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心累的刘健
新内阁组阁当日入集义殿二楼小会议室闭门开会。
会议内容连李东阳都不得而知。
司礼监除了掌印太监李荣和东厂厂督陈宽,其他人也不知道。
出动五十万大军的北伐只是一场过家家,说出去有谁能信!
北伐涉及到数十万、上百万人的利益,不是下令就能拦下的。只能瞒下达延汗的死、太子与鞑靼公主的约定。
鞑靼公主在大宁城等候回音。内阁需派一位有分量的人前去停战和谈,获知金矿的具体位置。
大明整体经济结构有问题,缺银子已经成为大明朝廷的常态。金银铜等矿场的发现,能快速弥补财政缺口。
甚至为了提高金矿开采效率,弘仁殿伙同神机营研究出地雷定向爆破技术,可人为控制地雷的爆炸范围。现在此项技术同样运用于铁矿开采。冶炼厂昼夜不停炼铁、炼钢,锻打成军备武器送到前线。裁军之后,多余的武器转卖到日本、朝鲜、西域等地,捞回成本外还能再赚一笔。
把打仗当成生意,还不是最让刘健崩溃的地方。
刘健一直关注着朱厚照的成长。他了解朱厚照聪明、有胆识、有责任心等诸多优点,也知道朱厚照碍于年龄缺乏政治经验。
比如军制改革,改革时分下大量的军屯、百万两银子,三年内又投了五六百万两。花了七百万和无数的土地,太子终于反应过来被坑银子了。军中吃空饷的现状超乎太子的想象。太子急着给底层军户改善生活,一大笔冤枉钱进入武官口袋。太子要依仗边军,只能暗自吞下苦果。现在想借着裁员的名义及时止损,维持双方的合作。这笔学费付的有点多!
没有弘治帝助力,太子稚嫩的政治手段还不足以让朝臣投出一半赞成票通过新一届内阁名单。背后一定有王恕等人的帮忙。
王恕对内阁凌驾于六部之上向来有微词。把未经进士科洗礼的宗人令、武官塞入内阁,以此削弱内阁的权威、增强六部尚书的话语权。
刘健不会让权。官场上从来少不了党争,此乃常态也。
刘健崩溃的是朱厚照最后说的那段点到为止的话。
“海贸的利润让皇室看的都眼红。不过运输成本高、往来一次耗时长。如果能开发大明四周的市场,便再好不过。“
“没有市场,就开拓市场。鞑靼北迁,势必和灭了金帐汗国的莫斯科公国起冲突。满速儿率领土鲁番残存势力回到东察哈台汗国,扯入内斗之中。月即别想独占中西商路,定会与西边的邻国动手。还有,留恋帖木儿帝国的撒马尔罕商人估计会闹事。而占城和安南,迟早也有一战。”
“军火买卖的利润,不会比海贸少。总之,兵器多多益善。别怕做多了没用。”
刘健真想冲进司礼监刨根问底,到底是谁把太子教成这样的!为了赚银子,竟然挑拨周边小国乱斗。华夏礼仪之邦、四书五经教不出这等……祸害。
但刘健已经管不了了。只能暗中联合礼部、提督四夷馆、锦衣卫的力量,成为加剧周边诸国混乱的幕后黑手。这事一定要保密!泄露之后,他一世清誉难保。
“乒、乒、乓”文渊阁不时有工匠发出的噪声。
刘健命人关了门窗。班房内摆着多个冰鉴、冰块管够,内部清凉袭人,并不会让人感到闷热。
谢迁见刘健脸色不佳,出言安抚,“六七月总共下了五场小雨,北直隶又干旱了。近期囚牛商行放弃了海贸,调动宝船在周边国家买粮食。大量进口粮食投入市集,守住了1两二石的粮价。北地刨去沙地和山区,也有不少能耕作的土地。”
“呵。于乔忘了提太子的名言‘没有无用的土地,只有无用的官员’。青土城三面是沙漠,照样靠种向日葵、辣椒、茴香养活十万百姓。本官想反驳,也反驳不了。”刘健自嘲道。
看着班房内空下的书案,刘健闭上了眼。
李东阳搬离了文渊阁,暂时留在文华殿办公。等准备好手头上的事后,奔赴前线搭建北地布政使司一套班子。
谢迁顺着刘健的视线望去,苦笑道,“辽东、哈密、北地三个新行政省的成立,增加了大量的官位。太子抽调了京中表现优异的官员稳住三地,京师难得出现官位空缺。放以前,京中出现一个空缺会有一群人找来走关系活动。现在……都不想到京师当官。六部天天喊缺人,手头上事越积越多,官员们天天加班。马尚书正头疼着。”
内阁变动乃大事。《京报》、《大明报》、《邸报》特别加刊,用最快的速度昭告天下。等早朝投票结果传出去,京官们定会被文官、士林指着鼻子骂。骂人的人嘴皮子一张,张口闭口“风骨”。换成他们,投票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动。
谢迁自己也投了弃权票。
不在漩涡中心,如何能体会到京官的无奈!
“放宽心,人手总会有的。”刘健单手扶额,闭着眼轻声道,“让文吏多搬两张书案进来。以后内阁五人办公,还得添几名中书舍人打下手。于乔认为是从监生中选拔,还是从小官中挑选?”
蔡震、朱晖一开始未必会留在文渊阁办公。他们两人没有处置奏折的能力,定然不敢冒然票拟。有多大的权利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阁臣可不好当!太子就更别提了。奏折连看都不想看,专门找一段聪读给他听。又怎么可能每日坐在此处理奏折文书!
定要多选几名能干的中书舍人打下手。刘健霸道惯了,以前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由他一锤定音。内阁来了新成员,不方便得罪,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刚愎自用。趁着人还没来,刘健先与谢迁商量。两位“老人”的决定,“新人”们不会贸然反对。
“我认为都可。首辅大人决断吧。”谢迁可不敢在此时把亲近的人安插到文渊阁。刘首辅现在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轻易招惹不得。
刘健道:“那就从户部调几位有经验的官吏。户部被太子折腾的最惨,留下的能力都不差。”
“就依首辅大人的。”谢迁从善如流。
中书舍人高承庆从外头开门进来:“首辅大人,您去外头瞧瞧。下官以为把军事沙盘安在文渊阁外不安全。”
刘健不想动,努努嘴,“于乔,你去看看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 奉天门乱斗
新一届内阁开完了会,奉天门还在为新内阁的名单吵架。
内阁成员本就由着皇帝定夺,点票过程公开透明,也没人敢提什么重新投票。大家一致骂投赞成、弃权票的文官。因为匿名,谁也不知道谁投了什么。只能根据平人为人处世风格强下定义。
除了焦芳,所有人都不承认自己投过赞成票。
焦芳是个能狠下心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既然朝会上做出选择,他便大摇大摆承认投了赞成票。反正从他上奏推荐武官当总督开始,就被很多同僚排挤。
“其实武人参政也没什么不好。武人多有勇无谋,很好对付。反而是出自文风鼎盛的南方官员,仗着朝中同乡遍布欺压我们北地官员,抢走我们不少的机会。南方官员更可恨。”焦芳聪明的转移矛盾点。
他的这套说辞竟然也说动了部分北地官员。这些人与他同仇敌忾,和不赞同宗人令、保国公入阁的官员吵得不亦乐乎。
焦芳另一段话点燃了火星。导致滞留奉天门的文官们上演武斗。
“头反对票的只有289张!瞧瞧骂本官的人有多少?本官是小人,做婊子立牌坊的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七百多文官打成一团。
五十多年前的一场朝会也上演过类似的一出。文官们用拳头,把王振的同党、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活活打死。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急得团团转,生怕再闹出命案丢光朝廷的脸。忙喊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调集禁军把人给分开。
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是知道一出宫门就要被士林骂成狗的京官!不管投了什么票,他们让非翰林、非文官入了内阁,他们就是罪人。强大的负疚感让所有人都疯狂了。
高大威猛的禁军们遭了大罪!他们又不敢对朝臣们动手,只能忍着不知道从哪边砸来的拳头,硬生生把人分开。
才消停一会儿,被打的鼻青眼肿的焦芳又开始骂骂咧咧。
“你们不服,可以找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就在文华殿。死谏、万人上书、长跪不起,各种手段都上啊!不敢的人都是孙子!”
“草!大家一起上!”
混战再次开始。
马文升、戴珊等年事已高的官员可不敢和一群小年轻拼拳头。他们远离混乱中心站着,相顾无言。
焦芳说的很有道理。他挨揍的原因是捅破了大家的遮羞布。
如果今日换成弘治帝坐在坍台上,朝臣们早那么干了。弘治帝仁厚,不会做大部分官员反对的事。
太子就另当别论。敢在太子死谏?死了也是白死。在太子面前长跪不起?信不信太子命人撤了遮阳帐篷,让大家活活晒死!
大家怕太子,是因为太子真做得出这些事。
毕竟是太祖、太宗的子孙!
老朱家对官员们的狠,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
“马尚书,前两日你去拜见过皇上。皇上身体如何?”户部尚书韩文脸皮紧绷、忧心忡忡地问。
马文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还那样。”
刘大夏说出众人的心愿:“希望皇上身体康健。”
没有成年的太子把朝臣们逼得上演全武行。等太子成年……
“老夫想致仕了。”马文升突然说。
众人沉默。
谨言慎行极少开口的工部尚书曾鉴突然冒出一句:“马尚书致仕,信不信太子能提拔焦芳成为吏部尚书。”
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天然压了其余尚书一头。众人想到焦芳曾为吏部尚书的场景,打了个寒颤。
马文升小声骂了几句娘,不自在地道,“老夫应该还能坚持几年。”
大家松了口气。
高承庆盯着大太阳快跑到奉天门的时候,被场上的“比武大赛”吓没了三魂六魄。好半天才回魂,找到了躲在一处的几位尚书、侍郎。
“首辅大人请诸位大人去文渊阁一观。”高承庆边说眼角边往混战中心瞄。盘算着回去要不要让刘首辅来一趟劝劝架。
匠人们搬着玻璃在文渊阁进进出出。空地场上,摆上了一进房子般大小的沙盘。大型沙盘由一个个固定在八仙桌上的小沙盘凭接而成。匠人们正在沙盘外围搭建玻璃暖房。
马文升一眼认出了沙盘内容,跳着脚大叫,“地形沙盘!此乃军事机密,岂可放置在人来人往之地!”
迎上马文升虎视眈眈的眼神,兵部尚书刘大夏很无奈,“这不是兵部的。马尚书应该比本官更清楚。”马文升当了十一年兵部尚书,兵部有很多他的旧故。
兵部哪里知道土鲁番、东察哈台汗国的详细地形!
李东阳同样闻讯赶来。他颤着手指向贺兰山、黄河一处。“为何沙盘上会有汝箕沟通往平虏城的山路、平虏城前往后套地区的商路!”
沙盘做的很精细。山脉高低错落,凹下去的平原、黄河、长江的水流走势和宽度一览无余。比舆图更加直观和清楚。
如果鞑靼人看到沙盘,能把汝箕沟里的人堵在山里、精确打击河套地区的商路。
“连每条驿路上的驿站、补给点都给标注了!”刘大夏想哭,兵部都没有如此精确的舆图。
“诸位瞧瞧土鲁番!难怪太子要吞下土鲁番。这一圈不是山脉就是戈壁。只要在这片戈壁上建起铁网长城,外面的人根本过不来!守住这里,肃州嘉峪关安全无虞。”韩文惊喜地盯着沙盘看。
还有阴山一线的天然防御圈,对着沙盘更能明白太子要再次修墙的意义。
韩文又发现了新东西:“你们看,这里一片标注了好多银矿!都在大宁城以北的地方。这……”
“这沙盘不应该露天,你们想办法让太子收回去。”刘健发话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沙盘还不够精确,尤其是北地。本王等着众将士送回详实的情况。放在这,方便收到消息立刻更改。等全部完工,本王会让人把沙盘挪到太庙。让老祖宗们每日包揽大好河山。”朱厚照哈哈大笑着赶过来,阻止内阁把他的心血挪走。
“对着万里江山,众位爱卿不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曾经他需要打工半生还清60平的房贷,如今他有万里江山!再苦再累,看一眼自己即将继承的家产,感觉什么都值得了。
众人沉默。
朱厚照耸耸肩:“好吧。诸位爱卿都在。我们聊聊湖广吧。户部在湖广的清丈田亩展开的很不顺利。湖广一地户部统计在册的耕田有32万顷。为何实际丈量出来了88万顷?土地都飞了?”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名声被黑
两个月亮世界的知识并非无所不能的。
至少朱厚照找不到有效完成清丈田亩的方法。没有科技的硬性支持,所有数据都需要人为填写,过程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哪怕沙盘中各地耕田数据取自东厂、锦衣卫、囚牛商行三方平均数值,朱厚照也并不是十分相信。
往好里想,丈量田地的时候总会产生人为误差。
“四年前父皇提出清丈田亩,命令执行下去,光南北直隶就花了三年时间。这几年也不算白费。户部明面上统计,东厂和锦衣卫暗中摸清各地具体情况。随着囚牛商行旗下各类商铺开设到各地,本王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本王也没要求他们递上确切的数据。你们在沙盘上看到各布政司的耕地、人口、矿场分布、农作物、商业等情况只是初步数据,并不精准。正确的数据还需要看户部统计。沙盘可以慢慢修改,统计数据可以不断更新。反正本王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待。”
“本王天天听你们叫国库没银子。瞧瞧,光湖广登记在册的土地比实际耕地少了一半,如果全国都是如此,朝廷收的田税少了一半!”
“光封地‘消失’本王还能理解。史书上土地兼并、隐匿耕地和人口的例子比比皆是。人性贪婪,偌大的大明总会有一些眼里只容得下黄白之物的人。但粮食呢!难道那些被瞒下的地全部荒废了?”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年囚牛商行一共从海外收购多少石粮食?”
“三年将近一千万石!去岁全国赋米一千八百九十六万五千四百九十六石八斗三升,麦八百九十七万八千九百六十九石八斗三升!”
“一年至少购进三百万石粮食才能填补国内巨大的粮食缺口!”
“再去想想被瞒下的一半耕地,本王都替地主们着急上火。”
粮价稳定,百姓们就能心安。粮价越稳,地主们得利空间越小。巨量的海外粮食流入,闹得很多大户人家粮仓年年堆满。把耕地改成棉田、桑田等,又碰上了大明拿下哈密和土鲁番、开发琼州、引进日本、朝鲜的缫丝。这几年已经也没获利太多。
“黄献,去奉天门把所有人叫过来。让他们全来参观一下万里江山。”朱厚照骂骂咧咧,“一个个扭扭捏捏,有话不敢直说。一群人加起来上千岁了!心里不舒服,学小孩子打群架!他们不敢说本王敢!让大家瞧瞧本王知道多少他们瞒下的事。再闹下去,本王就要求百官公示家产。一旦有人举报隐秘家产,查实后全部查办。”
刘健一看到沙盘上的耕地数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可是几人全盯着北边和矿产!刘健也是心累的不行。北边常年遭遇蒙古人袭扰,牵扯到军事方面,土地人口反而是最透明的。军改的时候,太子能轻易拿到数据逼武官们把贪墨的军屯吐出了来。反而是越往南,隐瞒土地情况越严重。
黄献很快把奉天门参与群殴的官员都喊了来。
领头的焦芳眼眶被打青,一侧脸肿的好似含了个大馒头。朱厚照格外关注的年轻官员如李梦阳、伦文叙等人,也是皮青眼肿。朱厚照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投了哪方的票。他以为投票不可能一次成功,没让人在投票的名单纸上做手脚。也不知道焦芳脸上的伤他们有没有分。
朱厚照懒得和他们废话。
“来瞧瞧你们参与管理的大好河山。”
“现在各自回官衙,把今日发生的不愉快都忘记。本王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装傻充愣。”
“如果你们还为着今日的事闹腾,别怪本王撕破脸皮让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朱厚照怕给的刺激还不够。让司礼监经厂临时加印他私下命人收集起来的各地耕地数据统计表,人手一份、一个不拉。甚至把躲起来看戏的武官也叫了过来。武官勋贵们在南北直隶的地瞒不住,去外地用家人、远亲的身份购地。隐匿田地的事,无论文武、宗室、皇亲,全都有份!如果算上东番岛,他才应该是整个大明瞒下土地最多的人。
刚开始,文官们看到沙盘很激动。山脉、河流、矿场、耕地尽在眼前,南北地理风貌一览无余。接着看到标出来的矿产,不少人默默记在心里。尤其是大宁以北的那块地,被不少人惦记上。虽然那不是北伐的地方,可等到北伐成功鞑靼人被赶跑,大宁以北不就空出来有操作的空间了吗?
拿到各地耕地面积,户部的官员率先冷静了下来。紧接着,所有人都安静了。
在太子给他们看的统计表上,不提其它,已经清查过的南北直隶耕地面积比户部的数据多出了一两万顷。统计表数据正不正确,户部几位高品级官员应该心知肚明。
户部被清丈田亩搞得一个头比两个大,各种人情关系乱如麻。敢情太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炎热的八月天,户部官员们背脊生寒,畏惧地看向朱厚照。
“行了!收起你们的小心思。都回去忙活。”刘健给大家台阶下,赶走了所有人。
朝臣们作鸟兽散。武官、宗人令入了内阁是文官集团的大事,清丈田亩涉及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他们想起了四年前太子叫嚣着要官绅一体纳粮。太子摄政初期,他们害怕太子会旧事重提,等了半年见太子没动手以为太子打消了想法。事实上太子从未死心。现在谁还有打架挑事的心思!
朱厚照摇摇头:“都是什么事啊。害的本王想装聋作哑都不成。”
朱厚照自知清丈田亩比对付鞑靼难多了。将来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甚至可能迎来起兵造反。他想等手上的实力雄厚后徐徐图之。没想到朝臣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那些打在焦芳脸上的拳头,实际上想打的是他!当面反对也就算了,大明文人有个性的多。当面不敢,背后又不服算怎么回事!他是暴君还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啊!
朱厚照认为,今日是他的名声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第四百三十九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宫里的混乱很快平息。
由于内情实在是太丢人,不管是朱厚照还是参加朝会的朝臣都不想提。但出宫的官员几乎人人脸上带伤,看着还相当惨,瞒都瞒不了人。
在官衙办差的吏目没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朝臣们的家人也不知道具体内情。报纸上更是没有只言片语。《京报》故意不想提的事肯定相当严重,引起了众多的关注。民间的消息越传越离谱,哪怕朝廷取消了因言获罪,大家提及此事也是遮遮掩掩。于是,朱厚照宣布新一届内阁名单的八月初八,被隐喻为“太祖现世”。
太祖原名朱重八。民间又传闻“太子殴打朝臣,逼迫他们承认新内阁”,听上去太子很有太祖的风范。
内阁名单刊登在报纸上昭示天下。京官们被太子“打服”,不怕死的地方官员、士林学子纷纷上奏疏反对武官、宗人令入阁。
朱厚照很欣慰。
他的关注度一日过亿!哪怕关注度每年以5的倍数增加,今年每天需要消耗25万关注度他都不怕了。
把所有的奏疏扔到一边,堆积起来搬到宝钞司废物利用。宝钞司是内宫二十四衙门之一。别被它的名称迷惑,它不是制造宝钞的地方,而是生产草纸的。擦屁股的那种。奏疏的纸张材质都不错。勤俭节约的朱厚照命司礼监把所有无意义的弹劾奏章交给宝钞司处理。还把再生产出来的草纸放到宫里提供给官员如厕的净室。净室每日消耗的草纸是个大数目。除了用掉的,大部分被官员塞在官袍中带回去。算是……皇宫纪念品?
不过令朱厚照想不到的是,宗人令蔡震拿着各地耕地统计表去了趟十王府。客满为患的十王府短短三日内人去楼空。辽王一家全跑了。这个月宫里的开销能缩减一大截。
朱厚照让十王府再腾出三座院落划拨给大明钱庄。鞑靼的金矿在哪是未知数,以鞑靼人的技术能力一定没有好好经营金矿。等打好地道挖矿出黄金,不知道何年何月。朱厚照让大明钱庄再推出一款金矿基金,每份一百两,期限十年,一共出售一万份。或许是看到沙盘北上角标注出来密密麻麻的矿场,哪怕大明钱庄无法保证金矿基金十年后的收益,还是有很多人蜂拥而至把基金抢购一空。腾出来的院落全部用来装现银。
大明总是会闹“钱荒”,导致太祖自以为聪明地弄出了大明宝钞。大明钱庄开业后,刘健、韩文等朝中重臣时不时来视察。他们对钱庄堆成小山的银锭表示困惑。朱厚照只能强调,进钱庄的所有银子经过专人检验,不会混入假银锭。
官员们好像对百姓喜欢囤东西的秉性一无所知。
货币需要流通。全都藏在家里不舍得用,就算有数不清的金山银山也不够用啊!
朱厚照把银锭送入密云铸币厂打造成银币。用支付工钱、货款等方式返回到百姓手中造成流通。再推出各种物品诱导消费,骗出百姓手中的银币。让货币体现真正的价值,达到社会财富再分配的目的。在再分配过程中,社会整体财富增加,百姓幸福感上升。
其中过程很复杂。一句二句解释不清,朱厚照没有多费唇舌解释。反正他的名声已经被黑,再多一条“财神爷下凡”的流言也洗不清。
内阁变动没让京师乱起来,朝廷中枢一切运转正常。北伐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中。当然,他们是按照朱厚照的步子来的。
保国公朱晖和宗人令蔡震每日风雨无阻到文渊阁报道。处理不来奏折就翻阅刘健、谢迁的草拟揣摩、学习。可怜蔡震一把年纪还要刻苦学习。
阁老们其实各有分工。以前刘健主要处理吏部、工部的事,李东阳负责户部、礼部,谢迁办理兵部、刑部的事。现在刘健和谢迁一同处置吏部、工部、户部、刑部相关的大小事务,蔡震礼部,朱晖兵部。朱晖蔡震两人拿不定主意的事,四人一同开会讨论。
朱厚照呢?他会每天一大早跑到户部衙门听户部官员开小会,上完朝后用膳、午休。下午听完户部相关的奏折,捡出他感兴趣的处理,其余扔给刘健和谢迁。他经手草拟的奏折,内阁和司礼监重点关注,指出处置不当的地方。也算是另类学习。
天下各布政使司、宣慰司等都归户部管,还有农业、商业、税收、人口、土地、矿产等一切和经济活动有关的事。朱厚照有很多要学习,也有很多想法想要实施。
比如他决定把北直隶定为继江南之后的第二个纺织业中心,尤其重点发展天津。土鲁番、哈密的棉花、北方的羊毛运送到江南费时费力,在北直隶生产还能通过天津港出海。在资本冒头的大明,京师不能只是权利中心,也要成为经济中心。
京师汇集天下物产,再通过土鲁番——京师的商路运输到西域。频繁的贸易交流能扩大大明在西域的影响力。还能给商路经过的每一个北方城市输血。这条全程五千里的商路修起来也不太费劲。北地可有五十万大军需要供养。每一次朝廷给大军补给物资,就是给商路添砖加瓦。
朱厚照的提议很快被内阁通过、户部大力支持。其实大部分人并没能看出北直隶成为纺织中心带来好处。大家同意,完全是想让朱厚照有事可做,别找百官麻烦了。
至于朱厚照为何没有插手北伐相关的军事行动,大家都以为他想让朱晖抛头露面、增强武官的话语权、提高武官地位。
内阁商议了许久,最终推选户部尚书韩文出面和鞑靼公主“和谈”。其一,韩文身份足够高,有资格代表朝廷令鞑靼公主放心。其二,韩文顺道视察新成立的辽东布政使司,过问辽东耕种开荒详情。其三,在辽东与朝鲜王子会面,签署耽罗岛百年租赁合同。
当韩文知道北伐的真相后久久无语。
“太子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臣叹为观止。”韩文拜服。
朱厚照嘚瑟地轻抬下巴:“韩尚书走的时候带上大明钱庄十万两存单。就说你出使不方便带百年租金在身边。如果朝鲜想让现银,返回后让大明钱庄送银币上门。”
十万银币是耽罗岛百年的租金,也是朱厚照经济侵略朝鲜的第一步。两个月亮世界国与国之间的经济战,才能算得上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第四百四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土鲁番拿下的很漂亮。
这个漂亮不是指军事战斗。以大明的火器、完备的后勤、朝气蓬勃的军心,在压倒性兵力的前提下如果打不赢,朱厚照该承认军制改革失败了。
四朝老臣王恕在朝廷中枢为官多年,于“中枢管理地方”的统治难题上有诸多管理心得。朱厚照欠缺经验,王恕几位顾问正好弥补他的短板。
土鲁番与大明迥异的宗教、风俗给统治管理造成极大的隐患。攻占下安乐城后,大明军队和总督府一红一白、一唱一和很好了安抚了土鲁番人的情绪。为接下来的统治奠定了基础。
在万寿节当日悄然启用的顾文阁,用优异的成绩证明了老臣的能力不减当年。以微弱票数通过内阁新名单一事,更是让在职官员切身体验了一把“老成谋国”四字的真实含义。
建在翰林院与会同馆之间的顾问阁平日大门紧闭,就算太子莅临也走侧门。顾问阁门前罗雀可见,但京师上下无人敢忽视此地。
今日顾问阁来了一位特殊的拜访客人。顾问阁中门大开,拒绝外人拜访的五位顾问共同出门迎接贵客。
一直在钦安殿休养的弘治帝,由李荣推着轮椅到了顾问阁门口。
弘治帝出宫的时候没有避着人。遇到官员行礼问安,会稍作停留交谈几句。官员们见到弘治帝脸色红润、思维清晰,也就说话的语速慢了些,无不喜极而泣。遭受太子精神摧残后的百官再见到弘治帝,顿时感觉比自己亲爹还亲切。甚至还有人问弘治帝何时上朝。显然是被祸害了不清。
“让诸位久等了。”弘治帝笑的如沐春风,“王公年事已高,还要劳心劳力替朕教育太子,朕惭愧不已!”
“皇上言重了!教导太子是老臣的福气。太子聪慧英明,必将成为一代雄主。是老臣沾了太子的光。”王恕笑道。
弘治帝神色一沉,眉头蹙起,叹息道,“朕倒不指着照哥儿成什么雄主。只盼他别成为隋炀帝,葬送大明基业啊。”
美玉代表美好的品德,有“君子如玉”的美称。明朝从上到下,从权贵到商贾,只要有条件都会购一美玉系在腰间。有事没事把玩一下,誓把玉盘出温润之感。别人腰间系玉。朱厚照则把元帝国的国玺揣在手心里,时不时盘一下。在文华殿如此,在文渊阁如此,哪怕坐在奉天殿上依旧如此。谁还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啊!
儒家思想在脚下的土地上根植千年。文人从骨子里反对穷兵黩武,边境摩擦也以防御为主。朱厚照多次绕过内阁挑起战争,让文官们多有不满。只是朱厚照聪明的把战争和经济捆绑在一起。和商人势力牵连极深的官员被裹挟进了战争。明面上朝廷上下一心,背面的裂缝越来越大。朱厚照把保国公朱晖安插进内阁,让背面的裂缝穿透到了明面上。
孩子是父母一辈子的债。跳到场外的弘治帝看出了隐藏的危险。特意找到顾问阁来问策。刘健、李东阳、谢迁同样是聪明绝顶、政治智慧超群之人。可是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儿子死死捏住三人的死穴,让三人围着他打转。弘治帝也是哭笑不得。
“皇上多虑了。隋炀帝登基前只是晋王,为了取代先太子杨勇造势成名声极好之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登基之后原形毕露。太子殿下在百官、内监的密切注视下长大。太子的秉性皇上最清楚。”王恕一脸笑呵呵。
先皇为了镇压各地叛军,开皇庄、卖传奉官、命镇守太监无底线捞银子,惹得朝野不满。太子极力推行北伐,把一场北伐打成北方经济的翻身仗,牵扯进无数人的利益。北伐一起,全国上下响应。在王恕看来,太子最危险的举动不是穷兵黩武,而是万般皆生意的做法。
李荣见周围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和声和气地道,“皇爷,进门说吧。”
“不进去了,就在门口说几句。朕还要去吏部、户部等其它衙门瞧瞧。”出宫一路上百官的真情实感令弘治帝不安,他临时改变了原定计划。唯恐在顾问阁待的时间太长,让如惊弓之鸟的百官更加惶恐不安。
王恕等人人老成精,瞬间明白了弘治帝的顾虑。
王恕见机会难得,上谏道,“囚牛商行日益庞大,近一年来收纳无数落榜士子与吏目。给太子助力良多,却也成为百官的一块心病。囚牛商行也是时候改革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太子整天把改革放在嘴上。为官者最怕改革,每一次改革造成的创伤都比一场重大战役的影响力大。
幸亏太子做事脚踏实地,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激进。就拿军制改革来说。太子分三步走。先去武官世袭,强调能力,有能者居之。再分军屯,坚决贫苦的军户生活艰难问题。最后才解决军中空饷、纪律松散作风不良等关键性问题。三步走环环相扣,避免激化矛盾。
但也是由于太子坚韧执着、做事循序渐进,让百官更担心官绅一体纳粮的实施。
文渊阁外的沙盘,让百官害怕了。
囚牛商行出售的货物以物美价廉闻名,深受百姓的喜爱。囚牛商行有遍地各村庄的游商、收费不高的车马行、如行政区域划分一样的分行布局等等,以前没有把他们联想在一处并不觉得什么。沙盘一出,京官和地方官员无不一身冷汗。
太子打破了“皇权不下县”的政治传统。县以下自秦朝实施郡县制以来,是乡绅们自治的地方。这举动真真切切打到了官绅的七寸!王恕甚至收到了老家三原用热气球送来的急信。短短数日,连西安府都受到波及。可见沙盘出现在民间引起的轩然大波。
在“武官入内阁”与“打破‘县下惟宗族’局面”之间,百官选择保后者。
这在太子的预料之中。
王恕帮太子拿到占半数的赞成票。想考验太子如何安抚朝野不满情绪。太子交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王恕判定太子会成为一代雄主,并不是当着弘治帝的面故意夸赞。
弘治帝听了王恕的谏言,慢慢抚摸轮椅上龙头形状的扶手,片刻后道,“朕会说服照哥儿。”
当百官从侧面打听到王老尚书建议皇上改革囚牛商行后,无不伸长了脖子等待。这是他们在遭受一系列打击后,难得听到的好消息。
姜还是老的辣!
第四百四十一章 奇怪的拜访
安乐城下来了一行三十人的大明商队。在甘肃镇拿下土鲁番后,类似的场面每日都会出现很多次。无论是明军还是当地人都见怪不怪。
城门官一一检查商队众人的路引或者户籍凭证。随着取消海禁,朝廷刺激商业活动,朝廷放松了对人员流动的管控。如果没有路引,也可以凭户籍一类的凭证入城。其中京师推行的“身份证”广受好评。不少商人会特意去一次京师办理长期居住证明,弄一份身份铁牌。拿着顺天府颁发的铁牌,到大明各个地方都不会被为难。
“你们商队怎么没带货物?”
毕竟安乐城占领没多久,城门官不敢大意。哪怕商队都是明人,又拿着身份铁牌,也要多问几句探探虚实。
领队笑:“我们是纺织厂派出来专程来采购棉花的。不是行商。”
“你们是哪个纺织厂?”
“密云。”
“密云,那不是太子的……”城门官警惕了起来。
太子一手建立起密云小镇,迁徙到青土城、凉州一代安家的流民很多在密云小镇待过。甘肃镇将士对密云并不陌生。
囚牛商行哈密分行的皮修皮掌柜每天在城内外来来回回。他没听皮掌柜提过密云纺织厂要收购棉花的事。
城门官打了个手势,守军立刻把商队扣下。
领队感到莫名其妙:“这位军爷为何要扣下我们?我们真是密云纺织厂派来采购的。”
城门官冷笑连连:“别以为我们不懂。密云小镇的物资采购,向来都是囚牛商行负责。”
领队沉默了一会儿:“军爷怕是不知道现在规矩改了吧?密云纺织厂现在与囚牛商行平级,独立经营,各负盈亏,互不相干。”
城门官没反应过来,排在商队后面等着进城的一支队伍里一位年轻人先开口询问。“何时改的规矩?”
“回这位小哥,在我等出发来之前刚改了。正因为改了,我们才要大老远跑一趟。”
“让囚牛商行帮着采购很方便。为何要改规矩?”
“我等也不明白。太子爷下令改的,想不明白也要改啊。”
一说是尽出幺蛾子的太子所为,城门官也不敢那么确定了。他派人去哈密分行问个明白。
商队暂扣一旁,城门官检查下一波人的身份。
“兵部武选司主事王守仁?!”城门官读着路引上的文字,立刻陪着笑脸把王守仁迎进城。“不知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下官马上命人给王大人安排客栈,王大人可先往食肆用餐。王大人可吃得惯西域菜?下官知道一家的羊肉做的及其地道……”
王守仁推却了城门官过分的殷勤:“此次来安乐城并非公事。王某会自行安排,不牢您费心。”
“那咋成!远道是客!”
兵部武选司专门负责武官们的升迁,还负责武举相关事宜。哪怕王守仁不为公事而来,城门官也不敢有所怠慢。
“王某此来拜访长辈。”
“王大人长辈住在何处?下官派人送您过去。”
“总督府。”
“那就更应该送您了。”
王守仁推却不下,在守军的护送下来到了总督府拜见总督王轼。
军制改革后,当兵的门槛高了、武官地位有所上升,兵部武选司成了肥差。王守仁能当上武选司主事,除了过得去的能力,离不开父荫。王守仁之父王华是詹事府少詹事,天天在太子面前行走。王守仁到哪都会受到优待。
王华与王轼曾为一殿之臣,两人有交情,但交情不深。王守仁打着拜访长辈的旗号远道而来拜访,令王轼倍感莫名。
“小侄拜见王总督。下官奉命到哈密大峡谷收拢遇难将士遗骨,顺道来此拜会王总督。”王守仁做出了解释。
还不如不解释呢。哈密大峡谷中死了2万左右甘肃军将士,驻守土鲁番的甘肃军第一时间抽调人手替袍泽收尸。根本用不着朝廷从京师派官员来收敛尸骨。
“哦,你父亲近来可好?”王轼尬聊。
王守仁一板一眼地道:“父亲当上少詹事后事务繁多,小侄多日未能谋面。”
在太子身边做事的人没有一个能轻松。詹事王鏊身兼吏部右侍郎,詹事府的事全落在王华身上。太子无须詹事府教导,可需要詹事府处理公文。除了朝廷公文,偶尔还要替太子处理其他事。王守仁又不能在外说他爹过的不好。只能含糊其辞。
王轼听了越发生疑。
两人寒暄了几句了,王守仁提出此行真正来意。
“小侄难得有机会来此,想一趟阿速增长见闻。王总督可否派几位当地人帮忙带路?”
王轼沉默了。土鲁番汗满速儿在阿速,正在与异密阿巴巴吉儿抢夺地盘。这时候去阿速?
王轼劝了几句,见王守仁铁了心要去,便先安排王守仁住一晚,给他时间找靠谱的向导带路。
留在安乐城的当地人要么改信密宗,要么和大明眉来眼去。满速儿是极端伊教徒,在阿速处死了前往重建寺庙的喇嘛。愿意带路又靠谱的向导不好找。
王守仁谢过王轼,在王轼安排的随从带领下在安乐城周围闲逛。
刘胜和西宁侯卜六王问询赶来。朝廷及时给予赏赐,兵部左侍郎张海离开土鲁番不到半个月。年轻的兵部武选司主事又来干嘛?
王轼此前在南京任职。京师和南京之间每日有热气球往来传递消息。王轼对京师的情况比较了解。尤其是太子相关人员,他都曾留意过。
“会不是王华让其子来的?”
“除了其父王华是太子身边的人,王守仁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与太子有同科之谊。太子很喜欢提拔同科进士,大明钱庄的其中一位主事就是那科的状元。”王轼介绍道。
卜六王一拍胸口:“我从手底下挑几个熟悉阿速的,小王大人的安危交给我!”卜六王打定主意死死抱住太子的大腿。王守仁有可能是太子秘密派来的人,他不能错过巴结的机会。
刘胜眼睛一亮:“太子会不会想要拿下……阿速?”
“奉劝你们不要妄自猜测太子的心思。朝臣们天天琢磨,也没见谁猜准过。说正事,已经有商人提前来土鲁番购买棉花。等棉花采摘下来,总督府准备收税了。到时需要军队协助。”
“包在我们身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 生意的门道很复杂
棉花从西域传入华夏。土鲁番种植棉花的历史比国内更长。
如今现在在外只听过大明的京布和松江布,何曾听过土鲁番布匹?
究其原因,很复杂。从地区局势、商路多寡、产业链形成等。刨根问底,商业繁荣基础取决于当权者的执政能力。
哪怕商人生意做的再大,也离不来朝廷的扶持。
比如说大明。太祖用政令强令在全国推行棉花种植,乃至于棉布很快取代葛布、麻布等成为大明百姓最主要的衣物用料。要知道在交通不便的时代,新物种自然传播需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南北朝的时候边疆已经有棉花种植,却到大明才推广到各地。大明棉布密实、价格实惠、出货量还大,在国外从未遇到过竞争对手。这离不开纺织工具的改良运用、朱厚照拓宽多条商路。
土鲁番被纳入哈密宣慰司,自然而然被大明列为棉产地之一。当然了,此时已经没必要考虑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总之,土鲁番坐上朝廷扶持建立北直隶纺织业中心的顺风车。投靠上大明的好处凸显。
有好日子过,谁还会不想不开呢?生活条件好了,极端宗教主义者自然就少。毕竟人性有很多弱点,极少有人把信仰看的比性命还重要。说到底,蒙古四大汗国陆续改信伊教,也是为了生存和统治。
安乐城的情况比王守仁想象中的还要好。
两年前开始,囚牛商行拿着真金白银来此和种植户签订种棉协议。棉花苗还没到地里,已经被预定了出去。种植户只要安心种棉花,遇到土地肥力不足、棉苗虫害等头疼的问题,找囚牛商行便是。优异的条件使者囚牛商行拿下土鲁番八成的棉花。当地人也因为家业在此,没有选择跟随满速儿汗流亡。就算不改信密宗,也不会对异教徒喊打喊杀。
“张领队也要去阿速?”王守仁又遇上了城门口那支来自密云纺织厂的采购队伍。
安乐城一切都好,王守仁留了两天便要动身离开。为了保证王守仁安全,总督府贴出告示,组了一个由十几个小商队组成的大商队共同前往阿速。商队是总督府组织,自然也有总督府派兵护卫。就冲着免费的军队护送,无论是当年商人还是远道而来的大明商人,纷纷踊跃报名。
王守仁怎么也想不到密云纺织厂的人也会冒险去阿速收购棉花。
由于来土鲁番买棉花的商人太多,棉花从每斤十文的收购价涨到十五文,可商人依旧还是收不到。原因就在于囚牛商行和种植户签订的协议。协议只写明最低收购价,市场行情好以市场价为准。卖同样的钱,种植户肯定愿意遵守协议卖给囚牛商行。囚牛商行吞了土鲁番八成以上的棉花,竟然不分点密云纺织厂?
领队的张广抱拳回道:“王公子直接唤我张广便可。如今密云小镇和囚牛商行拆分,各自为政。我们给不出每斤二十文的高价,皮掌柜自然不会卖给我们。”
“可是囚牛商行没了作坊,要棉花有何用?总不会把棉花放到商行里卖吧?自己买棉花织布比买布还贵,做棉被也消耗不了那么多。”王守仁可太好奇了。
因为父亲王华时常要帮太子处理“私事”。忙不过来的王华拉王守仁当免费劳力。王守仁比很多人更了解囚牛商行的运作。囚牛商行之所以卖的货物物美价廉,与它控制整条产业链、从源头控制成本有关。
就拿京布来说。琼州的气候更适宜棉花生产,每亩收成比江南高上三到五成。棉种、农肥以及其他技术支持也出自囚牛商行。另外囚牛商行有自己的车船行,把琼州棉花送往密云加工的运费也不贵。每个环节的成本降下来,哪怕京布卖的便宜利润也不少。
现在拆分作坊,成本不就升上去了吗?
张广一脸无奈:“囚牛商行不卖棉布,改卖棉花。他们的顾客除了散户还有各纺织作坊。只要出得起二十文一斤的价格,囚牛商行能和任何一家纺织作坊做生意。”密云纺织厂如果能接受,也不会派他来采购降低成本了。
“囚牛商行以后不卖棉布了?”王守仁惊得拔高声调,引来商队众多的注目礼。
因为囚牛商行有价廉物美的棉布可买,广受百姓们欢迎。才能让囚牛商行把分销店开到县城,手下游商遍布各村庄。
“不,囚牛商行还卖布。代卖!卖别的作坊生产的布。”
向来自认为是聪明人的王守仁糊涂了:“囚牛商行不赚钱了?”太子依靠囚牛商行这只吞金兽,才能让百官无可奈何、眼睁睁看太子这改革、那改革的。
“哎呦喂,王公子啊,咱太子爷是财神爷下凡,哪能做亏本生意!要让囚牛商行代卖得给钱。布卖出去了,囚牛商行再结算货款。从头到尾不用押货款。”
“布商自己也能卖货,会愿意掏钱让囚牛商行代卖?还延后结款?”王守仁觉得不可思议。江南布商把货卖给上门大批买货的商贩,直接结款
。怎么看也比让囚牛商行代卖划算。
张广笑:“布商们卖货拘于一地,最大的布商不过是在江南几地铺开。囚牛商行的销售渠道遍布大明上下、海外多地,需求量极大。更何况囚牛商行收的费用低于布商让利商贩的价。王公子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自家作坊的布让囚牛商行代卖。”
听到这个消息的小商人们狂喜,都不住地点头。他们围在张广身边,详细打听如何让囚牛商行代卖货物。
王守仁一脸懵逼。他还是没搞懂。做生意里的门道怎么比《易经》还要复杂难学!难怪伦文叙每天大把大把掉头发。得亏他没被太子弄进大明钱庄。
他还是想想到了阿速如何完成任务吧。
“我们要不要也学囚牛商行在阿速搞种植协议?”
“囚牛商行家大业大,不在乎亏本。我们都是小生意,可不敢冒那个险。收购时按照市场价,如果市场价低于最低收购价,则按最低收购价来。那是做生意?是菩萨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囚牛商行乃太子的利刃。当初敢这么做,无非就是知道太子会把土鲁番收入囊中。多花点银子获取土鲁番人的好感,百利而无一害。太子常把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是小事挂嘴边。我等可没那个本事。”
王守仁浑身一僵。
他终于明白太子为何要派他出使阿速执行秘密任务!
连小商人都瞧出囚牛商行在土鲁番的操作,西域哪个势力不防着一二!
草!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太子的生意经
大明有很多聪明人。王守仁算是一个。谢迁、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伦文叙三位状元郎肯定也是。
朱厚照过目不忘的本领没引起宫里的震动,也是因为皇室见过太多有过目不忘本领的人。王华就是其中一人。
王华把朱厚照罗列出的《囚牛商行初步改革方案》倒背如流,思考了十天十夜也没弄懂其中的门道。于是王华去文渊阁找好友谢迁商量。
“哼!”同在文渊阁的焦芳看到两人,冷哼一声,抱着要呈给太子的奏折离去。
八月初八“太祖现世”闹僵之后,焦芳对谢迁等人的不满摆到了明面上。
王华虽然为人随和,与焦芳没有冲突,也被焦芳视为政敌。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王华和谢迁从读书起就是好友,同在一个学堂读书。谢迁是成化十一年状元,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状元。就算王华因少詹事的身份不站队,也会被划为谢迁一党。
焦芳敌视南人的心情朱厚照非常理解。把成化朝的状元列出来就会明白了。
成化二年状元罗伦,江西永丰人;成化五年状元张昇,江西南城人;成化八年状元吴宽,南直隶长洲人;成化十四年状元曾彦,江西泰和人;成化二十年状元李旻,浙江钱塘人;成化二十三年状元费宏,江西铅山人。
成化一朝,状元不是江西人就是江南人。状元的仕途会比其他进士顺利。位居高位后,更愿意提拔同乡好友。北方人焦芳把仕途上的不顺都归结为南人占了重要官职。
如果只是官员个人情绪的不满,还不要紧。偏偏焦芳拿南北地方官员仕途说事,转移他投赞成票造成的影响,闹得朝堂上有南北对立的趋势。
谢迁很腻歪焦芳。平日根本不想和他碰面。偏偏太子忙了几天开始偷懒,让焦芳替他处理户部呈上的部分奏折。焦芳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断出入文渊阁。在外也摆出阁老的架势。
谢迁宁愿太子让权给司礼监,也不愿意看焦芳小人得志的脸。
“太子又不糊涂,怎么会瞧上焦芳!”谢迁气呼呼地道。
大明处于变革的高发期,此时党争将会造成极大的危害。现在内阁把大部分精力用于平息南北官员对立一事。太子好像瞎了一眼看不见,还抬举焦芳!
“呃,”王华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太子想培养焦芳成为户部尚书。”
“什么!”谢迁差点跳起来。户部尚书也什么,有内阁压着,焦芳翻不起浪。问题是太子说过,内阁一个位置留给擅长经济的官员。太子真的属意焦芳入阁?!谢迁第一个不答应!
想到太子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谢迁顿感无力。
“估计太子觉得户部尚书这位置不适合君子当。”王华耸了耸肩,“太子定下了《囚牛商行初步改革方案》,我看不懂,但觉得里面有门道。于乔或许能看出一二来。”
谢迁瞪了王华一眼:“结合德辉兄刚才的话,我觉得你在骂我。”
“呵呵。”王华干笑。谢迁和江南官绅走的近,与商人往来频繁,心眼可比他多多了。
“太子真的打算改革囚牛商行!还是皇上出面管用。德辉,说几条出来听听。”刘健负手站在两人背后,把他们的对话听全了。
蔡震、朱晖同样看向王华。
他们好奇,太好奇了!太子竟然愿意改革囚牛商行!那与自断一臂有何区别!
王华当着几人面提此事,就是想要告诉大家。囚牛商行太过庞大,一举一动能牵连到朝堂。官宦之家出身的王华,自然要先和内阁交代一下。这是太子重用却不信任他的原因,也是太子抬举焦芳的原因。
王华当着四位阁老的面默写出《囚牛商行初步改革方案》。
“囚牛商行宗旨,掌握定价权、引导市场积极向上发展。”
“囚牛商行必须成为渠道商,挤走专门赚差价的中间商,迫使商人通过提高工艺水平、研发新产品赚钱。”
“囚牛商行必须掌握重点行业至少一半的原材料,以拿到定价权。”
“……”
刘健表示他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无法理解。
朱晖从记事起就在战场上,蔡震连自家产业也不管,同样看不懂太子写了些什么。
谢迁倒是能看懂一些,但也不是很明白。
朱厚照再一次降维打击了大明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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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朱厚照在六十平按揭贷款的小家里畅想着:如果他有良好的家世能走到哪一步。
老天爷给了他一次实践的机会。
朱厚照用大明皇太子的身份,短短几年内打造出一个可怕的囚牛商行。
囚牛商行可怕到涉及行业太多,多到能满足普通百姓从出生到死亡过程中所有的需求。在囚牛商行快速膨胀,从民间攫取利润的时候,逼得很多商贩、作坊主关门歇业。长此以往对经济发展不利。朱厚照已经有了调整囚牛商行发展方向的想法。
皇帝爹提出来改革囚牛商行建议,他顺杆往下爬,顺便立一波孝顺的人设。
人设立的很成功。皇帝爹愉快地决定携太皇太后、皇太后、张皇后以及几位老娘娘去坐船东番岛开开眼界。
压在他头上的几位长辈离宫,他岂不是能上屋揭瓦了?
朱厚照马上调集两艘宝船、十艘战船到天津卫待命。并命令宁波、泉州、广州三地市舶司开展清海行动。密令东番岛的鬼刹清剿周围海域上的不稳定份子。不稳定份子指的是因日本流窜到海上当海盗的浪人。
孝顺的朱厚照全包了出行费用。拍着胸脯保证皇帝爹带再从的随从他都能负担的起。
官员反对皇帝、藩王出行,是因为每次出行大张旗鼓,浪费人力、物力无数。
都是群不懂经济的门外汉!
东番岛是个好地方,只是犹豫孤悬海外打不出名气、吸引不了商人,阻碍了发展。皇帝爹东番岛一行正好可以给东番岛打广告。请皇帝代言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事!
再者,船队肯定要在沿海一代停靠很多地方。随行人员越多,在停留地花费的也越多。而且地方官员有面圣接驾的机会,一定会乐不思蜀。
在哪里停,朱厚照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朱厚照叫来焦芳,准备在沿海地区好好捞一笔。
哈密大战死伤者众多。他给出一大笔抚恤金。需要从其他地方回血。
第四百四十四章 出门带脑子
朱厚照打算在沿海地区捞一笔,令敌视南人的焦芳十分高兴。首先推荐了江南的苏松常嘉湖五府。
朱厚照眯着眼打量他。
“殿下?”
焦芳被瞧得心慌。太子的目光如同上林苑监饲养的狮子打量猎物的眼神一样。万寿节的时候,撒马尔罕又进贡狮子。以前多次被朝臣所拒,这次太子做主收下,并私人承担撒马尔罕的回礼。焦芳一时好奇,去上林苑监瞧过,赶巧遇到狮子进食。吓得他搂着小妾聊了一晚上的天。
“今天出门带脑子吗?”朱厚照挑眉问。
焦芳额头还是冒汗:“带了?”
朱厚照冷笑:“看来本王要重新考虑升迁你的事。”
“没带!”焦芳立即改口。
朱厚照扶额。带脑子的不会无条件执行他的命令。不带脑子的,能力有所欠缺。世上怎么就没两全事呢!
“今年江南有旱情,民间对朝廷多有不满。再去江南搞事,不是给自己找事嘛!地方官执政能力天差地别,如果所选之地的地方官是个糊涂蛋,非弄得民怨沸腾!父皇还能安心玩下去?!捞钱有技巧。如果只为了捞钱,本王大可像先皇一样,派镇守太监到地方为非作歹。”
真遇到了先皇那样逼不得已的时候,朱厚照肯定也选择保皇位而不要名声。感谢皇帝爹修生养息十几年,攒了一份还算厚实的家底。仓禀实而知礼节。此话对皇家同样适用。
焦芳咬牙切齿:“皇上爱民如子,殿下处处替百姓思考。江南百姓遇到点困难就怨朝廷,必定是当地官绅说了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焦大人,别让你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把脑子找回来了再来文华殿。”朱厚照一脸不耐地把人打发走。
同样是背后说人不是,状元郎谢迁就会说话多了。
皇帝爹此次出行,朱厚照定下的路线会绕过江南。等皇帝爹返航的时候再去江南送温暖。
江南也没出什么大事。只不过苏松常嘉湖多地在张士诚生辰7月30日举行盛大的烧香活动。比万寿节隆重数倍有余!
东厂甚至密报“当日江南各寺庙烟气冲天,远看如同火烧一般”。
张士诚败亡后,其妻妾、二子于齐云楼**而亡。朱厚照不得不做深想。
也有一些官员奏报江南七月三十的反常事件。但此事很敏感,小官根本不敢在奏折中提张士诚。奏折进了内阁,谢迁批复“江南烧地藏香,去晦气、求平安而”。
七月三十日烧地藏香到底祭祀谁,只有当事百姓清楚。
那时他一心想要北伐,内阁大而化小、小儿化之,司礼监抱着同样的想法。因此此事并未闹大。朱厚照也对刘健给南京六部、魏国公写信提醒他们一事装聋作哑。
南宋诗人范大成写过“天上天堂,地下苏杭”的诗句。
江南的秀丽风光、江南的富庶被人津津乐道。丘浚在《大学衍义补》中提到“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府又居两浙十九也。”可见江南地区在税赋上的重要性。
同时,南京作为六朝古都,又是大明的陪都,另有一套六部班底运作。每科进士,江南人总能占三成或者更多。朝中做官的江南籍官员无数。
江南地区在大明政治、百姓生活中都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然而,江南百姓对大明的感情……复杂。这要从大明立国之初太祖弄死张士诚说起。
张士诚对江南百姓极好。
什么好能让江南百姓惦记一百三十多年呢?
赋税!
朱厚照看过成化朝吏部左侍郎叶盛的《水东日记》。大明文人很有个性,又喜欢著书,特别是记录下当代事件。《水东日记》用数字很直观了反应江南百姓对大明的复杂感情。
“元耶律楚材定天下田税,上田亩三升,中田二升五合,下二升,水田五升。我朝天下田租亩三升、五升、三合、五合。苏、松后因籍没,依私租额起税,有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者。苏在元粮三十六万,张氏百万,今二百七十余万矣。”
朱厚照已经不是第一次感慨太祖于经济一途上的无知和幼稚。吐槽的话就不多说了。他对江南也没多好。他多次打压江南布业。估计在江南商人眼中,他和太祖属于一个档次。
大明冒出资本的萌芽。在文人和商人还懵懵懂懂的时候,江南商人已经懂得投资学子为未来铺路。官商勾结的风气在江南尤其盛行。资本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但倘若让资本掺和进了政治,老朱家的日子不会好过。朱厚照不打压江南商人还打压谁啊!
纺织业是江南的支柱产业之一。朱厚照出于实际考量,也出于报复,要在北直隶再弄一个纺织业中心。谢迁竟然没当场表示反对,事后也没下绊子添麻烦,完成出乎朱厚照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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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牛商行必须掌握重点行业至少一半的原材料,以拿到定价权。”谢迁反复念叨此话。
太祖为了推广棉花种植,曾下令“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又税粮亦准以棉布折米”。棉布能折米!江南田赋又是大明之最。江南人肯定选择种棉花!四年前徐老首辅闹了闹,江南的田赋开始逐年下调,可依然比其他地方高。
一道政令,使得“鱼米之乡”江南自产的粮食无法养活江南人,年年需要从外地购粮。太子反复强调粮食的重要性,今年用缫丝逼迫江南同意恢复部分耕地面积。并许诺稳定粮价,向江南地区投放充足的粮食。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今年江南地区长时间高温无雨,棉花提前吐絮,棉花产量受到严重影响。此刻正值棉花采摘。棉田减产,棉布产出必将减少,交了税后百姓所得无多。
同时布商们又想到去年琼州被太子封锁,无法购买到足够的棉花投入生产。心中戚戚然。
再有白莲教煽风点火,江南人对朝廷怨念深重。
谢迁对着刘健几人苦笑:“若囚牛商行真掌握一半以上的棉花,江南必会出事。”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一出精彩的戏
朱厚照面对沙盘,能感慨“疆域辽阔、物产丰富”,为自己能继如此庞大的家业感到自豪。可当他对面成堆的奏折和吵吵囔囔的朝堂时,又悲愤家业太大,连个懒都不能偷。
地大人多,事情就多。小事不处理,积累成大事不好处理。一偷懒准得出事!
朱厚照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头,腻味地看着朝臣千变一律地争吵。
他的坐姿引得宗人令蔡震频频侧目,礼部尚书张升目光浮动,李荣不停清咳提醒。
“李公公嗓子不适,可先行退下。”朱厚照微微抬头,懒洋洋地道。
李荣立刻停止假咳:“太子爷,皇爷还没出宫呢。”
李荣都能想象皇爷出宫后太子爷上天入地折腾所有人的场景。李荣要替皇爷看好家,此次遗憾地不能随行。不止是他,司礼监全员严阵以待,并招收了多位文吏,等待“天塌地陷”的到来。
“本王又不能堵了朝臣的嘴。只能用行为表示抗议。可……屁事不管用。朝臣们光顾着吵架,把本王无视了。”朱厚照睁眼说瞎话。
李荣能说什么?说朝臣们不是无视,而是不想在些许小事上惹恼太子爷吗?太子爷不是暴君,却比暴君更让百官胆寒。暴君只会要人命,太子爷能要了子孙后代的饭碗。
朱厚照打了个哈气,继续听骂架。自从朝臣们打架被他一巴掌扇懵了之后,加大了用嘴巴出气的力度。
“减苏州、松江、杭州三分之一的织造?呵,谢阁老怕不是忘了户部紧急调集20万石粮食运抵江南赈灾。江南可有赈灾粮掺沙子的传闻?可有饿死的百姓?朝廷对江南太好,让江南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这位还是温和派。
“棉田减产,你让江南百姓拿什么织布?用你的唾沫星子?”
“减产又不是绝收!儿子少能算绝户?你敢承认我就收回说的话。”
朱厚照斜眼。过了啊!
“宫里也不在于减少的织造数量。皇上仁慈,只会让百姓们感恩,为皇上祈福。”
“江南百姓不诅咒皇上就谢天谢地了,哪敢让他们给皇上祈福。”
“焦芳!你别血口喷人!”谢迁气恼,用手指着焦芳仪态全无。
“我可没谢阁老黑白颠倒、指鹿为马的口才。江南百姓干过什么,不是凭谢阁老在朝堂上极力否认就不存在的。”焦芳查到今年江南搞过声势浩大的烧“地藏香”活动后,说话的底气足了。
焦芳和谢迁的对骂把江南旱情扯向另一个地方。已经没有其他朝臣敢接话了。
“焦芳,别乱扣罪名!你想逼反江南百姓?其心可诛!”
“朝廷是怎么的江南了?一逼就反!”焦芳盛气凌人,“朝廷就是对江南太好了,让他们不知足。说什么江南赋税重,难道不是江南官绅把百姓手里的私田换官田,官绅逃税转嫁百姓的后果吗?江南官绅做的孽要朝廷承担?多大的脸啊!”
朱厚照嗤笑。看来焦芳今天又没把脑子带出门。昨天警告他绕过江南别找事,估计是想左了。这人真适合户部尚书一职吗?调去吏部应该更合适。三年前打压过一次,可两次殿试后,江南籍官员又多了起来。让焦芳压一压江南官员的升迁……这主意不错。
“你无闻风奏事之权,要对说出的每个字负责!朝堂不是你泄私欲之地。”
“换而言之,江南是谢阁老泄私欲之所喽?”
“焦芳,休得胡言!”
“我敢以头上的乌纱帽作保我每句话都是事情。谢阁老敢不敢让太子殿下派锦衣卫、东厂彻查江南。”
“厂卫去了,没事也能找出事。”谢迁被焦芳气得失了理智,一时间把心里话说出来。
焦芳抓住了语病不罢手:“谢阁老真不愧是状元啊!这句话一出,哪怕厂卫找到了江南有异心的证据,也会被攻讦为诬陷。”
“焦芳……小人尔!”谢迁气得差点吐血。
“够了!”刘健一声爆呵,想要制止焦芳继续攀咬。
焦芳难得找到机会对付谢迁又怎会罢休。“首辅大人也要偏帮谢阁老,无视江南的问题?”
蔡震看不下去了:“江南除了旱情还有什么问题?”
“宗人令眼神不好,让弘仁殿给您配一副眼镜呗。”焦芳用眼角无光瞄了下朱厚照的表情。见他没露出不满之色,继续斗志昂扬舌战群儒。
朱厚照撑着头,装作饶有兴趣的模样。他无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少朝臣自以为看明白了。焦芳像疯狗一样咬着谢迁不放,背后肯定有太子撑腰。于是焦芳的帮手越来越多。
“焦侍郎话虽过,却也不无道理。”
“一受灾就喊着要减赋。把皇上的仁慈视为理所当然。”
“明初,江南文人还心念着元朝的好。他们看不到元朝对北方同族的杀戮,只知道元朝对江南的低赋税。朝廷免了江南的税,江南才会感恩朝廷。”
“江南受灾真的如此严重吗?江南历来都是鱼米之乡,河道众多。怎么会干旱呢?”
谢迁气得脸色发青,脸上青筋暴出。朝堂上的江南籍官员义愤填膺,但在刘健的明示下没有站出来反驳。
刘健很清楚,焦芳等人说什么都没用,全看太子作何想法。趁着皇上还没出宫,尽早摸清太子的想法好见机行事。刘健清楚江南某些人的确有异动,他也没有偏袒江南的意思。只是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北伐才是重中之重,刘健不想节外生枝。就江南一小撮人,压根翻不起大浪来。江南虽然富庶,倘若太子想,刘健相信以太子的本事绝对能让江南商人倾家荡产。
一方人歇菜,单方面的骂架没什么可看了。朱厚照打了个哈气,放下翘起的脚坐正。
谢迁心一突。生怕太子会做出不好的决定。
刘健等清醒的官员们期待着太子的处置。
“说江南怎么会干旱的那位出列,今日就调去钦天监。好好学一下天文地理常识。很多原因都会造成干旱。干旱是老天爷给地上王朝的考验。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朱厚照扫了眼全场,“众生百态。披着官员的皮、长得人模人样,不代表……”
朱厚照没把话说完。百官最爱脑补。让他们脑补去吧。省的总给他找事。
“江南干旱,免除江南三地织造。免南直隶秋粮。”
“退朝!”
朱厚照大步流星离去。
留下一群人风中凌乱。
第四百四十六章 默默看着他们犯傻
朱厚照免了江南织造、又免了秋粮,对江南好的过分。
满朝文武、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太子的便宜不好占?
太子对永谢布、巴步岱好吧?对满勒加也不错。对鞑靼开放大宁也很好。替哈密抵御土鲁番入侵好不好?对回回更是好到不许全国吃猪肉的地步。可是太子“善待”的几方估计都不想要他的好意。
谢迁替江南得到了期许之外的好处,没有丝毫的高兴。反而吓得他说动同僚们排队请求面圣。
钦安殿的玄武像去武当山斋醮一圈回来后,法力似乎加强了。弘治帝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好转了起来。
身体一好,钦安殿便热闹了起来。每日人来人往的,这几日更甚。惹得张皇后把状告到了朱厚照这儿。
原本因为担忧皇帝爹的身体,朱厚照下达了每日限一人觐见的命令。现在皇帝爹愿意找老臣子们说话,朱厚照也不能拦着。朱厚照正好有事要找皇帝爹,这一天下了朝赶来和皇帝爹一起用膳。
谁知道他在钦安殿给玄武像上完香,又在藤椅上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皇帝爹得空。
午膳摆在御花园。御花园的玻璃暖房上方移植了紫藤。绿色的蔓藤遮挡了阳光,摆放在玻璃房内的冰鉴凉气袅袅,比树荫下更为阴凉与私密。
“紫藤何时开的花?”朱厚照随口问了声。
北直隶的旱情影响不到宫内。在宫人们精心养护下,御花园永远花团锦簇。蔓藤上垂下一串串紫色的花,像一串串葡萄。满脑子都是赚钱的朱厚照心想,当初还不如种葡萄。
李荣笑了笑:“开了有小半个月了。太子爷每日匆匆走过,怕是……没有上心。”
朱厚照脚步顿了顿。如果宫里还有其他的皇子,他怕是要要怀疑李荣在讽刺他对皇帝爹的孝敬流于表面。
“父皇见谅,孩儿这一个多月来要处理内阁,每日忙得晕头转向。对父皇有所疏忽。”朱厚照立刻上前抱拳请罪。等下要问问李荣今天谁找上门说他坏话了。
弘治帝哈哈一笑:“父皇又不是七老八十,还需要你照顾!听说照哥儿刚在钦安殿睡着。是不是太累了?你年纪还小,别把身体弄垮了。朝政是永远处理不完的。多找些人手帮你。”
“父皇放心,偷懒是孩儿的拿手好戏,不会累着自己。今日凌晨收到满勒加急信,西班牙打算变更交易地点,想和我们在大明交易。孩儿连夜处理,导致睡眠不足。下午找时间补觉。”朱厚照嬉皮笑脸卖惨,想让皇帝爹多心疼心疼自己。
弘治帝果然更心疼自家儿子,反复叮咛李荣好好给儿子补补。
“有看戏的时间,怎么不早早退了朝回去休息。”弘治帝笑问。开玩笑的语气,言语中却没半分指责。
连续五日的朝会讨论关于江南的旱情。朱厚照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朝会上打个盹,没在发表任何意见。估计朝臣们对他不满告到了皇帝爹面前。
朱厚照把椅子挪到皇帝的轮椅前,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地道,“孩儿就是想看看朝臣有多傻。”或者说商人的影响力达到了什么程度。免了织造和秋粮,受灾百姓的负担轻了。现在急的可不是百姓。
“时代变了!有那么多家国大事,总围绕江南那点屁事说个没完。说还没说到点子上。”
“江南的商人比官员拎得清。现在的时代背景下,没有国家背后支撑商人根本做得大。”这是江南商人着急上火,逼着朝臣和他闹的根本原因。
“江南商人想停掉三分之一的织造,把原本用来上贡的三分之一丝绸布匹卖到海外多赚一笔。还希望囚牛商行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最好免去运费。”朱厚照冷笑,“孩儿听了六天的朝会,朝臣们没一个真正明白江南商人的想法。父皇说他们可不可笑?”
毕竟商人和官员之间的社会级别差了很多。入仕的商人子弟数量不多、官职低微。两方关系虽密切,也有主仆之别。商人们也不是什么要求都敢提。尤其是与他相关。
弘治帝听了儿子的肺腑之言愣了好久。与这几日找他的官员明里暗里提的话一联系,顿时哭笑不得。
朝臣们的确很傻。
只得道:“江南的事照哥儿处理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一些。尽量多听听内阁的建议。”
江南的事更多涉及到经济。内阁,怕是提不出什么建议。这话朱厚照肯定不会说出来。
用一个更大的消息转移视线向来是处理舆情最稳妥的办法。
“父皇可知囚牛商行是如何联系上西班牙的?”朱厚照转移话题。
偏心护短是老朱家的传统。弘治帝不会随随便便因为官员们的哭诉训斥儿子。他非常配合地道:“通过满勒加?”
“是,但也不是。”朱厚照皮笑肉不笑,“新大陆发现后,葡萄牙、西班牙发生争端。在他们教皇的仲裁下,两国签订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同意在佛得角以西370里格处划界。线以东新发现的土地属于葡萄牙,线以西划归为西班牙。西班牙在葡萄牙船队有奸细,在葡萄牙人到古里发现满勒加、找到我朝踪迹的时候,奸细找到了我们。”
弘治帝面色一冷:“划分新发现的土地归属?哪怕土地有主人?”
“呵呵。”
“西班牙想来大明?”弘治帝语气危险。即使在仁慈的君王,也无法容忍他国的挑衅。
朱厚照露齿一笑:“西班牙和葡萄牙暂时未找到来大明的海路。孩儿不会让他们轻易来家里。西班牙‘害怕’被葡萄牙发现和我们交易告到教皇那。孩儿就让葡萄牙人永远留在古里。”
西班牙并没有透露发现的新大陆在何地,新大陆上的国家遭遇了些什么。朱厚照生活的两个月亮世界大体上是和平的,大部分的国家彬彬有礼像个君子一般。往前翻看历史,大部分强国的发家史充满血腥屠杀。无须西班牙说什么,朱厚照猜也猜得到扩张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
现在西班牙能态度和善的与大明贸易,是建立在大明远征军的强大之上。
弘治帝点点头,对儿子的处理方式很满意。
朱厚照狡黠一笑:“父皇知道孩儿如何得知西班牙银矿的事吗?孩儿让萧敬把大明和西班牙交易的消息通过古里传给葡萄牙。葡萄牙人把西班牙白银采自新大陆的消息透露出来。”
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
“照哥儿想打银矿的主意?”
“嗯。”
“你啊!”
弘治帝对儿子万般无奈:“记得对江南下手的时候温柔点。”
自家儿子,能不知道什么德行吗?
第四百四十七章 乖孩子有糖吃
朱厚照本想用西班牙、葡萄牙的野心转移弘治帝对江南的在意。效果好似不佳。
他忧郁地抬头。垂下的紫藤花随风飘曳,好似在嘲笑他。
最疼他的皇帝爹已经不相信他的人品了。
“孩儿的目光在海外。真不想把精力花在江南。只要江南愿意消停,孩儿甚至能让下令京布停止在大明国内销售。不过等京布依靠土鲁番——京师一线卖往西域、通过海路卖往满勒加,估计江南商人又要眼红了。真他娘的烦!”朱厚照暴躁地骂了句。
弘治帝敲敲儿子的头:“照哥儿的皇家气度呢!不准骂脏话。”
额头上轻轻挨了一下,朱厚照心中一酸。皇帝爹的双手依旧颤抖无力,敲头和轻抚差不多。
“孩儿真不想搭理江南。还有白莲教那群被人当枪使的傻子。”朱厚照撅起嘴朝自家爹抱怨。
弘治帝爱怜地摸了摸儿子消瘦的脸庞:“照哥儿有皇家气度。别和一群傻子一般见识。今日找父皇何事?”
朱厚照说起了正经事:“泉州自宋元起就是对外贸易的口岸。孩儿想在泉州设立通商口岸做个试点,允许国外人在泉州自由通行贸易。交易必须使用银币或者大明钱庄的单据,大明钱庄将在泉州设分行。父皇南下的时候能去泉州为大明钱庄站台揭牌吗?”
弘治帝愣了愣:“泉州……宁波不好吗?”
“日本乱的很。如果开放宁波,怕日本浪人来的太多闹事。”
只要多看看两个月亮世界的新闻,都知道通商口岸会富裕到什么程度。朱厚照还没把江南驯服,如何会让江南经济更上一层楼?
再说了,泉州官员很识相。给囚牛商行批了不少免费的土地。而宁波港附近的地,差不多给江南商人包圆了。朱厚照不会做没好处的事。他有一堆人要养。
弘治帝笑骂:“你这孩子!”还说不想搭理江南!谢迁他们最怕的就是照哥儿不扶持江南经济。照哥儿向北方倾斜资源,南方人已有不满。开放泉州也好,让江南知道乖点孩子才有糖吃。
照哥儿毕竟年幼,弘治帝怕百官会欺负自己儿子,关注着朝堂上发生的一举一动。江南烧地藏香一事他有耳闻。一笑置之罢了。
“父皇,还有一件事。”朱厚照目光炯炯盯着皇帝爹,“父皇南下时能允许商人跟随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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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左等右等,没等到文华殿传出太子更改对江南旱情的处置意见。反而等到了弘治帝南下直接前往泉州,中途短时停靠并不摆驾地方的消息。
“绕过江南!”谢迁心里拔凉拔凉。
弘治帝生平第一次出宫竟然路过江南而不至?!都不去陪都祭拜太祖?这是一个相当不好的信号。
吴宽苦笑:“太子要在泉州试点通商口岸。还要建大明钱庄分行、铸币厂。因着是大明第一个对外通商口岸,需要皇上露面以示重视。时间紧迫,海船中途不停靠其它地方。”
谁都明白,以上都是借口。
谢迁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匏庵先生,太子到底何意?”
匏庵先生吴宽,成化八年的状元,曾教导过弘治帝读书,官至吏部右侍郎。弘治八年为母丁忧守孝归家。虽吏部缺人,弘治帝仍虚位以待。可惜弘治十一年因助徐溥恶了朱厚照,一直未曾复职。朱厚照招顾问的时候也给吴宽去信。但最后吴宽并没入选顾问阁。
弘治帝是个念旧的人。谢迁请出了吴宽替江南说情。吴宽与弘治帝最喜欢的书画家白石翁沈周乃是挚友。吴宽特意送上沈周《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大作,想让弘治帝到江南一观。
吴宽唉声叹气。显然也是忧心忡忡。
“停罢织造与免去秋粮都是好事。受灾的江南百姓可以松一口气。”王华左看右看,苍白无力地安慰道。
弘治帝仁慈,每次灾情必定要减免税粮。朝廷缺粮的时候税粮减半,粮食充裕的时候全免。今年旱情虽重、北伐需要的军粮庞大,因提前从海外购粮,朝廷并不缺粮。谢迁打算等到收秋粮的时候再提此事,此事在朝会上很容易通过。太子只是把免交秋粮提前说了而已。
停罢织造对江南极为不利。囚牛商行一直对外宣传“贡品品牌”的概念。同样的丝织品有贡品的名号,卖的比同品类贵上一半。价格提上去,销售量也上升。囚牛商行上架的“贡品”一经推出就会被抢光。
丝绸商人以得知囚牛商行有代售的业务,马上把丝绸送到囚牛商行代卖。送多少丝绸,囚牛商行能卖完多少。囚牛商行收的代售费比例恒定,运到土鲁番的丝绸卖的比京师贵,丝绸商人到手的货款也多。每一旬结一次货款的时候,丝绸商人成箱成箱的银币往家里搬。羡慕死其它布商。
停罢织造就没了“贡品品牌”的广告效应。和上缴的织造相比,布商们损失的会更多。
棉田减产,布商们原料不足。于是才有了百姓集体上寺庙烧“地藏香”的事情发生。普通百姓们自由散漫,背后无人组织,又如何会统一行动?
如果等布商们知道囚牛商行垄断了市面上一半以上流通的棉花,又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
谢迁拍着桌子大骂:“明知道太子不好相与还要摸太子虎须,这群不知所谓的东西!我不管了。”
王华顿时一喜:“于乔不管就对了。何必为了商人惹恼太子殿下?太子除了海路,想方设法要在西域开通一条往西方的商路。得罪了太子,今后搭不上囚牛商行的顺风车。”
在太子身边的时间越长,王华越能体会到太子于经营一道的深不可测。太子不喜官商勾结,他一直在劝谢迁别多管商人的事。
“北上草原丝绸之路不是断了吗?”吴宽一脸诧异。他虽远离朝堂,每份《京报》都没错过。囚牛商行成立之初就派人北上,因四大汗国的相继败落,西域乱成一锅粥,草原丝绸之路断绝。西域的商路何时通了?
王华摇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他只是在太子书案上无意中看到的。至于是不是太子有意让他看到,他就不费精力多猜了。太子的心思猜也猜不到。
如果王华知道长子王守仁前往阿速秘密办差。一定能做出精确的判断。
谢迁嘴里叫嚣着不管。可谢家乃姚江望族,累世簪缨,有些事不是想不管就不管的。就在谢迁左右为难、难以取舍时,他又得知了一个消息。
“东番岛办棉花展销会?诚邀江南商人?”
吴宽、谢迁、王华三位江南状元郎脑子糊涂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日常精分
想要当好大明的主人必须……精分。
朱厚照当主播时像个傻子,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行常人所不能行,全为了赚钱还房贷。朱厚照当太子像个疯子,决断常人所不能决之事、喜怒无常、无法揣摩,全为了防止别人预判了他的预判。
比如说他打算把囚牛商行打造成大明版的大型购物平台。各地分行、商铺、合作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不管规模大小,都是囚牛商行渗透各行业的血管。北方、海外的商人除了经商,还有探听消息的职责。朱厚照同样让囚牛商行下级分支机构当他的耳朵眼睛。
这般做,肯定会戳中官绅的肺管子。尤其是暴露现实状况的沙盘,让地方乡村开始警惕卖货郎的到来。
殊不知对收集数据制作沙盘贡献最大的是加入一体党的大爷、大妈们。人老成精,不但适用官场,也适合民间。一体党搞内部活动唠嗑的时候,各村各地的地主老爷家的八卦是大家最爱聊的话题。哪怕田产经过几道转手,时间一长周围的人总会知道点蛛丝马迹。有了底层的情报,再加上厂卫核实,很容易找到真相。
可怕的不是囚牛商行,而是深入群众中的一体党啊!教派的影响力深远。这也是为何宗教、白莲教等邪教教派经久不衰、为何蒙古人要改信伊教的原因。
朱厚照怎么会把实情说出来!
“小爷,地方上的官绅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没有当地户籍的卖货郎抓入大牢呢?规定只能本地人从事卖货等贩卖行为!谁给他们的权利!还用关进大牢的卖货郎威胁囚牛商行,想要换成他们的人!这算什么事!陈云之大掌柜竟然还同意了!处置此事的手段……太温和了,失了小爷的威仪。”刘瑾得知喋喋不休地给念叨陈云之的不是。
对沙盘反响最大的不是隐匿耕地最多的湖广,而是江南,甚至包括已经清丈田亩的南直隶!
湖广的八位,不,现在是七位了。湖广的七位藩王府乃隐匿土地的领头羊,藩王还不敢对囚牛商行下手。
富裕的苏州、松江属于南直隶,当初清丈田亩时皇帝爹给权贵们留了脸面,差个几十、几百亩没有追究。沙盘可把遗漏统计的全算了进去。还不把人吓死!杭州、嘉兴等地属于浙江布政使司,暂未轮到清丈田亩。他们定要先下手为强。首先想要掐断他的“眼线”。囚牛商行和江南商人有竞争也有合作,利益纠葛不清。因有利益牵连,江南商人才笃定弄掉囚牛商行底层的卖货郎不会激怒他。
朱厚照横了刘瑾一眼:“陈云之出身西厂。”还曾是西厂的大档头。陈云之没手段的话,西厂也不会被妖魔化了。
刘瑾眼珠子一转:“陈大掌柜生意做久了,真以为和气才会生财。”
朱厚照摸摸额头。商场如战场,尤其是在北方充当眼线和先锋的囚牛商行,行商时可不和气。陈云之对江南客气,因为陈云之脑子一直带着。
不过他不会露出真实想法。
“换成你,你怎么应对?”朱厚照挑眉问。
刘瑾舔着脸笑:“囚牛商行卖出的货物价美物廉,卖货郎挑着生活必须物品下村庄,造福的是出门不便的普通百姓。百姓最现实,类似的货物贵上一文都能让他们肉疼。干脆小爷叫停卖货郎卖货。江南一代都换上江南商人代售的货物。运到江南的货可以卖往海外,收回的利润还能更多呢。”
朱厚照眼神暗了暗。有了深入乡村的毛细吸管才能让囚牛商行发挥平台的作用。刘瑾的建议不可取。
刘瑾善于察言观色,见朱厚照神情不赞同,立马抛出另一个方案,“或者一边拉拢地方乡绅,一边打压地方官员。让江南的地方官不敢和当地乡绅、三老勾结。北伐期间不宜和江南商人起冲突,那就让囚牛商行降价销售,从商场上下手。”
“笃笃笃”,朱厚照一手扶额,一手屈指敲打书案装聆听状。
真是蠢!北伐五十万将士用掉的物资海量,一点也不嫌多。囚牛商行在江南降价,江南商人低价买下高价倒卖到北方。
刘瑾以为他的谏言说动了朱厚照,再接再厉,“江南商人想要海贸上大赚一笔。禁海的时候有好几家偷偷下海,虽被东厂抓住罚了一大笔。但海商出身这部分人,还是保留了不少小型海船。可以假扮海盗在海上……只要处理干净……”
朱厚照听得兴致盎然,加快了敲桌子的节奏。
“江南商人们太不识相。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只要国家在背后支撑他们才能做大。”嘴角上翘,这话朱厚照在御花园玻璃房里说过。
“古里国的阿拉伯商人与意大利商人垄断中西航线。葡萄牙人一到古里,把阿拉伯商人挤到一边。而意大利正在遭受西班牙和法国的争夺,自顾不暇。”
“在看撒尔马罕,被月即别占领后,那些商人如同无头苍蝇。”
“土鲁番汗国没了,我们站稳了哈密。西域商人想要做生意,必须老老实实的在土鲁番或者哈密纳税。”
刘瑾分析地头头是道,朱厚照笑容越变越大。
“哪怕下海的江南商人避过了海盗,到了满勒加等地,不还得看囚牛商行的脸色吗?整治他们的办法多了去,不过是仗着小爷仁慈,让他们上下蹦跶。江南官商一体,商人们嚣张跋扈,说到底还是江南官员……”
刘瑾在朱厚照冷若冰霜的注视下闭上了嘴巴。
“钟鼓司很闲?”朱厚照凉凉地问。
刘瑾跪地:“奴婢想替小爷解忧。”
“听到本王要拆分囚牛商行名下车船行的消息了?”朱厚照问。
刘瑾身体一颤,把头抵在文华殿地砖上,不敢隐瞒分毫,“是。”
朱厚照翘起二郎腿一摇一摇,手指继续敲击书案。
“笃、笃、笃……”规律的笃笃声仿佛敲打在刘瑾心头。
黄献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到殿内诡异的场景,又把头缩进去了。
朱厚照长时间不说话,把刘瑾吓出一身汗。
朱厚照手指敲击的书案上,放着一份恳请丁忧的奏折。詹事府詹事兼吏部右侍郎王鏊父新丧,需要回乡丁忧三年。
“车船行本王另有重用。”见刘瑾驼色的交领直袍后背被汗水打湿,朱厚照终于开了尊口,“你出去告诉焦芳,本王听了你的建议准备把他调往吏部。”
刘瑾说了一堆废话,就整治江南地方官不敢与地方势力勾结这句话有用。
“啊?”刘瑾傻眼了。
他今天来干嘛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还能捆绑上位?
太子的心思别猜,猜也猜不到。
王鏊丁忧,吏部右侍郎空缺。众多的眼睛盯着。其中吴宽、王华的呼声最高。吴宽丁忧后还未复职。丁忧前正是吏部右侍郎。王华就不说了,每日在文华殿进进出出,深受太子看重。
两人呼声高,也与谢迁的暗中操作有关。在弘治十二年北直隶粮荒、江南粮荒影响下,下台了一堆江南籍官员。刘健在六部有马文升,李东阳有刘大夏。谢迁只有七十多岁的刑部尚书闵珪能助力。闵珪又能熬多久?谢迁急需帮手。
官员考核、升迁都与吏部有关。吏部侍郎的人选需要经过廷推决定。
内阁、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等大小九卿在集义殿开会。
原本刘健也想推荐自己的小老弟,结果太子一上来就道,“漕运改革相关条例詹事府整理完毕。本王提议由吏部左侍郎王琼担任漕运总督。大家议议。”
漕运关乎粮食大计,也在廷推之列。
众人愣了愣。漕运总督同样也是个香馍馍。漕运除了有来往大运河的运船,还有数百艘海船。占城与天津卫每月固定的粮食运输也属于漕运管辖。随着海禁废除,新的漕运条例还包括海外固定航线。
王琼以勤勉、干练闻名,是位实干型能人。运气也不错。在弘治十二年京察大批官员遭贬黜的时候,破例跳级任吏部右侍郎。原本这位置是弘治帝留给吴宽的,被小心眼的朱厚照弄给了王琼、让吴宽继续家里蹲。三年考评优异,从右侍郎升任左侍郎。廷推很快通过王琼调任漕运总督一事。
现在吏部左右侍郎都空了出来,众人一致看向朱厚照。
明白太子心中有人选。没人开口举荐了。等着太子放大招他们接招。
“本王举荐礼部左侍郎焦芳调任吏部左侍郎。吴宽任吏部右侍郎。礼部右侍郎李杰升任礼部左侍郎。王华任礼部右侍郎,并仍充经筵日讲官。节省时间,要同意一起通过。不同意再换一批。”朱厚照翘起二郎腿很不正经地道。
集义殿有很好的聚音效果。朱厚照的话清晰传到每位人耳中。
“一起议?”刘健怒斥,“吏部、礼部侍郎都是朝廷重臣。岂能向商铺卖货一样捆绑卖!”
用焦芳捆绑吴宽和王华上位,亏太子想得出来!
“议事就议事,别夹带私货!囚牛商行卖老花眼镜捆绑鼓山茶销售乃商业止损行为。每人视力受损情况不一样,为了平息老臣们对本王的怨念,本王只能命弘仁殿量产老花眼镜,不同的规格都要有。有些规格卖空,有些卖不出去砸手里。福州茶商大方地掏出大笔银子要囚牛商行代卖。收钱办事乃人最基本的素养。于是这般,刘首辅应该理解本王的难处。”朱厚照五官挤做一堆卖惨,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上了一台阶。
朝中老臣多,老臣视物模糊不清,用老花眼镜能大大改善。年轻官员也会买老花眼镜孝顺家中长辈。鼓山茶捆绑上老花眼镜售卖,名气一飞冲天。不少商人带着重金求到囚牛商行,想让囚牛商行也帮着推销自家货物。被囚牛商行的陈云之一口拒绝。
刘健胸口剧烈起伏。
若不是他在弘治帝南下行程规划中看到过福州鼓山,还真信了太子的鬼话!鬼知道福州地方官绅和太子达成了什么协议!太子不但把福州加入南下必经地,还帮着大肆宣传鼓山茶。绝不可能只是商人拿银子这么简单!
如果送银子能收买太子,江南商人绝对会用金山银山买太子的好感。
“刘爱卿年纪也不轻,火气别那么大。坐下喝茶消消火。”朱厚照嬉皮笑脸,“四人的任职大家不同意可以再换人再选嘛。廷推就是听爱卿们的意见,为朝廷选贤荐能。”
朱厚照一点不急。急的是谢迁才对。为了让江南最有可能升上高位的吴宽、王华上任,谢迁肯定有办法让大家接受焦芳成为吏部左侍郎。
“半个时辰后再议。”说要节省时间将四人一起议的朱厚照,看到黄献的脸贴在玻璃窗上变形后,临时改变主意给了众人私下商量的时间。
给大小九卿商量的时间或许有变数。耽搁紧急情报的处置,损失或将达到千万两。
贫穷造就了朱厚照的勤奋。
“小爷,满勒加又有急件送来。”黄献见朱厚照开门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每逢集义殿议事,东宫侍卫全副武装把守四周。只有少部分人能靠近。与朱厚照同龄的黄献是其中之一。
朱厚照回到书房,段聪已经研好墨等着。
一份信在满勒加与京师之间往返需要两个月。这些天每隔几日来一封,可见满勒加的事态有多紧急。由于两地相隔大海,朱厚照授予萧敬留在满勒加的副将钱宁全权处置之责。朱厚照的回信也只做参考意见,遇到紧急事态需要钱宁决断。大家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谁都没经验。就算钱宁把事情搞砸了,朱厚照也不会迁怒他。
看完了信,朱厚照深思熟虑后在信纸上写下“吕宋”两字。
吕宋离东番岛很近。到时要注意错开,别让不长眼的西班牙人冲撞了父皇。
段聪在信的封口用火漆封缄,塞入防水密闭铁盒之内。交于等候在此的东厂档头,由档头护送铁盒交给停靠在天津卫“飞龙号”。飞龙号结合葡萄牙的三桅船与大明五桅战船,体型远小于宝船,更容易操作。六艘飞龙号往返于满勒加、占城、吕宋、东番岛与天津卫之间,专门用于传递消息。
等朱厚照返回集义殿,大小九卿们已经商议完毕。不知谢迁做了什么让步,大家像吞了苍蝇一样同意焦芳调任吏部左侍郎。
“诸位爱卿不再考虑一下?”事到临头反而是朱厚照有多动摇。
吏部尚书马文升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话吏部左侍郎将接替他成为尚书。焦芳是朝臣里出了名的小人。大小九卿竟然同意此人当吏部尚书?不怕乱了朝纲?
刘健懒得搭话。
马文升大笑:“弘治朝的吏部尚书入不了内阁。还要考虑什么?”
从王恕开始,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无一人进入内阁。太子放弃培养焦芳成为户部尚书,调到吏部绝了他的内阁之路。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对于太子的决定,他们只能两相其害取其轻!
第四百五十章 心思浮动
焦芳从礼部左侍郎调任吏部左侍郎,品级未变看似平调,其实算高升。吏部的权柄远大于礼部。马文升比张升年纪大,留任不了几年。
焦芳对自己的调动很满意。虽说去不了户部,有极大可能入不了内阁,但将来吏部尚书地位未必会比内阁低。
其他官员虽不爽真小人焦芳入吏部,反对声倒也不大。每次有太子不方便直说的事,焦芳自告奋勇当传声筒。太子抬举焦芳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内。
能被大家琢磨透的举动,一般不会带来强烈的反对声。如果太子不抬举焦芳,才会让百官担忧。至于将来焦芳当上吏部尚书,那也是之后的事。时间最能改变一切,一切皆有可能。几天之前,太子还流露出想要扶持焦芳入阁的心思呢。
六部四位侍郎的人事调动只在京师引起一阵涟漪。小小涟漪,在因内阁变动揭起的狂风巨浪中很快溶于其中。
勋贵武官入阁可不像全国不吃猪肉一样能一笑置之。各有各的对策。
比如抵达平虏城外的英国公。
任何人突然获知预料之外的事,情绪上的冲击力极大,一切感官会被放大。身为大明勋贵第一人的英国公,知道保国公入阁的消息后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五十多年前瓦剌攻到京师城门下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他爹乃靖难功臣,深得太宗信任和重用。那时期的勋贵武官对朝政影响巨大,在文官面前趾高气扬。可土木堡大败,葬送了当朝能征善战的将领,此后的夺门之变更是受到了皇帝的猜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武官在文官面前不止低一个头,打仗都要文官领头。大明武官重复宋朝武官们的遭遇。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勋贵武官的地位还得看皇帝的态度。强硬的先皇让英国公看到一丝希望,因文官而保住皇位的弘治帝上台,英国公又消沉了下去。太子好武的天性,让英国公重燃希望。却没料太子在短短几年之内让武官们逆风翻盘,再次碰触到了朝政。
保国公入了阁,需要在北伐上动手脚,扩大勋贵武官对朝政的影响力吗?
英国公的内心在撕裂。一方是对勋贵武官重新夺回权势的渴望,一方是对太子的忌惮。
“太子类太祖”并非虚言。教过太子兵法、有师生情谊的英国公对此有切身体会。
在五十年的渴望、后世子孙的地位与恐惧之间,英国公难以抉择。
是的,英国公恐惧和比他孙子还小几岁的太子朱厚照。是恐惧,而不是敬畏!
智多如妖。妖孽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招惹的。以英国公的地位和太子老师的关系,本能够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但英国公逃避了,因恐惧而逃避。太子逐渐掌权后,英国公有意疏离了和太子的关系。
“国公爷,平虏城周围的空地全部种上水稻。我等只能在十里之外建营。”家将张毅见英国公坐在马背上长久遥望平虏城,故意上前打扰。自从国公爷在报纸上看到保国公入阁的消息,经常会神游物外,不知道为何事不安。
英国公不在意地道:“就选这里。”太子府未动一兵一卒轻松拿下平虏城,想跑的鞑靼人早就跑了。留下的大部分真心归顺大明。
平虏城是北伐前线,却比后方更安全。
这是英国公最惧怕太子的地方。花了四年时间消磨光敌人的野心、打断敌人的脊梁骨,让敌人从心里丧失抵抗的意愿。商人们如此,鞑靼人如此,对部分文官也是如此。
太子抬举勋贵武将,就不怕遭遇夺门之变吗?历朝历代,皇帝总少不了对武官的防备。太子会用什么防备他们呢?
英国公目光一凝:“选出一千骑兵随本公进城。”
“是!”
以贺兰山太子府拿下平虏城为信号,北伐的号角声吹响整个草原。英国公唯恐夜长梦多,事先率领五千骑兵日夜兼程赶到平虏城。
英国公没有提前知会贺兰山太子府。领着一千骑兵大摇大摆进城。
寒酸破败、城墙只有一丈高的平虏城没有守城士兵。只在城门下摆了一张桌椅。木桌缺了条木腿,用堆起的碎石支撑着。一位年轻小吏坐在一条刻画了岁月痕迹的斑驳长椅上,指点想来此办理大明户籍的异族们。
散发肃杀之气的千人骑兵队伍靠**虏城的时候没有减速。战马的跑动震得地面晃动了几下。一段夯土垒砌的城墙“哗”一声倒塌。激起的尘土把年轻小吏弄得灰头盖脸。
“啊呸!城门有堆成山的三合土原料,李典宝也不拨点下来修修城墙。”
小吏嘀嘀咕咕地拍打身上的尘土,见到一支有能力全灭贺兰山太子府的骑兵队伍突然出现,没表现出一点害怕。汝箕沟里的50名护卫队成员都是伤残老兵,协助管理受雇的镖师和运煤队。杀杀平虏城内的豪强还行,遇到正规军只有跑路的份。
家将张毅驱马在距离小吏半米不到的地方定下。他等小吏整理好衣服,也没等到小吏有眼色的拜见国公爷。顿时怒了:“中军都督府掌事英国公率前锋入城,还不快上前行礼!”
小吏蔑视地看了张毅一眼,对骑兵簇拥着的英国公抱拳道,“李宝典在城主府恭迎国公爷。”
张毅知道太子把一堆有来头的监生充入贺兰山太子府。这位小吏估计是哪个朝廷重臣家的子孙。可他没想到小吏会如此目中无人!知道国公爷的身份不去通宝,竟然敢让国公爷去见小小的太子府宝典!
估计是还未收到太子让保国公入阁的消息,依旧端着文官看不起武官的架势!
“大胆!”张毅举起马鞭挥向缺了一条木腿的木桌。有些年头的老木桌顿时四分五裂。桌上唯一值钱的玻璃茶杯碎裂。
如果时光倒流回五十多年前,张毅敢直接抽向没有正式官职的小吏。
英国公没有出言阻拦。他带一千骄兵入城就是想来个下马威,观察贺兰山太子府对他的态度。以此试探太子。
太子拿元帝国国玺把玩,从不掩饰要让大明胜过元帝国的心思。开疆扩土必定要倚重勋贵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