽然如此,当个便宜发明家,倒也不错!
第七十七章 遇刺
“殿下,东林党那班小人竟敢上疏参劾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落入我们锦衣卫手里,好歹要给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朱由检与汤若望谈兴正浓,冷不防被许显纯的献媚所打断。
其实朱由检对东林党并无多大恶意。虽然这帮人参自己纯属没事找抽,但是平心而论,参劾的理由也确实不是瞎编出来的。自己确实让天启玩得很high,可能也确实为此耽误了些朝政。而且自己虽然被骂,但也没少个胳膊少条腿,那你骂就骂呗,我该咋过还咋过就行了。
但听许显纯这意思,显然是把杨涟等人整得不轻。朱由检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假意问道:“敢问许大人,对杨涟等人的审讯,进行得怎么样了?”
许显纯精神大振,高声答道:“回殿下,卑职奉了圣旨,将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六名犯官逮入北镇抚司诏狱。第一次提审之时,这六人气焰还颇为嚣张。卑职问:‘汪文言指证你等收受熊廷弼贿赂,事实俱在,你等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那杨涟第一个跳起来道:‘你说汪文言指证我等,且让汪文言出来,与我等当面对质!’卑职训斥他道:‘汪文言早已认罪伏法,现有供词在此,已是铁证如山。你若要当面对质,且去地狱里寻他吧!’”
说到此处,众人哄然叫妙,纷纷称赞许显纯这一句说得解气。朱由检虽也勉强挤出笑容,却面色惨白,简直比哭还难看。
许显纯浑如不觉,继续吹嘘道:“此六人仍是不服,还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一再咆哮公堂。卑职无奈,只得将六人杖责四十、拶手敲一百、夹杠五十。杨涟、左光斗等人刚才还吹嘘自己是‘铮铮铁骨’,这一顿打下去,却成了一摊烂泥!”
众人再次爆发出一阵狂笑。朱由检却再也笑不出来,颤声问道:“那是什么刑罚?”
许显纯得意洋洋地笑道:“回殿下,杖责即是用五尺长、小腿粗细的榆木大棍,打犯人的屁股。一棍下去,保证皮开肉绽。这还是卑职让掌刑的衙役手下留情,要认真打,不出二十棍,早将他们腿上的肉都打飞了!”
朱由检听得心惊肉跳,许显纯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介绍:“拶是北镇抚司独有的刑具,即用绳子穿五根长一尺多,手腕粗细的杨木棍,套在犯人手指上。用刑之时,提起绳的两头,用棍敲穿着的小木棍。敲的次数愈多,小木棍穿得越紧,拶上下翻动,则犯人痛苦愈重。”
“至于夹杠,乃是杨木制成,共有两根,长三尺。在离地面五寸多的地方以铁条贯通,每根夹棍上绑三副拶。”许显纯滔滔不绝地道,“夹人时,将棍直竖地上,将犯人的脚放在棍上,用绳捆住,再用一副夹棍支在脚的左面,使之不能移动,然后用一根长七尺、粗四寸的大杠,从右边狠击犯人的胫骨。一杠下去,犯人鬼哭狼嚎,痛不欲生,就是铜筋铁骨,也要如实招供!”
“许大人好手段!”众人又是一通溜须拍马,许显纯却故作谦虚道:“卑职本也不欲动此重刑,奈何这几名犯人抵死不认。用刑之后,却还得从实招来,这又何苦来哉!”
“他们都招供了?”朱由检惊问。
“当日这几人受刑不过,全都昏了过去。”许显纯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忿恨,“但汪文言早有招供,几人所受贿赂,杨涟两万两、左光斗两万两、周朝瑞一万两、袁化中六千两、顾大章四万两、魏大中三千两,又岂容抵赖?卑职五日一比较,让他们追缴赃银。结果第二日,就有袁化中、周朝瑞、魏大中的家人即分别送来银两。若未受贿,又何必送钱?”
朱由检心中暗骂:好狠毒的许显纯,明明是家人怕这六人在狱中受苦,不得不送上银两以求免祸,却被许显纯当作受贿的证据!
许显纯冷笑一声接着道:“卑职见此六人还不老实,遂给他们定下规矩:改五日一比较为三日一比较,每次比较,每人至少要缴四百两赃银。孰料这几个老家伙舍命不舍财,杨涟、左光斗竟是一两银子也不缴,其他几个也只第一次缴了几十两,还硬说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卑职岂肯轻信,只得继续用刑。”
“那这几人该判何罪呢?”朱由检已经不忍再听下去,忙打断许显纯。
“万岁有旨:先追缴赃银,待缴清以后,再移送至刑部会审。”许显纯阴恻恻地笑道,“但看这情形,此六人是不打算缴清赃银了。”
朱由检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竟是要将这六人,全部在诏狱中活活打死!
周围的众人还在觥筹交错,朱由检却觉得不寒而栗,仿佛自己不是在参加的宴席,而是来到了阴风惨惨的地狱,身边全是吃人的恶魔!
此时众人已都略有醉意,许显纯和崔应元突然起身,对周奎告辞道:“指挥使大人,万岁有严旨,一定要在年前将杨涟等人的赃银追缴完毕。今日又逢比较之日,卑职等还得去诏狱提审犯人。”
周奎虽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实则并无多少权力,锦衣卫的运行还是许显纯和崔应元等人掌握。因此也抱拳拱手道:“二位大人辛苦,老夫送送二位!”
许显纯和崔应元这一走,如孙云鹤、杨寰等官职较高的锦衣卫武官也纷纷告辞,三桌宾客竟走了一大半。
朱由检见这几个瘟神离去,刚刚松了口气,又不由得为杨涟等人的命运提心吊胆起来,心中暗暗猜测:许显纯这一去,是不是已经打算立即动手,将这几位东林党人害死在狱中?
周奎等人见朱由检闷闷不乐,还以为他觉得人少扫了兴致,仍殷勤地劝酒。朱由检满腹心事,又哪里喝得下去,只推说不胜酒力,让周奎等人继续开怀畅饮,自己却找了张纸,将汤若望送给自己的手枪掏了出来,又将一粒粒弹丸就着火药,包进小纸包里。
他一边下意识地摆弄手枪,一边想着杨涟等人在狱中的惨状,恨不得将手枪顶在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的脑门上,给他来个一枪爆头。
正在此时,厅外的庭院内,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惨呼,随即是一阵骚动之声。
厅内的人虽然都有了七分醉意,但这声惨呼实在太过突兀,让众人都停住了酒杯。
周奎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大声喝斥府内的下人道:“出去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大呼小叫。若是扰了殿下的清兴,仔细我不扒了他的皮!”
那下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向厅外走去,想出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走到门口,只听“噗”的一声,从门外突然飞来一支利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咽喉。那下人吭也没吭一声,当即倒地身亡。
“有刺客!”林佑坤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朱由检按在酒桌底下。
不等他话音落地,尖锐的弓箭破空之声大起。厅内厅外顿时响起一片惨叫之声,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瞬间中箭倒地。
林佑坤久经战阵,抬脚踢翻两桌酒席,用桌面将瑟瑟发抖的朱由检围了起来,又一抬双臂,两支袖箭激射而出,将厅内燃得最旺的两盏大灯击落。
此时,厅内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熄灭周围的灯盏和烛火,以免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棂上,成为外面刺客的活靶子。
林佑坤厉声问周奎:“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周奎也茫然道:“不知道啊!”但他此时也如梦初醒,大喝一声:“燕凌何在?快来保护殿下!”
此时在一片纷乱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呼:“师父,燕凌在此!逍遥伯府已被数十名刺客包围,在厅内藏好身形,千万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几十只利箭发出“呜呜”的可怕声响,一齐向燕凌发声之处射去。朱由检心中一紧,觉得燕凌这下可是要变成刺猬了。
但只听一阵“叮叮当当”之声,紧接着燕凌厉声叫道:“果然是鼠辈,只敢暗箭伤人!”
随即那“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却逐渐向远处的院墙移了过去。猛听得几声惨叫传来,紧接着“扑通”几声,似是重物坠地。
燕凌的长笑之声再次传来:“你们就只有这两下子么?箭已用完了罢?拔出你们的刀剑,一起上吧!”
厅外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朱由检正凝神静听,突然厅内的屋顶轰然塌陷。漫天的灰尘瓦砾之中,一个满身黑衣的蒙面人手持长剑,从天而降!
这下可把朱由检吓得真魂出窍,忍不住像个女人一样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正好给那蒙面人在黑暗中指明了方向。他狞笑一声,突然狂吼一声:“杀!”
随着他这一声狂吼,厅外前后左后,杀声四起!
第七十八章 绝世高手
几十名黑衣人,宛如从地狱涌上人间的几十个饿鬼。在向正厅投射了最后一轮箭雨之后,他们纷纷从墙头跃进逍遥伯府,挥舞着雪亮的刀剑,逢人便杀,遇人便砍。
其中有十几个人,还将燃烧着的火把投向各个房间。那府内的建筑多为木制,此时又正值隆冬,天干木燥,遇火便着。顷刻间,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逍遥伯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四面的杀手一边冲杀,一边向正厅合围。而逍遥伯府虽也有护院,仓促之间却都手忙脚乱,有的连兵刃都没带,只能赤手空拳应付早有准备的杀手,后果可想而知。
片刻间,惨呼之声连连响起,已有二十多名家丁倒在血泊之中,其余的人也如无头苍蝇般乱逃乱撞。可大门已被全副武装的杀手封死,高高的院墙又难以攀越,这些人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被杀手们无情地剿杀。
但是杀手们也不是全无损失。那燕凌如同狡猾的狸猫,刚刚跃上墙头击杀了三名正在射箭的蒙面人,突然腰肢一扭,像一条泥鳅一般,从围拢上来的数名杀手之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
其中一名杀手突然凄厉地惨号起来。周围的杀手惊恐地发现,他裆下鲜血狂喷,竟被燕凌不知用了何种手法,将他的男根齐着大腿根生生地切断!
燕凌已经跃落至院中,举起手中血肉模糊的一团物事,摇头叹息道:“听说牛鞭、驴鞭皆能壮阳,我本以为这玩意也能做个下酒菜。没想到你们这帮鼠辈,不但胆子小,只敢偷袭,就连那话儿,也比芝麻大不了多少!”说着轻蔑地抛于地上,狠狠踏上一脚,登时将那堆东西踩为烂泥。
一名黑衣人的头目大怒道:“狂徒焉敢如此!”大手一挥,立即有七名杀手挥剑上前,将燕凌围在垓心。
这七名杀手本为同门师兄弟,从幼年就在一起习武,相互之间配合极为默契。当下七人一齐出剑,一剑刺向咽喉,一剑劈向后心,一剑横扫腰间,一剑从下往上撩向*。另外两剑,却刺向燕凌的左右两侧,最后一剑,则是七人中武功最高的大师兄纵身跃起,从上至下贯顶而来。
这七剑将燕凌的所有去路彻底封死,避无可避,又不可能一一招架,眼见燕凌似乎只剩下被剁成肉泥这一种选项。
燕凌却不慌不忙,脸上还挂着诡异的微笑。待剑尖即将接触身体之时,他突然将头一低,迅捷无伦地向后倒撞出去。
只听“铮”的一声,那劈向后心的一剑结结实实地砍在了燕凌的背上,将他的外衫砍为两截!
可那出剑之人却感到虎口剧痛,再也把持不住,手中长剑竟被燕凌生生撞飞!
原来燕凌在长衫之内,还穿了一件精钢制成的护心铁甲!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燕凌倒撞之势不减,狠狠地靠在身后那名目瞪口呆的杀手身上。这一撞非同小可,燕凌两肘连连向后猛捣,顷刻之间,那人已经鲜血狂喷,肋骨被尽数击碎。
其余几名杀手,谁也料不到燕凌竟能用出这种奇招,六剑全部落空。可不待他们收剑,燕凌借着身后之人的身体猛地一蹬,斜着弹射而起,如飞燕般从正在从空中坠落之人的身旁掠了过去。
“咚、咚”两声闷响,原来是那名杀手已经身首异处,无头的尸身在空中绽放了一道血色的喷泉,然后和那惊讶得圆睁双目的头颅,先后跌落尘埃!
不远处,燕凌如狸猫一般轻轻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射到自己嘴边的污血,又是诡异地一笑,阴阳怪气地道:“他们两个先走一步了,你们五个有什么打算?”
五名杀手大惊失色,持剑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生怕眼前这个魔鬼再突施杀着!
那杀手头目看了大怒道:“都给我上,把他围住了!若让他跑出去,咱们谁也不用活了!”
一声令下,又有十几名黑衣人加入战团。
燕凌虽然武功高超,但对付数十倍的敌人,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施展诡异的身法,在前院中与众杀手游斗。
而杀手们人数太多,目标却只有一个,在狭窄的院落中,也难以散开队形,发挥最大的战斗力。因而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了燕凌,时不时还被他趁乱刺中一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杀手头目见此处的战局稍定,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大厅之中。只听得厅内“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显然激斗正酣。他仗剑一脚踢破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先向里面射出几枚暗器,然后纵身闯入。
但见大厅之内,那名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正和林佑坤近身缠斗。而周围的桌椅板凳,早被他们撞得稀烂。
林佑坤出剑如风,一上手就是必杀的狠招,务求尽快制敌。他无法判断外面还有多少敌人,但却已经凭直觉判断出,眼前这名黑衣人,正是刺客中武功最高之人。
只见这名黑衣人黑纱蒙面,只露出精芒闪闪的一双眼睛。他虽然被林佑坤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却不住地向朱由检藏身的桌面后面观察。同时,手中长剑一刻不停,林佑坤攻向他的每一剑,都被他硬生生封了出去。两口宝剑在空中不断撞击,迸发出点点火花,在漆黑的大厅中显得甚是骇人。
正在此时,另外一名杀手头目破门而入。林佑坤不免稍稍分心,被对面的黑衣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厉叱一声:“着!”
林佑坤闷哼一声,左肩被剑尖划过,半边身子马上被鲜血染红。但他却一步不退,手中骤然加紧,如狂风扫落叶般向对手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而对手本想刺中林佑坤的咽喉,却还是被他躲了过去,只从肩头处轻轻削了一下。孰料林佑坤中招之后,却如同疯魔一般,一招紧似一招,那黑衣人也只得暂避锋芒,将手中宝剑幻做一团剑光,将周身紧紧护住。
另一名杀手头目见林佑坤已是强弩之末,狞笑一声,刚要加入战团,那名黑衣人却喝道:“桌后!”
头目会意,将长剑一抖,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
突然,他眼前一花,一个圆球已挡在他的身前。头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材矮胖、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不住地负手冷笑。
“周奎,这是你自己找死!”头目大吼一声,举剑便刺。
朱由检的岳父周奎见剑尖已经快要触及自己的酒糟鼻头,突然左手一抬,用两根手指将剑身一夹。那宝剑明明已经快刺到他,却就此生生地停住,不能再前进半寸!
那头目大惊失色,用力往回夺剑,却是纹丝不动。
周奎大笑道:“这么个玩具,你还挺稀罕。算了,还给你!”说着指上稍稍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口精钢锻造的宝剑,竟从头至尾断成了十几截!
不等断剑落地,周奎大袖一挥,那些残片就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扫得向后激射,将那头目罩在其中!
只听“噗噗”之声不绝,那头目猝不及防,尽力躲闪之下,仍被击中三处,其中一块更深深地嵌入他的面部。
他却也十分悍勇,一把将残片拔出,将脸上的肉也带出一大块,顿时面部多了一个血窟窿!
林佑坤没想到周奎竟也身负绝世武功,登时想起在信王府初次与周奎和燕凌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他与燕凌动手,明明已经转到燕凌的身后,却觉得自己如同芒刺在背。
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却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更高的高手周奎,收敛内劲和气息,藏在自己身后,怪不得自己心生感应!
此时见有了强援,林佑坤精神大振,猛挥几剑,将对面的黑衣人稍稍迫退,高声赞道:“周大人好手段!”
“还勉强看得过!”周奎嘿嘿奸笑,对着对面的头目道,“我说,你眼睛又没被打瞎,怎么不看看后面是谁?”
“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这种低级的骗术,怎能…”
话音未落,那头目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胸前,竟有一柄长剑的剑尖冒了出来!
他圆睁双眼往前看去,周奎却是笑容可掬,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又艰难地向后扭转脖子,望了最后一眼。
他的身后,满身血污的燕凌微笑着道:“你这人真不晓事。刚才恩师明明已经告诉你看后面,你偏不看。现在你明明快要驾鹤西游了,却非要扭着头、瞪着眼死盯着看,何苦来哉!也罢,让我好人做到底,再帮你一把!”
说着松开宝剑,用双手将那头目的脑袋一拧。只听“咔嚓、啵”的两声,那头目的头颅竟被他生生拧断,从尸身上掰了下来!
头目一死,大厅之内顿时变成林佑坤、周奎、燕凌三人对那黑衣人一个人。那黑衣人见势不妙,后退几步,用宝剑护住周身要穴,冷哼道:“想不到逍遥伯居然是个高手。”
周奎刚想说话,林佑坤却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叫道:“殿下不见了!”
厅内三人闻言,一齐变色!
第七十九章 爆你头
厅内厅外激斗正酣之时,朱由检只能缩在桌后,心惊胆战地听着阵阵厮杀之声。而他赖以藏身的桌面上,已经钉了几支精钢打造的利箭,有一支箭的箭簇已经从另一边冒了头,险些插到他的腮帮子上。
林佑坤的高超武艺,朱由检是见识过的。因此一开始,他还幻想着林佑坤能迅速解决对手。没想到那从天而降的蒙面人似乎更胜一筹,竟让林佑坤吃了一剑。
正在此时,那破门而入的头目也直奔朱由检藏身之处而来。朱由检心头猛地一紧,心想这回可算是交待了。
正要闭目等死,他突然觉得被人从背后一提脖领子,一下拎了起来。
死到临头,朱由检那不争气的小兄弟再次发难,将刚才灌到肚子里的酒水化做骚尿,迫不及待地洒满裤裆。
忽听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急促地道:“王爷,快随我来!”
朱由检睁开双眼,才发现来人正是自己的娇妻蕊儿!
此时,蕊儿已经脱掉了宽大的礼服,露出一身玄色劲装。她右手将长剑背在身后,左手拽紧朱由检的手腕,不由分说向外就走。
朱由检此时大脑已经完全短路,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蕊儿,从那藏身之处逃了出去。
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轰”的一声,不知哪个黑衣人向朱由检躲藏之处投掷了一枚大号的爆竹,将那几张桌面炸得粉碎!
朱由检不由得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蕊儿将自己拖走,此刻,自己肯定已经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蕊儿却脚下一步不停,紧紧拉住朱由检,往人数相对较少的后宅奔来。而此刻大厅之外一片混乱,因为一队巡城的羽林卫看见逍遥伯府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忙赶了过来,与刺客们混战在一起。
趁着这阵混乱,蕊儿保护着朱由检,偷偷从墙根溜过了后院,藏进一间小小的偏房之中。
朱由检急促地喘息着,刚刚开口问了半句:“你怎么…”
蕊儿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却已来不及了。门外有几名刺客尾随而至,正不知二人藏身何处,朱由检这一出声,倒让他们省得一间间寻找,当即挺剑疾奔过来。
朱由检悔之不及,忍不住伸出手来,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
蕊儿却一把将朱由检的手挡住,对他勉强微笑了一下道:“王爷勿忧,有臣妾在,绝对不会让贼人伤了王爷!”
说罢一转身,仗剑堵在房门口,娇叱一声道:“我看你们哪个敢过来!”
几名刺客见挡路者竟是一个纤弱的女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一个狞笑一声道:“骚娘们!若在平时,哥几个或许能留你条命,让你好好陪兄弟们玩上几天几夜。今日却是留你不得,纳命来!”说着便猛扑上来,恶狠狠地挥剑向蕊儿砍去。
蕊儿听他大发*词浪语,也勃然大怒,一言不发,挥剑相迎。
就在两柄长剑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蕊儿突然一抬左手,一支袖箭激射而出。
那刺客武功本也不弱,可见蕊儿是一弱女子,上来就存了轻敌之心。此时猝不及防,正好被那支袖箭结结实实钉在了右眼之上。他疼得惨叫一声,左手下意识地去捂眼,却不料蕊儿身形一矮,避过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欺至他胸前,将长剑猛地向上一撩。
朱由检正看得眼花缭乱,那名刺客的斗大头颅却已被蕊儿一剑斩断,直着飞向他的面门!
这货忙一缩头,首级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滚落到朱由检的脚边。
朱由检此前虽也见过林佑坤杀人,却都离得较远。此刻见一颗鲜血淋漓、嘴歪眼斜的人头就在眼前,那往外冒出的眼球似乎还在瞪着自己,不禁又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不过蕊儿却没有时间安慰朱由检,因为另外几名黑衣人已将她团团围住。只听“叮叮当当”的长剑交击之声不绝,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蕊儿已经挡了二十多剑。
朱由检目瞪口呆地看着蕊儿,心想这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夫人么?自己和她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也曾脱得一丝不挂,她也只剩了一件肚兜。若她当时想对自己不利,恐怕自己的蛋蛋早被她捏爆多时了!
这货正胡思乱想,蕊儿却已经渐渐不支了。包围她的这几名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刚才见她甫一出手便杀掉一人,也对她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蕊儿无机可乘,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地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偏生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敏锐地发现,蕊儿最大的弱点,其实是房内的朱由检,因此虚晃一剑,转身向朱由检冲了过来。
蕊儿果然花容失色,惊惶之间,被一剑刺中左臂,惨呼一声。
朱由检见蕊儿中剑,急得呼地站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那名黑衣人如获至宝,狞笑道:“果然在这里!”随即不顾一切地挺剑向朱由检前胸刺来。
朱由检哪会武功,只得眼睁睁看着剑尖飞速向胸口*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却突然惨嘶一声,被一柄长剑透体而过!
原来是蕊儿见鞭长莫及,竟将手中长剑抛了过来。那黑衣人只顾袭杀朱由检,却没想到蕊儿有此拼命之招,当即翻滚着倒地毙命。
可蕊儿没有了兵刃,只能赤手空拳对付剩下的几名黑衣人,更加左右支绌。没几个回合,又被一剑扫中了脚踝,终于再也无法支撑,颓然倒地。
一名黑衣人上前一步,将蕊儿踩在脚下。蕊儿已无力反抗,只得对朱由检悲鸣一声:“王爷,来生再见!”
那黑衣人挥剑便剁,眼看蕊儿即将身首异处,突然“砰”的一声,黑衣人全身巨震,右眼眼眶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半晌才“啊”地惨叫出声。
蕊儿诧异地抬起头,却见朱由检大踏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已是血贯瞳仁,声嘶力竭地狂吼着:“我*妈大血*!”
他的手里,正举着刚才汤若望送给他的那支燧发手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
那几名黑衣人都被这把手枪的巨大威力震慑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全呆立在当场。
朱由检却如疯了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枪口,又将枪口狠狠地砸向墙面,将纸包砸了进去。
这时,那几名黑衣人才如梦初醒,发一声喊,一齐向朱由检扑来。
而此时,朱由检也刚刚在药仓装好了击发药,对准冲在最前的刺客猛地扣动扳机,同时口中高喊:“爆你头!”
又是“砰”的一声,那名黑衣人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但又如何快得过手枪子弹。他被弹丸正中额头,脑袋真如西瓜般爆裂开来,脑浆和着鲜血,崩了朱由检一头一脸。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见同伙真的被爆了头,吓得身形微微一滞,可是又很快猱身欺上。
朱由检见无论如何也没有再填装弹药的时间了,只得将手枪狠狠地冲着一名黑衣人甩了过去,然后捡起刚才死在房门口的那具无头尸体的长剑,胡乱挥舞着冲了上去。
两名黑衣人见朱由检的剑全无章法,不由得心中大喜,一左一右将朱由检夹在中间,挥剑疾刺。
朱由检哪会使剑,那剑沉甸甸的十分压手,他用尽全力使劲一抡,却不成想用力过猛,把持不住,长剑脱手而出,甩出老远,根本没伤到黑衣人的一根汗毛。
就在他手无寸铁,束手待毙之时,“嗤嗤”之声响起,两支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向两名刺客的后脑激射而来。
那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赶忙侧身闪过。
但见身后,两个人三蹿两纵,已经扑至身前。其中一人灵若狸猫,将一柄长剑使得如同风车一般,立时将两名黑衣人罩在漫天的寒光之中。
另一人却对朱由检半跪一礼,颤声道:“卑职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朱由检见来人浑身是血,半天才认出正是林佑坤。他全身颤抖着,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少他妈废话,还不快去保护娘娘!”
此时,蕊儿也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被朱由检一枪爆眼的黑衣人,从地上勉强站起身来道:“臣妾没有大碍,林指挥使速速保护王爷!”
林佑坤见朱由检和蕊儿均还活着,心中稍定,忙仗剑护住二人。
与林佑坤同来的自是燕凌。那两名黑衣人见强援来到,已无取朱由检性命的可能,顿时心生怯意,且战且退。而此时府外杀声大起,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已经从四面将逍遥伯府团团围住,里面的刺客已是插翅难飞。
燕凌见对手已经丧失斗志,长笑一声,猛地脚下加速,竟如走马灯般围着两人疾速飞奔。一时间,两名刺客眼前全是燕凌的人影,只觉眼花缭乱,忽觉腰间一痛,已被燕凌点中要穴,颓然倒地。
见刺客已无法动弹,燕凌也跪倒呼道:“殿下,贼人已束手就擒!”
朱由检大步上前,突然举起手枪,抵着一名刺客的脑袋扣动扳机。不知他何时上好了弹药,只听一声巨响,刺客的脑袋已经崩了个稀烂!
硝烟散尽,朱由检那凶神恶煞般的脸慢慢显露了出来。他狂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杀了,一个不剩!”
第八十章 四大高手
天启三年腊月二十八日夜,信王朱由检在逍遥伯周奎府遇刺。
朱由检虽然并无大碍,但全身多处擦伤。王妃周蕊娘中剑两处,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逍遥伯周奎安然无恙。
其余人等,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中剑一处,锦衣卫七名下级官员死于混战之中,重伤二人,轻伤四人;逍遥伯府家丁、丫鬟等共死四十六人,重伤八人,轻伤二十二人;赶来助战的羽林卫官兵,战死八人,轻伤三人。
而闯入逍遥伯府的刺客,被当场杀死三十五人,其余逃脱。
天启皇帝闻奏大为震怒,将刚刚完工的一张精美茶几砸了个粉碎,并传下严旨:着东厂、锦衣卫、顺天府、京师九门巡检司全城彻查,务要逮捕凶手。传教士汤若望因献枪护驾有功,敕封为正六品钦天监监副。而顺天府尹刘志选、九门巡检司都指挥使李云升以及腾骧右卫副指挥使林佑坤,全部革职留任,倘若凶手漏网,再从重议处。
一时之间,东厂番子、锦衣卫缇骑、顺天府的衙役和九门巡检司的羽林卫、金吾卫倾巢出动,全城搜捕,折腾得鸡飞狗跳。
与此同时,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分别派出仵作,对死在逍遥伯府的刺客尸体进行认真检查,寻找可以透露刺客身份的蛛丝马迹。
经过一昼夜紧张的侦破,东厂督公魏忠贤、都督兼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刑部尚书李养正、大理寺少卿姚士慎联名上奏:行刺者皆是江洋大盗,被人重金收买,企图刺杀信王和逍遥伯,以泄熊廷弼、杨涟等人被打入诏狱之愤。在全城搜捕之下,已有部分凶徒被逮,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现在虽不知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但从其行径推断,应是熊廷弼、杨涟等人的好友,可能也是东林党人。
天启闻奏勃然大怒,严命锦衣卫对熊廷弼、杨涟等人严加审问,迫其供出幕后主使。待结案后,再将熊廷弼斩于西市,传首九边。
就这样,大明王朝在一片血色之中,迎来了天启四年的元旦。
这一天清晨,在包玉怜的精心救治之下,蕊儿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但因失血过多,身体仍十分虚弱。包玉怜怕她激动,不让朱由检进去探望,朱由检也只好在银安殿中烦躁地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周奎前来探望女儿,朱由检忙将他迎进银安殿,介绍的蕊儿的伤情。
周奎惶恐地跪倒在地道:“卑职一时不慎酿成大祸,险些害了殿下和娘娘,卑职罪该万死!”说着就要抽自己嘴巴。
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道:“岳父大人万勿如此,这都是歹徒行凶,与岳父大人何干?况且,若不是岳父大人和燕大侠出手相救,我和蕊儿早都命丧当场了。”
正说话间,林佑坤匆匆进入,将天启的最新谕旨内容告诉了朱由检和周奎。
朱由检难以置信地道:“是东林党人干的?不可能吧,那可是一群白面书生,骂骂人还可以,让他们明火执仗去杀人,开什么玩笑!再说了,熊廷弼、杨涟被逮,干我屁事?这理由也未免编得太假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林佑坤也阴沉着脸道:“若不出卑职所料,这次东厂是贼喊捉贼,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何以见得?”朱由检惊问。
“不能吧?若是东厂的人干的,咱们在场的有这么多人,他们不怕被认出来?”周奎也捋着短须,疑惑地道,“况且东厂、锦衣卫现在俱为一体,可此次锦衣卫也损失惨重,被杀了十余名官员…”
“此次行刺的刺客,绝大多数都脸生得很,确实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证据。”林佑坤冷冷地道,“但是与我过招的那个蒙面人,那双眼睛我可错认不了,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许显纯的胞弟许显真!”
“至于杀死的锦衣卫官员,”林佑坤沉吟着分析道,“可能一则是东厂的人动手,本就对锦衣卫没什么顾忌;二则像许显纯、崔应元等魏忠贤的死党,在刺杀开始之前就已经借故离开,只剩下些下级官员;三则此举也可掩人耳目,让人不容易怀疑到东厂和魏忠贤的身上。”
朱由检怔了半天,突然猛地一抬脚,狠狠踢向身前的书案。他这一脚本为发泄胸中的怒气,孰料这书案乃是实木制成,十分沉重。这一脚下去,书案纹丝没动,朱由检却差点把骨头踢骨折,直疼得瓷牙咧嘴。
周奎和林佑坤见朱由检发怒,慌得一齐跪倒道:“殿下息怒!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利,请殿下重重责罚!”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原来又是魏忠贤这个老小子!”朱由检恶狠狠地骂道,“这个老王八蛋,阴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还伤了王妃,我他妈要是再不还手,真成了缩头乌龟了!我现在就进宫找皇上,狠狠地告他一状!”
二人忙劝谏道:“殿下万勿冲动!依祖制,除非奉诏,藩王不得入紫禁城啊!”
“那我写奏章告他!”朱由检怒气冲冲地道。
“那也不可。”林佑坤忙道,“现在司礼监的批红之权是魏忠贤把持着,所有的奏章都要先经过他那里。凡是参奏他的奏章,他皆可扣下不呈给皇帝御览。若贸然上本,不但难以上达天听,反而会打草惊蛇,更惹魏忠贤的忌恨。再说,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又没有将许显真当场拿获,只凭卑职一面之词,就到了万岁那里,恐怕也打不赢这官司。”
朱由检也想起之前杨涟的遭遇,恨恨地道:“那我还拿他没招了?”
周奎和林佑坤一时语塞,只得唯唯诺诺地道:“殿下稍安勿躁,兹事体大,尚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再从长,我他妈都到阴曹地府去了!”朱由检脸红脖子粗地道,“不行,我现在就要收拾这个孙子!”
他烦躁地来回在银安殿中走了两趟,突然猛地停住,双眼放光道:“明的不行,咱们就不能来暗的么?他魏忠贤能行刺我,我就不能行刺他?岳父大人,您武功如此高强,又有燕凌师兄相助,再加上林指挥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应该不成问题吧!而且您又是锦衣卫指挥副使,代掌锦衣卫大权,就调动千八百人,大伙一拥而上,把他乱刃分尸,不就结了么!”
周奎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殿下,万万使不得!卑职虽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那许显纯、崔应元等人却只听东厂的,对卑职只是阳奉阴违。别说千八百人,就连一个小卒,卑职也无法调动!况且魏忠贤平日或在东厂,或在宫外他自己的府第中,每处都是戒备森严,常有数百人护卫。卑职和劣徒虽有两下子,但要硬闯进去,却是万万不能!”
林佑坤也摇头道:“殿下,非是卑职贪生怕死。这些年,魏忠贤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他的仇家可以说是遍布四海,因此他也怕人寻仇,对自身的安全非常看重。别的不说,就说那东厂四大高手,个个武功超群。据说,许显真在这四大高手中只能排名末位。可就是这样,卑职也不是他的对手。”
朱由检想起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也不寒而栗道:“后来他是如何逃跑的?”
林佑坤惭愧地道:“当时卑职被他所伤,幸亏燕凌前来助战。我们二人双战于他,他仍是游刃有余!”
“岳父大人为何不出手擒拿?”
听朱由检问到自己,周奎忙道:“卑职见林指挥使和小徒能拖住那黑衣人,就先到院中击杀其他的刺客。”
“不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么?”朱由检诧异地问道,“那黑衣人显然是众刺客的头领,为何不先把他制住?”
林佑坤耐心地解释道:“当时战局凶险,刺客众多,且目标显是殿下,若与许显真纠缠太久,则任何一名其他的刺客都可能伤害殿下。逍遥伯在我们之中武功最高,因此击杀那些武功稍低的刺客,速度也就最快,这也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但许显真看到逍遥伯亲手格毙十余名刺客,知道大势已去,虚晃一招即越墙而走。卑职等顾念殿下安全,没有追赶。而且以他的身手,恐怕卑职也追赶不上。”
“好厉害的许显真!”朱由检喃喃道,“那东厂的其他三大高手都是谁?比许显真还厉害么?”
林佑坤回道:“卑职只与许显真有过一面之缘,其余三人,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排在第三位的是个东洋人,名叫真田剑正;排在第二位的,是万剑门的掌门人万俟松;至于这四大高手之首,却神秘得很,卑职连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管他有四大天王还是有八大金刚,总之必须得收拾丫的!岳父大人,林大人,你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朱由检气急败坏地道。
周奎和林佑坤面面相觑,正欲苦劝朱由检忍一时之气,伊伊突然急匆匆地闯进来道:“王爷,娘娘请王爷过去,有要事回禀!”
第八十一章 武林六大世家
红萼楼的卧房中,蕊儿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见朱由检进来,她还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包玉怜轻轻按住道:“娘娘,您的伤口未愈,一定要静养方可,千万不要乱动啊!”
“蕊儿,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朱由检刚问了一句,就既心疼又自责地掉下泪来,“都是我没用,一个大男人还要老婆保护!”
“王爷万勿如此!”蕊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若非王爷相救,蕊儿早已没命了。在蕊儿心中,王爷是个大大的英雄!”
朱由检惭愧地道:“我不是英雄,我是个狗熊!现在已经搞清楚了,这次又是魏忠贤设局害我!但是我虽然是个王爷,却拿他无可奈何!”
蕊儿忙宽慰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蕊儿相信邪不胜正,王爷总有一日能将魏忠贤铲除,为社稷除此大害的!”
朱由检也咬牙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现在就算是惦记上魏忠贤这个老东西了,只要有机会,我就狠狠地咬他一口,一口咬住我就不松嘴!”
蕊儿虽仍十分难受,也禁不住被他这一句逗乐了:“王爷,您怎么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又是贼,又是咬的,乌龟才咬住不松口呢!哎呦!…”
包玉怜见蕊儿笑得牵动伤口,吃痛呻吟,不禁对朱由检嗔怪道:“王爷!您看您,娘娘都这样了,您还乱开玩笑!若是伤口崩裂了,今晚金针过穴之时,玉怜非得将针扎得深一些,让您也知道娘娘有多疼!”
“好了,玉怜姐姐,就不要为难王爷了嘛!”蕊儿暧昧地笑道,“王爷最怕的就是姐姐了,这一家之主,早晚还是要让姐姐来当才行!”
看着突然飞红了脸颊的包玉怜,朱由检只得苦笑道:“蕊儿,你不是说有要紧的事么?”
“蕊儿见到王爷只顾欢喜,差点耽误正事。”蕊儿果然面色凝重起来道,“玉怜姐姐,我与王爷有几句话要说,你可否先回避一下?”
朱由检笑道:“这么神秘?”
包玉怜见蕊儿发话,当即施了个礼,默默地退出房间,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楚。
蕊儿见房间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想要给朱由检下跪。朱由检忙扶住她道:“不是说了不能动么,你怎么又动?伤口崩裂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臣妾罪该万死!”蕊儿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娇躯乱颤,不能自持。
朱由检莫名其妙地道:“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又有什么罪?”
蕊儿抽泣着道:“臣妾之前对王爷隐瞒了身世!”
朱由检其实心中早也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蕊儿怎么也会武功?只是之前一直无暇询问,见蕊儿主动提起,自是洗耳恭听。
蕊儿这才娓娓道来:“臣妾的父亲周奎,本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姑苏周庄。因是庶出,自幼便受嫡出的伯父周斌排挤。偏生父亲天资聪颖,于武学上的造诣远超其他诸兄弟,老夫人和伯父怕父亲日后羽翼丰满,抢夺家主之位,便想出了一条毒计。
“父亲虽武功高强,但也有贪财好色的毛病。伯父便雇了一名绝色女子引诱父亲,与父亲厮混数年,还让他沾上了赌钱的恶习。那赌局也是伯父暗中设计的,父亲逢赌必输,欠下巨额赌债。
“在那女子的怂恿下,父亲竟开始从家中偷银子还债。这时伯父将父亲告发到祖父那里,那女子也不知去向。祖父勃然大怒,欲对父亲家法处置。父亲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年幼的我逃出周庄,亡命天涯。为躲避家主的追杀,最后流落到京师,隐姓埋名,以卜卦算命糊口。”
“那你母亲呢?”朱由检不禁问道。
“臣妾便是那名女子所生。她抛弃了父亲和臣妾,不配做个母亲!”蕊儿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朱由检听了这段离奇坎坷的身世,也不禁深深地同情起蕊儿来,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道:“好了,不哭不哭!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都好了!”
蕊儿渐渐止住悲声,继续道:“之后,父亲又收下燕师兄为徒。他白天在街市上摆卦摊,晚上教习师兄和蕊儿武艺。后来,父亲的身份不知如何被皇后知悉了。恰逢王爷突患急症,要立即成婚冲喜。皇后因臣妾会武艺,便将臣妾选中。若王爷病情好转,臣妾以后便可保护王爷。”
朱由检暗暗吃惊,心想皇后这心思可真是费大了。蕊儿既生得貌美如花,又有高超的武艺,而且还是个红绿色盲。得从多少个人里面筛选,才能选出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来?!这机率简直比福彩中大奖还低!而自己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王爷,又何至于让皇后如此费心?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蕊儿以为他生了自己的气,抽泣着请罪道:“皇后召见臣妾之时特意吩咐,要臣妾对王爷隐瞒会武功的事,以免惊吓了王爷。但臣妾还是觉得不应该对王爷有任何隐瞒,这是欺君之罪,请王爷重重责罚!”
朱由检见蕊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此时偎依在自己的怀中,更是娇弱无比。这货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豪气干云地道:“蕊儿不必自责,皇后和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更好地保护我。想我一堂堂男子汉,若整日要女人保护,成何体统?蕊儿且放心养伤,以后是我来保护你!”
蕊儿见朱由检并不责怪自己,还难得地展示了男子汉气概,当即甜蜜地闭上眼睛,靠着朱由检的胸膛小声嗔道:“王爷又不会武功,怎么保护人家?”
朱由检假作怒道:“竟敢瞧不起本王!谁说本王不会武功?也罢,待本王运功排毒完毕,再重重整治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本王辣手摧花!”
“王爷!…”蕊儿那苍白的脸,也因为害羞,染上了一抹红晕。
朱由检吹过牛x之后,也暗自惭愧。其实蕊儿说得没错,自己除了身份尊贵,基本上就是个文武双弱的废物。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出身于武林六大世家之一,能不能给为夫讲讲,这六大世家是怎么回事?”
蕊儿柔声道:“武林亦称江湖,向来门派林立,鱼龙混杂。即如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亦有凭武技为非作歹之辈,其收徒过多过滥,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武林世家却与这些门派不同,武功只传本家子弟,概不外传,且传男不传女。所有弟子,都由家主约束,若有作奸犯科,轻则逐出门庭,重则执行家法,清理门户。尤其是六大世家,家规尤严,也因此能一脉相承,屹立武林数百年而不倒。”
“那你怎么又能习武呢?”朱由检问道。
“父亲已被周家除名,不算世家的一份子了,因此也就没有守那些家规。”蕊儿黯然道。
朱由检见又惹蕊儿伤心,赶紧打岔道:“却不知是哪六大世家?”
蕊儿自幼习武,谈到和武林有关的事,自是兴致大增,当即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六大世家分别是云南沐王府、福建郑氏、姑苏周庄、河间马家堡、铁岭李氏和山东戚家军。
“这沐王府即是我朝开国元勋黔宁王沐英之后,子孙世代镇守云南,家主袭封‘黔国公’。因其身份最为显贵,也被尊为六大世家之首。
“福建郑氏虽为后起之秀,如今势力却最为庞大,纵横东洋南洋,现任家主是郑芝龙。
“姑苏周庄,即是父亲出身之处,处于江南水乡,风光秀美。最早的家主是沈万三,后因罪发配云南,家人为避祸才改姓周。
“河间马家武学渊源,当今武林大派形意门、八卦门、太极门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铁岭李氏源自朝鲜,因地处北地,性情彪悍,步下马上武艺皆精,在六大世家中独树一帜。自从万历年间家主李成梁出任边关将领以来,屡立战功,李氏弟子也大多加入边军,军权赫赫。
“山东戚家军,是六大世家中唯一可以带‘军’字的。嘉靖年间,家主戚继光在浙江、福建率子弟兵奋勇抗倭,威名赫赫。但这些年来,因男丁凋零,声势大不如前。”
朱由检在前世倒也看了不少武侠小说,不过都认为是作者的杜撰。他还曾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多大侠,打仗的时候让那些老剑客上阵不就行了?可事实却是,自唐代以后,中国对外战争屡战屡败,可见那些侠客只存在于书中。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真的有这么多武林门派,自己也亲眼见到过林佑坤、周奎,以及那从天而降的刺客许显真等人的骇人武艺。此时再听蕊儿一说,更是大感兴趣地问道:“照你所说,天下门派世家众多,那哪个门派武功最厉害呢?”
蕊儿微笑道:“天下武艺各有千秋,只有修习不好的弟子,没有差劲的武功。不过六大世家倒是每年定期比武,听说最近几年,一直是铁岭李氏的弟子夺魁。”
朱由检听了顿觉诧异,心想若李氏真这么厉害,又有多人出任辽东将领,怎会在与后金军的战争中一败涂地?
他正要请教蕊儿,楼下却传来林佑坤焦急的呼唤声:“殿下可在楼上?孙传庭有十万火急的事务求见殿下!”
第八十二章 刀砍东风
朱由检匆匆赶到银安殿中,见与孙传庭同来的还有一个身形不高、眉清目秀,但却面带戚容的年轻人,自己并不认识。
孙传庭介绍道:“殿下,请恕臣唐突。这位是臣的好友、新科进士史可法,现为从九品翰林院待诏。他刚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中出来,有紧急要务求见殿下!”
史可法?朱由检大吃一惊,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了。在历史的长河中,能被冠以民族英雄的人物并不多,而在明末清初这个混乱衰败的年代,能被后世公认无愧于这一称号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史可法!
在历史上,当京师被李自成攻破,清军大举入关之后,正是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独撑危局,力佐南明朝廷。当清军势如破竹、剑指江南之时,又是他亲自督师江北,以数千疲卒固守扬州,抵御十万清军半月之久,终因寡不敌众,城破殉难。清军因攻城时伤亡惨重,竟屠城泄愤,此即“扬州十日”。
可朱由检怎么看,这位史可法也是一个文弱的书生,无论如何也与心目中高大威猛的民族英雄划不上等号。
史可法见了朱由检,立即双膝跪倒,以头抢地,大放悲声道:“请殿下大发慈悲,一定要救一救可法的恩师啊!”
朱由检更是被他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只得先将他搀起来道:“别哭,你这一哭,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你的恩师是谁?”
“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大人!”史可法仍是泣不成声地道。
孙传庭见史可法不能自己,只得替他向朱由检介绍前情。
原来早在史可法未中进士之前,他进京赶考,因家境贫寒,住不起客栈,只得寄宿在京郊的破庙之中。一日他从深夜苦读至清晨,终于熬不住困倦,伏在桌案上睡着。
谁知左光斗身为当年的主考官,视学京畿,正巧游历至此。见史可法如此用功,刚刚写就的文章又是文辞工整,言之有物,顿生爱才之心,将自己的貂皮裘衣解下,给史可法盖在身上,又悄悄地从寺僧处问了史可法的姓名。
及至考试之时,左光斗从选中的考卷之中,发现了史可法的卷子,当即将他点为二甲头名。又将史可法召到家中内室,拜见自己的夫人,并对夫人说:“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孙传庭也正是慕名与史可法结交,发现二人志同道合,这才结为好友。
此时,史可法已稍稍恢复了平静,接口道:“恩师一向光明磊落,清廉如水,人所共知,他怎么可能做出受贿之事!必是因上疏参魏忠贤三十二斩罪,遭阉贼忌恨,才被陷害!
“及恩师被下入诏狱,镇抚司防伺甚严,即恩师家人亦不得入狱探监。恩师对学生恩重如山,眼下蒙此大难,学生心胆俱裂!
“昨日学生突然听说,恩师在狱内遭到炮烙之刑,性命已是危在旦夕。学生五内如焚,只得冒着生命危险,想用银子买通狱卒,混进诏狱探监。
“狱卒开始坚决不允,后来见学生号泣不止,终被打动。他让学生换上破旧衣服,穿上草鞋,背着柳条筐,手拿铁锹,装作一个清扫垃圾粪便的役者,这才混了进去。
“学生见到了恩师,他,他,他…”史可法讲到这里,顿了几下也说不下去,终于再次泪如雨下。
“左大人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呀!”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
“殿下,恩师他,他的腿上已经没有筋肉了,骨头全在外面露着!”史可法泪眼滂沱地道,“他的颜面已经被烙铁烫得焦糊一片,五官根本分辨不出来了!”
朱由检之前从许显纯的口中,已经得知杨涟、左光斗等人遭到了毒打。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锦衣卫竟然歹毒到这种程度,使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迫害东林党人,直听得浑身冷汗!
史可法接着说道:“学生见恩师如此惨状,忍不住抱着他放声痛哭。恩师本来眼睛已无法睁开,从声音听出是学生后,却勃然大怒,用手指将烧得连在一起的眼皮硬生生拽开,目光如炬,盯着我破口大骂道:“‘蠢奴才!这是什么地方,你怎敢自己闯进来!国事糜烂如此,老夫死则死耳!你还年轻,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你这样轻身而昧大义,若被人发现,天下事谁可支拄?!快给我滚,否则用不着奸人来抓你,我亲手就打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说着,就摸索地上的刑具,做出挥击之状!
“学生见恩师动怒,只得再拜而出。恩师肺肝,真铁石所铸!”
朱由检听了史可法这段惊心动魄的讲述,良久无言,眼中也滴下泪来,半晌才道:“左大人不愧是忠直之臣,到了这种地步,仍在为国事、为自己的学生着想!却不知其他几位大人情况如何?”
史可法叹了口气道:“殿下,其他几位大人,情况也和恩师相仿!六人各自拘押于一间牢房,六间牢房紧紧相连,狱卒把守甚严,学生不敢多停,只是大略看了一眼。杨涟与恩师受刑最多,同样面目全非,股上皮肉不存!
“魏大中、袁化中二位大人,本就有病,受刑之后已是极度虚弱,卧于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周朝瑞、顾大章精神稍好。但学生听那狱卒说,就在这一二日内,锦衣卫就要动手,将几位大人一一害死!…”
说到这里,史可法再次痛哭失声。
孙传庭忙劝慰道:“宪之,光哭有什么用!殿下宅心仁厚,定会设法搭救几位大人!你不是还有杨大人的一封血书么,赶紧拿出来给殿下过目!”
史可法忙强自忍住悲声,从怀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颤抖着双手递给朱由检道:“这是杨大人前日写的血书,由那个狱卒转交给学生,得以夹带而出。”
朱由检将那张纸摊开,见满纸血迹,竟是用手指蘸满鲜血书成,见之触目惊心。上面写着:“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朱由检呆呆地看着这篇血书,泪水夺眶而出。从这封血书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枯瘦的老者,一身浩然正气,倔强地跪在乾清门口,大声朗诵着奏折,不管天启能否听得到。
是的,东林党人大都像他这样,不识时务,不知变通,在黑暗的官场恶斗中,仅凭着一腔热血和天真的理想,与魏忠贤这种大奸大恶之徒针锋相对,最后却落得个螳臂挡车,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的气节,却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沉淀下来的民族之魂!
朱由检心中很清楚,在历史上,这“东林六君子”皆被魏忠贤害死了。可如今自己也身处这个时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赴死,不做任何事情?!难道自己从前世穿越而来,就不能改变历史,让这几位忠臣免遭此大难?!
见朱由检沉吟不语,下面的周奎、林佑坤、孙传庭及史可法都不敢出声,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突然,朱由检蹭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恶狠狠地大叫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算是想明白了,魏忠贤想怎么着,我偏要和他对着干!他不是要害死几位大人么,我也不去刺杀他了,我劫牢反狱,将几位大人救出来!”
正当周奎等人面面相觑之时,朱由检兴奋地道:“魏忠贤不是怕人刺杀么,那n大高手肯定都在他身边跟着。咱们就给他来个避实击虚!
“刚才史先生也说了,他都可以混进诏狱,可见那地方也不是铁板一块。岳父大人,你作为锦衣卫指挥副使,想进诏狱视察一番,没人敢阻拦你吧?干脆就趁此机会,同林大人一齐动手,把几位大人直接给救出来!凭你们的身手,没人能拦得住你们!等魏忠贤的手下赶来,几位大人早已远走高飞,让他们干瞪眼!”
史可法听得眼中放光,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连连说道:“好,好,好!殿下如能将恩师等几位大人救出,可法情愿给您做牛做马!”
孙传庭却苦笑着道:“殿下,您这法子如同儿戏,如何使得?若让逍遥伯和林大人去劫牢,岂不等同于造反?就真能把几位大人暂时救出,万岁震怒之下,连逍遥伯和林大人亦要性命不保,恐怕殿下您也要受牵连!”
朱由检和史可法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登时愣在当场。
半天没吭声的周奎却道:“殿下,这法子也许可以一试。卑职和林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为众人所熟知,确实不能出面。但是还有其他人…”
第八十三章 诏狱
这一天格外地冷。即使到了正午时分,惨白的阳光仍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而位于京师内城西北角的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附近,就更是寒气*人。足有三丈多高的砖石院墙,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的同时,也投下巨大的阴影。在那片阴影之下,积雪经冬不化,逐渐被碾压踩踏成黑色的坚冰。
在诏狱的前堂内,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慵懒地伸了伸腰肢,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刚刚提审过一批重犯,正要回府歇息,突然一个锦衣卫百户入内急报:“启禀佥事大人,逍遥伯、指挥副使周大人到了,正在诏狱外等候!”
许显纯心中一惊,暗自思忖这周奎来此作甚?虽然他挂了个锦衣卫指挥副使的名儿,还暂代田尔耕统领锦衣卫大小事务,但那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锦衣卫的事情,向来是东厂说了算,许显纯等人也是直接听命于魏忠贤,连原来的田尔耕都不大管事,更不要说这个临时代理的周奎了。
前段时间,这周奎倒也颇有自知之明,就任之后,连北镇抚司的大堂都没去过,就更不要说这阴风惨惨的诏狱了。许显纯等人也乐得他不来,依然是我行我素,逍遥自在。
但周奎毕竟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既然来了,岂能拒之门外。许显纯虽然胸中不快,但也只得整理衣冠,亲到诏狱大门口迎接。
来到大门外,只见周奎身着绛红色官衣,腰缠玉带,头戴七梁金冠,穿戴得倒是十分齐整。但他身材过于矮胖,活脱脱像个矮冬瓜,此刻这身打扮,不但不能让人肃然起敬,反而平添了几分滑稽,倒似个戏台上的丑角一般。
随同许显纯前来迎接的其他锦衣卫官员,见了周奎这副模样,无不感到十分可笑,只能强自忍着。许显纯却听胞弟许显真说过,这周奎虽然形容猥琐,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当即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抢步上前大礼参拜道:“卑职许显纯,迎接逍遥伯大人来迟,万望恕罪!”
周奎满面笑容地搀住许显纯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大过节的,许大人和各位同僚还在为国*劳,周奎是万分敬佩,万分敬佩啊!”
二人寒暄着进了诏狱的前堂,许显纯执意让周奎在正中的主审位置坐下,自己却在侧面的小座相陪。周奎谦让了几句,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先是呷了口茶,赞许了几句,才慢悠悠地道:“许大人,您也知道,我周奎本是一介草民,只因沾了女儿的光,又蒙万岁圣恩,这才挂了个指挥副使的名儿,其实是不会管事,也不愿管事的。咱们锦衣卫的公事,又都是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各位大人又素来尽忠职守,也用不着周奎胡乱指挥。”
许显纯忙道:“大人过谦了,您是万岁亲封的指挥副使,咱们锦衣卫上下人等,自然要受您节制。”
“节制什么的是谈不上。”周奎狡黠地眨着小眼睛道,“但是此次鄙府遭袭,险些伤了信王千岁和娘娘的性命,万岁是大为震怒,将我传进去好一顿申斥!可也由不得万岁不生气,想我周奎,好歹也算是锦衣卫的头头,如今却叫贼人把老窝给掏了,还死了那么多锦衣卫的弟兄。许大人,您说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啊!”
许显纯听着他这段绵里藏针的诉苦,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惴惴地道:“都是卑职等办事不力,累及大人,请大人责罚!”
周奎收起笑容道:“那倒不必,但万岁催促甚紧,一定要尽快破案,将那幕后主使抓住才行。不知犯官杨涟等人,有没有供出有价值的线索?”
许显纯本就做贼心虚,听周奎问到杨涟,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拱手道:“回大人的话,杨涟、左光斗等人又臭又硬,卑职已一再大刑伺候,他们就是抵死不肯招供。”
“那怎么行!”周奎皱起双眉道,“许大人,案子久拖不决,万岁和厂督大人要是责怪下来,咱们可吃罪不起啊!我看其他的案子不妨放一放,先把这案子办清了再说。许大人,此时可否提审杨涟等六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许显纯慌忙阻拦道:“大人,卑职今天上午刚刚提审过这几名犯人,又逐一用过刑。他们尽是些稀包软蛋,挺刑不过,全昏过去了,今天无法再审。”
周奎翻了翻眼皮,沉吟道:“许大人,该不会是这几名犯人故意装死,拖延时间吧?不行,我想去亲自看一看!但凡他们有口气在,就一定要抓紧审问!”
许显纯本来极不情愿让周奎插手诏狱事务,但毕竟周奎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此话又无法出口,只得找借口道:“可是大人,那牢房之中阴冷腥臭,您身份尊贵,不宜轻入啊。卑职来日定会抓紧审理,再将审案的详细经过整理成卷宗,送至大人府上。”
他原以为说了这一番话,周奎就应该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然后知难而退了。孰料周奎却把脖子一梗,急道:“许大人此言差矣!这是多大的事情,王妃娘娘在我府上差点把命给丢了,我现在还有心思嫌牢房臭?再不赶紧破案,恐怕我都要住进去了!”
许显纯见周奎软硬不吃,又想着他因女儿被伤恼羞成怒,急于破案,也是人之常情。也只好赔笑道:“大人教训得是,卑职这就陪大人去牢房中走一走。”他打定主意紧跟着周奎,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周奎倒很高兴地道:“如此就有劳许大人了。请!”
许显纯当即带着周奎从前堂出来,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位于诏狱中心处的天字号牢房,对周奎介绍道:“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名犯人,皆拘押于此。”
周奎点了点头,在许显纯的指引下进了牢房,顿时被扑面而来的冲天恶臭呛得连连咳嗽,赶忙用手绢堵住了鼻子。
许显纯心中暗笑:不叫你来,你偏要来,活该!但口中却是恭敬地道:“这天字号牢房中都是身犯死罪的囚徒,因此戒备也是最严的。”
周奎一眼扫过去,见杨涟等六人卧倒在各自的牢房中,虽奄奄一息,却尚有命在,心中稍定。他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探着头看了两眼,赶紧大踏步走出来,使劲地喘着气道:“熏死我了!这牢里怎么如此恶臭?”
许显纯忙答道:“为防止犯人越狱,这天字号牢房终日闭门落锁,且没有窗户,故此阴冷潮湿。再加上犯人身上大多有伤,所以是臭了些。”
“这可不是臭得一星半点儿啊!”周奎摆出上司的派头道,“许大人,莫怪我说你,这牢房虽是犯人住的地方,可也不能太马虎啊!你看看那牢房里,又是血污又是屎尿,还有那些馊了的饭菜,连个狗窝都不如!咱们倒不是为了让犯人住得舒服,可这些钦犯若是案子尚未查清就死在里面,咱们也不好向万岁和厂督大人交待不是?”
许显纯心中虽恨,但也只得唯唯连声。周奎又道:“许大人,我刚才看了看那几个犯人,今日果然是不能再审了。却不知这几日审案的卷宗在何处,可否一阅啊?”
“那个自然,卷宗现在前堂。”许显纯忙道,心想这卷宗又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每日用刑多少,犯人不肯招供。既然你愿意看,那就让你看个够。
“北镇抚司衙门是离此不远吧?”周奎突然问道。
许显纯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大人,从诏狱出去,向南过三条小街便是。”
“许大人,带上那些卷宗,你陪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周奎笑道,“一则这诏狱太冷,我不愿意在这多呆;二则我自就任以来,还从未去过北镇抚司,也太不像话。今儿个左右无事,我就在北镇抚司翻翻卷宗,总好过在府中苦等。”
许显纯见这尊神仙请进来还送不走了,尽管心中早将周奎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可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谦恭地道:“谨遵大人之命。”
二人从诏狱中出来,走到大门口时,周奎又特意道:“许大人,赶紧吩咐一下,下午把牢房里的卫生搞一搞。”
许显纯无奈,只得吩咐今日在诏狱当值的一名锦衣卫千户道:“听见没有?下午找人将牢房里好好清扫一番!”
这名千户恭送周奎和许显纯上了轿,待大轿走得远了,才恨恨地骂道:“什么他妈东西,刚一来就找事,搞哪门子的卫生!哪天不来,非赶在今天我当值的时候来,还给我安排这么个又脏又臭的活儿!”
正郁闷着,他忽见前面出现五六个人,推着三辆推车,车上堆放着扫帚、簸箕等物,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第八十四章 倾脚头
那化装做拾粪少年的,正是信王朱由检。
昨夜他与周奎、林佑坤、燕凌、孙传庭、史可法等人商议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琢磨出了这样一条计策。
燕凌首先提出,既然史可法曾以清洁工的身份混进过诏狱,那么诏狱肯定有固定的清洁工。众人一想也是,那诏狱中的犯人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至少每天的大便得有人清理,要不然没几天就堆成山了。
周奎马上派燕凌出去打探,没费多大功夫就探听出来:这诏狱的清洁工作,都被一个名叫赵四的倾脚头给包了下来。
原来在这个时代,城市里虽也有明渠之类的排水系统,但却仅拥来排雨水和一般的生活污水。至于大便,因为没有冲水的习惯,则不通过排水系统,而是和前世的广大农村地区一样,拉到专门的粪坑或粪缸里。
专有一类人,将这些粪便收集起来,再从城市运到农村,卖给农民作肥料,赚几个辛苦钱,这类人就叫倾脚。
这生意虽然臭不可闻,但因基本没有本钱,只需卖力气即可,还是吸引了不少穷人来干。
但干的人一多,竞争就激烈了起来,有时倾脚夫之间,甚至会因为争抢粪源而大打出手。因此,这个行业也像其他的行业一样,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划分倾脚的区域,即每名倾脚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收粪,超出范围则要受到惩罚。而若干个相邻的区域,则有一名类似黑社会老大的倾脚负责维持秩序,这个人就叫做倾脚头。
这位赵四即是城北这一带的倾脚头。他从十岁即开始做倾脚,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打架时下手狠辣,逐渐在众倾脚中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
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他现在已经不用自己干活。在城北这一带,所有的倾脚都要每月给赵四例银,赵四则根据例银的多少,给众人分配收粪的区域。
别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倾脚头,单是例银,每年竟也有上千两之多。凭借着丰厚的收入,赵四早在京师买了处宅院,并且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平日里走在街上,穷苦百姓见了,还得尊称一声“赵四爷”。
但这赵四虽然不用亲自动手收粪,却也不是只靠收例银度日。有些产粪的大户,他还是牢牢把在手中,不让其他人染指。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就是其中之一,因粪源稳定,赵四指使手下的倾脚轮流为他到这里收粪。
他又颇会办事,早将诏狱上上下下都打典到了。值守的锦衣卫收了他的好处,也就为他大开绿灯,不但为他办理了一块用于通行的腰牌,还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带进来一两个冒充倾脚探监的,也假作不知。
燕凌将这一切都打探清楚,立即回报朱由检。朱由检与众人商议之后,经过反复探讨,终于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冒充倾脚混进诏狱,将杨涟等人救出!
这个计划的大致方案是这样的:步骤一,先由周奎出面,去诏狱转悠一圈,找借口将在诏狱之内的高官引出去。没了这些老奸巨猾、警惕性极高的恶徒,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步骤二,也就是最核心的一步,派人假扮倾脚,混入诏狱之中。再将杨涟等人用“狸猫换太子”的方法偷换出狱。
首先,燕凌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赵四给抓到了一处租来的空房之中,并对他威*利诱,拿到了他那个出入腰牌。
然后,将赵四那里找来的三辆拉粪的大车,进行巧妙的改装。改装后的大车,在底部多了个夹层,可以并排躺下两个人。
至于要替换东林六君子的“人”,燕凌和孙传庭出了趟城,从城外众多的灾民尸体中,选了六具刚死不久、和六人身高相仿的,模仿锦衣卫的手段,将尸身打得血肉模糊,再用烙铁将脸烫烂,让人根本无法辨别相貌。
只要能混进诏狱,就伺机将六君子与这六具尸体互换。然后再点一把花,将牢房烧掉。等锦衣卫将火救灭之时,尸体已经烧焦,这个时代又没有dna鉴定的手段,自是无法察觉尸体已被调包。反正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本来也是要把六君子整死,见六人已烧死,可能也不会过于深究。
而这化装成倾脚的人,就是这个计划中最为关键、也是要冒最大风险的人。一旦露出马脚被识破,不但无法救人,就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本来,燕凌、史可法甚至孙传庭都抢着要承担这个重任。可是朱由检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众人当然不肯让他以身犯险,极力劝阻。朱由检却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我去自有道理。首先,史先生不能去,你已经混进去过一次,算是熟脸,再去必暴露身份。再者,孙先生也不能去,你这段日子天天出城赈济灾民,锦衣卫的人恐怕早盯上了你。
“而我亲自去,有三大好处。第一,我很少抛头露面,亲眼见过我的锦衣卫也很少,换个装束,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我是信王;第二,我年龄小,诏狱的人容易放松警惕;第三,进诏狱之后既要随机应变,还要当机立断,非得我亲去,才能临机决定。”
其实朱由检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他早就知道,在历史上,杨涟等人均死于诏狱之中。现在自己这么做,等于就是在挑战历史,挑战命运,挑战死神!
一旦将几人顺利救出,那就证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这对朱由检来说,意义实在重大!
而如果救不出杨涟,那就说明历史无法改变,朱由检也就无法避免吊死煤山的下场。与其再承受十几年的巨大痛苦,最后落那么个凄惨的结局,还不如现在来个痛快!
“那还有燕凌呢!”周奎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燕大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也就是步骤三,接应出狱!”朱由检目光炯炯地道,“如果我们在里面得手,顺利出来,自然好说。但万一事情进展不顺,这时候就需要燕大侠出场了。他必须装出一副硬闯诏狱,劫牢救人的架势,把所有看守诏狱的锦衣卫都吸引过去,我才有机会趁乱逃脱!”
众人又是一番激烈的讨论,周奎和林佑坤还是觉得风险太大,执意劝阻。最后朱由检只得端出王爷的派头,拍案大叫:“我意已决!若二位胆小怕事,大可去东厂告发本王,邀功请赏!”
周奎和林佑坤吓得一齐跪倒道:“卑职不敢!”
众人计议已定,当即分头准备。这天天不亮,朱由检就偷偷溜出信王府,与林佑坤手下几个腾骧右卫侍卫会合。这几个侍卫是林佑坤精心挑选出来的,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是他的生死之交,绝对可靠。
朱由检几人穿上又脏又臭的破衣服,又把脸用锅底涂黑了,倒活脱脱像极了整日与屎尿打交道的倾脚。
他们又将几具尸体分别藏在三辆大车内,用木板钉死,再在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大粪。从隐身的院子里一推出来,过往行人无不掩鼻疾奔,落荒而逃,就连朱由检自己都有点受不了,只得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就当是香的,就当是香的!千万别露陷!”
当见到周奎、许显纯渐渐远去之后,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朱由检一行人立即行动,推着三辆大车,缓缓来到诏狱大门口。
锦衣卫千户见来人并不眼熟,断喝一声:“什么人!”
朱由检忙走上前去,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腰牌,讨好地笑道:“这位大老爷,小的名叫赵狗儿,小的的爹叫赵四,是常来咱们衙门口儿收粪的那个,您老记得吧!昨夜爹病了,今天起不来床,他就吩咐小的:‘赶紧替我去北镇抚司诏狱收粪,可别耽误了老爷们的大事!’小的这不是就来了么!”
“你这兔崽子,倒和你那贼爹一个腔调!”锦衣卫千户见了腰牌,顿时放下心来,却故意大声骂道,“本来说好了天天来,这都三天了,才来这一次!你进去看看你爹干的活,粪没收走,光把犯人的牢饭给划拉走了!牢里都臭成什么样了,害得我让佥事大人好一顿训!”
朱由检忙笑着递上十两银子,装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小声道:“大老爷,小的们也是不好做啊!这年头生活不易,我爹也是想着多占点地方,多收点粪。这几天,倾脚们都到别处抢粪去了,您这里还得多担待着点!等我爹病好了,自然要亲来,到时候更得多多孝敬您老人家!”
锦衣卫千户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顺手揣入怀中,笑骂道:“他妈的,你们这伙鸟人也够贪心,吃着碗里的,还要占着锅里的!不对啊,你们这碗里和锅里,可全都是大粪,哈哈哈哈!还不赶紧滚进去吃个够!”
他这一笑,周围看门的侍卫都哄堂大笑起来。
朱由检忙团团一揖,招呼着手下将三辆大车推过诏狱的大门。他暗暗咬牙,心中大骂道:“你祖宗才吃大粪!有朝一日哥说了算,非得把你个狗东西塞到粪缸里,不把你丫撑死不算完!”
第八十五章 狸猫换太子
当这伙冒牌的倾脚推着三辆大车,缓缓通过诏狱大门口时,朱由检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某个侍卫对粪车产生怀疑,这也是做贼心虚的典型表现。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车上厚厚的一层大粪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守门侍卫无不捏着鼻子,一个劲地催他们赶紧通过。
过了大门,朱由检的心稍稍往肚子里放回了一些,自己终于混进诏狱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小半!
但是,千户仍然按照以往的老规矩,派出一名百户,全程监督着这些倾脚干活。幸亏朱由检已经从赵四那里事先了解到了这种情况,倒也并不慌张,当即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方案展开行动。
诏狱的平面结构,基本上是前堂后院。前堂即是审讯犯人的地方,相对较小;后院则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分为若干个跨院,每个跨院又有几间至几十间不等的牢房。
每个跨院,都有单独的围墙,只能通过一道厚重的大木门才能进入。围墙外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值守,围墙之内,则是不带武器的狱卒。若想进入牢房,必须先让外面的侍卫搜身,检查完毕之后,木门内外同时开锁,放人进去,再同时把门锁上。并且,进入跨院之人必须有一名锦衣卫百户以上的武官陪同。
乍看起来,这个制度是无懈可击的。但是朱由检知道,没有任何系统是完美无缺的,而越是精密的系统,一旦出了问题,后果也就越严重。
朱由检按照原计划,首先打扫那些关押普通犯人的跨院。诏狱没有现代监狱放风的制度,犯人吃喝拉撒都只能在阴冷的牢房之内,就连大小便也没有专门的便器,只能拉到地上,那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而这次,已经好几天没人来清扫垃圾,每个牢房之中都是臭气熏天。朱由检等人倒也十分认真,故意不紧不慢地将每间牢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三辆大车上的大粪就增加了不少。
刚开始的时候,那名锦衣卫百户还老老实实地盯着他们。可时间一长,他也感到十分乏味。再加上牢房之内恶臭难闻,谁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待半刻。从第三个跨院开始,百户就只跟他们进跨院,不再跟着进牢房了。
而到了红日西垂之时,朱由检等人已经打扫了两个多时辰,三辆大车上的大粪都堆得快要冒出来了。这时其他的跨院都已经清扫完毕,只剩下最后的一道跨院,也就是关押杨涟等人的天字牢。
这时候那名百户已经跟着朱由检等人转悠了一下午,又冷又饿,早已经骂不绝口,只想赶紧完活,交差下班。因此一个劲地催促朱由检:“快点快点!随便扫扫就行了!”
朱由检等的就是这一刻。此时侍卫马上就要换班,正是精神最松懈之时。到了天字牢的跨院门口,那百户对值守侍卫道:“别查了,让他们赶紧进去!”
这一次,他连跨院的门都没进,只是留在跨院门外,与侍卫们聊起天来。
待大门从里外两边锁好,朱由检见机不可失,对几名腾骧右卫的侍卫暗使眼色。
几名侍卫早已等得不耐烦,见朱由检发出动手信号,一人当即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从后面伸出老虎钳一般的一双手,将那名刚刚锁好大门的狱卒的脖子牢牢掐住。
那狱卒根本想不到这几个倾脚会袭击他,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被提得双脚离地。他想大声呼救,无奈喉咙被卡,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直憋得脸色发紫,双眼血红。
朱由检的心猛然狂跳起来,正怕狱卒挣脱之时,那名侍卫手上微微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狱卒已经被捏碎喉咙,顷刻毙命。
而院外的百户和侍卫,正在门外聊得正欢,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极其大胆的营救行动,正在天字牢内展开。也算这名百户命大,如果他跟了进来,朱由检就只好连他也一起做掉了。
其他几名腾骧右卫一齐动手,将那狱卒的死尸拖入牢房。牢房门口内还有一名狱卒,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也稀里糊涂地去见了阎王。
此时,天字牢内已经没有狱卒。朱由检忙让手下将大车上的夹层拆开,将事先藏匿好的死尸拽了出来。他则趁着这个功夫,三步并作两步闯入牢房。
这天字牢的牢房,如今只关押着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朱由检顺着一间间看过去,只见每间牢房之中都卧着一人,血肉模糊,昏迷不醒,难辨身份。
正在踌躇之间,忽听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发出微弱的动静。
他赶紧跑过去一看,却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牢房之内,杨涟正费力地举着自己的脚镣,专心致志地刮他腿上已经腐烂的肉!那钢制的脚镣刮过骨头,发出让人心胆俱丧的吱吱声!
“闪开些,你挡住烛火的光了。”杨涟用微弱、却是十分坚定和平静的语调说道。
“杨大人,你…你…你受苦了!”朱由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失声!
杨涟猛地抬头,诧异地发现,来人不是狱卒,而是皇帝的亲弟弟、自己多次参奏的信王朱由检!
“昏王!你来此作甚?!”杨涟突然来了精神,声音陡然高了八度,破口大骂道,“你是来看杨某的笑话么?告诉你,杨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些酷刑对我来说,只不过如同挠痒痒!我生不能将你和阉贼绳之以法,死也要化做厉鬼,将你们这些为害社稷的奸佞小人活活掐死!”
朱由检被他高声一骂,顿时警醒过来,赶紧小声道:“禁声!杨大人,我是昏王不假,你今后有功夫再慢慢骂。如今,我却要把你们六位大人先救出去。请几位受点委屈,躺在粪车里面,千万勿要出声!”
杨涟闻言一愣,却仍是高声骂道:“昏王,你是何居心?万岁降旨将杨某锁拿入诏狱,你却要将我偷偷拉出去,那岂不是抗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杨涟宁死也不做那不臣之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再者,我杨涟乃朝廷命官,岂能藏身于粪车之中?”
朱由检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杨涟只是不从。朱由检见时间紧迫,也不由得心头火起,对着旁边一名腾骧右卫道:“让他闭嘴!”
那侍卫应声上前,一掌劈碎了牢房的木栅栏,大踏步闯了进去。
杨涟刚刚惊怒道:“你想干什么?”
那侍卫也不答言,劈手一掌,就击在杨涟的脖子上。这一掌的力道恰到好处,杨涟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至于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倒没有多费周章,皆因这几人早都昏死了过去。
朱由检看着侍卫们将这六人装入大车的夹层,又将那几具死尸拖进牢房,赶紧吩咐道:“点火!”
侍卫们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六根特制长绳,在牢房内一圈圈地盘了起来,那摆放的方法,倒与前世楼房里的地暖管有几分相似。摆好之后,将绳子的一头用引火之物点燃,那火苗即开始缓缓地沿着绳子燃烧。
而绳子的另一头,则在死尸的身上。又在死尸周围,以及牢房的其他地方,泼上易燃的菜油。这些东西都混在大粪之中,此时全派上了用场。
见火苗点燃,朱由检焦急地催促道:“快走!”
众人赶忙推上大车,来到跨院大门处,高声喊道:“大人,俺们扫完了!”
“他妈的,这么磨蹭!”那百户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正好急着走人,赶忙吩咐侍卫打开大门。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门洞开之时,那百户也没顾得上往院内看一眼,只顾催着朱由检赶紧往外走。
朱由检比他更急,这“狸猫换太子”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就差最后出门这一关了!
来到大门处,朱由检突然发现,来时的那名锦衣卫千户已经下班,此时值守的是另外一名千户。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朱由检顿时心头狂跳,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惊慌之色。
那千户心细如发,见朱由检脸色有异,当即拦住大车,厉声断喝道:“停车!给我细细地检查!”
朱由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见几名侍卫凶神恶煞般地扑了上来,抄起长枪就要往车上乱刺,朱由检也有点急眼了,忙大声阻止道:“大人,不能刺!一刺这粪车就散架了,到时候洒一地的臭屎,也不好收拾啊!”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那名千户勃然大怒道,“你以为你说了算?给我滚到一边去,再废话,连你一块儿刺!”
眼看就要穿帮,朱由检心道a计划马上就要破产,如今只有尽快启动b计划!只得硬着头皮,指着那名千户的身后,大叫道:“大人,快看你身后那人是谁!”
那名千户也吃了一惊,猛回头看时,后面却是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大怒,“沧啷”一声拔出佩刀,就想把朱由检给剁吧了。
不料,他的身后真的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第八十六章 燕大侠
隆冬时节的京师,天至酉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无边的夜色中,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的大门外,一个全身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的人,手持长剑,对着门口的侍卫们不住地冷笑。
自从锦衣卫创立以来,还从未有人敢闯诏狱,甚至连动过这样心思的人也没有。因此诏狱虽然戒备森严,在此值守的侍卫却是十分清闲,整日聊天打混。
此时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众侍卫一时惊呆了,足足几秒钟的时间,虽也没有反应过来,全都立在当场。
还是那名锦衣卫千户率先回过神来,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狂徒!给我拿下!”
孰料话音未落,他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的夜行人已经失去了踪迹。千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撞见了鬼,赶紧揉眼细看。
可他猛然间感觉到胸口巨痛,低头一看,一柄长剑的剑尖,已经从前胸冒了出来!
原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夜行人已经用迅捷无伦的身法,绕到了他的背后,将他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直到此时,众侍卫才反应过来,纷纷将刀剑掣出,大声呼喊道:“有刺客!”
那夜行人一剑刺死千户,更不停手,毫不留情地对门口的十余名侍卫发动了攻击。
众侍卫原以为人多势众,可以将刺客困住。孰料这人却如泥鳅般狡猾,剑尖眼看就要刺到他了,他却总能突然将身一扭,从一个似乎不可能的角度脱身,然后将招术使老的侍卫一剑刺死。而且,每一剑都是刺在咽喉。
顷刻之间,诏狱门口已经躺下了七八名侍卫。可门口这一开打,里面的锦衣卫早被惊动,不知道有多少侍卫,如潮水一般从院子里向这里奔来。更有人敲响了报急用的大锣,那刺耳而紧密的锣声,在黑暗中传出去很远,就连远在两条街之外的北镇抚司,都可以清楚地听到。
那夜行人见侍卫越来越多,却是冷然不惧,竟然围着朱由检一行人的三辆大车游走起来,与侍卫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一会儿跃上车顶,一会儿又钻到车下,真如一只敏捷的燕子。
大门口处被这三辆大车一堵,显得十分狭窄,侍卫们虽然人多,却无法展开合围。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被那人刺倒了五六个。
此时,在诏狱大堂值班的一名副千户也赶了过来,见拉粪的大车碍事,怒喝道:“那几个倾脚,赶紧给我滚开!”
朱由检等人刚才一直假装害怕躲避,见此机会,忙推上大车,往外就走。而刚才在门口值守的那些侍卫,除了被杀掉一多半以外,其余的全都在与那人厮杀,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这就是朱由检的b计划:由燕凌扮演刺客,在众人出诏狱大门受阻的情况下,强闯诏狱,制造混乱,好让朱由检脱身!
出得大门,几名腾骧右卫见锦衣卫的侍卫越聚越多,从远处的北镇抚司也开始有人往这里赶来,紧张地小声问朱由检:“现在怎么办?”
朱由检只说了两个字:“快走!”
于是一行人推着三辆大车,专捡僻静的小巷钻,三拐两拐,终于离开了诏狱,消失在京师那数不清的街巷之中。
而此时的那个夜行人,也就是周奎的高徒燕凌,却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风雨不透!
锦衣卫到底是训练有素,个个手底下都有真功夫,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之后,渐渐稳住了阵脚。尤其是那名指挥的副千户,见刺客只有一人,心中大定,并不忙着让众侍卫一拥而上,尽快将刺客拿下,而是让众人稍稍散开,封死了刺客的所有去路,再来个瓮中捉鳖。
刚才燕凌借着混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占了不少的便宜。可如今被困在一个大圈子里,无处遁形,顿时落在下风。他拼尽全力,左冲右突了一阵,却只是刺倒了几名侍卫,刚刚露出一个小缺口,立即有后面的侍卫补上。
燕凌缠斗多时,却始终无法突破包围圈,心中也发起急来,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但众侍卫见他剑法精奇,招招致命,也不敢拼命攻击。
副千户见状冷笑道:“好个凶悍的贼人!众人暂退,长矛手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处在包围圈最里面一层、手持刀剑的侍卫往圈外疾退,而原本在包围圈外面候命的一队长矛手,立即上前几步,结成一个圆阵,对阵内的燕凌猛刺过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刀剑虽有短小轻便的特点,利于近身格斗,但若被长矛手结成了阵,则根本无法再近敌身,变成了只能招架、不能还手的必败之局。
燕凌见长矛手上前,心中暗自叫苦,手上却是一刻不停,挥舞着长剑,将刺向他的枪头闪过,却狠狠地劈向枪头后面的枪杆。那长矛的枪杆都是硬木制成,被精钢打造的长剑一砍,顿时断为两截,变成了一根根烧火棍。
但即便如此,长矛手却仍化枪为棍,不住地往燕凌身上招呼。而此时,包围燕凌的侍卫已达到百人以上,比刚才更加难以脱身。燕凌气力渐渐不支,一时间险象环生。他自知难以幸免,打着打着突然仰天长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作为。今我葬身此处,死得其所,夫复何求!”
正在此时,周奎和许显纯得到了消息,从北镇抚司衙门匆匆赶了过来。
周奎见燕凌无法脱身,心中焦急,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给我抓活的!”
他这一喊,众侍卫自然有所顾忌,下手的力道和速度,都比刚才有所减缓。燕凌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母,突然得此喘息之机,立即精神大振,趁机不住地观察周围,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此时,许显纯眼尖,突然发现诏狱的后院,似乎闪现出隐隐的火光!他颤声道:“大人…你看!”
“诏狱牢房起火了!”周奎等的就是这一刻,故意装作惊慌失措地高声喊道。
众侍卫均是一愣,齐齐扭头向后看去。
说个起火,只是转瞬之间,后院已是烈焰冲天!
包括许显纯在内,所有的锦衣卫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诏狱之内关押着几十名犯人,大部分是朝廷命官。如今虽然成了阶下囚,可保不齐什么时候,皇帝一道圣旨,就能官复原职,说不定还得高升一级。
如今这大火一起,万一将这些犯人烧死,那锦衣卫可就闯下了塌天大祸!
“快去救火!”周奎故作焦急状,“许大人,你赶紧派人去救火啊!尤其是天字牢,杨涟那几个重犯,可千万不能烧死!”
就在众侍卫被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的一瞬间,燕凌抓住机会,突然向外疾冲十几步,将那柄宝剑脱手而出,疾射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周奎!
“保护大人!”此时的锦衣卫已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击落了飞来的长剑,赶紧“呼啦”一声,向周奎和许显纯靠拢。
燕凌就趁着这包围圈短暂的松动,疾如闪电般地向相反的方向猛冲过去,手脚并用,顷刻之间,已经跃上了诏狱那高高的墙头!
在熊熊的火光映衬之下,燕凌仰天长啸,如同天神降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放箭,快放箭!”许显纯气急败坏地喊道。
可是此时放箭为时已晚,燕凌早顺着高墙的墙头,一溜小跑脱离了诏狱大门口处的包围圈,先向西疾行了一会儿,然后跃下墙头,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周奎见燕凌逃出生天,顿时来了精神,故意大叫道:“许大人,你是怎么做事的!今天不给我抓住刺客,我非狠狠地奏你一本不可!还有,快去救火!”
许显纯叫苦不迭,只得一边派人去救火,一边知会九城巡检司和顺天府,全城搜捕刺客。
可那天字牢已被朱由检等人泼了油,引火的绳子烧尽之时,顿时将大片的油引燃。那牢房又是木制结构,此时天干木燥,见火就着,如何能救?一时间,天字牢火光冲天,人根本无法靠近。
锦衣卫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天字牢附近的东西清空,避免火势蔓延到诏狱的其他地方。
待大火渐渐熄灭,已是深夜时分。天字牢的几间牢房,已经全被烧塌,只剩下断壁残垣。许显纯让人冲进火场细细搜寻,却只发现了八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
许显纯知道,这天字牢中除了杨涟等六名犯人,就只有两名狱卒。如今发现了八具尸体,这数目倒是对上了。他本来还想偷偷处死杨涟等人,如今这一场大火,倒算是给他省事了,不由得暗自庆幸。
周奎却不依不饶,故意捶胸顿足道:“全烧死了!这该如何向万岁交待!许大人,只怕这次咱们两个都得脑袋搬家了!”
许显纯只得劝慰他道:“大人不必过于忧心。这牢房失火,乃是天灾,至多把值守的千户一级武官革职,也就算有所交待了。”
周奎也假作垂头丧气地道:“许大人,事已至此,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若能不牵连你我,大人就看着办吧。刚才我一时情急,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显纯忙道:“大人哪里话来,卑职此次又让大人受惊,实是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回府休息,卑职在这里善后!”
周奎转过身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第八十七章 潜回王府
就在诏狱一片大乱之际,朱由检一行推着大车,匆匆返回了出发的院子。
林佑坤早已等候在那里,见众人平安归来,大喜道:“殿下,得手了么?”
直到此时,朱由检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绷着的劲一松,顿觉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疲惫地道:“人在车上,赶快换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夹层拆开,将杨涟等六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再加上满车大粪的“熏陶”,几人的伤势又有所加重,多处尚未愈合的伤口也迸裂了开来。好在众人尚处于昏迷之中,倒也浑然不觉。
林佑坤忙指挥手下,将六人抬入早已准备好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同样有夹层,六人在夹层内堪堪躺下。
此时,众人皆已脱下了又脏又臭的破衣服,换上了崭新的锦衣卫官服。那几名腾骧右卫穿的皆是斗牛服,朱由检与林佑坤穿的服装,却是云锦织就,上面绣着一条类似巨蟒的怪物,头上长角,肋生双翅,遍体鱼鳞,张牙舞爪,在漫天的红云中圆睁双目,不怒自威。
朱由检好奇地道:“这是什么服装?怎么看着和蟒袍差不多。”
“这并非蟒袍,而是飞鱼服。”林佑坤解释道,“相传飞鱼为上古神兽,形似蟒而生有鱼鳞和双翅,不畏雷电,有雷之神力。我朝祖制,三品以上武官,方可着飞鱼服。惟有锦衣卫是个例外,千户以上武官,皆可着飞鱼服,以此彰显锦衣卫的尊贵。”
这也是周奎等人思虑周到之处。他们早已料到,一旦人被救出,很可能会立即全城戒严搜捕刺客,那几辆粪车恐怕就寸步难行了。而穿上了锦衣卫的官服,就无人敢于盘查。
至于那几辆粪车,林佑坤也早有准备。他早已在院内挖了几个深深的大坑,此时连车带粪全都推入坑中,再用土掩埋。埋好以后,又用冰雪将整个院子覆盖了一层,简直是天衣无缝。
“那个倾脚头赵四呢?”朱由检仍不放心地问。
“殿下管他作甚?卑职已将他打发了。”林佑坤轻描淡写地道。
“什么?”朱由检惊叫道,“为何要杀他?”
林佑坤道:“殿下,成大事者须不拘小节。若留着他,日后万一从他这里走漏了风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卑职将赵四一把火烧成了灰,以后就算锦衣卫怀疑到了他,线索到这里也就断了。”
朱由检心头顿觉不快,对林佑坤这种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为十分不满。可是眼下救人要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上了马车,在林佑坤等人的保护下,返回信王府。
这也是众人事先安排好的。他们早已预料到,一旦全城搜捕,这六人在城内无处躲藏,又无法出城,迟早还得被抓住。相对而言,也只有信王府还安全一些,因为就算东厂和锦衣卫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搜查王府。
在马车上,朱由检还在不住地问自己:为了救六个人,却杀了更多的人,自己这次的行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这六个人的性命,难道就比其他人的性命更有价值么?
想到此处,朱由检的心头沉甸甸的,胜利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这一路之上,果然碰到了不少巡城的羽林卫。但他们见了锦衣卫的马车,哪敢阻拦。林佑坤还煞有介事地吆喝着,将这些羽林卫瞎指挥一通。这些羽林卫本来是奉了九城巡检司的命令,要巡查某个区域,让林佑坤这一指挥,却不得不赶往另外一个区域。锦衣卫倚仗特权横行无忌,由此也可见一斑。
回到信王府,朱由检仍从角门溜进去,此时已是后半夜,府内的太监宫女早已熟睡,只有红萼楼内还闪烁着微弱的烛光,伤势刚刚稍有起色的蕊儿,以及包玉怜、史可法、孙传庭等人,都在这里焦急等待。
见朱由检真的把人给救了出来,蕊儿等人均松了一口气。史可法却大喜过望,当即跪在地上就要给朱由检磕头。朱由检忙阻止他道:“几位大人伤势严重,先将他们抬到二楼去!”
众人七手八脚将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抬到了红萼楼的二楼,由精通医术的包玉怜为他们查验伤情。
将六人在红萼楼中藏匿,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全府几百人都得脑袋搬家。为了掩人耳目,朱由检当即决定,立即和蕊儿搬到一楼居住,不让任何人踏入红萼楼一步。
他又让林佑坤以加强宿卫为名,率领腾骧右卫,将红萼楼所处的院落也严密地封锁起来。而六人所用的药物和食品等物,也只能一点一点地往楼中运,以免惹人怀疑。
将一切安顿好之后,朱由检来到楼上,轻声问包玉怜:“几位大人伤情如何?”
包玉怜柳眉紧蹙,发愁地道:“王爷,几位大人的伤情,实在是太重了!”
“有没有生命危险?”朱由检心头一沉,赶忙问道。
包玉怜一指魏大中、袁化中道:“这二位大人,身体最为虚弱,可能是本来就有病在身,须得内外兼治。”又指着顾大章、周朝瑞道:“这二位大人,状况较好,只是外伤沉重。这四位大人,性命是无碍的。”
一旁的史可法听了,眼中当即淌下泪来。包玉怜既然说这四人性命无碍,那有碍的自然只剩下杨涟和左光斗了。
果然,包玉怜轻声道:“剩下的这二位大人,腿上的筋肉已经完全坏死,需要立即从大腿根部截肢!”
朱由检倒没想到,包玉怜居然也会做截肢手术。他还以为中国古代除了华佗做过开颅手术以外,其他的医生只能给病人开药方子。看来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只是皮毛,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着呢!
“万万不可!”史可法终于按捺不住,痛哭失声道,“恩师与杨大人已经遭此大难,身受重创,为何还要截肢啊!那不是成了废人了么!”
朱由检赶紧劝道:“史先生,小声点!玉怜小姐说得对,二位大人下肢的肌肉、神经已经完全坏死,若不截肢,那坏死的肌肉组织在**过程中,会产生毒素,危及生命。所以截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包玉怜听了奇道:“王爷,如此高深的医理,您是如何得知?”
朱由检老脸一红,心想自己老毛病又犯了。这些医学常识,在前世是尽人皆知,哪知在这个时代,却成了只有少数医术高明的大夫才能掌握的“高深医理”。
他只得胡诌道:“我曾经在玉怜小姐的卧房之中看过几本医书,因此也略微知道些。”
“您去过玉怜的卧房?”包玉怜惊叫一声。
她虽然曾经沦落风尘,又一直为朱由检金针过穴,见过他的**,但毕竟未经人事。因此在内心深处,她还当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那少女的闺房,就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随便进,更何况另外一个男人?
“他进我的闺房,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医书么?”一时之间,包玉怜芳心大乱,只得别过头去,不敢让众人看到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这个…咳咳,我那天是走错门了,见小姐没在,我就…随手翻了翻…”朱由检这时才深刻体会到,有的时候为了圆一个蹩脚的谎话,就不得不继续编造更加蹩脚的谎言!
眼见蕊儿都嗔怪地斜视着自己,朱由检赶紧岔开话题道:“还请玉怜小姐那个…赶快施救,几位大人还在痛苦煎熬。”
包玉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多时,也忙低头掩饰道:“这截肢之术,即是用刀锉断掉肢体,必会引发剧烈疼痛。因此,必须先用曼陀罗花配药,再以药酒送服。待药力发作,病人失去知觉之时,方可施为。但这曼陀罗花乃是极为稀少的草药,不但奴家这里没有,恐怕京师的药铺之中,也没几家有存货。”
“我现在马上去抓药!”史可法焦急地道。
“不可!”孙传庭急忙将他拉住,“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在全城通缉刺客,你现在出去,不是给人家送上门么?”
“可是我怕…我怕恩师和杨大人,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史可法潸然泪下,众人也无不凄然。
突然,病榻之上的杨涟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嘶哑地道:“不用什么草药了,我双腿早已没有知觉,只管截去便是。”
众人见杨涟苏醒,先是一喜,听他如此说,皆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大人,截肢之术不单是疼痛,风险也非常大。若无法止血,可能不到一刻,您就会失血过多而亡!”包玉怜俏目含泪,哽咽着说道。
她父亲包建严和杨涟是莫逆之交,她幼时也曾随父亲到杨涟府上串门,还记得他中年时的模样。
从父亲的口中,她知道杨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早就对他十分敬佩。如今见他落得这般光景,几乎根本分辨不出模样,怎能不椎心刺痛!
杨涟却努力微笑道:“动手吧!我若真的挺不过去,也绝不会怪你。”
第八十八章 截肢手术
月明星稀,夜深,人却未静。
在这一夜,京师的九城巡检司和锦衣卫全体出动,后来东厂也加入了进来,全城搜捕擅闯诏狱的刺客。
不知有多少百姓,本来早已进入梦乡,残破的家门却被突然一脚踹开,全家老小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被举着明晃晃的刀剑的军士赶到寒冷的院子中。
紧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大搜查,将百姓们那本来就没什么家当的家中,折腾得乌烟瘴气,一地鸡毛。
那些军士们往往还顺手牵羊,将百姓家中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揣入自己的怀中。而那些无助的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公然抢走,连句话也不敢说。
这还算是幸运的。如果家中的男人长得丑陋或是壮实一点,还有可能被认为是有刺客的嫌疑,当场锁拿。这一家若拿不出足够的银两赎人,那就等着人在顺天府衙中被打残,甚至打死吧。
更有些丧尽天良的军士,竟当着全家人的面,*良家妇女。那作恶时发出的邪恶的哈哈大笑声,混杂着妇女被蹂躏时的凄厉惨叫声,在夜空中久久飘荡。
这就是大明天启四年正月里的京师。
而与此同时,在信王府的红萼楼,一场性命攸关的手术,也在紧张的进行当中。
尽管杨涟一再坚持,但没有曼陀罗花,包玉怜无论如何也不敢直接为他截肢。
朱由检见杨涟精神越来越差,也知道时间不等人,再不抓紧时间抢救,恐怕他和左光斗就真坚持不到天亮了。他一狠心道:“杨大人,干脆我还像在诏狱时那样,把你打昏!”
“不行!”包玉怜急忙阻止道,“即使二位大人陷入昏迷,那锯骨之痛非同小可,还是会把人疼醒的!”
“那怎么办?”朱由检也没了主意,心想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也实在太落后了!
此时,蕊儿突然怯生生地问道:“我这里有些…蒙汗药,不知可否使得?”
“使得,当然使得!”包玉怜兴奋地道,“蒙汗药就是用曼陀罗花配成的,这下连配药的时间都省了!”
其他的人却是一头黑线,除了朱由检以外,谁也猜不透这金枝玉叶的王妃娘娘,怎么会有江湖上的下三滥才喜欢使用的蒙汗药,她存着这药又有何用?
不过此时救人要紧,谁也无暇深究。包玉怜忙按照蕊儿的吩咐,从她卧房衣柜的一个锁着的小匣子中,取出了一包深褐色的粉末。
“不用口服,从鼻孔吹入一些即可。可千万不要用多了,太多会死人的!”蕊儿宛如行家般地叮嘱道。
杨涟和左光斗吸入少许蒙汗药后,果然沉沉睡去。
包玉怜见药已生效,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和一张精致的小锯,手却开始不住地颤抖,脸上也变得苍白。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玉怜小姐,你不舒服么?”
包玉怜紧张得声音都发颤了:“王爷,玉怜没有不舒服,只是…玉怜见过父亲为病人截肢,却从未亲手*作过!这截肢的部位又过于靠上,我怕…我怕自己医术不精,害了二位大人!”
包括朱由检在内,满屋子的人登时傻眼。敢情飞机上了天,才知道驾驶员没飞行执照!
但事到如今,不马上手术也不行了,朱由检一狠心道:“玉怜小姐,你尽管全力施为,我给你打下手。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不成,那也只能怪二位大人运气不好!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行!”
有了朱由检的鼓励,包玉怜胆子壮了些,立即开始进行手术。
这台手术放在前世,那叫“高位截肢”,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复杂的手术。但在这个时代,就面临很多难以克服的困难。除了麻醉以外,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止血。
当包玉怜小心翼翼地运刀下切,割断杨涟的股动脉时,鲜血喷涌而出。那股动脉是人体最粗的血管,内径将近一厘米,比小手指头还粗。一旦被切断,用正常的手段根本无法止血。
在这个最为凶险的时刻,包玉怜终于恢复了医者的本色,沉下心来,冷静地命令道:“王爷,用力压住杨大人的股动脉,千万不要松劲!”
朱由检在前世本是见血就晕的主儿,此时赶鸭子上架,也只好伏下身来,使劲地按住杨涟大腿内侧的股动脉。
杨涟的血果然流得慢了些,但仍是汩汩而出,不一会儿就流了一大滩,让人见了触目惊心。
史可法和孙传庭都是进士出身,平日严格尊奉“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连杀鸡都没见过,哪里受得了这种视觉上的刺激,纷纷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即使是武林出身,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蕊儿,也觉得心中发颤。这救人比杀人更难百倍,她虽自幼习武,对常见的跌打损伤也有些办法,但这截肢手术又何曾见过,一时紧张得手心都攥出汗来。
平时楚楚可怜的包玉怜,此刻却是这些人中最勇敢的人。只见她运指如飞,用烧炙过的金针穿上缝衣用的棉线,将那不断涌血的股动脉血管细细地结扎起来。之后,再用那把精致的小钢锯,一点一点地将杨涟的大腿骨锯断。
听着那钢锯锉骨的声音,朱由检心惊胆战,豆大的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再滴落到楼板上。
忽听“咔嚓”一声脆响,杨涟的腿骨已经完全断开,脱离身体的残肢掉到朱由检的眼前。因为在诏狱中早被打得稀烂,残肢上根本没有多少血肉,仿佛刚刚剔过一般,露着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朱由检终于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猛地一张大嘴,哇哇大吐起来。
包玉怜却毫不分神,用纱布将截肢的断面一层又一层地紧紧包裹住,直到不再往外渗血为止。
朱由检吐了一阵,刚刚缓过点神来,包玉怜即冷冷地道:“王爷,吐完了没有?后面还有三条腿!”
众人忙了一夜,直到寅时三刻,才将杨涟和左光斗的截肢手术圆满结束。
包玉怜此时疲惫至极,刚刚说了一句:“两位大人又流了不少血,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来…”就突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朱由检大惊失色,忙将包玉怜抱在怀中,焦急地呼唤:“玉怜小姐!玉怜小姐!”
蕊儿也挣扎着走了过来,探了探包玉怜的鼻息,宽慰朱由检道:“王爷,玉怜小姐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从蕊儿受伤开始,就一直日夜*劳,昨夜又耗神过甚,暂时昏厥了。只要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自然就恢复了。”
朱由检心疼地望着包玉怜,见她紧蹙双眉,面色苍白,顿时大生爱怜之意。他一把将她横着抱起,走进隔壁的卧房,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一床棉被,只露出俊俏的小脸。
蕊儿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将头靠在朱由检的肩上,幽幽地道:“王爷,你还没有这样抱过人家呢!”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涎着脸解释道:“事急从权,我这不是怕这个唯一的医生也病倒了么。她要是真病了,你和那六个病人可怎么办!你可不要多心啊,嘿嘿嘿嘿。”
“不要忘了,王爷您也是个病人啊!”蕊儿此刻心情大好,故意开玩笑道,“昨夜,玉怜小姐没顾得上给您金针过穴,可见王爷身上的毒已经缓解了不少。蕊儿想着,玉怜小姐也算与王爷有过肌肤之亲了,王爷何不把她收了,也做个王妃呢?”
“这个…”朱由检不好意思地傻笑道,“蕊儿别逗为夫了,我可真没这个意思,再说人家玉怜小姐还不愿意呢,嘿嘿嘿嘿…”
“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来?”蕊儿鄙夷地道,“玉怜小姐身世可怜,与王爷既有了一番际遇,早就对王爷芳心暗许。至于王爷,您那点花花肠子,蕊儿早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有剧毒在身,恐怕王爷早就对玉怜小姐下手了!说不定,连那梅兰竹菊四姐妹,还有伊伊,也都得让您给收了!”
朱由检见自己的心事被蕊儿一语道破,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蕊儿见了朱由检尴尬的样子,突然促狭地笑道:“好了王爷,蕊儿不过与你开几句玩笑罢了,看把你给紧张的,汗都冒出来了!蕊儿又不是妒妇,您贵为信王,多立几个妃子也是应该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由检见蕊儿说到这里,突然飞红了脸颊,也不禁情意大动,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只是…待王爷病好之后,一定要…一定要先与蕊儿同房!”蕊儿鼓足勇气,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却是细如蚊吟。
面对这近乎*裸的挑逗,朱由检早将身上的剧毒抛到了九霄云外,紧紧地搂着蕊儿,喘着粗气道:“我已经好了…你竟敢讥讽本王好色,好,本王现在就重重责罚你!”
蕊儿惊慌地一边躲闪朱由检的狼吻,一边小声道:“王爷,玉怜姐姐还在这里呢!”
朱由检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发动进攻,终于印上了蕊儿那滚烫的樱唇。
蕊儿嘴唇遭袭,全身如遭电击,再无半分力气,软软地倒在朱由检的怀中。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隔壁传来史可法的惊喜叫声:“殿下,恩师醒转了!”
蕊儿一惊,马上恢复了理智,轻轻将朱由检推开。
朱由检也只好尴尬地整了整衣衫,口中应道:“来了来了!”心中却忍不住大骂:“史可法,你大爷的!”
第八十九章 万岁也活不了一万岁
“谢殿下救命之恩!”
病榻之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等“东林六君子”先后苏醒了过来。
除杨涟之外,众人皆不知自己是如何从诏狱脱身,来到信王府的。朱由检将“狸猫换太子”的经过讲述一遍之后,几人才恍然大悟。回首这半个多月在诏狱中的遭遇,不啻是一场极为恐怖的噩梦。此时躺在舒适的病榻上,真有两世为人之感。
尤其想不到的是,东林党人之前还集体上疏弹劾朱由检,这次倒是被朱由检以德报怨,冒着生命危险给救了出来,因此无不感念。
朱由检也告诉他们,诏狱天字号牢房已经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们这六人,名义上已经被烧死,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除非有朝一日能平反昭雪,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而且必须小心避开遍布天下的东厂、锦衣卫探子,否则,一旦被发现,仍是死路一条。
几人死中得活,已是万幸,此时顿觉名利乃身外之物。顾大章等人当即表示,一旦京师解除戒严,他们当化装遁出城门,或返回故乡隐居,或云游天下,总之绝不赖在信王府,给朱由检添麻烦。
只有杨涟、左光斗二人,因为被高位截肢,失去双腿,显得格外意志消沉。
朱由检一再劝谏,杨涟只是闭目不语。左光斗却痛哭失声道:“如今我已成废人,再不能为国效力了!”
此时蕊儿也走进这临时病房,耐心地劝道:“左大人,何必灰心呢。太史公有云:‘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戹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左大人虽然遭此磨难,只要心怀报国之志,也必能像这些先贤一样,再成就一番大事业。”
朱由检顿觉尴尬,一个劲地后悔在前世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古文,到现在可就傻眼了,一句文也跩不出来,只得频频点头道:“左大人,王妃说得对!只要您身残志坚,一样为人民服务!”
左光斗见蕊儿虽是女流之辈,见识却如此高远,顿时肃然起敬道:“王妃娘娘教训得是!左某刚才一时糊涂,闻娘娘之言,宛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若能逃出京师,左某当返回桐城著书立说,静待时局之变。烛火岂能与日月争光,左某倒要看看,阉贼还能嚣张到几时!”
顿了一顿,他又苦口婆心地对朱由检劝谏道:“殿下,您少时耽于游乐嬉戏,于学识上实在短浅。今幸得王妃娘娘如此贤明,还望殿下今后在娘娘的辅佐下,能潜心读书,悟圣人之道,万勿再陪着万岁荒废时光!如此,则社稷幸甚!”
朱由检只好喏喏连声,却趁着左光斗不注意,狠狠瞪了蕊儿一眼。
蕊儿见朱由检吃瘪,也忍俊不禁,悄悄地对他耳语道:“王爷自己不学无术,倒来怪蕊儿么?”
朱由检气得咬牙切齿,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对蕊儿耳语道:“本王才学过人,只是不愿意咬文嚼字而已。你竟敢轻视本王,看本王不好好地整治你!”
蕊儿自然懂得这“整治”二字的暧昧含义,不由得脸颊微红,白了朱由检一眼,眼神中却带着无限甜蜜。
“殿下,其实你不该以身犯险,救我等出来!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等死于诏狱之中,可谓死得其所;如今虽可苟且偷生,但不能伤阉贼之分毫,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杨涟突然嘶哑着嗓子叹道。
“杨大人,你又来了!”朱由检虽然敬佩杨涟的勇气,但也对他的迂腐感到哭笑不得,“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这都是魏忠贤的奸计,并非是皇上要整治你们。只有留下有用之身,保留革命的火种,才能继续与魏忠贤作斗争不是!”
“什么‘革命的火种’?魏忠贤宵小鼠辈,‘革除天命’,他也配?!”杨涟忿忿地道。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留神把现代词汇给顺口带了出来。“革命”一词,古代和现代含义有很大的不同,难怪杨涟理解成另外的意思。
他忙补救道:“我说的不是革除天命,是革除狗命,嘿嘿嘿嘿。”
“谈何容易啊!”杨涟叹息着道,“我等位居公卿之时,倾举朝之力,尚不能撼动阉贼。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最轻也是丢官罢职,可谓一败涂地,就更加无法与阉贼对抗了!”
听他这一说,其余几人也都心下黯然。
朱由检只得给众人鼓劲道:“各位大人不要灰心,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魏忠贤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才能如此嚣张。据说,皇后对他也很不满。所谓疏不间亲,我想万岁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那时候,魏忠贤自然就完蛋了。”
魏大中听了摇头道:“皇后也奈何不得魏忠贤。前些日,魏忠贤指使崔呈秀等爪牙上疏,参奏国丈、太康伯张国纪贪赃,又让客氏在万岁面前进谗言,诬称国丈和皇后阴谋要害死她。万岁对魏忠贤和客氏言听计从,竟将张国纪逐回河南原籍,永不得再回京师。皇后连自己的父亲尚且无法相救,又怎能和魏忠贤一较短长?”
左光斗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激动地道:“殿下说得对,疏不间亲!孔时(魏大中字孔时),此事若出在嘉靖或万历年间,国丈犯法,皇后当如何?”
魏大中似有所悟道:“那恐怕就要废后了…”
“对啊!”左光斗急切地道,“可是万岁非但没有废掉皇后,反而给了皇后很多赏赐,以示安抚之意。这就说明,万岁虽耽于嬉戏,荒废朝政,却独于夫妇手足之情分不薄!”
魏大中喃喃地道:“遗直,你难道是想说,在万岁眼中,你我之辈是疏,阉贼是亲;而与皇后相较,则阉贼又是疏了?可客氏谋害中宫,致皇后小产,也不见万岁有何表示啊!”
左光斗咳嗽了两声,喘息着道:“孔时,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万岁之亲人,可不止有皇后!皇后毕竟是外姓,外戚乱国的事难道还少?更何况那张国纪本来就是贪赃,留在京师,只会给皇后带来更多的麻烦。左某想说的是,还有信王殿下!”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顿时精神了起来。杨涟也眼中一亮,恳切地对朱由检道:“殿下,遗直说得没错!既然朝臣都无法扳倒阉贼,如今也只好请殿下上疏万岁,痛陈阉贼之害…”
还没等朱由检说话,左光斗忙打断杨涟道:“文孺,你糊涂啊!如果单是上奏章,殿下与我们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让阉贼截住了!如此莽撞行事,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害了殿下!”
朱由检忙点头道:“各位大人可能还不知道,魏忠贤这个老小子阴我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若非我命大,早就让他害死四五回了。你们说我能不恨他?但是我现在连万岁的面都见不着,虽然名为王爷,可跟个囚徒也差不了多少!”
“遗直,既然殿下也束手无策,你此话又是何意?”杨涟没好气地问道。
左光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咬牙低声道:“刚才殿下不是说了么,阉贼不过是倚仗着万岁一时的宠信!”
“遗直,殿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杨涟无奈地道,“万岁不是一时,而是一直宠信阉贼!”
“文孺,你怎地脑筋如此不灵光!殿下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左光斗也急了,低声嘶吼道。
“莫非…”魏大中突然颤声问道,“莫非遗直言外之意,是说…是说万岁…?”
“对啊!”左光斗兴奋地频频点头,“孔时已经参透了,文孺尚不明乎?”
朱由检正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周朝瑞突然拍手大叫道:“遗直是说,万岁一直宠信阉贼不假,但万岁并非真的能活一万岁,亦只有‘一时’而已!”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除了左光斗和周朝瑞,其他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杨涟才反应过来,忙低声道:“思永禁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怎能脱口而出!”
周朝瑞却冷笑道:“怕什么!反正你我皆是死过一次之人,只要是为了大明社稷,有什么不能说的!”
说到这里,他勉强用手臂支撑着,从病榻上给朱由检磕头道:“殿下!今上暗弱,任用奸佞,朝纲不振。又有客氏,毒如蛇蝎,专事媚主,致使万岁龙体每况愈下,即位经年,至今无嗣。万岁千秋万代之后,何人可继承大位?我看惟有殿下!还望殿下到时能大发神威,将阉党逆贼一举剪除,以谢天下!若真有这么一天,我等万死无悔!”
朱由检被他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史可法跌跌撞撞从楼下闯进来,喘着粗气道:“殿下,不好了!孙传庭被东厂的人抓了!”
第九十章 营救孙传庭
这一夜朱由检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却听得府内已是一片噪杂之声,忙问蕊儿:“这是怎么了?”
蕊儿笑道:“王爷在此高卧,其他人却早就忙开了。昨天刚搬过来,很多事情都乱得一团糟,不知如何处理呢!这后宅之事,蕊儿已让伊伊协助管宁去料理。但银安殿上,早已有十几位官员等候,说是有事要奏报王爷。这些事就不是蕊儿该管的了,须得王爷亲自出马才行。”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真是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过去自己虽然在文华殿坐井观天,却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应付天启,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如今自己是一府之长了,不论大事小情,都得自己拍板。此时再想当甩手掌柜,可就不行了。
他只得匆匆起床洗漱,穿戴已毕,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奔银安殿。
进入银安殿一瞧,果然以长史王九龄为首,已经聚集了十几位官员。见朱由检进来,众人赶忙跪倒在地,高呼道:“信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不由得一皱眉。见了皇帝三跪九叩,见了王爷一跪三叩,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人人皆要遵守的礼仪。但朱由检却觉得这一套不但十分繁琐,而且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以外,真的一点用也没有。打个招呼不就得了么,有这功夫,多少事都办了!
待朱由检坐定,王九龄率先出班奏道:“臣王九龄有本。”说着恭敬地递给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再由小太监送至朱由检的桌案之上。
朱由检打开一看,见此篇奏章洋洋洒洒数千言,顿时觉得头大。这段时间他虽然在蕊儿的帮助下,把繁体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但对这种整篇没有断句的奏章,仍是十分头痛。
但人家辛辛苦苦写了这么多,要是不看吧,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的劳动。朱由检只得勉强看了几行,已经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却都是对天启和自己歌功颂德的套话,没看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奏章往桌上一摊,问道:“王大人,所奏何事啊?”
王九龄似早已料到这种结果,倒也不以为意,躬身奏道:“启禀殿下,信王府是由前吏部尚书**星的宅邸翻盖而成。一则时间仓促,二则经费不足,很多工程尚未完工,甚至尚未进行,实在有碍观瞻。臣以为,应立即重修信王府。”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本王看着哪儿都挺好啊,有重修的必要么?”
“不然。”王九龄摇头晃脑地道,“王府自有王府的规制。像这座银安殿,依例应面阔七间,殿外设前墀。台基高七尺二寸,屋顶采用歇山顶,绿琉璃瓦,檐角垂脊兽七个。而眼下这座银安殿,是从赵府的正厅临时改建而来,面阔只有三间,亦无前墀。似此简陋规模,何足以壮观瞻,又何足以显殿下之威?”
他这一说,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朱由检问道:“那依王大人之见,这座银安殿又该当如何呢?”
“拆了重建!”王九龄信口答道。
好端端的房子,难道说拆就拆?朱由检心中不爽,试探着问道:“王大人,那重建银安殿,需要花费多少银两,工期需要多久,这费用又由谁来出呢?”
王九龄胸有成竹地答道:“出了正月十五就可开工,连拆带建,大概三四个月也就够了。至于花费嘛,臣估算着约在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之间,具体要看施工中的实际情况,难以估得太准。经费自然是从王府的库中支取,殿下也可奏明圣上,看看工部能否拨些银子过来。”
朱由检听完,表面上沉吟不语,心中却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倒挺大方,敢情不是花你的钱!不用问,这老小子肯定少不得从中吃拿卡要,借着工程狠捞一笔。但对自己而言,这种形象工程除了装点门面,又有个鸟用!
见王九龄率先进言,其他官员也都争先恐后地提出种种“合理化建议”。有说府墙太矮太薄,且年久失修,必须推倒重建的;有说池塘需要疏浚的;有说王府应配备戏班的;还有说王府外的青石路面太破,应整体翻修的…总之,全是伸手向朱由检要钱。
朱由检把众人报上来的预算加了一下,竟然将近十万两!自己简直成了唐僧肉了,谁都想咬一口!他本想将这些奏本一一驳回,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开府建衙,虽然没什么正经事,好歹这也是自己的班底。以后要干点正事,还得倚靠这帮人,不可上来就把人全得罪了。
思虑再三,他只得强压怒火道:“诸位之言皆有道理,但花费巨大,且容本王思量一番,明日再议。”说着即让众人跪安了。
以王九龄为首,人人皆是面有得色,相信只要自己巧舌如簧,天天给朱由检吹风,这位小王爷不谙世事,早晚得点头应允。
众人纷纷退出银安殿,朱由检憋了一肚子火,也正打算退回后宅。正在此时,一名官员却留在殿内不走,高声道:“殿下请留步,臣有一事要奏!”
朱由检正不耐烦,急躁地停住脚步道:“你官居何职?本王没记住!”
此人不慌不忙地道:“臣是王府长史司教授,从九品。”
朱由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从九品已经是最小的小官了,居然也来给自己找事。
“那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殿下昨日赏臣纹银五两。臣思初进王府,无功受禄,寝食难安,特来退还给殿下。”那人从容不迫地道。
“什么什么?”朱由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一早上都是朝自己要钱的,唯独这位是要给自己退钱的,真是蝎子粑粑毒一粪(独一份)!
他这才仔细观瞧,见此人年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生得面皮白净,鼻直口阔,颏下是浓密的短髯,一付典型的文士模样。
“其他官员都领了赏,你为何不领?难道是沽名钓誉不成?”朱由检故意拉长了脸问道。
“非也。圣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臣虽不才,朝廷给的俸禄足以安身立命,又何必要殿下的赏银?其他官员如何,非臣所能左右。”此人坚定地道,“况且,今冬北方严寒,大批流民逃荒至京师,饥寒交迫,嗷嗷待哺。臣眼见百姓如此煎熬,束手无策,又岂有面目领赏银?”
朱由检听此人言语中,隐隐有批评自己之意,倒肃然起敬道:“先生教训得是。本王刚搬进王府,一时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都忽略了。请原谅本王,昨天刚与众官员见面,实在没记住阁下的大名。”
此人拱手道:“臣叫孙传庭。”
孙传庭?朱由检知道历史上可有这么一号。他在崇祯年间出任陕西巡抚、总督,多次大破包括高迎祥、李自成在内的农民军,多谋善断,屡建战功,是明末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明朝大厦倾颓,非一人之力可以支撑,孙传庭也终于在与闯王李自成的潼关之战中,寡不敌众,兵败身死。《明史》说“传庭死而明亡矣”,可见后世对其评价之高。
只是不知眼前的孙传庭,是否跟那位商人李自诚一样,只是与历史名人同名同姓呢?否则,他怎会在王府中,当个从九品的小官?
孙传庭却不顾朱由检的疑惑,慨然道:“臣以为,刚才众官所言皆非急务。殿下乃万岁亲弟,敕封亲王,当以黎民社稷为重!与其花费万金营造宫室,倒不如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一则解民倒悬之苦;二则扬殿下之贤名;三则消弭戾气,免生民变,殿下方可高枕无忧啊!”
朱由检让他说得热血沸腾,猛地喊了声:“好!就依先生!”
其实从骨子里论,朱由检同学还算是个好青年,基本上没什么坏心眼儿。在前世哪里遭了大灾,他也十分同情,也曾节衣缩食,为灾区人民捐出为数不多的伙食钱。
无奈一是他本身就是个穷学生,就是把身上的器官全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二是捐款搞摊派,让本来自愿的献爱心变成了半强迫性的收费,严重打击了该同学的积极性。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后来才知道,自己从牙缝里抠出的钱,竟可能只是用作各地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聚餐费,又或是成了郭美美银行卡上的一个零头。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捐款,那可就真成傻x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朱由检贵为亲王,不但手头有大把的银子,还有归自己管辖的工作人员,有足够的能力为灾民做点事。他激动地握着孙传庭的手道:“先生,咱们说干就干!你说,要拿多少银子?”
孙传庭也颇受鼓舞地道:“殿下心系天下苍生,传庭先替灾民谢过殿下!但这开粥厂赈灾,可不是只花银子就能办好的。殿下还是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再做详细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