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五章 达成协议
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朱由检与葡萄牙公爵若昂的谈判从掌灯一直谈到深夜,涉及的方面越来越广,每一个回合双方也都是勾心斗角,试图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当谈到朱由检最为看重的武器和海船交易的时候,若昂终于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因为他很清楚,中国人虽然早已仿制成功小型佛朗机炮,但用于守城的巨型佛朗机炮,也就是所谓“红夷大炮”,却碍于科技水平不行,没有能力仿制。
船只就更是如此,大明由于执行海禁政策太久,造船工业遭到毁灭性打击,图纸和工艺早已失传,现在直属兵部的几家造船厂,也只能造出四百料以下的福船,折算成排水量也就是几十吨。这样的小船在近海还能晃悠晃悠,但根本禁不住大风大浪,自然也就无法远航(郑芝龙麾下虽有八千料大船,但不是在国内造的)。
而大明又无法从敌对的荷兰和西班牙手中买到武器和船只,所以葡萄牙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自然要拼命提高价码。若昂开始并不同意向朱由检出售红夷大炮和海船,后来禁不住高额利润的诱惑,勉强同意出售红夷大炮,但海船还是坚决不松口。
朱由检见若昂固执己见,心想这也难怪,葡萄牙人就是靠远洋起家的,海船就是他们的饭碗,当然不肯轻易售人。但打造一支先进的海军,是朱由检早晚要做的事,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这第一步也必须走出去。看来,必须开出一个让葡萄牙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皱眉思索了一阵,突然笑道:“公爵阁下,本王知道你们葡萄牙人早就不愿意受西班牙人的统治,很想恢复**。但是西班牙人肯定不会主动放弃统治权,所以你们两国之间必有一战。阁下请想,葡萄牙国小人少,一旦开战,就算你们能在本土击退西班牙人,但海外的领地呢?你们有没有足够的水手,去承受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这个问题问到了若昂内心深处,若不是考虑到葡萄牙人太少禁不起消耗,若昂早就起兵造反了。因此他也注视着朱由检道:“殿下有什么建议?”
“我们可以联手对付西班牙人!”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你们有船,但是不多,也没有那么多水手;我们没有船,但是人多。我们完全可以在澳门建立一座造船厂,所需全部资金由我方来出,建好的海船先划归葡萄牙海军,服役满一年后,再移交一半给我们。造船所需的工匠和船上的水手也由我方提供,薪资你也不用管,只负责培训和管理即可。这些水手同样加入葡萄牙海军一年,期满时可自行选择回国还是加入贵国。怎么样?”
若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么?因此也有些怀疑地道:“殿下,你没有开玩笑吧?”
“君子无戏言。”朱由检认真地道,“你我这种身份,本王有必要和阁下开玩笑么?”
当若昂确认朱由检真的开出了如此诱人的条件,险些兴奋地蹦起来,强自抑制着狂喜道:“那我们就马上签署合约,我立即启程回澳门,希望殿下的资金和人员也能同时到位。现在葡萄牙舰队中忠于我的只有在澳门的七艘战舰,我希望在一年之内,可以扩充一倍以上,这样我就可以赶赴马六甲和果阿,命令那里的葡萄牙舰队对我效忠。这样,葡萄牙在远东地区就有将近四十艘战舰,可以与马尼拉的西班牙舰队面对面地较量一番了!”
于是二人立即签署条约,并用中、葡、拉丁文分别誊写二份,双方各留一份。看着若昂得意洋洋的样子,朱由检心中暗笑:别看你现在自以为沾大光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因为这个条约的实际内容,就是让葡萄牙帮助大明建立一套完整的海军体系,从造船、维护、到训练、作战,都可以学到葡萄牙人的精髓。如果朱由检完全自己摸索从头干起,花费可不止多出百倍!可见这个若昂还是没什么远见,不像前世的霉帝,就是打死也不向天朝出售先进武器。
之后双方又谈了一些细节问题,包括朱由检立即支付给若昂五万两银票做为船厂的启动资金,直到窗棂发白才结束谈判。若昂对此行心满意足,立即起身告辞道:“殿下,和您的合作非常愉快,现在我要立即赶回澳门筹备船厂,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以另外一种身份再次相聚。”
朱由检当然明白若昂说的意思,就是他当上葡萄牙国王,而自己成为大明的皇帝。什么时候能当皇帝,这个朱由检可不敢说,毕竟这个时空和原来的历史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偏差。但对于若昂雷厉风行的作风,他还是感到非常欣赏。
于是朱由检也立即密召郑森和他手下的水手们,向他们简要讲述了谈判的内容,最后说道:“本王要你们跟随若昂公爵赶赴澳门,暂时加入葡萄牙海军。希望你们认真学习葡萄牙人的航海、海战和造船技术,在不久的将来为国效力,保卫大明海疆。当然,这个过程会很辛苦,你们当中还可能有人会牺牲。如有不愿去的,本王绝不勉强。”
郑森当即肃容答道:“不瞒殿下,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请殿下放心,我等一定不辱使命!”
趁着天还没亮,朱由检亲自送若昂和郑森等人启程。挥别之际,朱由检突然想到一件事,笑着问马尔蒂尼道:“这里和澳门隔着千山万水,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把若昂公爵请到这里来的呢?”
马尔蒂尼因为朱由检刚刚许他立即开工兴建教堂,也正在兴头上,想也没想便笑道:“殿下,我们用的是信鸽。澳门的教堂饲养着几十对信鸽,我们来到中原后也携带着几对,这样就可以迅捷地传递消息。像这次我给若昂公爵送信,两地相距三千里,信鸽只用了不到两天就到了。”
“啊!”朱由检突然大叫一声,倒撞下马!
第七百一十七章 教堂换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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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突然坠马,左右大惊失色,刚要上前抢救,却见他一跃而起,不由分说把马尔蒂尼也从马上拽了下来,带着一种让人感到暴寒的笑容道:“马神父,啊不,马大师,马神仙,能否让本王瞧瞧你的宝贝鸽子?”
所有人都感到十分诧异,不知道一个鸽子有什么值得秦王千岁这么激动的。朱由检却如同疯魔了一般,连声催促马尔蒂尼赶紧回城看鸽子。
很快,众人就来到马尔蒂尼的寓所。马尔蒂尼指着笼中的两对鸽子道:“殿下,信就是它们送的。”
众人仔细观看,见不过是普通的灰鸽子,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朱由检却如获至宝,让马尔蒂尼详细讲述鸽子是如何送信的。
马尔蒂尼笑道:“在几千年前,古人就发现鸽子有归巢的习性,而且辨认方位极准,故而开始用鸽子传信。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鸽子都适合传信,只有那些体力极好、辨位极准的品种才行,而且要经过专业的训练。近年来,欧洲各国王室中都流行赛鸽游戏,即把信鸽带到离巢穴很远的地方放飞,谁饲养的鸽子最先归巢,谁就获得优胜。他们只是当做一个游戏,但对于我们这些来东方传教的教士来说,由于没有能供我们使用的邮递系统,我们只能用信鸽来传信。”
“信鸽的速度如何?会不会出现信鸽回不来的情况?”朱由检赶紧追问。
“要说速度,那是比马快多了。”马尔蒂尼道,“我听说大明的驿站传递普通信件是每天一百八十里,特急信件叫做‘六百里加急’,也就是一天能走六百里。但是我的信鸽一小时可以飞一百二十到一百六十里。即使一天里只有一半时间在飞行,也可以飞一千余里,所以从泾阳到澳门,只用了不到两天就到了。
“至于您说的信鸽无法返回的情况,并不是鸽子找不到归巢,而是因为在途中发生了意外。比如被猛禽攻击,或是被人猎杀,又或是遇到了极其恶劣的天气。这种情况相当普遍,因此信鸽虽然古已有之,但只能做为辅助的通讯手段。而且,信件理应有私密性,但只要信鸽被截获,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信的内容,所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用信鸽。”
朱由检听罢沉思片刻便道:“马神父,刚才本王已经允诺立即在西安城帮你建一座教堂。你想不想在秦王庄再建一座?”
马尔蒂尼何等聪明,当即错愕地道:“殿下,您是要用一座教堂来换这几只信鸽么?”
“当然不仅仅是这几只,我要你把饲养和训练信鸽的整套方法教给本王!”朱由检急切地道,“行不行,一句话!”
“行!”
马尔蒂尼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要知道自从教廷派他们来大明传教,几十年过去,除了万历年间在京师建了几座教堂以外,传教事业竟是没有任何进展。如今朱由检一下子许诺给马尔蒂尼建两座教堂,这个丰功伟绩足以让马尔蒂尼“封圣”了。
而对于朱由检来说,这也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太明白通讯速度的重要性了!
在这个时代,信息传递主要靠驿站,驿站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马。但诚如马尔蒂尼所言,马的速度再快,一天也不过六百里,偏远山区速度更慢;而中国幅员辽阔,东西南北各距数千里,边境发生了什么事,京师得好几天以后才知道,再把处置措施反馈回去,又要相同的时间,这一来一回,大半个月的时间可就过去了。如果是普通民政还好,无非是效率低下;可如果是紧急军情,等朝廷得到消息,往往是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自从来到秦王庄,朱由检就一直在思索怎么能建立一种更快捷的通讯方式。很显然,什么电报、电话乃至电子邮件想也不要想了,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根本就不可能有。而汽车、火车、飞机等快速交通工具同样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发明出来,所以朱由检一直是一筹莫展。
但是今天,若昂公爵和马尔蒂尼用信鸽通信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突然让他看到了曙光!信鸽固然有种种缺点,但它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快,比马快好几倍,而且不受地形的影响!
至于信鸽的缺点,朱由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弥补的办法。怕信件丢失泄密?很简单,给信件的内容加密就行了!比如可以编一套密码,把每个字都对应一组数码,然后通信的双方各持一个密码本,就像破译电报一样,只不过传输工具换成了信鸽。
而信鸽易于损耗也不是大问题,多养不就行了?送一封信,完全可以让三只、五只甚至十只信鸽同时去送,只要有一只送达就值了。再说养鸽子无论如何也比养马容易,养一匹马的钱,养一百只鸽子都够了。只要信鸽产业形成规模,国家再以立法的形式禁止捕猎信鸽,也许用不了多久,信鸽传信就可以完全取代驿站系统!
甚至负责驯养信鸽的人选朱由检都想好了,就让红娘子和赫尔哲去做!她们两个现在没什么事做,而且红娘子是杂技班子出身,这个时代杂技和马戏基本上算一回事,她那个班子本来就养着猴子、狗熊等动物,让她养鸽子也应该问题不大。赫尔哲则是出色的女真猎手,对飞禽的习性也十分了解,干这个自是轻车熟路。
说干就干,朱由检立即将二人找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红娘子见朱由检对信鸽如此重视,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顿觉脸上有光;赫尔哲却有些不情愿,嘟囔着道:“王爷,人家只想跟你去打仗,杀光那些豺狼一样的建州女真人为族人报仇,你怎么让赫尔哲养小动物呢?好没意思!”
朱由检只得连哄带骗,说信鸽训练好了,首先就让她与远在黑龙江口的族人通信,这才把赫尔哲哄得回嗔作喜。
一天之内接连做了两件大事,朱由检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仿佛整个世界都尽在掌握。他兴冲冲回到王府,刚想和几位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突然燕凌闯进来急报:“殿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来陕西传旨,现已抵达西安!”
“哦?”朱由检心中一惊,赶忙问道,“是单给本王传旨么?”
“不光是您,还有骊山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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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晴天霹雳
听说圣旨是传给自己和朱存棋两个人的,朱由检心中顿时一阵紧张。朱存棋在秦王府帮李贞妍料理商务,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冒充朱由检,这可是秦王庄的高度机密。郡主府里的宫女也都是朱存棋的心腹,平时根本不出府门,断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让魏忠贤抓住了把柄?
但传旨的太监是王承恩,朱由检知道他是王体乾的人,并非魏忠贤的阉党。那就说明圣旨确实出自天启,是吉是凶却殊难预料。
可是王体乾已到西安,现正在三边总督府等着两人去接旨,不去是肯定不行的。好在镇守太监李钦已死,西安的东厂和锦衣卫已被全歼,就算真是魏忠贤矫诏,朱由检也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
于是朱由检赶紧通知朱存棋,两人分乘两顶轿子,在大批特战队员的保护下,分别从西安的北城门和东城门进了城。朱存棋还特意先悄悄返回郡主府,再从郡主府出发去接旨,尽量避免让人看出她和朱由检的关系。
进了西安城,只见一片萧瑟景象,上次高杰纵兵大掠造成的破坏,至今仍是历历在目。说起来这与朱由检也不无关系,因此他心中也感到颇为歉疚,毕竟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却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因为洪承畴已经赶赴襄阳,镇守太监府又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白地,所以空着的三边总督府就成了钦差王承恩的行辕。朱由检与朱存棋假作分别赶至,但王承恩的随从说钦差一路疲乏,到现在还未起床,二人也只好在会客厅一起等待。
过了没多久,被贬为西安侯的原秦王朱谊漶也赶到了,原来接旨也有他的份。朱由检更觉莫名其妙,猜不透这份圣旨是何内容。倒是朱存棋许久未见被软禁在侯府的父亲,又是欣喜又是难过,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他们这一哭,可能惊动了王承恩,时间不长便听小太监尖声喊道:“奉旨钦差,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到!”
紧接着满面红光的王承恩就手捧圣旨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南面立定,扯着公鸭嗓高唱道:“秦王朱由检、骊山郡主朱存棋、西安侯朱谊漶听旨!”
三人赶紧跪倒山呼万岁,王承恩便得意洋洋地展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以凉德,御极凡五载有余,其间内有流贼肆虐,外有建虏寇边,更兼天灾频仍,实大明立国三百年来罕有之困境。幸赖祖宗威灵庇佑,诸臣工同心戮力,尤以厂臣及宁国公魏良卿功勋卓著。
“故今岁以来,乱局稍平,辽东新筑锦州、大凌河二城,复土数百里;陕西大破流贼,一度擒获闯贼高迎祥。夏中时,又有工部尚书董可威奏,京师内城西南之王恭厂军械库内铁树开花,树上生出灵芝,乃万年不遇之吉兆。朕乃从厂臣议,于王恭厂造灵芝殿,并重修紫禁城三大殿,着宁国公督造。现灵芝殿已成,三大殿竣工在即,朕意此等盛景乃我大明中兴之兆,宜广示宗室及大小臣工。故诏各地亲王入京觐见,同赏万年吉兆。朕更有厚赐,望秦王见旨即随王承恩启程,则可于宫中度岁,并庆元宵佳节矣。
“又,宁国公魏良卿于筑锦州、大凌河城有功,并督造灵芝殿及三大殿,深慰朕意,着晋为太师。骊山郡主朱存棋庄淑端慧,已至婚配之年,着嫁与魏良卿,以示朕不负勋忠之臣也。西安侯朱谊漶前以罪贬,今亦宽宥,见旨即奉骊山郡主入京师完婚,钦此!”
“什么!!!”朱由检本来已是越听越心惊,当听到最后一段时,实在难掩惊恐与愤怒,冷不丁从地上蹦了起来,差点撞王承恩一个大跟头!
王承恩见朱由检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也吓得魂不附体,心想这位爷是要公然抗旨么?!
他赶紧悄声对朱由检道:“王爷,您倒是领旨谢恩呐!”
可朱由检恍如不闻,还是死死地盯住那道圣旨,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正当王承恩面如死灰,以为这次传旨要出大篓子时,朱存棋眼中满含泪水,盈盈叩拜道:“臣朱存棋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谊漶也磕头如同捣蒜一般连连谢恩,就剩下朱由检还愣愣地杵在那里。王承恩正不知如何收场,朱存棋轻声对朱由检道:“秦王殿下,王公公已经宣完旨了,您该领旨谢恩。”
朱由检浑身一震,望了一眼朱存棋,终于颓然跪伏于地,哽咽着道:“臣朱由检,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朱由检猛一张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唬得众人赶忙上前抢救,只见朱由检双目紧闭,脸色铁青,竟已昏了过去。
朱存棋此时已是泣不成声,赶忙对王承恩道:“近日西安颇寒,殿下可能是寒气侵体,以至血不归经,须得马上回府调治!”
王承恩也不是傻子,见状已经明白了六七分。既然朱由检与朱存棋都已奉诏,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哪还敢往这里陷,于是顺坡下驴道:“咱家真不知道王爷有病在身。既如此,还请王爷调养几日,病好了再启程,咱家就在总督府多等几天也无妨。”
石彪等人赶忙七手八脚地把朱由检抬出总督府,轻轻扶入轿中,心急火燎地往秦王庄赶。朱存棋却对负责保护她的特战队员道:“我既已奉旨待婚,自当返回郡主府。殿下有德妃娘娘精心调治,料也无妨,我就不便打扰了。”
说着她就与几名宫女返回郡主府,特战队员们无法,也只得回秦王庄复命。
直到掌灯时分,朱由检才悠然醒转,模模糊糊地看见灯晕中一个俏丽瘦削的身影,不禁猛地坐起一把搂住道:“存棋,你不能!不能嫁给魏良卿,那是个火坑啊!”
“王爷,您醒啦?是我,我是蕊儿啊!”蕊儿轻声呼唤着朱由检,眼眶也早湿润了。
朱由检呆了片刻,才将头深深地埋入蕊儿怀中,两行热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决意赴京
朱由检和朱存棋要奉诏进京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包玉怜、戚美凤、李贞妍等女眷及燕凌、解胜、陈武、杨嗣昌等文臣武将纷纷闻讯赶来,皆劝朱由检要三思而后行,最好能不去就不去。
道理也很简单,京师是阉党的天下!即使是在陕西,魏忠贤远在千里之外,尚且频频派出刺客行刺;如果到了京师,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里没有秦兵,也没有秦王庄,朱由检的命运完全捏在别人手里!
不多时,陕西巡抚孙传庭也派人从潼关送来了密信。原来天启此次宣亲王进京可不止朱由检一个,凡是单字亲王,如福王、晋王、齐王、鲁王等,也都接到同样的圣旨,因此早已轰动天下。
孙传庭在密信中同样力劝朱由检不可进京,并且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推托借口:有病。因为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就以此为由恳请不必进京,天启也很快恩准了。以朱由检和天启的亲密程度,肯定有求必应,所以不难躲过这趟吉凶莫测的旅程。
朱由检默默地听完众人的议论,良久才沉重地呼了一口气道:“各位说的都有道理,但京师我是非去不可。”
众人见朱由检不肯听劝,都目视口才最好的杨嗣昌。杨嗣昌便苦口婆心地道:“殿下,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番虽是万岁降旨,但殿下万万去不得。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几位娘娘和王府中人、为秦兵将士、为泾阳和陕西百姓想一想!一旦有失,殿下之前所有努力全部付诸流水,诚为千古遗恨!”
“你们说得都对,但别人可以不去,我却必须要去!”朱由检痛苦地暗哑着嗓子道,“我如果不去,郡主就陷入万丈深渊了!”
一提到朱存棋,众人都黯然低下头去。朱由检却似自言自语地道:“魏良卿,那是魏忠贤的侄子啊!阉党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覆灭在即,存棋这个时候嫁给魏良卿,那不是去送死嘛!就算不受牵连,也必痛苦一生,我真不明白万岁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这必是魏忠贤的奸计!”
“可是王爷去了又能如何,毕竟万岁已经降旨了!”蕊儿也痛苦地道。
朱由检顿了片刻,艰难却又坚定地道:“我去当面向万岁求情,恳请他收回圣旨!”
“殿下,有道是‘君无戏言’,圣旨已经颁下,怎能收回?”杨嗣昌赶紧劝道,“臣等都知道殿下不欲郡主受苦,可君命难违,这也是郡主的命…”
朱由检颓然跌坐,良久无言。前两天他还以为自己呼风唤雨,一切尽在掌握;可现在看来,折腾得再欢,也抵不过那一张圣旨,终究无法对抗皇权!就算自己可以当个缩头乌龟,藏在王府里耍赖,可是朱存棋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奉诏时她那万分哀怨的神情,就像刀子一般刺入朱由检的心中!…
又过了很久,朱由检浓眉一挑,霍地起身道:“我意已决,还是要进京!若没有郡主,我朱由检早因擅离藩地被朝廷治罪了。如今郡主有难,我若不救,岂不是忘恩负义!忘恩负义之人,不配做你们的丈夫,不配做秦兵之主,也不配让百姓叫我王爷!
“刚才我仔细想过了,此行的风险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大。万岁对我一向恩宠有加,魏忠贤就算恨我入骨,也未必敢公然动手。如果只是玩阴的,他现在不一定玩得过我!到时我先向万岁苦苦求情,如果万岁不允…”
说到这里,朱由检满面狰狞地道:“我就把魏良卿给做了,看这亲还怎么成!燕凌、陈武!”
“末将在!”
“你们即刻准备,挑选最精锐的特战队员和侦察兵,扮做王府随从随本王进京!人也不用太多,二百左右就够了,再多更容易惹人怀疑。工兵营化整为零扮做商贩,先行运送武器弹药!三天之后,再通知林佑坤,让他率领秦王卫护送我和郡主启程。”
“王爷,让臣妾陪您同去!”蕊儿、包玉怜与戚美凤见朱由检去意坚定,知道再劝也没有用,纷纷要求与他同去,共同承担巨大的风险。
朱由检却苦涩地一笑道:“你们都不能去。蕊儿身体还没有复原;玉怜又要照顾蕊儿,又要带着媺娖;美凤你刚有身孕,更不宜远行。解胜!”
“末将在!”
“本王命你率一团谨守秦王庄,并密令其余几个团抽调兵力向泾阳靠拢。一旦有不测之事,尔等要奉王妃为主,以孙传庭为帅,继续本王未竟之业,清君侧铲除阉党,内平流贼,外御强侮。听明白没有?”
“末将…遵令!”
众人还想再劝,朱由检却断喝一声道:“本王已经做出决定,谁也不要再劝了!都给我退下!”
众人见朱由检心意已决,也只好默默地退出厅外。朱由检仍呆立在房中,可脑海中却如一团乱麻,他对几乎肯定会有的巨大危险又何尝不担心!路上有刺客或流贼伏击怎么办?进京以后魏忠贤矫诏哄自己进宫,暗算自己怎么办?一旦和阉党公开冲突,几百秦兵寡不敌众怎么办?就算能逃出京师,魏忠贤举全国之兵来攻秦王庄,又该怎么办?…
这一连串难解的问题,几乎压得朱由检透不过气来。此时已是农历十一月初,本来天气就冷,朱由检又正烦闷,身上就更觉得如陷冰窖,浑身颤抖不止,上下牙床都打起架来。
突然,一双温柔的玉臂从后面保住朱由检,他顿觉一股暖流从后背传至全身。回头一看,见是李贞妍,忙勉强笑道:“贞妍,还没回房休息?对了,你和郡主关系最好,不如去郡主府告诉她一声,让她不要担心!”
李贞妍却是愁容满面,半晌才犹豫着道:“贞妍与郡主自幼交情至厚,当然不忍坐视她嫁给魏良卿,以至终生不幸!我也知道王爷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您的安排也很周到。可…可是,贞妍还是觉得心里非常害怕!王爷,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不能现在不要去京师?”
“你害怕什么?”朱由检见一向冷静的李贞妍脸色惨白,显得极其紧张,不禁诧异地问道。
李贞妍沉默片刻,才幽幽地道:“如果现在启程进京,到京师也是年底了。万岁又要留您元宵赏灯,那时就是天启六年了。您还记不记得去年在皮岛之时,毛文龙与王爷闲谈时说过的话?他说推算出天启六年京师有天降之灾,一定要远离京师,方可免祸!”
第七百二十章 再别泾阳
天降之灾?
李贞妍这么一说,朱由检才想起,不光是毛文龙,去年在雁门关偶遇宋献策,他也是如此说法。不过这两人都笃信阴阳术数,在朱由检看来,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就和前世的各种世界末日预言一样,百分之百都是胡扯。
朱由检可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之术,于是勉强一笑道:“贞妍,江湖术士之言岂可轻信?放心,咱们坠落大海、被困孤岛都挺过来了,可见老天爷还没打算让我死。”
李贞妍见无法劝动朱由检,便坚定地道:“既如此,王爷一定要让贞妍随行!平时我可以服侍王爷的起居,若真有什么事发生,贞妍也可以保护王爷!”
“你还是不要去了,毕竟京师不比秦王庄…”
朱由检刚说了半句,就被李贞妍堵了回来:“王爷是想说此行危险么?那贞妍就更不能让王爷独自冒险!”
“好吧!”朱由检实在拗不过李贞妍,只得同意,并且灵机一动道,“你不是担心拖到天启六年么?现在是十一月初,我们加紧赶路,尽快抵达京师,只要我劝动万岁收回圣旨,咱们也不在那过年了,随便找个理由立即回泾阳。反正京师也是虎穴龙潭,能在那里少待一天,咱们便少待一天。”
李贞妍这才稍稍安心,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去郡主府找朱存棋了。
接下来的几天,秦王府上下都在为朱由检的出行做紧张的准备。燕凌和陈武那边不消细说,他们当然是百里挑一,选择最精锐、最忠诚的特战队员和秦兵执行这次护卫任务。而王府之内,朱由检也必须做出妥当的安排,确保自己启程之后,秦王庄的一切工作都要照常进行。哪怕自己真的回不来了,这里的事业也要继续下去。
听从蕊儿的建议,朱由检又为天启和张皇后准备了一些礼物。他知道天启对金银珠宝根本没兴趣,只喜欢木匠和手工活,就特意为天启准备了一架西洋自鸣钟。这本是马尔蒂尼送给他的礼物,朱由检想着这东西做工精巧,代表了欧洲制表业的最高水平,一定能让天启爱不释手。
给张皇后准备的礼物,则是蕊儿、包玉怜、戚美凤等人亲手缝制的香囊、荷包、手帕等物。朱由检想了想,又特意命人从试验田中刨了些红薯和土豆,一是让天启和张皇后尝尝鲜,二也是想劝说天启能在全国范围内新作物的种植。当然以天启的一贯作风,多半也不会上心,朱由检这么做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林佑坤也率领五百秦王卫返回了秦王庄。一见朱由检他就苦着脸道:“谁知道万岁怎么就来了兴致,要召所有藩王进京。末将那销金窟日进斗金,每天都有数百人搓麻将,生意实在舍不得放下啊!”
朱由检此时哪有心情和他探讨赌局胜负,寒暄了数句便谈起沿途护卫事宜。林佑坤这才敛容答道:“殿下放心,有末将和秦王卫在,包管路上万无一失。我们此行先出潼关至洛阳,再由洛阳北上直抵京师,一路上多有重要城池,官军也多,大股流贼应该不敢前来。至于小股蟊贼,末将一人就打发了。”
朱由检对林佑坤的武艺当然不担心,但他还是来了个双保险,让秦王卫负责外围防务,燕凌和陈武的二百人则是贴身保卫。
李贞妍也从郡主府带回了消息。朱存棋听说朱由检要为自己向皇帝求情,吓得花容失色,一定要李贞妍力劝朱由检,不要做这样的傻事。并说伴君如伴虎,就算圣上是秦王的亲哥哥,可天威难测,一旦圣上发怒,后果不堪设想。而自己不过是秦王的远亲,不值得秦王为自己做这么大的牺牲。
当然李贞妍也把朱由检的意思告诉了朱存棋,并说秦王绝不会坐视郡主落入虎口。朱存棋也了解朱由检的脾气,知道他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万难更改,便不再多说,也不理李贞妍了,只是自己默默垂泪。
朱由检听了心如刀绞,更坚定了挽救朱存棋的决心。
又过了两天,一切准备停当。这天清晨,秦王府盛排车仗,大张旗鼓地送朱由检一行启程。为了以防万一,除了李贞妍之外,朱由检严禁任何女眷跟随,因此蕊儿、包玉怜、戚美凤与陈圆圆、梅兰竹菊姐妹、伊伊、秋琳娜等人,均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把朱由检送至府门口。蕊儿代表众女上前说道:“祝王爷一路顺风,我们都在府中盼你回来!”
朱由检心里也不好过,见众女伤心落泪,只得强笑道:“不过是出趟门,你们何必这样,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王爷怎可口出不吉之言!快说呸呸呸!”蕊儿又是心疼又是嗔怪地道。
“好,呸呸呸!”朱由检不忍让蕊儿难过,只得照做,并嘱咐包玉怜和戚美凤等人,要好好照顾蕊儿,凡事大家一起商量,也不必太过挂念自己。
众女还要往外送,朱由检却坚决地道:“都回去吧!”
正在此时,红娘子快步从人群中走出,脆生生地道:“王爷,这几天我和赫尔哲已经从洋和尚那里学会了饲养信鸽,让人家带着鸽子跟您去吧!这样您就可以和几位娘娘通信了,而且人家会武功,也可以保护王爷!”
这倒让朱由检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想拒绝,又觉得是个难得的试验信鸽效果的好机会,正犹豫之时,红娘子已经如燕子般轻盈地跳上一辆车笑道:“其实人家也是想看看京师是什么样子的,王爷不会这么小器,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吧!”
朱由检明知她就是要去保护自己,心中自是感动。沉吟片刻便道:“好吧!只是你要听从本王吩咐。”
挥别众人后,车仗缓缓开动,穿过秦王庄的街道向城外进发。城中百姓得到消息,都自发地前来为朱由检送行,皆是眼含热泪跪伏于地,齐声高呼:“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由检也觉得喉中发哽,坐在车上向百姓频频挥手致意,心中却想:为了这些勤劳善良的百姓,自己也要平安地从京师回来!
当车仗通过秦王庄外城的护城河,初冬的太阳才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头。朱由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沉声喝道:“启程!”
第七百二十一章 雪中传书
朱由检的大队人马从秦王庄启程后,先到西安与王承恩、朱存棋、朱谊漶的车仗会合,然后就浩浩荡荡地向旅程的第一站潼关进发了。
尽管朱由检与朱存棋的车仗前后紧挨着,距离不过数尺,可人多嘴杂,朱由检也没机会对朱存棋说什么。只有在短暂休息的时候,才有机会让李贞妍过去捎个话,告诉朱存棋尽管放心。可朱存棋仍是默然不语,似乎对朱由检全无反应,弄得朱由检好不尴尬。
此时已经入冬,凛冽的西北风在原野上呼号咆哮,大地也被冻得坚如钢铁。朱由检知道现在正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河期”,气温普遍偏低,尤以冬季为甚。望着一片萧瑟的关中平原,他不禁忧心忡忡,不知道又有多少穷苦百姓会断炊、甚至饿死,也不知道后金会不会趁着河川冰冻,在辽东再次大举入侵。
路上无话,尽管王承恩和朱谊漶很想游山玩水,可值此严冬,根本无景可赏,因此也没有耽搁行程。入夜宿营之时,燕凌与陈武率假扮成王府仆役的特战队员将朱由检等人的大帐紧紧地护在中间,外围则是林佑坤的秦王卫。除此之外,解胜还派了一个侦察连,假扮路人或是农户,远远地在营地十余里、甚至几十里外放哨,严防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
每到此时,李贞妍就去和朱存棋做伴,徐徐以温言开导。朱存棋却知圣旨一下,断无更改的可能,对朱由检的计划根本不抱希望,甚至怕朱由检因此得罪天启。因此无论李贞妍怎么劝慰,朱存棋也难露笑颜,不过几天时间就明显地消瘦了。
朱由检则只有孤卧帐中,反复地考虑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之法。冬夜野外宿营,即使帐篷再挡风、被子再厚也还是冷,有时他冻得睡不着,会索性披衣而起,长时间地在营地中踯躅。
只有红娘子似乎无忧无虑,每到一地,她都先放出信鸽在附近飞一圈熟悉环境。朱由检徘徊之时,她也寸步不离,有时还顽皮地呵一下朱由检冻僵的双手。
不到三天,大队人马就赶到了潼关。潼关距泾阳二百多里,而此行的全程在两千里左右。按照这个速度,十二月初朱由检就可以赶到京师,如果一切顺利,确实可以在年底前就踏上返程之路,这也让朱由检和李贞妍心中稍安。
驻节在潼关的陕西巡抚孙传庭当然非常隆重地将朱由检一行接入城中,置酒款待。王承恩和朱谊漶心中无事,直喝得昏天黑地;可朱由检此时哪喝得下去酒,好不容易捱到深夜,便与孙传庭密议此行吉凶。
孙传庭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听臣言执意要去,那就只有多加防备。路上好说,臣可派左光先率一营人马护送殿下,至少可送过河南全境。到了直隶,那里匪患较少,更不用担心了。只是到了京师以后,须谨防魏忠贤暗中加害。”
“你说这整件事,会不会就是魏忠贤的阴谋?”朱由检紧张地问道。
孙传庭摇头道:“工部尚书董可威并非阉党,铁树开花、上生灵芝也确有其事,圣上肯定是想借此机会提振朝野士气,这倒并非出自魏忠贤的安排。不过郡主指婚给魏良卿一事,肯定是阉贼从中捣鬼。臣虑的是,圣上近来龙体欠安,却仍荒于嬉戏;魏忠贤本身是个阉人,虽然为祸不浅,但还难以动摇大明根基。可现在他大力扶持魏良卿,其心就非常可虑了。”
“哦?”朱由检猛然醒悟道,“先生是指魏忠贤可能有篡位之心?他自己没有儿子,就打算培养魏良卿做接班人?”
“正是!”孙传庭忧心忡忡地道,“圣上至今无嗣,但近日坊间已有传言,说魏忠贤与客氏密议,欲在宫外养几名婴儿。一旦圣上发生不测,便假说婴儿是圣上的骨肉,如此即可另立新君。待时机成熟后,再废掉傀儡皇帝,自立为君,篡夺大明江山!虽是传闻,但令人闻之心惊,不可不防啊!”
朱由检听罢,心中更堵了个大大的疙瘩。可是明知局势已经危如累卵,偏偏天启仍宠信魏忠贤,别人再怎么着急也没用,这个死结,不管是孙传庭还是朱由检,都没有办法解开!
第二天大队人马启程继续赶路,孙传庭果然派左光先沿途护送。众人从潼关一路向东,经函谷关、洛阳至郑州,再从郑州折向东北,经安阳抵达大名。这段路程,朱由检在去年已经走过一次了,所不同的是,当时是去登州求亲,心情虽也有些忐忑,总的来说还是充满了期待的。可如今朱由检却是心情沉重,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潼关与大名相距千里,这段路程又走了半个月,天气愈发寒冷。在冬至这天,还下起了鹅毛大雪,旅途变得更加艰难。好在当天就赶到了大名城下,知府卢象升得到消息,早率领天雄军远远地接了出来。
一年多不见,朱由检也极想与自己这位义兄好好地叙叙旧。但转念一想,卢象升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此时相见人多嘴杂,惹出麻烦反为不美。因此也只得假托身子不爽,谢绝了卢象升的拜见,早早地进入行辕休息。
大雪一下就是五天,无法赶路,众人只得停了下来。一日朱由检正在烦闷,忽见红娘子兴冲冲地跑来递给他一封信,满眼期待地道:“王爷,您看!”
朱由检定睛看时,见是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书信,一端还用粗线系着一只铁环。他诧异地道:“这是什么?”
可当打开信封展开信纸,蕊儿那娟秀的字迹立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这是用信鸽送来的?”朱由检大喜过望,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错王爷,在抵达大名的第二天,我就把信鸽放飞了。”红娘子见朱由检脸上绽放出多日未见的笑容,也由衷地欣喜道,“虽然下着大雪,可是鸽子还是不辱使命返回秦王庄,又把娘娘的信带了回来!”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觉得自己不再孤单。是的,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时空里,如今却有很多人与他同呼吸、共命运!有他们做伴,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朱由检长笑一声道:“快去通知郡主和贞妍,我们不必等雪停了,现在就出发!”
第七百二十二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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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一,顶着漫天的风雪,秦王朱由检的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京师。
望着从北方地平线上渐渐高大起来的雄伟城墙,朱由检心中百感交集。他曾经做梦都想逃离这个巨大的监狱,也曾经两次离开;但自始至终,他就像一只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风筝线始终系在这里,早晚都要回来!
在令人窒息的风雪中,京师的南大门永定门那黑洞洞的甬道,恰如一只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朱由检知道,尽管自己已经尽可能做足了准备,但只要一脚踏进城门,命运就不可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来也来了,为了朱存棋,为了在王府中翘首企盼自己早日回家的亲人们,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得到秦王今日入城的消息,礼部早已安排官员迎接,恰好朱由检也见过,正是汤若望的挚友徐光启。朱由检对这位翻译《几何原本》的大数学家极为崇敬,又有汤若望这一层关系,自是相谈甚欢。
徐光启也感慨万分地道:“一年多不见,殿下愈发神采飞扬了!老臣眼看就要去职回乡,不意在风烛残年还能与殿下相见,足慰此生!”
朱由检惊问道:“本王觉得徐大人精神健旺,又有真才实学,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怎么要去职回乡呢?”
徐光启叹了口气,见左右无人便悄声道:“也怪老臣脾气太倔。因臣与西洋人熟识,通过他们亦习得些火器襙作、训练之法,魏忠贤一直想笼络臣,前些日还拟让臣出任礼部右侍郎。但臣不屑与阉党为伍,拒不肯受;又因臣与原登莱巡抚袁可立相交甚厚,阉党中人深忌之,屡屡上疏参劾。
“近日听说魏忠贤已经对臣失去耐心,很快就要罢免臣的官职。不过这样也好,满朝尽是乌鸦聒噪,偶有一白鹤入内,反被污蔑为黑,臣早有去意了!回松江之后,臣正好可以集中精力撰写《农政全书》,若能在有生之年完成,有一译一著存世,老臣死可瞑目矣!”
“哦?《农政全书》?是有关农业的著作么?”朱由检顿时来了精神,他真没想到徐光启还是个全能型人才,不但精通西方科学,对传统农学也有研究。
说到自己的得意之作,徐光启也拈须微笑道:“臣酝酿此书已有二十余年。民以食为天,自神农氏教百姓稼穑,我中原百姓就以农耕为本。但数千年来有关农学之书,仅有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与元代王祯的《农书》等寥寥数著,且均以某种具体作物的生产技术为主。臣却以为,农学可分为农政与农技两部分,农政尤重于农技。像开垦、水利、荒政等事,犹如树之根本;具体作物之农技,犹如树之枝叶。根本不固,枝叶岂能繁茂?而农政之中,更须以水利先行。”
朱由检听了顿有醍醐灌顶之感。他在前世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市学生,除了大概知道玉米红薯产量高之外,对农业可谓一窍不通。虽然在泾阳搞得不错,但他也知道那是因为泾阳有泾水和渭水两条河流经过,土地肥沃,灌溉不缺水源。而这些经验能不能到全国,他心里就没底了。徐光启这么一说,他才猛然醒悟,把“水利先行”四个字深深地刻入心底。
接着徐光启又如数家珍地为朱由检简单介绍了这部未完成的《农政全书》的概要内容,其共分为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蚕桑广类、种植、牧养、制造、荒政等十二目,每目各有数卷至数十卷不等。
朱由检不禁奇道:“徐大人,您平时公务繁忙,又要研究数学,怎么还能有这么多精力研究农学?”
徐光启谦虚地笑道:“回殿下,臣一人能有多少精力,实不相瞒,此书臣只是总揽其纲,各卷细述则要靠臣之学生完成。其中最得力的名叫陈子龙,也是松江人氏,其才学不在臣之下。”
“哦?此人现在何处?”朱由检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见徐光启如此称赞陈子龙,赶紧追问道。
徐光启说陈子龙还在松江府,朱由检听了略微感到有些遗憾。突然他灵机一动道:“大人若真的去职,可否到泾阳一行?那里既有你的老友汤若望,本王也有些来自番邦的作物,正想请大人指导一番。如能约上陈子龙同往,那就更好了,你们师徒就在泾阳著书立说,本王也可和你们朝夕论道,不亦乐乎?”
徐光启听说朱由检种植了很多来自新大陆的作物,也非常感兴趣,便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二人正前行谈笑间,徐光启驻马道:“殿下,您的王府已到,还请入府休息,静候圣上诏见。”
朱由检抬头一看,原来竟是到了自己原来的信王府。如今一切依旧,只是墙壁粉刷一新,他不禁怔道:“这…本王已经就藩,这座府第…”
徐光启微笑道:“圣上皇恩浩荡,即使殿下就藩,这座信王府万岁还是保留下来,着宫人每日洒扫,以备殿下进京之用。”
朱由检听罢也不禁深受感动,不管怎么说,天启对自己这个弟弟还真是疼爱有加。与徐光启道别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王府,见各处一如往日模样,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在这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进入后宅,登上红萼楼,忆起当日救出东林六君子后,就在这楼上为他们进行手术的情景,不禁慨叹:两年过去了,几人还是只能隐姓埋名,阉贼魏忠贤依然高高在上!
此时李贞妍过来轻声禀道:“林指挥使的秦王卫和燕将军他们已经俱自安顿好了,全府护卫森严,王爷不必担忧。只是郡主不能入府,只得暂居驿馆。王爷,您一路劳乏,也该安歇了。”
朱由检良久无言,突然将李贞妍紧紧地搂在怀中。此时此刻,那种巨大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也只有李贞妍能给他些许的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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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奉旨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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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原以为进京以后,会很快得到天启的诏见,哪知这一等就是二十来天。眼看年关将近,想在除夕前离京是不可能了,朱由检也只得劝慰整日担惊受怕的李贞妍,说所谓“天降之灾”纯属胡言乱语,现在也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
后来他让燕凌等人去街市上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天启最近染上了很重的风寒,一直抱病不起。起因是一个多月以前,天启突发游兴,趁西苑湖水没有封冻之前泛舟游乐,魏忠贤及客氏等人陪同。
众人先在浅水处的大船上饮酒,酒至半酣,天启又与两名小太监乘小船至深水处嬉戏。此时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吹翻小船,天启落入冰冷的湖水中。虽经众人奋力抢救上岸,但连冻带惊,天启还是一病不起,到现在也没有痊愈。
朱由检听罢不禁眉头紧锁,心想恐怕这未必是一起意外事故,搞不好是魏忠贤及客氏的精心安排!联想到孙传庭曾讲起的魏忠贤欲用宫外婴儿冒充皇子的传闻,他更觉忧心忡忡。
另一方面,朱由检也很为天启的健康担心。虽然这位皇帝哥哥只比自己大几岁,但在历史上,他却是天启七年就驾崩了,年仅二十三岁。现在看来,多半是因为荒于嬉戏,过度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否则以他做木工活时的强健体魄,怎么也不可能二十出头就病入膏肓。虽然他当皇帝的成绩可谓一塌糊涂,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又对自己爱护有加,朱由检实在不希望他就这样被魏忠贤害死。
没有诏见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天启想等各路藩王全部到齐后再举行陛见仪式,那样更显隆重,也是有明以来前所未有的盛景。
但如此一来就麻烦了,因为明代的藩王实在是太多了。比如明太祖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朱标和个别早夭的以外,全部封为亲王,传袭至今的仍有晋王、周王、楚王、鲁王、蜀王、代王、肃王、辽王、庆王、岷王、韩王、沈王、安王、唐王、郢王等十五位王爷。
而之后的每一任皇帝,也多封自己除太子以外的儿子为亲王,至今已有几十号之多。每位藩王都要有自己的封地,所以这些王爷也是天南海北哪里都有,想一下子聚齐谈何容易。除了晋王、鲁王等藩地离京师较近,先于朱由检赶到,福王朱常洵明确表示不来以外,其他王爷还多半在路上。这二十多天下来,大多数已经陆续抵达,但像江西、湖南这样路程太远的,恐怕过了年都未必能赶到。
皇帝不诏见,朱由检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这段时间京师风平浪静,朱由检也深居王府之中,一次门都没有出过,因此在安全上倒没有出什么岔子。只是听说魏良卿的宁国公府已经为郡主下嫁开始大襙大办,朱由检更加坐立不安。
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突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亲至信王府传旨,着朱由检入宫觐见。
虽然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可是真来的时候,朱由检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原因也很简单,他奉旨入宫只能是一个人,最多带上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其他人是不可能进宫的。万一魏忠贤孤注一掷在宫中暗算自己,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此时圣旨已到,赶鸭子上架,不去也得去了。再说传旨的王体乾是天启身边最亲近的太监,身份犹在魏忠贤之上,朱由检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确实是天启要见自己,而魏忠贤没胆子在宫中动手。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在怀中揣上了燧发手枪。
朱由检的大轿随王体乾徐徐前行,从东安门进入皇城,又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望着气象森严的红墙碧瓦,朱由检的心情也愈发忐忑起来,不知道待会儿见到天启,如果自己请求他收回圣旨,不要让朱存棋嫁给魏良卿,皇帝会不会大发雷霆,再也不念兄弟情谊?
穿过长长的御街抵达乾清门,朱由检望见里面广场上仍堆满了各种木料,不过全都覆上了厚厚的一层雪,显然天启因为抱病,已经很久没有摆弄他心爱的木工活了。
王体乾刚要引着朱由检进乾清宫,里面匆匆跑出一个小太监,对王体乾耳语几句。王体乾听罢轻轻叹了口气,对朱由检赔笑道:“王爷,实在是不巧,万岁爷这会儿又觉得身上不爽,回后宫休息了。今天您是见不到万岁爷了。”
“万岁龙体到底如何?”朱由检赶紧问道。想到天启病到连见自己一面都困难的程度,他不觉心头一酸,险些滴下泪来。
王体乾却摇了摇头,见四下无人,对朱由检悄声说道:“其实万岁身子骨虽弱了些,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必是又去奉圣夫人那里了!”
朱由检眼前登时浮现出那个无比妖艳却又蛇蝎心肠的客氏的面容,勃然大怒道:“万岁染了风寒,正该好好调养,她怎么能…”
“王爷小声点!”王体乾吓得一缩脖子道,“小心隔墙有耳!唉,万岁如此任性,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再着急,又有什么法子!不过殿下这次也不是白来,刚才万岁有旨,让王爷先去坤宁宫觐见皇后娘娘。”
朱由检立时觉得心脏没来由一阵狂跳,不由得想起了张皇后在奉先殿赠被的往事。
他恍恍惚惚地随着王体乾来到坤宁宫门口,王体乾咧嘴笑道:“老奴的差事了了,这会儿还得赶紧去伺候万岁爷,就不多陪王爷了,您自己觐见娘娘便是。”说罢便告辞而去。
朱由检心情一阵激动,在宫门外高声奏道:“臣朱由检奉旨觐见皇后娘娘!”
孰料过了半天,紧闭的宫门才微微打开一道缝,里面一个宫女隔着门恭敬地道:“秦王殿下,娘娘说这会儿不想见您,您请回吧。”
朱由检顿如一盆冷水泼头,怔在当场!两年前,天上也是飘着大雪,皇后对着懵懂的自己谆谆叮咛,其情其景还历历在目!两年过去,今天还是一样的大雪纷飞,怎么却被皇后拒之门外呢?
呆立半晌,朱由检重重地叹了口气,艰难地转过身去。正要蹒跚出宫,忽听背后一个熟悉却又柔弱的声音轻声唤道:“殿下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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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雪中再见
叫住朱由检的,正是皇后张嫣。在漫天风雪中,她盈盈立于坤宁宫门之内,虽然朱由检只能从门缝中看到她的倩影,还是不由得心中一荡。自从穿越以来,尽管阅尽天下美女,但真正能让他一见之下便怦然心动的,还是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先是拒而不见,现在又隔着宫门叫住自己,朱由检还是赶紧跪在雪中行君臣之礼道:“臣朱由检叩见皇后娘娘!”
“吱呀…”厚重的坤宁宫大门缓缓开启了少许,仅容一人通过。张皇后以她特有的温婉声调道:“外面风大雪大,殿下请入宫中叙话!”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觉得皇后似乎有些紧张,但也无暇细想,侧身进入宫门,几名宫女随即将宫门紧紧地关闭了。
“本宫要与殿下叙叙家常,你们退下吧。”皇后朱唇轻启,宫女们无声地福了一福,便纷纷躲入偏殿。顷刻之间,偌大的坤宁宫庭院内,就只剩下朱由检与皇后两个。
朱由检忽觉一阵尴尬,望着这位用肚兜给自己传信、又曾赠被叮咛的皇后兼嫂子,胸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皇后率先打破了沉默,幽幽地道:“殿下,今天的雪好大!不知陕西你的王府那里,也是像这般大雪么?”
朱由检不知皇后为什么先说下雪,也不敢胡乱回答,只得恭谨地道:“启禀娘娘,关中与京师气候相仿,冬季犹冷,想必此时也是处处冰雪。如娘娘想知道确信,臣可让蕊儿飞鸽传书,将泾阳的雪景写在信里让娘娘过目。此次进京,她不巧偶染风寒,不能亲来叩谢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眼神中憧憬的光彩一闪即逝,喃喃地道:“蕊儿没有大碍吧?你们现在可有儿女?”
朱由检怕惊吓到皇后,不敢说蕊儿曾被白莲教劫持,只避重就轻地答道:“启禀娘娘,蕊儿是习武之人,偶有伤风感冒在所难免,大病却是没有,有劳娘娘记挂了。不过她还不曾有身孕,为此也总是求佛问道的。如今德妃包玉怜已育有一女,名叫媺娖;令妃戚美凤也刚有喜。”
皇后盯着朱由检看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莫非德妃与令妃姿色胜过蕊儿?”
朱由检听她语气中似有责备之意,再联想到蕊儿是蒙皇后亲选为王妃的,她自然要向着蕊儿说话。于是吓得赶紧跪倒道:“臣岂敢以貌取人,冷落蕊儿?不瞒娘娘,臣还是更…疼爱她多一些…”
这个话题可就有点私密了,朱由检实在觉得难以启齿,斟酌了半天,才用了“疼爱”一词,其意不言自明。
皇后也顿觉话题不妥,脸颊更如火烧一般。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朱由检赶紧从怀中取出蕊儿等人准备的礼物,双手奉与皇后道:“这些是蕊儿她们亲手为娘娘做的。蕊儿还要臣代她向娘娘问安,说两年未见圣颜,甚是想念。”
皇后接过香囊等物,眼眶微微泛红道:“本宫又何尝不想念你们!可是我还不如这随风飘零的雪花,可以无拘无束地飞到泾阳。没入宫之前,总觉得紫禁城的宫殿美轮美奂;现在才知道,这里不过是金碧辉煌的监狱罢了!”
朱由检见皇后伤心,赶紧又取出红薯和土豆等物道:“娘娘若是思念蕊儿,只需请圣上降旨,诏臣与蕊儿多来京师陛见就好了。您看,这些是来自新大陆的作物,臣刚在泾阳收获了一季,特来献给圣上与娘娘品尝。这叫红薯,可蒸可煮,但还是用火烤熟了吃最为香甜;这叫马铃薯,也叫土豆,可切丝、切片、切块炖炒,与牛肉搭配尤佳,只是若生芽泛青就不能吃了。”
“殿下,你真的长大了!”皇后接过红薯与土豆,欣喜地望着朱由检,两行清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你不仅长高了、长壮了,应对得体、意态从容,而且本宫看得出,你在泾阳必是情系百姓、胸怀天下,否则也不会亲自躬耕,对作物的习性这么熟悉!若圣上能有你一半…”
朱由检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叩头道:“娘娘言重了,臣一介藩王,怎敢与圣上相提并论。”
皇后却轻轻摇了摇头,亲手把朱由检从雪地中搀起。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以及女子特有的气息,让朱由检不觉呼吸一滞,赶紧收摄心神,垂首不语。
皇后也良久没有说话。朱由检还以为她肯定要叮嘱自己多多防备魏忠贤,或者是向自己倾诉在宫中如何孤苦,可令他意外的是,皇后竟然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
朱由检顿觉无比尴尬。两年不见,他明明发自内心地想多与皇后相处一会儿,可是二人身份有别,君臣叔嫂之间,有一条巨大而不可逾越的鸿沟,让他望之却步!
再说皇后并未让他进入坤宁宫的正殿,只是在庭院中叙话,说不定也有避嫌之意。朱由检虽想多向她讲讲自己这两年跌宕起伏的经历,让她哪怕是听了高兴一下也好;可见皇后眉黛之间总有一种隐隐的哀愁,不知道为何事忧伤,他当然也不敢造次。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立了一刻,皇后拭了拭眼角已经冰冷的泪水,对朱由检勉强一笑道:“耽误了殿下这么久,今日风雪太大,你还是快回王府休息吧。”
朱由检没想到皇后竟然这样就下了逐客令,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出口了,只得再次跪倒叩拜谢恩,随即转身退出坤宁宫。
就在宫门缓缓开启,朱由检刚要迈步出宫时,张皇后突然轻咳一声道:“殿下…最近身体可好?”
朱由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见也见了,怎么都要告辞了还问这个?但也不敢不答,忙回身答礼道:“启禀娘娘,臣很好。”
皇后欲言又止,紧咬嘴唇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道:“你…你能不能生些病?”
第七百二十五章 意外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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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娘娘要臣生病??”
面对张皇后匪夷所思的请求,朱由检错愕地钉在原地。
张皇后却认真而急切地道:“对!殿下,你生些病吧,哪怕是装病也好!”
“为什么?”朱由检脱口而出。
“因为…因为你生了病,就可以向圣上辞行,尽快离开京师!”张皇后终于不顾一切地道,“殿下,你快走吧!”
朱由检心中忽生警兆,忙问道:“娘娘为何要臣离京?”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别再问了,总之你快走!”皇后呼吸急促,眼中隐隐泛出泪光,朱由检还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心想难道皇后知道自己此行有极大的风险,可又有难言之隐不能明言?
可是朱由检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道:“娘娘有所不知,臣此次进京,并非全为圣上诏见,还因圣上要将骊山郡主朱存棋指婚给魏良卿。郡主对臣有大恩,臣绝不忍见她嫁给阉贼,以致终生不幸,所以定要在圣上面前求情,请圣上收回成命。”
皇后听罢半晌无言,良久才盯着朱由检的眼睛喃喃地道:“她也是你钟情的女子么?”
“臣…”朱由检欲想否认,却发现自己在皇后面前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心迹,只能张口结舌!
“你就不怕圣上震怒?”皇后幽幽地道。
“臣当然怕。”朱由检一字一顿地道,“可是臣更怕深夜之时扪心自问,一生愧对郡主。如果圣上真因此龙颜大怒而责罚臣,甚至是杀了臣,臣也绝不后悔,只求娘娘能为蕊儿和郡主她们求情,臣也就无憾了!”
皇后定定地望着朱由检倔强的神情,突然绽放出一个令他感到无比温暖的笑容,同时却也滴下泪来。
朱由检正不知所措,皇后深深地吐了口气道:“本宫没有看错殿下!…也罢,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向圣上求情吧。如果换做是别的皇帝,此事万无更改之可能,殿下也一定会遭到重罚;但你面对的是当今圣上,那就不一定了。只是要记住两条:一是要趁圣上单独诏见你时再提此事,不要让圣上当众难堪;二是要尽快,还是那句话,你越早离开京师越好!”
朱由检还想再说什么,皇后却提高声调道:“来人,替本宫恭送殿下。”
众宫女闻声而出,皇后转身便走,甚至没有回顾一眼。直到出了坤宁宫,朱由检心中仍是五味杂陈,既猜不透皇后言语之中有什么玄机,也想不清自己到底该把皇后放在心中的什么位置…
此后又是一连数天无事,朱由检虽然每天深居信王府之中,但还是可以听到大街小巷上的爆竹声越来越多了。
朱由检知道,虽然大明深陷内忧外患之中,但京师的老百姓们还是浑然不觉。新的一年就要来临,不论男女老幼,也不论生活艰辛与否,此时的心情都是放松和高兴的。这就像他前世常见的的台历,天启五年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崭新的台历即将启用,谁又不会对明年充满美好的期待呢?
只有他自己忧心忡忡,因为时间拖得愈久,朱存棋的婚事就愈难更改。抵京之后,朱由检再未见过她,只能让李贞妍代为传话。李贞妍说朱存棋如今形容消瘦,每日均是以泪洗面,朱由检听了更是心如刀绞。但是见不到天启,他又能如何?
转眼已至除夕,这天清晨礼部有官员来通知朱由检,说明晨圣上要在天坛举行祭天大礼,所有来京亲王一体参加。礼成之后,还要赶赴王恭厂参观“万年吉兆”,也就是铁树开花上生灵芝。
朱由检见来者并非徐光启,细问之下才知道,徐光启果然已经被劾罢官,返回原籍松江了。他不禁大感惋惜,暗想徐光启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此次一别,也不知道还能否有机会再见,那《农政全书》还能不能顺利撰成。
不过眼下他也没时间多感慨,既然明天就要见到天启,这恐怕也是惟一的为朱存棋求情的机会了,朱由检当然要做一番精心准备。在李贞妍的服侍下,他沐浴更衣之后,便把自己锁在书房整整一天,反复思量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
隆冬的黑夜总是来得特别早,才不过酉时二刻,京师已经被夜幕所笼罩。不过今天是除夕,家家点灯燃放爆竹,大街上比平时更加热闹。
朱由检心中有事,此时听到这些爆竹声,更觉心烦意乱,便想早早地歇息。刚要回红萼楼,林佑坤突然匆匆闯入道:“殿下,您看谁来了!”
朱由检诧异地向他身后瞧去,见一人用围巾将面部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不禁诧异道:“阁下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哈,五弟,想死朕了!”那人突然扯掉围巾,冲过来就给朱由检来了个熊抱,“没想到是朕吧!”
“啊…圣上!!!”朱由检定睛一看,见果是如假包换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不禁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又惊又喜地叩拜道:“臣朱由检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
“你我兄弟还弄这些景做什么,”天启一把将朱由检扯起,亲热地道,“谁要是真能活一万岁,那不是老王八成精了。来,让朕好好看看你!不错,长高了也长壮了,越来越像朕!看来你在西安过得不错啊,给朕老实说,是不是每日只顾和几位王妃温存,把朕忘到九霄云外了?哈哈哈哈!咳咳…”
说到兴奋之处,天启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朱由检一方面是让自己这位不靠谱的皇帝哥哥整得哭笑不得,一方面也觉得两年不见,天启真的比以前憔悴不少,便恳切地道:“圣上对臣弟之恩天高地厚,臣弟焉敢忘怀,日日都盼望能再睹圣容。圣上,您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知痊愈了没有?”
“没事没事,朕一见五弟就全好了!”天启又咳嗽了两声,才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可知朕现在找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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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夜游王恭厂
见天启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朱由检顿觉头皮发麻,心想这位木匠皇帝别又突发奇想要打家具了吧?只得尴尬地答道:“臣弟不敢揣测圣意。不过今天是除夕,天又这般黑了,圣上微服出宫,总是不大安全,不如让臣弟送圣上回宫…”
“开什么玩笑,朕好不容易偷着出来,就为找五弟出去玩耍,在宫外过一个除夕。你怎么要把朕送回去,难道不想和朕同乐么!”天启有些不悦地道,“你是不知道,朕日日在宫中,简直闷得要死!原来魏忠贤还能变着法地哄朕开心,可现在他老了,也玩不动了,朕天天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听说你在西安又是打流贼,又是建王府,那多有意思。有时朕真想埋怨先帝,为什么把帝位传给朕!如果你我兄弟换换,你做个好皇帝,朕去做个逍遥王爷,那该多好!”
朱由检却被这几句话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跪倒连连叩头道:“臣死罪!臣绝无篡逆之心,求圣上明鉴!”
“五弟你这是干什么,朕只不过想和你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无拘无束地玩一会儿!”天启急忙搀起朱由检,眼神中满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朱由检这才明白天启并不是在试探自己,也不禁对这位贪玩的皇帝哥哥抱以无限的同情。做皇帝确非他的本意,可是他有选择么?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被众人推上了皇位,从此不能随意走出紫禁城半步,每天面对的不是居心叵测的大臣,就是满脸谄媚的太监,说什么、做什么都受到严格的限制…这样的生活与其说是皇帝,还不如说是个囚徒!
现在朱由检才对天启荒于嬉戏、醉心木匠活有了些理解,这分明是天启在无声地抗议,抗议一辈子压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法驾驭的皇帝身份!从登基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他可能没有一天真正快乐过!
想到此处,朱由检不禁垂下头去。出于弟弟对兄长的爱,他决定冒一次险,让天启自己做主一次,也许他今生也只能有这一次机会了。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既然圣上有命,臣弟自当遵从。只是宫外不比宫内,圣上微服出行,还须有人保护。”
天启见朱由检松了口,又转为大喜道:“这个不妨,有林佑坤保护咱们兄弟。方才就是他把朕带出宫来的,要不然朕连紫禁城也难出。走,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朱由检虽大感不妥,但又拦不住天启,只得跟着往外走。这时李贞妍正好经过,见朱由检要出府,当即讶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林指挥使,这位是谁?”
朱由检生怕天启暴露,赶紧贴在李贞妍的耳边,压低声音告诉了她。李贞妍也登时变色,刚要对天启大礼参拜,天启却笑道:“免了!你是五弟的侍妾吧,生得很标致嘛,五弟好有福气!今天见朕不白见,回头让五弟上个奏折,朕正式封你为秦王侧妃。”
李贞妍让天启几句话臊得满面通红,朱由检却知道李贞妍身份特殊,如果天启知道她是朝鲜翁主,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于是赶紧岔开话题道:“圣上,我们还是早去早回。”
李贞妍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不敢劝阻,却极担心朱由检的安危,略一思忖便毅然道:“圣上,奴婢胆小怕听爆竹之声,须臾也离不得王爷。如圣上要与王爷出行,可否把奴婢也带上?”
“哦?哈哈哈哈!”天启仰天大笑道,“五弟真好手段,能让如此绝色佳人片刻不愿分离。好好好,同去同去,多一个人更好玩!”
既然天启没说多带护卫,朱由检与李贞妍也没时间通知燕凌他们,只得在林佑坤的陪同下,跟着天启从信王府的角门出去,来到京师的大街之上。此时天上又飘起雪花,四下里焰火不时蹿上高空,绽放出美丽的图案。把天启兴奋得如同小孩子一般,一路大笑大叫,还兴致勃勃地在雪地上打起了“刺溜”。偶尔摔个仰面朝天,更是乐不可支。
朱由检见天启乐成这样,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在为他高兴的同时,心中也不禁暗叹:自己这位皇帝哥哥就如同笼中小鸟,乍一飞出樊笼,当然兴奋不已。可那个笼子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只怕他回宫之后,反而会更加烦恼。
信王府在内城正北,天启却领着朱由检几人折向西南,走了不知有多远。此时夜已深了,街上的爆竹声也渐渐稀疏起来,朱由检觉得差不多了,便对天启道:“圣上,是不是该回宫了。”
天启却玩性正浓,摇头笑道:“五弟急什么,正地方才刚刚到。你看!”
朱由检顺着天启指的方向急抬头看时,却见前方灯火通明,隐隐有一处规模宏大的建筑。待再走近些,发现此处戒备森严,在一道道木制大栅栏之后,是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王恭厂。
朱由检不禁吃了一惊,急问天启:“圣上,这不是王恭厂军械库么?圣上明天既要会同诸位藩王来此观瞻‘万年吉兆’,今夜就不必进去了吧?”
天启却狡黠地眨眨眼道:“朕偏要今夜先来看一看!五弟不知道,这里面除了那棵铁树以外,魏良卿还替朕建了一座灵芝殿。说是宫殿,其实是个大戏台,他又从全国各地找来几十个戏班子昼夜排戏。今后朕若是烦闷了,就溜出来到这里看戏,岂不快哉!”
天启说别的犹可,一提到“魏良卿”三字,朱由检倏地变了脸色。好在深夜之中,天启也没看到他神色有异,只对林佑坤道:“你去和那些把守的兵丁说,让朕进去,但不要透露朕的身份。”
林佑坤当即上前,亮了“腾骧右卫”的腰牌。守门军一看立即点头哈腰,连问也不敢问,便把几人让进大门。
一进来朱由检才发现,这里面非常之大,有横竖街巷数条,俨然是个城中之城。此时别处俱是黢黑一片,惟有正南方灯火闪烁,并有丝竹之声传来。
天启笑道:“那里必是灵芝殿,我们悄悄过去瞧瞧!”
第七百二十七章 千忠戮
朱由检等人跟着天启,循着丝竹之声找了过去,转过一道殿宇,眼前豁然开朗,果有一座高大的戏台映入眼帘,戏台之后则是一座刚刚落成、油漆味还很重的大殿,上面高悬匾额:灵芝殿。
此时戏台之上正有戏子咿咿呀呀地唱戏,想是为明日御前表演进行最后的彩排。台下也有不少人来回走动,或搬运道具箱,或摆设座椅,忙得不亦乐乎,倒没人注意几人过来。
天启拽着朱由检的袖子,找了张椅子便随意坐了下来。朱由检无奈,也只得陪着坐了。李贞妍与林佑坤却不敢坐,在兄弟二人身后一左一右小心侍立。
此时戏台上正在上演类似前世京剧的剧种,念白均是京韵京腔,朱由检很容易便听懂了。听了几句他便猜出来,这折戏演的正是《西游记》中孙悟空车迟国斗法,大闹三清观、智斗三个妖怪变的道士的情节。
现在刚好演到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师兄弟三人变做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灵宝道君的塑像,先是偷吃供果,在被三个妖道发现后,又装神弄鬼地要赐“圣水”,实则是撒了三缸尿。三个妖道不知有诈喝了下去,兄弟三人现本相大笑而去。
天启可能是第一次看《西游记》的戏,竟对这些在前世连一年级小朋友都耳熟能详的情节一无所知,看得也极其投入。偏巧这出戏是典型的闹剧,戏台上妖魔鬼怪层出不穷,热闹非常,很合天启的胃口;演员演得又极卖力,尤其是扮演三个妖道的演员“喝尿”时的表情惟妙惟肖,把天启逗得前仰后合,连连叫好。
朱由检却心中诧异,暗想这《西游记》在明朝不是**么?尤其是车迟斗法这一节,西游记的成书年代大概就在嘉靖朝,而众所周知嘉靖就是个道士皇帝,为了炼仙丹二十多年不上朝。《西游记》如此嘲讽道士,更兼其中还有“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等语,不被朝廷查禁才怪。
可现在就在为皇帝和亲王准备的宫廷戏台上,《西游记》居然堂而皇之地上演了。这是欺负天启不学无术,还是大明已经“礼崩乐坏”,什么也管不住了?
就在朱由检惊疑之际,这出闹剧戛然而止,众戏子匆匆退场,又换了一出戏上演。这场戏却全不似上一场那般热闹,只有凄婉的笛声伴奏,一名戏子扮做僧人装束踉跄登台,神情甚是凄苦。鼓板一响,戏子开口以暗哑的嗓音唱道:“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垒垒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天启看了顿觉无味,撇嘴笑道:“这一场不知演的是什么,实在无趣得紧!”
朱由检却暗自吃惊,心想既是宫廷戏班,就该多排些花团锦簇的戏码,怎的此折如此凄凉,甚至充满怨毒之情?
蓦然听隔座有人冷笑一声道:“如此好戏文,可惜有人竟不明其意,不懂欣赏!”
朱由检只觉这声音有些耳熟,急转头看时,却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此人正是在武昌黄鹤楼有过一面之缘、最后却不欢而散的那位文公子!
刹那间,朱由检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即将揭晓,而自己和天启已经处于危险的悬崖边上!他赶紧对李贞妍使个眼色,李贞妍也认出了文公子,暗中运劲准备厮杀。
天启却浑然不觉,见有陌生人和他抬杠,登时来了兴致道:“那你倒说说看,这是一出什么戏?”
“此戏名为《千钟禄》,”文公子冷冷地道,“讲的是本朝太祖龙驭宾天后,建文帝锐意削藩,引得燕王朱棣起兵‘靖难’,最后攻破金陵。建文帝悲愤交加,举火**,却被翰林编修程济救下,君臣二人扮做一僧一道,历尽千辛万苦,溯江而上,最终隐居四川。他二人虽然幸免,然朱棣篡位登基后大肆屠戮建文旧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矢志臣节,皆被寸磔而死,因此牵连而被杀者不下万人。故《千钟禄》实为《千忠戮》,唱不尽二百年血泪冤仇!”
这下就是天启再不学无术,也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了。但他毕竟是皇帝,事到临头却显露出平时罕见的冷静,微微一笑道:“成祖皇帝尊讳,你居然堂而皇之地叫出口,可见你必是奸邪之徒。这暂且不论,仁宗朝时,已经赦了建文诸臣之罪,到世宗朝时,又为齐泰复爵享祀,说明朝廷已经洗刷了他们的冤屈。此事已有定论,你又何来‘二百年血泪冤仇’?”
“杀害忠良,还诛戮九族,你如今轻飘飘一句‘无罪’就能抵得过么?就算齐泰等人沉冤得雪,可先帝呢?先帝的江山社稷呢?你拿什么来抵?!”那云公子死死地盯着天启,额头青筋暴起,显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天启见文公子面容可怖,竟似恨不得要一口咬死自己,吓得颤声问道。
“朱由校,你连做个昏君也不配,因为你是逆贼的后代,无论传多少辈,也是逆贼!”文公子长身而起,眼眶中溢出愤怒的泪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朱棣及其贼子贼孙窃据帝位二百余年,今天终于到头了!”
“护…护驾!”天启终于意识到大难临头,惊恐地大声呼喝。
朱由检忙抢步挡在天启身前,低声吼道:“姓文的,你别光说得口灿莲花,敢不敢以真名示人?”
“朱由检,你比你的哥哥稍微强一些,但也不过是一丘之貉!”文公子冷笑道,“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这里到处是我的人!不过我可不像逆贼朱棣那般狠毒,只要你们束手就擒,我还可以让你们看到明天的太阳。到了明天,嘿嘿嘿嘿!”
孰料他话音未落,黑暗中又有人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你算甚么东西?我偏要他活不过今晚,还有你也一样!”
第七百二十八章 乱战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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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黑影的一声厉叱,伏兵四起!
朱由检举目四望,至少有数百条黑影手持明晃晃的刀剑,已经将戏台附近团团包围!
但令人诧异的是,不论是组成包围圈的数百刺客,还是包围圈内的几百戏子,均是鸦雀无声,一个受惊呼喊的都没有,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三名刺客头目从黑暗中缓步踱出,均是浑身上下完全被黑布覆盖,只露出鼻孔和精芒闪闪的眼睛。居左者用手中长剑遥指那“文公子”,冷哼一声道:“若不是跟踪昏君到此,还发现不了你们这帮奸徒。识相的赶紧闪开,让我们手刃昏君昏王,你们还可以留个全尸;否则,嘿嘿!”
说着他手臂运劲,那长剑的剑尖青芒闪烁,宛如一条毒蛇的信子般吞吐不定。天启和朱由检当然不识货,李贞妍却失声叫道:“剑芒!”
原来“剑芒”乃是用剑的最高境界,须以纯厚内力灌入剑身,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方能使出。临敌之时,即使剑身未触到敌身,剑芒亦可伤敌,更兼长短方向随剑客心意变幻不定,令人防不胜防。
能使出“剑芒”者,必是有几十年功力的宗师级人物。当年全盛时期的海州派家主李琈也会“剑芒”,却不如眼前这人运用纯熟。而他还仅是三名刺客头领其中的一个,可知对方的实力有多恐怖!
那“文公子”却全然不惧,潇洒地长身而起,抱以一个极度嘲讽的微笑道:“听说上次你在西安差点没被炸死,这么快就复原了?啧啧啧,确实难得。本座可没那么粗暴,这里又有军械火药库,见不得半点火星。还是你自己挑吧:是被刀剑斩掉首级,还是被本座捏碎喉咙?”
“你找死!”长剑刺客突然气得暴喝一声,长剑一举,他身后那几百名黑衣刺客立即挥舞着刀剑冲了上来,却无一人出声!
就在朱由检以为包围圈中这几百人、包括自己与天启都要被乱刃分尸之时,奇变突生!那些脸上画着浓妆重彩的戏子,突然不知从哪掣出一柄柄利刃,二话不说就与刺客们缠斗在一起!
一时间,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交击之声响成一片,却极少有人呼喝。只有不时被利刃刺中要害、狂喷着鲜血颓然倒下的刺客或戏子,才会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嘶,随即被对手跟上一刀斩下首级,再也不能出声。
朱由检不是没经历过如此规模的混战,血腥程度也不亚于此,但像这样诡异、犹如默片一般的战场,还是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一片混战之中,那使剑的刺客头领一直用长剑遥指“文公子”,“文公子”也傲然屹立不动,全然不顾周围不断地有人倒下,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弥漫于灵芝殿四周。
突然那刺客头领一声暴喝,身形当真疾如闪电,朱由检只觉眼前一花,那人已经不在原来立定的地方,幻作一团剑影,却不攻击“文公子”,而是径向自己和天启袭来!
“叮叮叮叮…”顷刻间数十声兵器交击之声响起,李贞妍与林佑坤各挺长剑,奋力将刺客头领的攻势封了出去。本来以二人之能,一人对付数名好手都不在话下,可刚才也只是堪堪抵挡得住,可见那刺客剑招是如何凌厉。
那刺客头领一击不中,正要猱身复上,“文公子”身形微微一晃,已经横在他与朱由检等人中间,冷若冰霜道:“朱由校和朱由检的狗命,我现在还有点用处,岂容你坏我大计!”
刺客却不作答,企图绕过“文公子”继续抢攻朱由校。“文公子”冷笑一声,袍袖一挥,竟是空手与刺客缠斗起来。但见他虽然只守不攻,却步法精奇,身形曼妙,尽管刺客手中长剑青芒暴起,但就是伤不到他半根汗毛。
那刺客也是暗自心惊,见一时无法摆脱,便高声叫道:“长老,小许,你们出手吧!”
话音未落,突然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道黑影从外面透围而入,快如狸猫般扑向余下的两名刺客头领。二人虽然体形差异颇大,招式却是一般不二,那矮胖子的招式似乎还要更快一些。
顷刻间,这两人便与两名刺客头领斗在一起。这下倒好,三名刺客头领全不得脱身,那“文公子”也再顾不上搭理天启,周围则是乱打成一片,朱由检他们四个却如置身事外一般。
还是李贞妍反应最快,见刺客们和“文公子”这伙神秘人莫名其妙地厮杀在一起,当即对朱由检道:“王爷,我们保护着圣上快走!”
朱由检这才醒过味来,忙与林佑坤一左一右架起天启,李贞妍在前面仗剑开道,试图杀出重围。可是周围到处是战场,这两派人又都是敌非友,合计不下千人,哪那么容易突出去?
林佑坤见无法闯出,压低声音对天启和朱由检道:“王恭厂臣来过,现在的灵芝殿后面,应该是一座军火库。那里为了保持干燥、与外界隔绝,全以巨石砌成,石门内外均有大铁锁,易守难攻。现在不如去那里暂避!”
朱由检现在是走投无路,别说是军火库,就是虎穴龙潭也只能进去躲一躲了。因此赶紧道:“好,贞妍来帮我扶住圣上,林指挥使去前面带路!”
四人便尽量避开激烈的厮杀,绕过戏台进入灵芝殿内,打算穿殿而过。
其实这里原来是片小广场,广场正中栽着一棵铁树。铁树又名苏铁,状如芭蕉,喜暖畏寒,生长缓慢,树龄可达数百年。其树干质地紧密,入水即沉,故此得名。这种植物本生长在热带、亚热带地区,也经常开花;但被移植到长江流域甚至更北以后,由于不耐寒冷,几乎终生不开花,所以“铁树开花”才成为奇景。
这棵铁树开花并生出灵芝后,魏良卿为了讨好天启,竟在小广场上建起一座“灵芝殿”,将这棵铁树围在殿中,只留殿顶的一小片天空采光。
可此时四人慌着逃命,哪有闲情逸致观赏这“万年吉兆”?于是赶紧从铁树旁绕过去。不料朱由检走得太急,一不小心撞到树干上,当即疼得龇牙咧嘴。
而那棵铁树也是猛地一阵摇晃,高约二米的树干顶部,突然坠落一物。朱由检一撞之下站立不稳,正好一脚踩上,当即踩了个稀巴烂。
李贞妍定睛一看,当即惊呼一声:“啊!是…是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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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弥勒转世
朱由检一脚踩烂灵芝,当即吓得魂飞天外。心想这玩意可是天启颇为看重的“万年吉兆”,如今就这么让自己毁了,天启岂能轻饶了自己?
他刚想跪地求饶,天启却一猫腰将那灵芝捡起来,托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怒极反笑道:“假的!”
几人大吃一惊,忙凑上去细看,见这株灵芝被朱由检踩烂了一半,另一半却还十分鲜艳。可是因为这一踩,露出了里面的组织,却根本不是菌类,而是类似石膏的白色物质!
天启用指甲刮了刮完好的那一半,几下就刮掉了一小块,里面同样是白茬子,用力一捏既成粉末。
朱由检恍然大悟道:“这…这是染色之后,粘在铁树上的?”
“要不是五弟一撞,朕还蒙在鼓里呢!”天启气得脸色煞白,将这株假灵芝狠狠地掷于地上,“工部尚书董可威…竟敢造假哄骗朕,该死!”
朱由检倒有些庆幸,心想幸亏这玩意是假的,要不然自己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联想到今夜遇袭,说不定这假灵芝就是整个阴谋的一部分!
不过眼下几人还在危险之中,也没功夫和这个假“万年吉兆”较劲了。朱由检与李贞妍护着天启,在林佑坤的带领下迅速穿过灵芝殿,见后面是一排排的仓库,其中最大的一座果是纯以巨石砌成。
这时后面打斗声又渐渐接近,几人赶紧奔到仓库的大门口,见两扇巨大的石门紧闭着,中间果然挂着一把大铁锁。却不知是不是管库的兵丁太过马虎,还是觉得开锁闭锁太过费力,反正这把锁并没有锁住,只是那么挂在那里。
朱由检暗叫“天助我也”,赶忙用尽平生之力将那把大铁锁摘了下来,再用力推动石门。但推了两下,却是纹丝不动,原来这石门太过厚重。最后还是李贞妍与林佑坤合力齐推,石门才缓缓开启。
朱由检赶忙与李贞妍扶着天启闪身进去,林佑坤却道:“如果都进去,贼人来了见此处没有上锁,必然起疑。不如圣上和殿下从里面将石门关闭,臣在外面上锁,然后躲到别处,这样就不会暴露了!”
“那你被贼人包围了怎么办?”朱由检焦急地道。
“臣死不足惜,只要圣上和殿下能脱险就行了!”林佑坤斩钉截铁地道。
朱由检心中一阵感动,还在犹豫之时,打斗声越来越近,林佑坤厉声道:“来不及了,快关门!”
朱由检斟酌轻重,一咬牙一狠心,与李贞妍合力推动石门,将两扇大门缓缓地关上了。只听外面“咔嚓”一声,林佑坤已经将大铁锁锁上了。这两扇石门中间尚有一道细细的缝隙,朱由检忙从缝隙处向外喊道:“林指挥使,快找地方躲藏!”
哪知林佑坤并不遁走,也不搭腔,就那么长身而立,眼睁睁看着两拨人越打越近。朱由检猛吃一惊道:“林指挥使,你怎么还不躲?”
林佑坤却似根本没听见,连头都没扭一下!
朱由检情知有异,可是还不及细想,捉对厮杀的六个人已经打到仓库门口。后面仍有大批“戏子”涌来,却一个黑衣刺客也看不见,想是已被全部歼灭。
这六人中,与“文公子”对战的那名黑衣刺客已经被扯掉了覆面的青纱,原来竟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从西安镇守太监府侥幸逃脱的万俟松!朱由检立即明白了,他口中的“小许”,肯定就是许显真,那“长老”却不知是何人。从万俟松对他称呼的尊敬程度上,可知此人身份比万俟松更高。难道,他就是那位神秘的东厂第一高手?
而再定睛细瞧,朱由检却差点惊呼出声来。原来正与那两名黑衣刺客缠斗的,一个是燕凌,另一个身材矮胖的,则是燕凌的师父、蕊儿的父亲,锦衣卫副指挥使周奎!
不过他们两个现在全都处于下风,燕凌还能勉强与他的对手战个平手,而周奎则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朱由检知道周奎的武功还在燕凌之上,那么他的对手一定就是那位“长老”,而燕凌的对手则是许显真了。
而万俟松与“文公子”那边的战况则完全颠倒过来,万俟松手中的长剑已经没有了剑芒,想是内劲消耗过巨。“文公子”却是越战越轻松,他能扯掉万俟松的青纱,自能取其性命,如今竟似是在戏耍万俟松一般!
万俟松纵横江湖数十载,丧命在他剑下的高手不计其数,今天却是越战越心虚!他偷眼观看周围,自己的手下一个也看不见,更觉胆怯,厉声吼道:“长老、小许,快来助我!”
那两名黑衣人听见万俟松呼救,身形和招式陡然加快,迫得周奎与燕凌连连后退。突然他们虚晃一招,弃了周奎与燕凌,齐向万俟松这边扑来。周奎与燕凌得此喘息之机,并不追赶,反而转身杀入那些“戏子”阵中,顷刻之间激起一片血雨。
朱由检正看得眼花缭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之时,两名黑衣人已经掠至万俟松与“文公子”身前。万俟松大喜道:“长老,快助我杀…”
“杀!”
朱由检忽听院落中一声长啸,声如雷吼!顿觉耳鼓膜嗡地一声,胸中气血翻腾,难受至极!
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声音上听,是万俟松!
朱由检赶紧挣扎着向外望去,却见万俟松已被一名黑衣人一剑刺穿胸膛,同时七窍流血,却兀自不肯倒下,对着另一名黑衣人喃喃地道:“你…你…”
还没等万俟松“你”完,刺中他的黑衣人拔出长剑,反手一削,万俟松立即身首异处。一代剑术宗师的无头腔子又晃了两晃,方才颓然跌倒。
“文公子”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望着万俟松的尸身道:“宵小之辈,竟敢螳臂挡车。白莲圣教受命于天,我乃弥勒转世真身,岂会被你所伤?”
此时所有“戏子”,包括那两名黑衣刺客均跪伏于地,大声称颂道:“尊者神功盖世,圣教千秋万载!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而石门之外的林佑坤,竟也虔诚跪倒,同声呼喝!
第七百三十章 真相大白
在极度震惊中,朱由检眼看着那自称“弥勒转世”的“文公子”负手来到石门前,大脑从一片混乱开始渐渐清晰。
就在方才的刀光剑影中,还有无数个谜团在困扰着朱由检:天启怎么会轻易地微服离开紫禁城,并且只有林佑坤一人护卫?那些在戏台上排演的戏子,为何唱的全是违禁之戏?自己已经尽量避免暴露形迹,为何还会被刺客跟踪?那神秘的“文公子”,为何竟似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自己和天启自投罗网?万俟松等东厂三大高手外加几百名番子,为何敌不过“文公子”等人?那灵芝又为何是假的?…
直到许显真和那“长老”突然反水杀掉万俟松,“文公子”自曝身份,林佑坤又跪伏参拜,朱由检才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和天启就掉入了一个白莲教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这个陷阱的最关键一环,就是天启最为信任的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居然是白莲教徒!
朱由检瞬间联想到在泾阳之时,蕊儿说她在王府中接到密信,才去与她的妹妹蕾儿见面。当时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猜不透到底是谁送的这封信。现在谜底自然揭晓了:林佑坤是秦王卫指挥使,当然可以随意出入王府。以他的身份和身手,自然难被旁人发现。
想到此处,朱由检不禁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道:“林佑坤,你个心怀叵测的逆臣!圣上与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陷害圣上?!”
林佑坤此时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用血红的眼睛狠狠瞪了朱由检一下,才恭敬地对“文公子”、也就是白莲教的尊者道:“启禀尊者,方才那两名黑衣人,一个是朱由检的贴身护卫燕凌,另一个便是叛徒周奎。他们两个身手不弱,属下因看守朱由校、朱由检职责重大,不敢擅离,让他们跑了。”
“跑了便跑了罢,两个最大的逆贼在此,他们就算想要反扑,也是投鼠忌器!”尊者冷冷一哂,便对着门缝内的天启微笑道:“朱由校,你这个蠢才没想到作茧自缚,插翅难飞了吧?”
天启刚才逃命之时,确实惊慌失措到了极点,还得朱由检和李贞妍架着才能走路。现在走投无路自知必死,反倒平静了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朕还道是流贼作乱,原来不过是一帮邪教教众。刚才朕还听你的手下喊什么‘千秋万载’,真是可笑至极。就算朕一时不慎被你们害了,可就凭你们这几个虾兵蟹将,还想篡夺大明江山,代代相传?”
尊者听罢冷笑道:“‘篡夺大明江山’从你口中说出,我怎么觉得如此不伦不类?你以为本座是无名之辈么?刚才你弟弟朱由检还问我姓甚名谁,反正你们死到临头,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罢。听好了,本尊者姓朱,名允炆!”
此言一出,天启与朱由检均大惊失色,甚至是不寒而栗!
因为天启就算再不学无术,自家的历史还是知道的。这“朱允炆”不是旁人,正是太祖朱元璋之孙、太子朱标之嫡子、大明第二任皇帝,年号“建文”的建文帝!当年燕王朱棣“靖难”攻入南京,从此建文帝不知所踪。这件事成为了朱棣的心头大病,屡次密派官员暗访查寻,甚至派郑和出海到南洋和西洋打探消息,却都没有任何结果,建文帝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不管怎样,现在“靖难之役”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朱允炆就算是当时没死,现在也早该不在人世了。可眼前这个白莲教尊者却自称朱允炆,又说自己是弥勒转世,难道这朱允炆丢了江山却炼成不死之身,成了千年老妖精不成?
朱由检当然不信,厉声诘问道:“你故意取建文帝的名字,是何居心?”
“不错,我是取了先帝的名字。”尊者神情转为凄然,眼中泪光闪烁道,“自从逆贼朱棣篡位,先帝不得已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就无时无刻不想铲除逆贼,重归帝都,匡正天下!惜乎忠臣良将几乎被朱棣屠戮殆尽,剩下的满朝文武皆是无君无父的无耻之徒,为了自家性命和荣华富贵党附逆贼;天下百姓也受朱棣蛊惑,误以为他才是正宗皇帝。先帝无力回天抱憾而终,临终遗命:所有后代,皆取名‘朱允炆’,誓与逆贼斗争到底,不夺回帝位,决不罢休!先帝创立‘弥勒教’,正应此意:弥勒分身千百亿,个个皆是朱允炆!”
天启和朱由检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燕王“靖难”,这本是一个不能触碰的话题,道理也很简单:朱棣确实是篡位。这白莲教尊者是朱允炆之后,难怪口口声声称朱棣是“逆贼”,又说朱由校才是篡位者,若从建文帝那个角度来说,倒也无可厚非。
朱允炆见天启和朱由检默然不语,又怨毒地道:“你们觉得林佑坤是逆臣?佑坤,告诉他们,你到底是谁!”
林佑坤全身栗抖,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翻至一页,从门缝中塞给朱由检,满腔悲怆地道:“你自己看!”
朱由检借着门缝中透过来的微弱雪光仔细审视,见这是一本已经泛黄的旧书,题名为《奉天刑赏录》,里面全是记载朱棣“靖难”后,对建文帝的旧臣如何处置的内容。林佑坤翻到的这一页属于其中的《教坊》一节,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道:
“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本司邓诚等于右顺门里口奏,有奸恶齐泰的姐并两个外甥媳妇,又有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条汉子守著,年小的都怀有身孕,除夕生了小龟子,又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奉钦:‘小的长到大,便是摇钱树儿。’”
朱由检不解其意,林佑坤却放声大哭道:“我不姓林,姓齐,是故兵部尚书齐泰的后人!”
他又伸手一指那被万俟松称为“长老”的黑衣人道:“他俗家姓黄,是故太常寺卿黄子澄的后人!尔祖朱棣何其歹毒,若只杀齐泰、黄子澄也罢了,甚至满门抄斩也说得过去,可为何要将我两家之女眷打入教坊司,每日遭受几十人凌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天启和朱由检目瞪口呆之际,朱允炆又长笑一声道:“逆贼朱由校,本尊者算无遗策,你早众叛亲离而不自知。你再看看她是谁!”
说着便从人群中拽出一人。那人却踉踉跄跄来到石门之前,对内拜了几拜,又转对朱允炆悲愤地道:“尊者,您不是让属下保护圣上么?为何将圣上囚禁于此?”
朱由检听到这个声音,不禁吓得魂飞天外,颤声问道:“皇…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