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光宗耀祖”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既不逢年又不过节,借富庙方向突然锣鼓震天、鞭炮齐鸣,这年头除了看戏、看电影几乎没什么娱乐,人们不约而同往借富庙涌去,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热闹。
人太多,道路一下子被挤得水泄不通。
这时候锣鼓声越来越近,只听见前面人兴奋地喊道:“潮群来了!”
“舞狮,精武会馆的舞狮队!”
“潮群”是“潮群职业联合会”的简称,二战结束后,潮州帮为帮助失业者找工作,为贫困者解决医药费,出钱成立了这个业团。
后来会员越来越多,大家合资购买乐器,利用业余时间伴奏消遣,几年时间培养出一支颇具规模的乐工队,后来又组织大锣鼓班,活动范围也扩大了,经常参加文艺汇演。由于阵容庞大,总是先声夺人,生活在堤岸的华人远远听到锣鼓声就知道“潮群”来了,于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一个潮侨踮着脚喊道:“老顾,什么喜事?”
“李家大少平步青云、光宗耀祖,今天回来酬神,大家伙都靠靠边,狮队过来了!”
几队狮子在越来越激烈的鼓点声中甚是霸气地舞了过来,人们像潮水般地纷纷靠边,只见一个剃着平头,穿着白衬衫,看上去很精神的年轻人,在一帮公子哥和几个越南**的拥簇下,跟着狮队边走边给看热闹的孩子们发利市(红包)。
“不要抢,不要挤,个个有份,这是你的,要好好念书啊。”
“明道小学的,跟我是校友,拿好,要听先生话。”
……
消息传得太快,来的孩子太多,一个人发不过来,安德森教授被如此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与马安易、吴常明等堤岸大少一起帮着发。孩子们兴高采烈,大人们非常好奇,一脸羡慕地又窃窃私语起来。
“阿叔,哪个李家?”
“堤岸能有几个李家,冠云哥呗,冠云哥家的大公子。”
“冠云哥不是被……被逼走了吗?”
“你知道什么?”
一个消息灵通人士探头瞄了一眼跟在“潮群”后面的平川派警察,神神秘秘地说:“知道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就是!李公子今非昔比,去美国转了一圈回来就当上政府委员,还是美国一个什么署的顾问,跟部长一样大,要不七远能对他客客气气?”
“越南官?”
“县官不如现管,在堤岸当国民政府的官有用吗?”
“这倒是。”
“哎呀,我们堤岸潮人真没出过这么大官!”
“所以说光宗耀祖,所以要回来酬神。”
李大少爷不是来募款的,简直是回堤岸游街摆阔摆谱的,在舞狮队、锣鼓队和护卫队及平川派警察拥簇下走一路发一路红包。
经过穗城会馆、二府会馆、崇正会馆、琼府会馆和明乡会馆时特别停下来,进去拜会各帮执事,顺便拜祭天后圣母、玉皇大帝、观音娘娘、包公、文昌帝君、本头公、福德正神、城隍爷、齐天大圣、马头将军和明太祖朱元璋等堤岸华人供奉的各路神仙和先辈,并留下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很夸张,很过分,很不低调。
如果在后世这就是“小人得志”,但在这个时代很正常。富贵不回乡如锦衣夜行,就应该这么搞,就应该这么热闹,非常符合堤岸华人的价值观。
在一些年龄大、辈分高、思想比较守旧的老人看来这跟中状元差不多,认为搞得还不够正式、不够风光,应该披红挂绿,骑在高头大马上敲锣打鼓游街。
“光宗耀祖”李为民根本没考虑,之所以这么干完全是为了打响知名度,树立本少爷有钱有权有势力的“光辉形象”,从而达到把钱存进本少爷银行放心,买本少爷的基金、债券或保险舒心地最终目的。
换言之,这是“合法集资”不可或缺的一环。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把刘家昌去头顿前变卖店铺留下的一百多万越南盾(皮阿斯特)全部挥霍完,给堤岸华人留下“有钱有势”的深刻印象,李为民来到义安会馆,走进挂有“执事有恪”牌匾的议事堂,开始“合法集资”的第二步---杀熟!
五帮会馆的正副帮长全是人精,吴廷琰朝不保夕,他们不会跟着瞎掺和。
包括舅舅马国宣在内一个没露面,李为民非常清楚他们全在观望,不会轻易站队,也一个都没请,只是借议事堂与合伙倒腾越南盾的公子哥们开个会。
马安易意犹未尽,一坐下来就眉飞色舞地笑道:“太过瘾了,刚才见好几个漂亮姑娘一个劲儿抛媚眼,为民,要不我们再游一次?”
郭大少爷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好几条街没游,干脆全补上!”
他们跃跃欲试,李为民被搞得啼笑皆非,拍了拍口袋笑道:“想游街,没问题,不过我带来的钱全发完了,想游街你们发利市。”
“开什么玩笑,你的大喜事,凭什么我们发?”
“那就不游了,说正事。”
他不仅当上美国官,而且又当上越南新政府的部长级委员,连阿成那臭小子都摇身一变为总理卫队上尉军官,马安易越想越兴奋,一脸谄笑着问:“是不是换美元的事有消息了?”
连大舅哥吴静晨都流露出满是期待的表情,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各位,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其实算不上坏消息,只是跟预期有些出入。好消息是东亚银行西贡分行虽然没挂牌开业,但政府业务已经开始了。亨利总裁和家辉明天就到,他们将以1美元兑35越南盾的官方牌价,向政府换购六百万美元。”
两亿一千万越南盾兑换600万美元,吴常明盘算了一下,顿时惊呼道:“光这一笔交易,我们就赚到230万美元!”
李为民微笑着确认道:“是的,并且账上的越南盾正好够。剩下的全变成了帐篷、粮食、药品和锅碗瓢勺等物资,全堆在各家仓库,脱手之后收益应该不会比这少。也就是说我们在短短三个月内,用960万美元赚到近500万美元。”
官商勾结果然有钱途!
可以在老头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许弘新乐了心花怒放,正打算开口问坏消息,马安易突然道:“为民,一下子赚这么多钱,按照以前的约定分不合适。你出力最多,怎么能只拿12%佣金,五五分账,多一分我都不要。”
这笔生意李为民仅投入5万美元本金,连总资本的一个零头都不到,所以事先约定过除本金应得的收益外,他会按照堤岸近百年来的惯例从总利润中抽取12%佣金。
换作其它生意,12%真不算少。
但这不是其它生意,且不说他提供了赚大钱的内幕消息,而且全西堤现在能从政府以官方牌价换到美元的只有他,别人有再多越南盾政府也不会换。
他现在官运亨通,连平川派都对他客客气气,赚大钱的日子在后面,吴常明不想做一锤子买卖,深以为然地附和道:“依我看五五分账都少了,为民,安易说的对,你出力最多,应该分大头。”
“是啊是啊,拿12%太少!”
………
能坐在这儿的全是人精,纷纷表示要五五分账,否则就是不把他们当兄弟。
李为民当然不会因为这点眼前利益影响大事,一锤定音地说:“各位,不要争了。惯例就是惯例,该抽多少就抽多少。如果再争,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白占这么大便宜,怎么好意思?”
“有钱大家一起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为民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坏消息是这笔钱我们看得见却摸不着,越南经济形势诸位非常清楚,连年战乱,经济已残破不堪。而且外汇管理局是巴黎的派出机构,所制定的汇率完全是为远征军服务的。换言之,币值被严重高估,我们看到这一点,美国政府一样能看到。
更重要的是,法国为了其自身利益,死死把持外汇管理局不放,美政府对此无能无力,吴廷琰总理的新政府同样如此,最快也要明年乃至后年才能接管。所以在此之前,美国政府和琰政府对金融汇率无法进行有效干预。”
刚开始投入不多,后来人心不足蛇吞象,见越南盾贬值厉害又追加投入,最少的都有十几万美元,众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个面面相窥。
“这笔钱不是与外汇管理局兑换,而是与美援管理团兑换,美国人不是傻子,明明知道吃了大亏,当然要提出一些附加条件。比如所兑换的美元只允许向美国公司进口商品,并在美援管理团指定的银行进行结算。”
吴静晨松下口气,禁不住笑道:“只要能进口商品就行,现在什么都缺,什么都在涨,只要有货就不愁卖不出去,不愁收不回钱。”
“是啊,这算不上什么坏消息。”
“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新政府为稳定金融、促进经济,会对进出口政策进行调整,将对一些非必要的消费品加征高额关税,同时组建强有力的海关缉私部队严厉打击走私行为。另外美援管理团对这笔资金使用一样有相关限制,不是我们想进口什么就能进口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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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工投债券
越南局势糜烂成这样,堤岸的有钱人为什么不走?
一是因为许多产业短时间内无法变现,二是变现之后无法全部换成美元、英镑等硬通货和黄金、白银等贵重金属。
产品出口倒是一个办法,但现在农村乱成一团,一年三熟的湄公河三角洲都能饿死人,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出口大米。农产品如此,木材、蔗糖、桂皮粉和矿产同样如此,只能呆在这儿干着急。
好不容易找到个变现的办法,却又有诸多限制,众人傻眼了,议事堂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为民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诚恳地说:“事情因我而起,我要对各位兄弟负责。原本打算砸锅卖铁,先帮大家折现。至于账面上的资金,我自己慢慢想办法解决。但吴廷琰总理急需帮助,并且给了一系列优惠条件,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方案,看各位能不能接受。”
吴静晨不明所以,生怕妹夫吃亏,连忙道:“为民,做生意总有风险。再说只是有一些限制,你用不着一个人扛。”
“大哥,你让我说完。”
李为民从包里掏出一张规划草图,摊在八仙桌上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头顿工业村的规划草图,这里即将建一个发电厂,这里是自来水厂,这儿是垃圾填埋场,这是码头……这些基础设施将会由我刚注册的越南工业村投资总公司投资建设,土地由政府免费划拨,同时免征工投公司十年税费。
那些从河内、海防迁过来的工厂,今后只能建在这样的工业村内。工投公司将通过收取工厂土地购置或租用费,水费、电费、卫生管理费、治安管理费,以及工业村内企业所缴纳的税费与政府分成收回投资。
为吸引更多老板在工业村建厂,我同样会推出一系列优惠条件。比如土地购置费或租用费分期支付,由东亚银行给工厂提供低息贷款,组织各行各业专家给工厂提供技术支援,设立技校或训练班培训技术工人,以及协调东亚银行帮工厂发行债券融资等等。而这样的工业村,政府一共规划了十几个。
总而言之,前景非常好,所以我家资金,大概500万美元,已全部投入进工投公司。同时为了对大家负责,我接下来会发行五年期和十年期债券,各位暂时无法套现的资金可全部换成债券,五年或十年后在东亚银行西贡、香港、新加坡或美国各分行均可兑现,并保证债券收益不低于银行同期存款利息。”
所谓的“我家资金”,其实是密西根农业与应用科学大学政府研究署想方设法争取到的500万美元种子资金,安德森教授将作为政府研究署的代表监管资金使用。
如假包换的空手套白狼,众人可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他家生意该收的全收了,一次性拿出500万美元并不意外。关键在于时候投资,而且一次把全部家底压上去,一个个暗暗心惊。
他们一声不吭,李为民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各位,我不仅仅是吴廷琰总理刚任命的难民委员会委员,同时也是MSU的顾问。”
对吴廷琰可以没信心,但不能对美国没信心。
只要美国人支持他,不管谁当总理都不会影响到工业村计划,不会影响到他的工投公司。
马安易反应过来,盯着规划草图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道:“为民,就像大舅哥说的,做生意总有风险,你用不着一个人扛,用不着对我们负责。我们是兄弟,应该风险共担,债券你换给其他人,我只要股份,工投公司股份。”
这小子,太精明了!
吴昌明猛然反应过来,拍着桌子道:“算我一个,我也要股份。”
吴静晨属于必须要支持的人,况且投资工投公司确实有前途,似笑非笑地说:“为民,我那一份全换成股份,另外再买300万越南盾十年期债券。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以后工业村建设所需的砂石料供应要优先考虑我朋友,尤其黄沙。”
搞这么大规模基础设施和工业设施建设,需要大量建材,水运无疑是最经济最方便的。只要李为民答应这个条件,那很多船主尤其采砂船主必然会向吴记船厂订造船舶。
一语惊喜梦中人,他这个头一开,一发不可收拾。
来自堤岸五帮的三十多个公子哥,不约而同地想到能与工业村计划挂上钩的生意。
钱忠林家是西堤最大的批发商,举一反三地说:“有工厂就会有工人,有工人就会有消费。我只想在一个工业村开一家像美国那样的超级市场,专门销售日杂百货。房子我建,地皮费不要你分期,另外赚到的钱我会全部买成工投公司债券。”
主意一个打得比一个漂亮,说是买债券帮他忙,其实是变着法兑换美元,打算把资金转移到国外。
可以像工投公司一样发行债券,也就是说可以用别人的钱做生意,而且有技术支持,收购了法国人在北边工厂的不准备卖废品了,打算把工厂建在工业村,没参与收购的绞尽脑汁想在这么庞大的基础设施建设中分到一杯羹。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对付他们只能用利益,跟他们谈理想就是对牛弹琴。
把之前集资炒汇的本金和利润全部吞下只是第一步,见他们如此热心,李为民嘿嘿笑道:“既然大家对我这么有信心,既然工投公司已经成为我们共同的事业,那我们干脆分工一下,每个人包销一点工投公司债券,毕竟现在的1100万美元是远远不够的。”
他不是那些从台湾跑过来的骗子,他家在堤岸有头有脸,现在又当这么大官,又有自己这些股东,工投公司债券应该不是很销。
更重要的是,越南盾不断贬值,很多人找不到投资保值渠道,购买债券不仅有利息,五年之后还能在直接提取美元等硬通货,应该不难销。
黄梓恒第一个举起手来:“为民哥,我包销500万,销不掉拿我是问。”
“我800万!”
……
既能为自己入股的公司融资,又可以卖亲朋好友一个人情,众人一个比一个积极,气氛非常之热烈。
股东们都这么积极,CEO不能没点表示。
李为民故作权衡了一番,毅然道:“各位负责在越南卖,我负责国外。多了不敢说,年底前卖1000万美元债券应该没多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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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被掩盖的矛盾
安德森教授相信这是越南乃至全东南亚历史上,涉及金额最大的一笔民间商业合作及工业开发项目,要知道去年波音公司的总利润不过1500万美元。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切全发生在神圣的庙宇里,全在他们所信奉的先贤见证下。
虽然没准备一大堆商业合约,没签订任何备忘录形式的合作意向书,甚至没律师在场,但谁也不能怀疑口头约定是否具备法律效力。
回市区的路上,安德森感慨万千地说:“李,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相信你及你们同胞的经济实力,才真正相信你在这个社区的影响力。”
这是一条横穿森油区的大街,最早时这里有一家叫“二天堂”的榨油厂,森油区由此而得名。
时代在发展,与之后陆续兴建的虎麦啤酒厂、制冰厂和前面那些机械厂相比,“二天堂”油厂现在只能算一个小作坊。
这条街最具工业化气息,一路走来,两侧全是机械厂、铸铁厂、黑铁加工厂或蒸汽炉厂,一直散布到和平市,能远远看见左开医院、贝当桥和左开发电厂。
工厂与工厂之间有许多从事机械零件加工、焊接、五金配件销售和汽车摩托车修理的门面,之前那个李为民念中学时曾买过一辆意大利产摩托车,非常爱惜,经常开到这条街上来保养。
一间修理店前,师傅和几个徒弟们双手油污,围着一台减速机之类的机器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让他不由地想起那个开摩托车过来保养的半大孩子,让他禁不住怀疑所谓的后世或许是一个梦,现在的他和开摩托车的那个他才是真实的。
恍恍惚惚,心不在焉。
安德森不明所以,看着车外的行人继续道:“这无疑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开端,我有理由对第二轮融资持乐观态度。不过相对于第二轮融资,我对海外融资策略更感兴趣。1000万美元不是一个小数字,又是投资政局如此动荡的一个国家,华尔街资金实力最雄厚、投资经验最丰富的投行也不一定敢涉足。”
李为民缓过神来,不无尴尬地问:“教授,您说今天的融资?”
“你没在听?”
“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安德森教授说过的话不会说第二遍,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的朋友非常有钱,比我想象更富有。”
那600万美元是他们倒腾越南盾的部分本金和利润,像贪吃的鱼咬了钩一样再想吐出来就没那么容易。至于包销债券,三十多个人,一个人包销几百万真算不上多。要是他们家老头子支持,一家两千万都有可能。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手段终究不光明磊落。
李为民暗暗定决心要为他们负责,不管团结华人自保计划将来成败与否,都要想方设法保证他们的人身及财产安全。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解释道:“教授,一个多世纪来,华人在印度支那一直拥有商业优势。再加上之前跟您提过的勤俭,加上几代积累,拥有一些财富很正常。”
“商业优势?”
“是的,华人能够拥有并维持商业优势地位有很多原因,比如直到20世纪前,法国殖民地当局都把财力集中在发展基础设施,主要是交通运输网络,以及矿产资源开采上,一直没能力扩展商贸系统。
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农业、矿产资源及销售酒类、食盐和鸦-片的所得税。而属于日用消费品的货物,法国商人几乎没有涉足。并且除经营日用消费品之外,华人还涉足服务业乃至轻工业。”
吴廷琰有句话说得很对,美国人慷慨大方,但不了解越南,不了解越南人,不了解越南历史。
美国人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给越南提供援助,让越南人吃上饭,过上好日子,感到快乐,就不会相信越盟那一套,越南就会变成自由世界抵御苏俄阵营扩张的盾牌;他们的做法更简单,归纳起来就一句:“走吧,让我们去把那些麻烦解决掉!”
这几天蜂拥而至的美国顾问,尤其那些二十多岁的魁梧小伙子,甚至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他们的国家还在帮助法国维持其殖民统治。
不知道他们要帮助对付的越盟领袖“胡伯伯”,在他们的越南同龄人心目中早就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许多人甚至是唱着“没有谁比我们更爱胡Z明”长大的。
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好战、多么排外的民族。
越南人认为从公元200年中**队入侵红河三角洲到法国人来之前,中国留在越南的时间有十个世纪之久。认为他们的祖辈相继打败了中国各个朝代的侵略者,敌人如此强大,他们赢得一次又一次战争,在亚洲是独一无二的。
并且面对北方强大的威胁,还能长期征战把国土不断往南延伸,一直延伸到他们的同胞可以展望到暹罗湾。
(现在的南圻,也就是法国人所说的交趾支那,历史全是柬埔寨国土。所以柬埔寨人迄今为止仍称南圻为“下柬埔寨”,连印度支那总督府“诺罗敦宫”都是以一个柬埔寨国王名字命名的)。
安德森教授对越南历史真不太了解,饶有兴趣地问:“除此之外呢?”
李为民笑了笑,如数家珍地介绍道:“法国殖民当局想迅速增加华人的营业所得税,并试图通过华人经营中介的角色,更深入地渗透到越南社会。认为华人阶层是一股比正在上升的越南本地资本家阶层,更值得信赖的社会依靠力量。
为了把华人与越南人隔离开来,法国人制定法规逐步允许华人比本地人和其他外侨享有更多经营权,这一点在法国与中国签订的各种协议中能够得到体现,比如1886年与清政府签订的《天津贸易协定》,其中就有允许华人在越南自由经营的条款。
1930年与中国国民党签订的《南京协议》,进一步扩大了华人的经营权,允许华商享有直接经营进出口的权利;1947年,与国民政府签订的《重庆协议》,又给了华人特别优惠,不但可以自由经营、自由居住,而且不用服兵役。
很多货物如烈性酒、啤酒、鸦-片,对本地人和其他外侨是要严厉检查或严禁的,但对华人则没有限制。甚至给予华人一定法外治权,比如一些商业纠纷和不是很严重的犯罪,一般会交由五帮会馆去调解或仲裁。”
安德森教授沉思了片刻,非常精辟地总结道:“法国人来之前这里一直是中国的势力范围,他们无疑侵犯到了中国的利益。离本土那么远,谁也不愿意与中国开战,所以给予华人一些特权。”
“有这个可能。”
李为民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但我认为他们这么做更多地是出于维护其在印支的殖民统治。分化瓦解、刻意制造民族矛盾,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不全是这么干的吗?一旦华人的经济实力和人口数量威胁到其统治地位,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点燃民族矛盾的导火索,让本地人去对付华人,根本无需自己动手。”
想到越南愈演愈烈的民族主义思潮,安德森教授低声问:“李,你是不是有某种担忧?”
“教授,我相信我的同胞们不需要那些特权,相信他们愿意与本地人交朋友,与本地人一起生活,一起建设这个国家。所以工业村计划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工业发展计划,同时也是一个民族和解、民族团结计划。”
越南人对华人有许多看法,民族矛盾比想象中更严重,只是被法国殖民统治和越盟问题给掩盖了。
他确实有远见,并且极具责任感。
安德森教授微微点了下头,意味深长地说:“李,如果能把这个庞大的计划付诸实施并取得成功,那你会成为这个国家最受尊敬的人。如果有一天你获得诺贝尔**,我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
“可惜您不是挪威议员。”
“我会给他们写信,不管认不认识,不断给他们写,直到烦得议员先生们提名你为止。”
李为民乐了,不禁打趣道:“我会跟您分奖金的,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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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搀沙子?
回到咸宜道78号,院子和客厅里全是人。
吴莉君坐在花园里陪陈丽春说话,吴廷瑈像主人一样坐在客厅沙发上,同一个**军官以及几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话。烟缸里堆的像小山,好好的一个家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为民,七远没为难你吧?”
“没有,就像您前天说的,他们现在是坐山观虎斗,就等着看我们笑话。”
陈丽春没再问什么,朝客厅指了指,示意他快进去。安德森教授把这真当家,非常不喜欢他们这种做事方式,连招呼都没打就转身去了大使馆。
吴廷瑈比他哥都忙,没时间在此久留,一见面便起身道:“为民,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阮志仁上尉,昨天刚从顺化赶过来的;这位是陈世国教授,这位是武安东先生。国教授是经济学家,一直在印度支那大学任教。东先生是法律专家,在法国留过学。”
原来是送人过来的,李为民表现出一副热情无比的样子,伸出右手道:“李为民,认识三位很高兴。”
“李先生好。”
阮志仁是军人,先敬了个一法式军礼然后才跟他握手,陈世国教授则兴奋不已地说:“李先生,工业村计划不仅庞大而且伟大,我非常荣幸能够协助李先生工作,能够参与这么伟大的工业发展计划。”
武安东同样很激动,看了看他身后和院子里的二十多个知识分子,兴奋地说:“李先生,我们真有些迫不及待,真想现在就开始工作。”
民族主义催生了一大批爱国者,他们显然是其中一部分,只是立场偏右,没选择越盟,而是选择支持吴廷琰。
当然,现在支持不等于永远支持。
客厅人太多,说话不方便,李为民微笑着提议道:“瑈先生,要不我们上楼说?”
有些事确实要当着他面交代,吴廷瑈一口答应,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客厅,吴廷琰侧身笑道:“为民,你是工投公司总裁,是工业村计划的制定人和执行人,你先说。”
“好的。”
李为民从书房里拿出一张与在堤岸融资时完全不同的规划草图,摊在茶几上介绍道:“各位,工业村计划不仅是一个庞大的工业发展计划,也是一个庞大的国防计划。一个工业村就是一个军事基地,在秘密发展国防工业的同时,秘密训练预备役部队。我们的任务非常重,要保证工业发展,要考虑到国防需求,要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阮志仁是二哥介绍过来的,陈世国是中学同学,武安东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可靠的人。
吴廷瑈接过话茬,一脸严肃地说:“三位,**中有太多亲法派,有越盟秘密发展的组织,有军阀分子,有一大批**军官。军队国家化困难重重,并且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政府不能不有所准备。”
规划草图上的主干道其实是飞机跑道,主干道南侧预留的土地其实是停机坪,加油站是战略油库,工投公司大楼事实上是指挥部兼飞行指挥塔台……而这样的工业村居然从北至南规划了十几个。
陈世国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瑈先生,光发展工业就需要一大笔资金,搞这么多军事设施,训练那么多影子军队,资金从哪儿来?”
吴廷瑈与李为民对视了一眼,不无得意地笑道:“军事设施建设暂时由工投公司垫付,等工业村里的工厂全部发展起来,再以与共投公司分成的方式从工厂缴纳的经营所得税中支出。至于武器装备,我会想其它办法。”
搞得再好也是预备役,既然是预备役就没那么容易拉上战场。
更重要的是,工投公司只是一个相当于“开发区管委会”的平台,真正能对预备役官兵发挥影响的终究是工厂老板,终究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你现在搞得越好,本少爷将来能够继承到的“遗产”就会越多,除非你们吴家几兄弟不打算独裁,不会搞得天怒人怨。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这个计划其实是在发展越南工业、振兴越南经济的同时,秘密发展属于你们吴家的私人军队,与军队国家化没任何关系。
至于找一帮知识分子来搀沙子,这个如意算盘不知道是怎么打的!
比武装力量华人真比不过,但比接受过系统教育的知识青年。别说南越一千多万人,就算把北越那一千多万加上,在校中学生都没潮州帮和福建帮的华校多。
法国人把印度支那作为开发型殖民地,其重心在于原材料及农产品生产和出口,如大米、橡胶、茶叶、咖啡、胡椒、煤炭等。
在印度支那的法国人,最高峰时(1940年)也不过3.4万。同为法国殖民地的阿尔及利亚,光今年移民就超过100万,而当地穆S林人口才900万。
法国人不多,又没想过把印度支那殖民地工业化,所以对教育不是很热衷。
1939年至1940年,是殖民地教育发展最好的时期,当时小学生只有300万,中学生只有5000人,大学生仅有700人。
二战结束重返越南,为缓和与越南人的关系,同时为培养更多亲法知识分子,巩固法国在越南的殖民统治,位于河内的印度支那大学开始扩大招生规模。
然而,抗法运动愈演愈烈,小学和中学教育受到严重影响。
大学生多了,小学生和中学生却比之前更少了,并且他们中很大一部分受民族主义思潮影响,全跑到越盟那边去了。
在五帮会馆的努力下,堤岸像个世外桃源,小学和中学教育几乎没受影响。光义安中学在校生就高达6000多,包括小学在内的堤岸华校学生不低于10万!只要是广府人、潮州人、客家人、福建人和海南人,不管家境有多困难,只要孩子愿意念书,基本上个个都有学上。
如果把其它各省华校算上,在校学生更多。以至于堤岸文学氛围越来越浓厚,十几家华文报社每天不知道要收到多少投稿,不是新体诗就是旧体诗,搞得像个个都是诗人。
虽然华人没有高等院校,但只要有能力的家庭都会送孩子去香港、法国或新加坡念大学,并且职业教育搞得很不错。比如亚洲专业学校,老师给学生们讲授柴油机原理,十几台各型柴油机拆得七零八散,学生们一边听一边动手,李家车队的司机全在那培训过。
工业村计划需要华人资本,会涌现一大批华人老板,会接受大量华人知识青年。
利益死死捆绑在一起,又有华人青年联合会引导,再对越南工人好一点,营造出华越一家亲的氛围。别说塞二三十个人,就算塞两三百、两三千,哪怕对工投公司来个大换血,都不会影响到华人实际控制工业村的大局。
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并且那么热血澎拜、那么爱国,就先帮着干点正事。
李为民干咳了两声,异常严肃地说:“三位,实不相瞒,资金方面确实有很大缺口。我和安德森教授刚从堤岸回来,为了让堤岸华侨放心大胆投资,我抛砖引玉立了个军令状,保证年底前在海外融资1000万美元。他们深受鼓舞,相继承诺包销一部分工投债券。
难民救济和安置问题迫在眉睫,为了让计划尽快付诸实施,我打算等公司人员到位之后,把销售工投债券作为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到时候开个会,研究制定一套科学合理的债券销售方案,责任到每一个人,有奖有罚。
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债券销售任务的奖励,超额完成任务的重奖,没完成任务的减薪,任务没完成工作态度又有问题的全部辞退。总之,工投公司不养碌碌无为的人,更不会养闲人。也只有这样,工业村计划才能顺利付诸实施并取得成功。”
吴廷瑈这些年一直在组织社会运动,认识人多,老婆家又有钱,不知道这对普通人尤其刚从北边过来,在西贡人生地不熟的人有多难,竟兴高采烈地说:“有奖有罚,这个主意好。为民,我也立个军令状,包销50万!”
第六十五章 “众人划桨开大船”
海水满盈盈的照在夕阳之下,浪涛像顽皮的小孩子跳跃不定,“和兴12号”时起时伏,按预定航线往芒街航行。
近海航行,并且是这个月的第四趟。
虽然海况不是很好,风挺大、浪挺高,但对经常往返于香港、西贡和新加坡之间的陈老大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是有点担心那些不愿意呆在舱里的学生,生怕他们一不小心掉进海里。
站在甲板边上,领略大海的无限风光,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情,姜文水感慨万千,不禁回头道:“同学们,望着这天水相接,浩浩荡荡,深不可测的大海。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博大与深邃,什么是坦荡与浩气。从古至今,人们之所以赞美它,是因为它辽阔浩瀚,因为它纳百川、集细流,有着博大坦荡的胸怀,所以万涓溪流才向它汇集,滔滔江河才为它奔腾!”
堤岸华侨青年联合会的发展堪称神速。
一是由于地缘关系,离得太近,知道得太多,广府、潮汕和客家人又占多数,老家的亲朋好友甚至纷纷逃往香港,同时面临着越盟的威胁,不像新加坡、马来、印尼和菲律宾华侨青年一样能够因为“距离产生美”。对内地没什么感觉,对一败涂地退到台湾的国民政府更不会有。
华青会思想不激进,主张很务实,在这个政治真空、信仰迷茫的大环境下自然有市场,自然受欢迎。
二是华青会不同于一般政-党,更像一个公益慈善机构和青年俱乐部的综合体,没那么多规矩,可以光明正大活动,不用搞得神神秘秘,连家长都放心。
三是华青会有一批影响力不凡的会员,堤岸最有钱的富家公子几乎全加入了,所捐赠的会费已超过琼府会馆的香油钱。会员俨然成为身份的象征,有钱人家为了生意,普通人家为了孩子能有更好的前途,不仅不会反对,反而动员自己家孩子参与。
在册会员超过一万,并且每天都在增加。
堤岸一个中学一个分会,其它地方一个城市一个分会,已陆续设立四十多个分会。侬区三十多万同胞,念书的不多但青年多,同样要发展会员要成立一个分会。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有主张、有理想的社团,不能总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高谈阔论,要干点实事,要通过干实事来增强社团凝聚力,所以组建了一个由三十多个分会代表构成的“协助侬区同胞南迁与安置服务团”,所以有了这趟芒街之行。
三十多万同胞南迁,这在历史上也不多见。
俞晓坤来自薄寮分会,同时兼任服务团副团长,想到几十万侬区同胞为了生存不得不再次背井离乡,不禁叹道:“纳百川、集细流,我们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要打破帮界成见,只有万众一心,才能把各方力量像万涓溪流汇集成滔滔江河一样集中起来,才能协助安置好几十万举家南迁的侬人同胞。”
海鸥在海面上展翅飞翔。
它们搏击长空,坚持不懈,真有股持之以恒的耐人寻味。忽然,一阵海浪由远而近,奔腾而来,犹如千骏万马,齐头并进,发出隆隆的巨响。
一个来自迪石分会的同学深受感染,大声提议道:“各位同学,我们唱歌吧,唱李先生送行时谱写的那首歌!”
在李为民看来几十万人南迁就是侬人的“长征”,这个经历会成为越南华人的精神财富,参与进来的人都能受到一定程度的精神洗礼,会让一百多万越南华人更团结,更具危机感,所以对服务团非常重视。
宣传太重要了,尤其一首慷慨激昂的励志歌曲,能够极大鼓舞华人青年们的士气。于是在码头送行时,即兴“创作”了一首朗朗上口、非常易学的《众人划桨开大船》。
这绝对是一首应景得不能再应景的歌,姜文水一手抓着船舷,一手打着拍子激动不已地唱道:“一支竹篙耶,难渡汪洋海;众人划桨哟,开动大帆船;一棵小树耶,弱不禁风雨;百里森林哟,并肩耐岁寒,耐岁寒!”
“一加十十加百,百加千千万,你加我,我加你,大家心相连!”
“同舟嘛共济海让路,号子嘛一喊浪靠边,百舸嘛争流千帆竞,波涛在后,岸在前!一加十十加百,百加千千万,你加我,我加你,大家心相连,同舟嘛共济海让路……”
慷慨激昂的歌声在甲板上回荡,陈老大探头看了看,不禁笑道:“阿宁,这帮小子唱得挺好听,众人划桨开大船,像是在唱我们这些跑船的。”
二副扶着木舵轮,哈哈大笑道:“人家那是比喻,跟我们没关系。”
“这倒是,一条船哪用得了千千万人。”
……
晚上九点四十二分,“和兴12号”货船终于安全抵达芒街小码头。
几十个侬区学生在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带领下热烈欢迎“服务团”,又是拥抱,又是握手,又是帮着提行李,好不热闹。
他们刚被接走,一队士兵上船开始卸南撤路上所需要的帐篷等物资。几百吨物资全部卸完之后一箱箱军火被搬运上船,这些全是侬区过去几年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家底,今夜是第一批,全部运到南方之后足够装备一个师。
在黄亚生等人的安排下,连现役部队所使用的一些精良装备,在大规模南撤行动开始时都要封存南运,只把那些淘汰下来的破枪烂枪和一些旧枪交给法国人,并以此告诉南越政府侬人不准备继续打仗了,打算解甲归田过几天安生日子。
武器装备要先往南运,老弱病残一样要提前走。
两百多老幼背着大包小包,静静等候在码头边。下午已经道过别,亲人们全回去了,只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同他们一起,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离码头十几米的一个小房子里,韩烁望着人群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低声道:“你妹妹会受到很好照顾,一到西堤就去最好的明道小学念书,将来会上初中、高中乃至大学。如果条件允许,我会让人捎几张照片,告诉你她的近况。总之,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阴影里站着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看上去很单薄的孩子,他舔了舔嘴唇,哽咽地说:“谢谢韩叔叔。”
“应该是我谢你,这些也是我应该做的。”
韩烁点上根香烟,继续说道:“该交代的全交代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阮思光,明天一早跟我去河内,在那儿没人认识你,侬区全部撤离之后更不会有人认识。只要自己注意点,不要乱打听,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会说国语你认识中文,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有些事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比如一不小心夜里说梦话。所以要忘掉之前的名字,要把自己当成阮思光。另外不要急于求成,他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不积极,更不能太积极,因为干我们这一行,越普通越不起眼才越安全。”
“韩叔叔,您放心,我不会乱出风头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你父母走了之后我一直把你们兄妹当自己孩子,把你一个人留在河内,我能放心吗?可是又找不到更合适更可靠的人,只能让你留下。”
“阮思光”抬起头来,嘴角边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韩叔叔,不是您让我留下,是我自己想留下的。”
第六十六章 现代化、国家化
平川派的威胁暂时解除,刘家昌等人无需再躲在头顿。
堤岸大宅租出去了,不能把房客往外赶,并且威胁只是暂时解除,等吴廷琰把迫在眉睫的难民问题、总参谋长阮文馨拥兵自重问题以及和好教、高台教、郑明世等军阀割据问题一一解决掉,就会收拾黎文远,就会与盘踞在堤岸的平川派开战。
堤岸不安全,那边现在又没什么生意,包括刚从香港赶来亨利和刘家辉等人全部租住在市区,全部离卡蒂纳街东亚银行西贡总部不远。
美国人有美国人的社交圈,亨利教授和他在美国招募的学生,一下班就应邀去了帆船酒店参加“美国老乡”聚会。
刘家昌、王康复、王晋鹏、顾平春、顾采莲、李吉敏等李家新一代“常委”,以及随刘家辉从香港一起赶来的李家几代二房、三房、四房乃至五、六房子弟则一个都没走,全聚集在设立于银行三楼的越华保险公司会议室,召开李家“小集团”的第一次会议。
堂叔伯和堂兄弟们过来是有原因的,长房长支“转型”之后他们的生意全受到了影响,名贵木材和药材没法再倒腾了,在香港备货由航运公司走私到越南的“进出口”无法再进行。作为长房长支的当家人,李为民要为他们负责,要给他们出路。
“时间太紧,事情太多,客套话不多了说,我们直入正题。”
今天20号,明天21号,如果历史没发生变化,那么明天会有大事要发生。李为民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简明扼要地说:“别看坐在这儿的人不少,但我们的生意更多。这些天我想了想,打算分为银行、保险、工投、航运、实业、投资和教育七大块。
亨利总裁大家见过,是我在美国念书时的教授,非常有水平,非常有能力,有他掌舵东亚银行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他对香港、西贡和新加坡不熟悉,所以家辉、康复、平春和京南你们一定要配合好。”
提前一年毕业的刘家辉回头看了看同僚,第一个举手道:“为民哥,你放心,我们一定配合好,一定跟教授好好学。”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接着道:“越华保险由晋鹏出任总裁,除了50万美元启动资金,我会帮从你华尔街请几位资深精算师。今后三五年的业务主要集中在越南,等一切走上正轨,等培养和锻炼出我们自己的保险人才,再扩大经营规模,再涉足香港、新加坡乃至欧美保险市场。”
今天的“分工”其实是正式宣布,早在去头顿时就已经确定了每个人未来要做什么。
王晋鹏这些天没闲着,做了许多功课,信心十足地笑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少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就好。”
李为民笑了笑,转身看着刘家昌道:“工投公司资本最雄厚、规模最大,接下来的工作最多,堪称千头万绪。作为第一大股东,我会亲自出任董事长,明天上午的董事会上,我会提名家昌出任总经理。沛文和正在侬区的阿才进入工投,沛文出任总经理助理,阿才出任保安部副主管。”
只投入5万美元本金,就获得现有资本一千多万美元的工投公司46%股权。直到首轮融资成功,刘家昌才意识到少爷的本事有多大,这个空手道玩得简直骇人听闻。
未来的越南工业村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公司,而且具备一些政府才有的职能,可以制定政策,可以收各种税费,甚至有自己的军队,比政府的工商部更像工商部。
少爷这个董事长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主要工作还是要自己来做,刘家昌越想越激动,越想越热血沸腾。
不等他开口表态,李为民接着道:“航运公司保持现状,投资由我爸在巴黎负责,接下来要说得是实业和教育。工投公司是实业,但不全是我们李家的,并且投资大、见效慢。另外作为董事长,我不能把自家生意与大家的生意混一块去,所以剥离出来,由莲姐负责。
公司名称就叫李氏企业,现在有三个业务,一是服装设计、生产和销售,二是制药,三是电影。各位叔伯和堂兄弟可以入股,如果对这几个行业不感兴趣,有更好的路子,手头上资金又不够,那就跟家辉和家昌开口,向东亚申请贷款,然后去工业村申请建厂。”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入股哪有自己干自在。
一个堂叔起身道:“为民,我们先看看,看完之后再商量商量,等拿定主意再麻烦你,再跟你们开口。”
“是啊,越南很久没来,不像香港那么熟悉,先看看。”
“没关系,这几天沛文陪你们四处转转,好好考察考察,实在不习惯就回香港,在香港创业东亚银行一样支持。”
“行,你挺忙的,你继续说。”
“最后就是教育,这个教育跟帮里的小学中学不一样,本打算办个私立大学,但现在既没那么多资金,又不能搞得太张扬,所以先办个亚洲专业学校那样的职业培训学校,专门为工业村计划培养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又松,你是硕士,你学问最高,这个学校就由你牵头办。
材料、冶金、机械、化工、农业、医疗……只要与自然科学相关的专业都要开设。至于办学资金,工投公司承担一部分,向社会募集一部分,我个人再捐赠一部分。总之,想方设法把我们华人自己的高等教育搞起来。”
办学是最露脸、最受堤岸华侨尊重的事业,丁又松当然不会拒绝,而是欲言又止地问:“那……那……那学校建在哪儿?”
“万事开头难,先在外面租个大点的地方当校舍,不一定要集中,可以在不同地方先开几个班。如果条件允许,如果债券卖得够好,我会在平东工业村和富国岛工业村先建两个校区,争取在明年底搬进新校舍上课。”
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李为民意味深长地说:“各位,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你们接下来全部要走上总裁、副总裁、经理和主管等岗位,思想尤其用人思想要与时俱进,不能像祖辈们那么保守,不能总想着他是不是潮州人,如果不是潮州人,甚至连华人都不是,那就不能用,不能委以重任。
要知道我们现在已经转型了,要现代化、国际化。在用人上要跟上时代,要多元化。既然能聘请美国人当银行总裁,为什么不能请越南人担任副总裁?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今后我会唯才是举,不管工投公司还是东亚银行,哪怕李氏企业都会大量招收有能力的外籍或外族人才。
这个弯子要转过来,同时要考虑到公司文化。
什么叫公司文化,就是公司的氛围,就是东家对伙计好不好,能不能留得住人。这涉及到现代公司管理的方方方面面,比如管理层是否任人唯亲,对不同国籍或种族的职员是否歧视,职员在公司里有没有升职加薪的空间等等,接下来我会请企业管理专家过来培训,希望大家能够重视。”
以前的银行像当铺,像是在放高利贷。以前的木厂、米厂像大作坊,别看工人挺多,其实没什么管理可言。
能坐在这儿的全接受过新式教育,之前不止一次想过生意该如何经营,只是所有生意全李家的,东家不说话,东家不想改变,你凭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少爷比想象中更开明,刘家辉激动不已。
让他更激动的是,李为民突然话锋一转,一脸诚恳地说:“在用人这个问题上,不光各位要与时俱进,我同样要与时俱进。所有我草拟了一个高管股权激励方案,按照各位及各位父辈乃至祖辈在我家服务的年限,分配2%至5%不等的李氏企业股权。
换言之,从现在开始各位全是李氏企业股东,年底全部参与分红。我们之间不再是那种封建式的隶属关系,而是现代企业的合作伙伴。
最后要说的是,人员尤其高管流动对公司发展并不全是坏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再说潮州人饿死不打工,如果各位想出去打拼,想干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工业村计划铺开,有那么多优惠条件,又有大少爷支持,真有人会产生这种想法。但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就算走也不能现在走。
刘家昌干咳了两声,半开玩笑地说:“我是客家人,出去打拼真没这个胆,再说现在又有股份,别说不想走,就算赶我也不会走啊。”
王康复、王晋鹏、顾平春、顾采莲等人猛然反应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道:“少爷,您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怎么可能走?”
“是啊,我们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的!”
第六十六章 现代化、国际化
平川派的威胁暂时解除,刘家昌等人无需再躲在头顿。
堤岸大宅租出去了,不能把房客往外赶,并且威胁只是暂时解除,等吴廷琰把迫在眉睫的难民问题、总参谋长阮文馨拥兵自重问题以及和好教、高台教、郑明世等军阀割据问题一一解决掉,就会收拾黎文远,就会与盘踞在堤岸的平川派开战。
堤岸不安全,那边现在又没什么生意,包括刚从香港赶来亨利和刘家辉等人全部租住在市区,全部离卡蒂纳街东亚银行西贡总部不远。
美国人有美国人的社交圈,亨利教授和他在美国招募的学生,一下班就应邀去了帆船酒店参加“美国老乡”聚会。
刘家昌、王康复、王晋鹏、顾平春、顾采莲、李吉敏等李家新一代“常委”,以及随刘家辉从香港一起赶来的李家几代二房、三房、四房乃至五、六房子弟则一个都没走,全聚集在设立于银行三楼的越华保险公司会议室,召开李家“小集团”的第一次会议。
堂叔伯和堂兄弟们过来是有原因的,长房长支“转型”之后他们的生意全受到了影响,名贵木材和药材没法再倒腾了,在香港备货由航运公司走私到越南的“进出口”无法再进行。作为长房长支的当家人,李为民要为他们负责,要给他们出路。
“时间太紧,事情太多,客套话不多了说,我们直入正题。”
今天20号,明天21号,如果历史没发生变化,那么明天会有大事要发生。李为民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简明扼要地说:“别看坐在这儿的人不少,但我们的生意更多。这些天我想了想,打算分为银行、保险、工投、航运、实业、投资和教育七大块。
亨利总裁大家见过,是我在美国念书时的教授,非常有水平,非常有能力,有他掌舵东亚银行没什么不放心的。但他对香港、西贡和新加坡不熟悉,所以家辉、康复、平春和京南你们一定要配合好。”
提前一年毕业的刘家辉回头看了看同僚,第一个举手道:“为民哥,你放心,我们一定配合好,一定跟教授好好学。”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接着道:“越华保险由晋鹏出任总裁,除了50万美元启动资金,我会帮从你华尔街请几位资深精算师。今后三五年的业务主要集中在越南,等一切走上正轨,等培养和锻炼出我们自己的保险人才,再扩大经营规模,再涉足香港、新加坡乃至欧美保险市场。”
今天的“分工”其实是正式宣布,早在去头顿时就已经确定了每个人未来要做什么。
王晋鹏这些天没闲着,做了许多功课,信心十足地笑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少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就好。”
李为民笑了笑,转身看着刘家昌道:“工投公司资本最雄厚、规模最大,接下来的工作最多,堪称千头万绪。作为第一大股东,我会亲自出任董事长,明天上午的董事会上,我会提名家昌出任总经理。沛文和正在侬区的阿才进入工投,沛文出任总经理助理,阿才出任保安部副主管。”
只投入5万美元本金,就获得现有资本一千多万美元的工投公司46%股权。直到首轮融资成功,刘家昌才意识到少爷的本事有多大,这个空手道玩得简直骇人听闻。
未来的越南工业村投资股份有限公司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公司,而且具备一些政府才有的职能,可以制定政策,可以收各种税费,甚至有自己的军队,比政府的工商部更像工商部。
少爷这个董事长不可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主要工作还是要自己来做,刘家昌越想越激动,越想越热血沸腾。
不等他开口表态,李为民接着道:“航运公司保持现状,投资由我爸在巴黎负责,接下来要说得是实业和教育。工投公司是实业,但不全是我们李家的,并且投资大、见效慢。另外作为董事长,我不能把自家生意与大家的生意混一块去,所以剥离出来,由莲姐负责。
公司名称就叫李氏企业,现在有三个业务,一是服装设计、生产和销售,二是制药,三是电影。各位叔伯和堂兄弟可以入股,如果对这几个行业不感兴趣,有更好的路子,手头上资金又不够,那就跟家辉和家昌开口,向东亚申请贷款,然后去工业村申请建厂。”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入股哪有自己干自在。
一个堂叔起身道:“为民,我们先看看,看完之后再商量商量,等拿定主意再麻烦你,再跟你们开口。”
“是啊,越南很久没来,不像香港那么熟悉,先看看。”
“没关系,这几天沛文陪你们四处转转,好好考察考察,实在不习惯就回香港,在香港创业东亚银行一样支持。”
“行,你挺忙的,你继续说。”
“最后就是教育,这个教育跟帮里的小学中学不一样,本打算办个私立大学,但现在既没那么多资金,又不能搞得太张扬,所以先办个亚洲专业学校那样的职业培训学校,专门为工业村计划培养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又松,你是硕士,你学问最高,这个学校就由你牵头办。
材料、冶金、机械、化工、农业、医疗……只要与自然科学相关的专业都要开设。至于办学资金,工投公司承担一部分,向社会募集一部分,我个人再捐赠一部分。总之,想方设法把我们华人自己的高等教育搞起来。”
办学是最露脸、最受堤岸华侨尊重的事业,丁又松当然不会拒绝,而是欲言又止地问:“那……那……那学校建在哪儿?”
“万事开头难,先在外面租个大点的地方当校舍,不一定要集中,可以在不同地方先开几个班。如果条件允许,如果债券卖得够好,我会在平东工业村和富国岛工业村先建两个校区,争取在明年底搬进新校舍上课。”
看着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李为民意味深长地说:“各位,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你们接下来全部要走上总裁、副总裁、经理和主管等岗位,思想尤其用人思想要与时俱进,不能像祖辈们那么保守,不能总想着他是不是潮州人,如果不是潮州人,甚至连华人都不是,那就不能用,不能委以重任。
要知道我们现在已经转型了,要现代化、国际化。在用人上要跟上时代,要多元化。既然能聘请美国人当银行总裁,为什么不能请越南人担任副总裁?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今后我会唯才是举,不管工投公司还是东亚银行,哪怕李氏企业都会大量招收有能力的外籍或外族人才。
这个弯子要转过来,同时要考虑到公司文化。
什么叫公司文化,就是公司的氛围,就是东家对伙计好不好,能不能留得住人。这涉及到现代公司管理的方方方面面,比如管理层是否任人唯亲,对不同国籍或种族的职员是否歧视,职员在公司里有没有升职加薪的空间等等,接下来我会请企业管理专家过来培训,希望大家能够重视。”
以前的银行像当铺,像是在放高利贷。以前的木厂、米厂像大作坊,别看工人挺多,其实没什么管理可言。
能坐在这儿的全接受过新式教育,之前不止一次想过生意该如何经营,只是所有生意全李家的,东家不说话,东家不想改变,你凭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少爷比想象中更开明,刘家辉激动不已。
让他更激动的是,李为民突然话锋一转,一脸诚恳地说:“在用人这个问题上,不光各位要与时俱进,我同样要与时俱进。所有我草拟了一个高管股权激励方案,按照各位及各位父辈乃至祖辈在我家服务的年限,分配2%至5%不等的李氏企业股权。
换言之,从现在开始各位全是李氏企业股东,年底全部参与分红。我们之间不再是那种封建式的隶属关系,而是现代企业的合作伙伴。
最后要说的是,人员尤其高管流动对公司发展并不全是坏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再说潮州人饿死不打工,如果各位想出去打拼,想干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不会反对,只会支持。”
工业村计划铺开,有那么多优惠条件,又有大少爷支持,真有人会产生这种想法。但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就算走也不能现在走。
刘家昌干咳了两声,半开玩笑地说:“我是客家人,出去打拼真没这个胆,再说现在又有股份,别说不想走,就算赶我也不会走啊。”
王康复、王晋鹏、顾平春、顾采莲等人猛然反应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道:“少爷,您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怎么可能走?”
“是啊,我们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的!”
第六十七章 保安队
六天前,越南国与法国签订“独立与合作协议”,正式拉开接管政府部门的序幕。
十几万远征军驻扎全越几十个省,别不说巴黎没下撤退命令,就算有命令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撤走十几万军队和武器装备,更何况还有三万多殖民地官员和法国平民。
法国人要维护其自身利益,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越南,所以总参谋部、西贡警察系统和外汇管理局等关键部门新政府一个都接管不到,远征军的军事设施更不用想,只能接管行政系统中的一些清水衙门。
难民安置问题刻不容缓,工业村计划一天不能耽误。
在吴廷琰和希思大使极力要求下,法方终于把老港的一栋四层办公大楼、一个可停靠3000吨货轮的码头和六个仓库,很不情愿地移交给工投公司。
离吴记造船厂不到500米,港里停泊着好几艘法**舰,岸上有法军驻守,比市区安全。李为民干脆把工投公司总部设在这里,同时把家安了过来。市区那栋三层洋楼让给亨利总裁和安德森教授,省得他们的太太过来后又要找房。
住在码头边,不要再像之前一样提心吊胆,推开窗户就能看见自家船厂,吴莉君很喜欢这个“新家”,尽管条件远不如市区。
让她更高兴的是表姐回来了!
睁开惺忪的双眼,正准备去洗漱,然后去隔壁小餐厅给一起搬来的陈妈打下手,阮明秀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面前。
她探头看了看对面房间,扑上来欢呼雀跃地问:“姐,想死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侬区有电台,你家那位在电报里说的。”
“一夜没睡,困不困?”
“不困,在船上睡过,”阮明秀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挤进房间道:“行李放这,我要先洗个澡,换身衣服,七点半开会,不然来不及。”
今天要开董事会,等会儿大哥也要来,吴莉君不敢耽误大事,急忙关上房门:“姐,里面有三瓶热水,你先用。”
八点上班那是和平时期,现在是非常时期,作息时间不能早八晚五。
李为民正在对面房间洗漱,刘家昌起得更早,这会儿正坐在三楼总经理办公室里,陪坐船从侬区赶来的张清贵少将、黄独清少将以及一起回来的古建华、丁茂才说话。
“这栋楼以前是港务公司的,现在作为工投公司临时总部。招商中心、基建规划部、基建工程部和保安部设在一楼,工业发展研究中心、财务部、审计督察部和人力资源部设在二楼,企划部、海外部和设在我们这一层,四楼是生活区。楼顶也要利用起来,如果工程师认为大楼结构没问题,会把天台作为直升机停机坪。”
他对侬人南迁的情况不太了解,只能聊这些。
张清贵、黄独清对工投公司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大批人员什么时候往海防集结,人员抵达海防之后又怎么安排。
古建华这段时间在侬区干得有声有色,一直琢磨着是不是能干个团长,却被紧急召回,说接下来要担任什么工投公司保安部副主管。
他回头看了看丁茂才,小心翼翼地问:“刘先生,保安部副主管是做什么的,跟保安团差不多吗?”
什么保安团,刘家昌被搞得啼笑皆非,一边招呼两位侬区大佬喝茶,一边微笑着解释道:“工业村和安置村一样会面临越盟游击队的威胁,所以每个工业村会设立一支保安队,维护工业村内治安,确保工业村安全,同时组织工人进行军事训练,具有警察、驻军和预备役部队三重性质。”
张清贵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说:“古少校,这个保安部副主管权不小啊。”
在越南,华人想带兵没那么容易,古建华猛然反应过来,急切地问:“刘先生,正主管是谁?保安队有多少人,我是指在编的。”
“正主管阮志仁,越南**上尉。至于多少保安队员,要视各工业村规模、财力和受威胁程度而定。富国岛工业村规模最大,虽然不用担心越盟,但海盗群岛就在附近,另外柬埔寨对富国岛又有野心,所以保安队至少要达到师级规模。如果条件允许,甚至要组建海上保安队和航空队。”
光富国岛工业村保安队就相当于一个师,那工投公司保安部不就是军级单位,黄独清惊呆了,想了好一会才低声问:“刘先生,贵公司设保安队,政府支不支持?”
刘家昌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是政府要求的。作为代总经理,在组建保安队这一问题上,我持反对意见。因为公司资金太紧张,真没那么多钱帮政府养兵。”
话虽然这么说,事实上也只能这么说,到底怎么想的就另当别论了。
看着他们兴奋不已的样子,刘家昌接着道:“公司要现代化、国际化、多元化,保安部同样要现代化、国际化、多元化。现代化主要体现在装备上,要招收经验丰富的老兵,更要招收能使用先进武器装备,能参加培训驾驶飞机和操作军舰的知识青年;
国际化指两方面,一是政府会请美国顾问来培训,二是送骨干去国外培训;多元化主要体现在人员构成上,有我们华人,有越族人,有生活在山地的少数民族。有人信佛教,有人信天主教,有人信和好教、高台教,所以怎么当好这个副主管,怎么带好保安队要多下点功夫。”
大少爷殚心竭虑,不可能给别人做嫁衣。
把保安队变成华人的武装力量,比收编侬族军队难多了,古建华紧皱着眉头问:“刘先生,可……可是我们才两个人,能不能从侬区多调些军官过来?”
“相比远在南边和建在城市附近的工业村,安置村面临的安全问题更严峻,同时要考虑到政府会不会有什么想法,所以侬区兄弟不能抽调多少。当然,公司不会让你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候会请华青会配合。”
第六十八章 董事会
相比保安队在编人员,预备役才是主力,关键时刻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工业村能发展起来,只要团结好工业村里的工厂老板,那么扩编之后的保安部队就会成为华人的拳头。
张清贵与黄独清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李先生深谋远虑,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现在就等李先生一声令下,组织侬区三十多万乡亲南撤。”
“张将军,黄将军,什么时候南撤不用我下令。”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眼看,只见李为民捧着一台收音机站在身后。众人准备起身相迎,他摇摇头,把收音机放到茶几上,调到音质最清晰的一个频率。
“……在越南、老挝、柬埔寨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在规定期限内,法军从上述三国撤出,越南志愿人员从柬埔寨、老挝撤出;老挝战斗部队转移到丰沙里和桑怒两省,由当地居民组成的高棉军队就地解散。
二,在越南以北纬十七度线以南、九号公路以北的贤良河为临时军事分界线,交战双方限期将各自部队撤退至该分界线各自一侧,在军事分界线两侧各5公里范围内建立非军事区。
三,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将在分别规定的时间内举行全国自由选举,以在民主基础上实现各自的和平与统一;四,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不得参加任何军事同盟,也不容许任何外国在三国领土上建立军事基地、干涉三国内政。禁止外**队和军事人员、武器弹药进入上述三国。
五,成立由加拿大、印度和波兰参加,印度代表为主席的国际委员会监察和监督协定的实施……”
尽管他之前透露过,尽管社会上有类似猜测,但播音员播送的《日内瓦会议最后宣言》、《关于在越南停止敌对行动的协定》、《关于在老挝停止敌对行动的协定》、《关于在柬埔寨停止敌对行动的协定》依然震撼。
经过70多天的一次次交锋和妥协,西贡时间7月21日早上6时30分,越南被腰斩为南北两部分,纠缠多日的日内瓦会议终于曲终人散!
协定中果然有停战后300天内南北人民可自由迁徙的条款,张英贵少将蓦地站起身来,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说:“李先生,我立即去远征军司令部,法国人要是不让我们上船,不允许我们南撤,那他们也别想顺利撤出北越!”
协定中说得很清楚,法军要在11月前撤出河内海防。他们一走,北越就会成为越盟的天下,到时候想走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所谓的300天,其实只有90天。
黄独清紧握着拳头,急切地说:“李先生,我上船给芒街发电,撤离行动立即展开,一分钟不能耽搁!”
一个去找法国人理论,一个安排撤离,这是之前商量好的。如果不出意外,黄亚生将军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河内,找驻扎在那里的法军做张英贵同样的事。
李为民紧握了下他们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二位按计划行动,我开完董事会就去嘉隆宫,有什么消息联系阮秘书,她会第一时间转告我。”
“行,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系。”
原计划7点半召开的越南工业村投资股份有限公司第一次董事会,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直拖到8点45分才正式召开。
以北纬17度线把越南划为南北两部分,如晴天霹雳让整个西贡炸了锅,学生、工人不约而同地上街游行抗议,把几条主要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董事会成员不得不绕道,马安易和黄梓恒甚至是半路下车换乘小渔船过来的。
政府在工投公司没股份但有投资,比如这栋四层大楼,比如码头和后面的仓库,又比如包括富国岛在内免费划拨的土地。所以陈世国、武安东、阮志仁代表政府进入董事会,并分别出任工投公司副董事长、副总经理和保安部主管。
第一轮融资中堤岸华侨掏了真金白银,吴静晨、马安易和黄梓恒代表三十多名小股东理所当然地进入董事会。
MSU提供了500万美元种子基金,这笔巨款来自说不清道不明的民间基金会,不是政府拨款,没经过国会,将来是要偿还的,相当于无息贷款,所以李为民名正言顺地将其作为李家的投资。
越南华人资本能否有效利用,直接关系到计划成败。
费舍教授都没意见,安德森教授一个打工的更不会有意见,于是以独立董事身份进入董事会,监管资金使用,监督计划实施。
事实证明吴廷琰最有力的支持者、美国天主教会斯贝尔曼主教和他的代表哈内特神父非常睿智、非常有远见。
在费舍教授和安德森教授游说下,几个美国天主教会组织以50美元换取一个工作为条件向工投公司注资200万美元。
基础设施建设需要大量劳动力,解决四万越南天主教徒就业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况且接下来的海外融资还要搭他们的顺风船,李为民一口答应了。于是教会同样不占股份,同样派一名代表以独立董事身份进入董事会。
刚收到的消息太震撼,众人相互介绍完便议论起外面发生的一切,以及这会带来一系列什么影响。
“教师、学生、工人和普通市民正从四面八方往总督府涌去,远征军司令部宣布戒严,紧急调集军队进入市区,许多警察和越南士兵对协定同样不满,他们并没有执行法军命令,而是加入进行游行队伍一起抗议。”
陈世国不是不满,是非常愤怒,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弗朗西斯(法国总理)将我们的手臂生生砍下来送给敌人做祭品!绝大数人没想到解决方案会是山河破裂,来的路上,学生们悲愤交集、失声痛哭。”
阮志任更是恨恨地说:“法国人没能力打就滚出越南,让我们自己打!”
相比之下,武安东要冷静得多,他深吸了一口气,凝重地说:“越盟打了七年,付出那么大代价,好不容易赢得奠边府战役,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我们不满意,他们更不会满意,肯定认为这是一个不公平乃至丧权辱国的协定。”
安德森教授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他们一定不会满意,因为分割之后,越盟游击队在南北农村控制的土地面积,比分割前反而少了30%!”
李为民喝了一小口咖啡,明知故问道:“教授,美国政府持什么态度?”
“合众国没在协定上签字,只保证让协定在不受威胁之下被执行。”
阮志仁越想越气愤,“啪”一声猛拍了下桌子:“北方人口1400万,南方人口才1100万,并且在越盟控制下的北越根本不可能进行真正意义上的自由选举,用选举决定未来,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他话音刚落,阮明秀敲门走进会议室,附身汇报道:“李先生,琰总理刚宣布下半旗哀悼国家分裂,宣布把今天定为‘国耻日’。”
“降吧,响应总理先生号召,把外面的旗子降下来。”
“是。”
本来就不是越南人,平时又不怎么关心政治,在国家分裂这个问题上,吴静晨、马安易和黄梓恒真没什么感觉,三人面面相窥,不知道该不该跟着同仇敌忾一番。
几十万侬人等着南撤,李为民没时间再扯这些,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先生们,政治上的事情有政治家去操心,我对琰总理非常有信心,相信他能够处理好。我们的工作是发展工业、促进经济,同时想方设法帮政府减轻难民救济和安置压力。
鉴于工投公司的资本和资产结构不同于一般公司,我提议在坐的股东代表、政府代表、教会代表和独立董事,在公司的重大决策上拥有同等表决权。另外作为工业村计划的制定人、执行人和工投公司的发起人,本着对工业村计划、对工投公司以及对股东的负责态度,我需要董事会授予我一票否决权,请先生们举手表决。”
妹夫说了算当然好,但第一个举手支持显然不太合适。
吴静晨装出一副考虑的样子,没明确表态。来前早说好了,马安易和黄梓恒以他马首是瞻,同样没急着举手。
局势很明朗,政府占三票,华侨股东三票,天主教会一票,基本上可以代表美国政府的安德森教授一票。
陈世国很直接地认为教会那一票会支持吴廷琰总理,安德森教授同样会支持,就算董事长站到中国人一边,政府仍占优势,仍能以5比4扳回来。至于一票否决权,不能不给中国人一点甜头,不然第二轮融资肯定会受到一定影响。
他略作权衡了一番,第一个举起手来:“我同意!”
武安东和阮志仁同样以他马首是瞻,相继举手同意,第一个议题不出意外的获得全票通过;
第二个议题是关于难民的,政府一时拿不出那么多资金安置,工投公司一时半会儿又用不着那么多资金,李为民建议把吴静晨、马安易等华侨包销的工投公司债券所得由东亚银行暂贷给难民委员会。
吴静晨不知道他是在抛砖引玉,是打算把之前储备的那些帐篷等物资以这种方式卖给政府,同时为侬人南迁后争取政府安置款打基础。
为了对所代表的股东们负责,他直言不讳地问:“董事长,支持政府我没意见,关键政府有没有偿还能力,如果不能及时偿还,会不会影响到公司接下来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
他提出疑问就对了,如果什么事都不管,那才让人失望呢。
李为民微笑着解释道:“吴先生,我是打算把资金暂借给难民委员会,并非借给民政部门。如果难民委员会能够承诺,可以从国际援助中偿还,那么资金安全应该是有保证的。”
教会代表第一个举手道:“难民急需救助,募集善款需要时间,而公司又有一大笔闲置资金,借给难民委员会周转一下,我认为这个主意不错。”
他没意见,正为吴廷琰着急的陈世国三人更不会有意见,第二个议题再次获得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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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利益的博弈
越南国刚获得独立并且仍属于法联邦,没有议会、国会或人民代表大会之类的立法机构,更不会有《公司法》,只有殖民时期制定并施行的一些商业法规。
工投公司资本和资产结构复杂,具有一些政府才有的职能,同时承担着一般商业公司所无需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且不说那些法律条文极具殖民地色彩,就算公平、公正也不适用于工投公司。
公司章程作为第三个议题,整整讨论了三个半小时。
确定董事会为公司最高决策和监管机构,不成立、不存在更不会召开股东大会,同样不设立西方国家公司普遍设立的监事会。董事会成员任期十年,董事长由第一大股东出任。
若包括董事长在内的董事会成员危害公司利益,董事会成员有权召集全体董事投票罢免。进入罢免程序时,董事会应第一时间通知被罢免人所代表的资方、政府、教会或第三方,说明罢免理由,提请该方推荐接任人选,
股东转让股权必须由董事会讨论通过,股东向股东以外的人转让其股权时,必须经董事会过半数同意;不同意转让的董事应当购买或由所代表方购买该转让的股权,如果不购买则视为同意。
鉴于发行债券是公司今后融资的唯一渠道,股东之间的股权变更很难影响到现任董事长及其家族的控股地位。若罢免董事长且不希望由李氏家族成员继续出任,提请罢免方必须在进入罢免程序时按公司总资产中所占份额全资收购其股权。
武安东是董事会成员中唯一的法律专家,公司章程自然要由他执笔。
刚刚念完的这一条是他私自添加上去的,念完之后不无尴尬地说:“董事长,非常抱歉,这一条我认为很有必要,因为接下来公司可能会遭到种种非议。尤其那些居心叵测的越盟分子,肯定会在国家土地如何使用、国家资产如何配置上大做文章,以此攻击政府,攻击吴廷琰总理。”
政府把土地和一些资产免费划拨给华人控股、中国人持股的公司,确实会招来一系列非议。但他的居心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或许就是吴廷瑈的授意。
李为民摆摆手,若无其事地笑道:“东先生无需抱歉,亲兄弟明算账,丑话说在前面无可厚非。”
“那董事长认为这条能不能列入公司章程?”
他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吴廷琰解决不了眼前的一系列困难,新政府被阮文馨或其他哪个军阀推翻,那么工投公司也会随之而破产;如果吴廷琰不负众望控制住局势,并在美国帮助下把南越发展起来,那政府就会有财力,就可以找个借口把工投公司收归国有,毕竟这么重要的一家公司不能总掌握在华人手上。
他唯独没想过政府既没那么容易垮台,国家经济也没那么容易发展起来,未来十几年南越政府根本收购不起如此庞大的一家公司。
民族主义无所不在啊!
李为民暗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安德森教授倒先说道:“东先生,您显然忘了VIIC(越南工业村投资公司简称)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我不是经济学家,也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我知道未来十年内VIIC不可能盈利。
如果债券卖得够好,甚至会一直保持资不抵债的财务状况。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这些董事私下里达成协议,就可以罢免董事长先生,占有董事长先生的股份,并且不用花一分钱。”
要是按公司总资产中所占份额全资收购确实有这种可能,这不仅仅涉及到妹夫的利益,同时涉及到全体华侨股东的利益。
吴静晨在如此重要的问题上不会有任何犹豫,紧盯着武安东双眼,半开玩笑地说:“东先生,如果这一条列入公司章程,那么董事会罢免董事长,收购董事长的股权。不仅不用花一分钱,甚至需要董事长先生倒贴。因为公司是负资产,董事长先生作为第一大股东理应承担与所占股份相应的债务,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马安易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分红遥遥无期,合法利益得不到保证,看来我需要认真考虑下撤不撤资。”
“还有债券!”
黄梓恒冷哼了一声,放下纸笔道:“东先生,如果您坚持将这一条写入公司章程,那我只能在第一次董事会上行使罢免权,因为我要对我所代表的股东负责,因为您已严重危害到公司利益。”
没他们这些中国商人支持,没中国商人的资本,工业村计划根本无法展开,这不就是严重危害公司利益吗?
安德森教授明确反对,董事长沉默不语,教会代表作壁上观。
陈世国意识到武安东桶了马蜂窝,惹了大-麻烦,急忙道:“董事长,教授,先生们,东先生这一条确实欠考虑,我同样持反对意见。不过他的顾虑有一定道理,无论为了公司发展,还是为了政府,我们都要考虑到未来的社会舆论。”
工业村计划一旦铺开,就会让人联想到“租界”,联想到“特权”,从这个角度上看,他们的担心有一定道理。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笑问道:“国先生有更好的建议?”
“董事长,我知道您为国家为政府所做的一切,可光我知道是远远不够的,为了您制定的计划能够顺利付诸实施,我建议把按公司总资产中所占份额全资收购,改成按原出资额收购。”
公司尚未正式运营就想着往回收,吴静晨彻底服了,托着下巴提醒道:“国先生,您可是经济学家!”
陈世国一愣,连忙补充道:“收购时应该把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等因素算进去,应该按同期最高银行存款利率计算利息。总之,董事会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充分考虑到股东利益。”
投资工投公司本来就没打算赚钱,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洗钱”,想把在越南赚到的钱转移到国外去。
政府打政府的大算盘,股东同样会打自己的小算盘。
黄梓恒赫然发现政府将来收购不是什么坏事,突然抬头道:“国先生,大方向我没什么意见,但细节要考虑到,不能这么模糊。比如由谁计算货币贬值了多少,比如按照哪家银行的同期最高存款利率,比如以什么方式结算,又比如收购方是支付美元还是支付本币?”
意料之中的事,而且吴廷瑈不止一次隐晦地提过。
李为民既没有因为武安东鲁莽的行为而生气,同样不会因为黄梓恒的态度而感觉被背叛了,因为这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政府与华商的博弈,更何况这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他仍然保持沉默,陈世国认为这是一种默许,竟一口气答应下十几个条件,并由武安东一一写入公司章程。
对南越前景太乐观,陈世国成功的作茧自缚;投资安全得到保证,转移资产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现在收购都没问题,吴静晨三人得偿所愿,又一个议题获得全票通过。
李为民算明白了,吴廷琰也好,大舅哥和表弟也罢,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一个都靠不住。同时庆幸自己多么有先见之明,华人想在越南生存,只能靠危机感最强烈的侬人,只能靠华青会那些热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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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操之过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把公司的机构及其产生办法、职权、议事规则,公司的财务、会计、审计及劳动用工制度,以及公司接下来三个月的工作方向全部讨论完已是晚上八点多,午饭、下午茶、晚饭全在会议室吃的。
走出大楼,看着港湾里的点点灯火,安德森教授不无自嘲地说:“李,相比外交官,我们算幸运的。”
李为民一边跟陈世国握手道别,一边回头笑道:“我们才开一天,他们在日内瓦整整开了70天,据说经常通宵达旦,确实比他们幸运。”
有争论有分歧,但谁也不能否认今天的董事会开得很成功。
公司章程和工作方向全确定了,接下来会按部就班的推进,三个月之后的第二次董事会,就不会有这么多争论和分歧,只需要听取总经理刘家昌的汇报。
想到工业村计划美好的前景,想到早上公布的一系列协定,陈世国感叹道:“更重要的是我们达成了共识,接下来会团结一心,不会把争论和分歧带到公司运营中,不像他们最后谈出那么个结果。”
“弱国无外交,想要好结果只有自己先强大起来。”李为民轻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道:“各位,我去嘉隆宫,有没有顺路的?”
吴廷琰总理和吴廷瑈先生现在肯定顾不上了解工投公司的情况,陈世国和武安东对视了一眼,摇头道:“董事长,不用了,我们家离这儿很近,我们自己回去。”
前几天让人打听过,他们在河内很受学生和法律界人士尊敬,之所以支持吴廷琰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可支持。
如果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阿谀奉承的小人,以他们与吴廷琰、吴廷瑈的关系,完全可以去政府部门任职,而不是来尚未正式运营的工投公司。
现在支持不等于将来支持,更何况现在是同事,属于那种必须团结的对象,李为民当然不会总这么让他们步行上下班,转身道:“阮主管,麻烦你送一下国先生和东先生;刘经理,明天去买两辆车,请两个司机。”
这方面刘家昌考虑得比他周到,扶着车门笑道:“董事长,已经订了四辆新车,不过要月底才能运到。国先生和东先生这几天出行可以用我车,反正我住公司不怎么出去。”
“行,就这样。”
平川派的威胁暂时解除,出行用不着像之前那么夸张。阿成开车,从没去过总理府的古建华自告奋勇当保镖。
下午开会时,林嘉生收到十几份电报,全是关于侬区同胞南迁的,那会儿汇报不方便,阮明秀只能随行在车上说。
“第一批乡亲下午一点准时启程,王大哥亲自率领一个营武装护送。农具、衣物和生活日用品,能带上的全带上了。为确保其他人员能够安全南撤,乡亲们走之前没烧毁房屋,地里的稻子也没动。”
“这就对了嘛,又不是什么高楼大厦,破坏没任何意义,只会授人以柄。至于地里的稻子,管理好、长熟、收上来才算粮食,离秋收早着呢,没人除草没人施肥,天知道能收多少,没必要费那个劲。”
阮明秀嫣然一笑道:“当时他们说得是气话,毕竟安全撤离才是第一位的。”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
“撤离是按照由远至近的顺序,这样可以保证最北边的乡亲,能够得到南边乡亲的补给。乡亲们很配合,实在带不走的粮食全捐出来了。算上前段时间转运到海防的,黄将军和王大哥估计所有人抵达海防后能坚持25天,如果把乡亲们自己带的口粮算上,至少能坚持一个月。”
有准备和没准备,有组织和没组织就是不一样。
他们能够在海防坚持一个月,就可以打个时间差,利用这段时间争取国际援助。
李为民盘算了一番,抬头道:“这些粮食一定要看护好,如果能早点登船也不要浪费,我会想方设法把余粮卖给难民委员会,或者以粮换粮。”
聚集在海防的难民那么多,码头上全是眼睛,南撤之后依然要跟越南人打交道,不能视那么多嗷嗷待哺的难民于不顾,明目张胆地把粮食转运到南边。
阮明秀应了一声,随即一脸凝重地说:“李先生,为表示侬人坚决南撤的决心,为了给法国人施压,润威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下午4点半左右占领了四号码头,架着机枪,身上绑满炸-药,现在正与法军对峙。”
这帮家伙,太心急了!
李为民气得咬牙切齿,紧攥着拳头问:“有没有交火,有没有死人?”
“他们前段时间天天往码头押运机器设备,驻守在码头的法军没提防,整个过程没开一枪,没伤一人。”
李为民这才松下一口气,想了想之后又问道:“那些法军呢?”
“缴械了,全关押在一个营房里。”
“关了多少人?”
“一百多,好像是一个连。”
“他们多少人?”
“三十六个,包括润威在内。”
趁其不备,一个排俘虏了一个连。
李为民真不知道该夸他们还是该骂他们,看着阮明秀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猛然意识到这不一定是陈润威自作主张,很可能是黄亚生、张英贵等老家伙授意的,或许还有更大的行动。
“接着说,别说一半留一半。”
阮明秀同样认为黄亚生等人太操之过急,小心翼翼地说:“远征军敷衍了黄将军和张将军一下午,没一句准话,润威他们占领码头后更是指责他们没约束好部下。黄独清将军没收到消息,估计会按照事先约定占领河内机场。”
他们到底想把事闹多大,李为民彻底服了,紧皱着眉头问:“现在阻止来得及吗?”
“来不及,一是黄将军那边没电台,二是他们可能已经行动了。”
侬区军官全是法国人培训出来的,有的甚至去法国念过军校,过去七年又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他们不会对法军下死手,法军同样不会向他们下死手。
想到这些,李为民倍感无奈地苦笑道:“既然已闹成这样,不妨再闹大点。一到嘉隆宫你就回去让阿生紧急联系我爸,请我爸想方设法制造舆论。西贡、香港、新加坡同样如此,总之,动员一切能动员的力量把舆论制造起来。”
侬区百姓一直支持法军,侬族子弟一直与法军并肩作战,日内瓦协定又规定居住在北方的人民可自由迁徙。
换言之,法方有责任有义务帮助侬区百姓南撤。如果不管不问,那他们就是抛弃,就是背叛,一点道义不讲,会被舆论淹死。
阮明秀点点头,哽咽地说:“走到这一步,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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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雪中送炭
今天是最敏感、最容易出事的一天,国家分裂、群情激奋,在过去两个多月谈判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法国成了“全民公敌”。↖,
国难当头,保大皇帝作为国家元首不仅没发表讲话强烈反对,甚至仍呆在巴黎花天酒地。坐实了“傀儡”之名,彻底失去了民心。
总参谋长阮文馨拥有法国和越南双重国籍,娶了一个法国太太,一直以身为法国人为荣,与法国远征军的关系尽人皆知,所以今天表现得特别低调,没再抛头露面,更不敢再发表那些要政变、要推翻政府的言论。
平川派是法国人和保大在西贡扶持的另一股重要势力,名声本来就不好,黎文远同样担心被殃及池鱼。今天低调得不能再低调,面对一眼望不了尽头的游行示威队伍,平川派军人和警察保持最大克制,谁也没动手,更不敢向游行队伍开枪。
吴廷琰一直以民族主义爱国者自居,并且一直以来确实持反法态度,加上第一时间命令下半旗哀悼国家分裂,并把今天定为“国耻日”的举动,赢得了许多人支持,为他自己加上了一分。
然而,光支持率上升是远远不够的。
今天早晨宣布,再过四个半小时正式生效的《日内瓦会议最后宣言》和《关于在越南停止敌对行动的协定》,不仅不能解决他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而且带来了一系列新问题。
嘉隆宫二楼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吴廷琰和另外三个从未见过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吴廷瑈站在角落里接电话,神情专注,香烟燃完快烫到手都浑然不觉。
总理办公室秘书兼负责联络外国记者的新闻官黄氏丽柳见过李为民,知道他与总理一家的关系,把他请进会议室,小心翼翼地通报道:“琰总理,李先生到了。”
“哦。”
吴廷琰愣了一下,抬起胳膊示意他坐。
房间里太呛,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李为民没直接就坐,而是朝他对面的三个人微微点了下头,算上打过招呼,旋即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顺手提起茶壶,一边帮他们往杯子里续茶,一边低声问:“琰先生,是不是很麻烦?”
“麻烦?这里从来不缺麻烦。”
吴廷琰轻叹一口气,接过杯子介绍道:“振部长,诚部长,这位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工业村投资公司董事长李为民。”
早猜到是他,也只有他在这里才不会把自己当外人。
矮矮瘦瘦的中年人起身整了下西服,伸出右手招呼道:“国防部长黎玉振,李先生,琰总理常提起你。”
“振部长好,认识振部长很荣幸。”
“新闻部长陈正诚,李先生,我也是难民委员会委员。”
“原来是诚部长,幸会。”
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陈金宣,李为民印象最深刻。他三十岁左右,看上去很精干,职务不算高,刚被任命为政治文化及社会调查局长,但权力一点都不小,整个一秘密警察头子。
刚寒暄完,吴廷瑈放下电话转身问:“为民,董事会开完了?”
“开完了,从上午8点半一直开到晚上8点半。”
“开得怎么样?”
“很成功。”
李为民笑了笑,坐下身道:“知道政府现在资金紧张,董事会一致同意由东亚银行担保,暂贷一亿五千万皮阿斯特给难民委员会周转。期限三个月,不用支付利息,只需支付一点银行手续费。”
美国政府承诺援助,军援和非军援计划也全部制定了,但想落到实处却没那么容易,因为不管做什么事都需要人。
政府乱成一团,很多人员没到位,人员到位之后要组建对口机构,要与美援管理团和各援助项目主管沟通。美国人做事讲究程序,又是评估,又是要提交材料,从确定援助计划到现在,政府真正拿到手的援助,只有一笔从东亚银行换购的那两亿一千万本币。
要拉拢军阀,要培训干部,要组织政党,要组建秘密警察部队,要维持刚接管的政府部门运转,要赈济聚集在郊外的难民……甚至要划拨一部分给阮文馨和黎文远,不然他们手下那些军人和警察会造反。
这儿给一点,那儿拨一点,两亿一千万到手几天就没了,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李大少爷雪中送炭,吴廷琰感动不已,紧握着他手道:“为民,又让你费心了。”
“琰先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有钱就能办事,黎玉振终于明白吴廷琰为什么器重眼前这位年轻的越南华人,禁不住说:“琰总理,李先生雪中送炭,看来我们可以考虑先南撤一部分政府官员、**将士及家属。如果条件允许,学生、政治和宗教团体人员也可以先撤一部分。”
法军一撤,南越就要独自抵御越盟。
吴廷琰此时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既高兴国家终于获得独立,又为国家被分裂而愤怒,同时担心法国人一走越盟会趁机南下。所有条约和协定全是用来撕毁的,他根本不相信越盟会老老实实遵守日内瓦协定。
十几万**大半在北越,必须尽快撤到南方整编,并想方设法将其改造成忠于政府的军队;北越的官员要南撤,撤过来之后要进行培训,不然没那么人接管法国人撤走之后的政治真空;
聚集在河内、海防的难民,尤其生活在北越的天主教兄弟姐妹要南撤,只有把他们撤过来才能构建新政府的执政基础。
想南撤和安置那么多人,十个一亿五千皮阿斯特都不够,吴廷琰权衡了一番,摇头道:“这笔贷款解决不了大问题,现在只有给法国人施压,同时向美国求助。”
吴廷瑈坐到李为民对面,一脸苦笑着说:“提起给法国人施压,我刚收到消息,第五步兵师一个团刚占领河内机场,要求远征军帮助北越侬人南撤。”
第五步兵师是侬区军队的番号,李为民故作惊诧地问:“瑈先生,他们有没有交火,有没有死人?”
“没有。”
吴廷瑈端起杯子,似笑非笑地说:“据我所知整个过程非常顺利,远征军司令部认为他们得到了法籍军官的配合。为证实这一点,我刚询问过兰斯代尔上校,他通过驻扎在河内机场的美国空军技术人员打听到,闹事军官正坐在机场指挥部里跟几个法**官喝咖啡。”
李为民哭笑不得地问:“一场闹剧?”
“差不多。”
这帮老狐狸,原来在法军内部有同情者。
李为民被搞得啼笑皆非,正不知道该说什么,黎玉振苦笑道:“琰总理,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远征军愿意帮我们南撤北越的军队和人民,只是没接到命令。而法国现在又没能力做这件事,巴黎不会轻易给远征军下这个命令。”
吴廷琰沉吟道:“与法国人合作,一起向美国求助?”
“我们不仅要考虑到南撤,同时要考虑到安置,除此之外,我们没更好的选择。”
“好吧,给武文牡(外交部长)打电话,让他去跟法国人谈。”
黎玉振三人似乎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借出去给武文牡打电话的机会起身离开会议室。
吴廷瑈顺手带上门,李为民不无尴尬地说:“琰先生,瑈先生,董事会对借款给政府有疑虑,安德森教授和波尔先生则认为应专款专用,所以那一亿五千万只能用在难民救济和安置上。”
国库空空如也,政令不出嘉隆宫,有疑虑很正常,要是没疑虑那才不正常呢。至于专款专用,一样可以理解,毕竟波尔先生代表教会,他心里只有天主教难民。
吴廷琰岂能因为这个怪他,一脸诚恳地说:“为民,能在这个时候借款给政府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工业村计划同样需要钱。”
“理解万岁。”
李为民重重点了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份清单:“琰先生,这些帐篷、粮食和生活日用品原本是为岘港和头顿工业村接纳难民时准备的,有些付了订金,有些跟供应商谈好了。现在想采购不一定能够采购到这么多,也不可能是这个价格。
事有轻重缓急,如果政府需要,可以把订单上这些急需紧缺物资先让给难民委员会。毕竟我也是难民委员会委员,政府遇到困难不能坐视不理。”
全是急需紧缺物资,价格非常之公道,比市面上至少便宜三成。既然借款只能用于难民救济安置,吴廷琰当然照单全收,一亿五千万皮阿斯特的大生意就这么谈成了。
几个月前囤积的物资一次性脱手,在黑市上倒腾皮阿斯特的行动获得圆满成功,李为民很高兴;工投公司雪中送炭,这一批物资能够解燃眉之急,吴廷琰一样高兴。
吴廷瑈仔仔细细看完清单,一边盘算着该怎么分配,一边半开玩笑地问:“为民,这笔贷款三个月之后政府要是还不上,你怎么跟董事会交代?”
“瑈先生,我要帮政府忙,同样要对公司尤其股东负责,这一点早考虑过。首先这笔钱是借给难民委员会周转的,如果三个月内有国际援助,就从援助中归还。安德森教授和波尔先生可以作证,相信提供援助的政府或机构不会反对。”
吴廷瑈是真佩服眼前这位“善财童子”,收起清单追问道:“如果提供援助方反对呢?”
“那只能找政府,政府虽然没钱但有固定资产,中部那几个煤矿全被越盟占领了,现在他们要撤,完全可以把煤矿抵给工投公司,我们要建十几座电厂,永远不会嫌煤炭多。”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吴廷琰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不禁笑道:“想法不错,关键我们中间还夹着一个法国人。”
李为民脸色一正,振振有词地说:“琰先生,先下手为强,只要是我们先接手,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煤矿是从越盟手里接管的,与你们没任何关系,谁从你们手里抢走的找谁去。”
第七十二章 “自由之路”
法军撤出天主教地区时,天主教村庄民兵向法国远征军扔手榴弹。日内瓦条约内容宣布之后,河内的一些天主教学生冲击军火库,要抢武器弹药跟法国人及越盟开战。
相比之下,第五步兵师没放一枪、没伤一人的“哗变”实在算不上什么,再说又不关新政府的事,吴廷琰和吴廷瑈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机场被占领事小,反正晚上起降的飞机不多,但这一连串突发事件带来的影响很大很恶劣,如果不及时控制住局势,天知道河内海防的老百姓会不会像他们一样对法军发起攻击。
远征军司令部乱成一团,陆海空三军将领被搞得焦头烂额。
既不能向并肩战斗了七年的战友开枪,又不能让局势进一步恶化下去,更不能背上不讲道义的臭名,进而影响到法兰西的国际声誉,只能紧急请示巴黎。
因为时差的关系,巴黎正好是白天。
与越南国防部长黎玉振推测的一样,他们同样不想就这么抛弃一直支持远征军的侬人,只是有心无力,实在帮不上这个忙。弗朗西斯总理没法再推,同样不敢拖,于是紧急召见美国驻法大使。
中情局在河内设有工作站,美国国际开发署和特别经济技术使团就驻扎在河内,突发事件发生地---河内机场,至少有400多名为法国空军提供地勤服务的美国技术人员,华盛顿的消息比巴黎更灵通,知道得更确切。
李为民跟吴廷琰二人谈完,在总理卫队护送下回到老港工投公司总部时,白宫正就美国是否帮助北越平民撤到南越进行讨论。
他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美国高官们会讨论出一个什么结果,只知道几个侬区大佬自作主张,彻底打乱计划,让事态完全失去了控制。
“表姐,黄独清早上还在我们这儿,怎么下午就跑去河内闹事了?”
一进门就问这个,双眉紧锁,一看就知道很不高兴。
阮明秀暗叹了一口气,一边陪着他往楼上走去,一边解释道:“黄将军跟法军很熟,远征军里有很多朋友,给侬区发完电报就直奔新山一机场,搭乘法国空军运输机去的。”
“黄亚生和张英贵有没有消息?”
“刚打听过,法军没为难他们,好吃好喝,劝他们动员黄独清将军和润威,撤出河内机场和海防四号码头。”
李为民沉思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表姐,等他们出来之后帮我转告一句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阮明秀摇头道:“他们出来后就解甲归田,不会有第二次。”
事态完全失去控制,着急没用,想帮帮不上,李为民没再说什么,跟等候已久的未婚妻打完招呼,推开房门回自己房间洗澡休息。
……
公司正式运营的第二天,安德森教授来得特别早。
见董事长先生不在办公室,一口气跑上四楼,冲进房间兴奋不已地说:“李,好消息!你的侬族朋友无意中促成了一个史无前例的人道主义行动,快起床,我们应该庆祝庆祝!”
这些天累得像狗,连个觉都睡不安生,李为民坐起身来,哈欠连天地问:“什么行动?”
“昨天夜里,琰政府和法国政府同时向华府求助,希望美国政府帮助运送北方难民来南越,华府认为大量北越人南逃是用脚对越盟做出的投票,帮助那些难民就是对苏俄阵营咄咄逼人攻势的一种反击,决定提供帮助。”
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比后世历史上早四五天。
李为民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问:“怎么帮助,提供资金还是出动海军?”
那么多难民朝不保夕,合众国愿意提供帮助,安德森教授为自己是一个美国人为荣,不无得意地笑道:“华府决定由第七舰队第90特遣舰队负责海上运输行动,除了提供船只承担运送难民的任务之外,同时提供帐篷、食品、衣服、日用品和医疗服务,直至帮助难民在南方安置下来。
行动代号‘自由之路’,整个救援行动由外国行动局(FOA)总协调,陆上行动由国际开发署驻越使团、特别经济技术使团、美国驻越军事顾问团负责,军事顾问团将在河内海防设办事处。
我出发时FOA已下令美军库存在日本仓库的2000顶帐篷紧急运往越南。军事顾问团主席奥丹尼尔将军认为不够,刚刚发出紧急订单,再订购5000顶。”
“自由之路,真是个好名字。”
“名副其实,对了,侬族军队和人民已被纳入撤离计划,但他们需要等一段时间。我出发时接到通知,现在仅医生和护士享有优先撤离权,以便他们早点到土伦港(岘港)、头顿和西贡的医疗队报到,为大批难民到来做准备。”
美国佬做事有板有眼,不管干什么都先制定个标准程序。
等就等一段时间,只要能上船就行,李为民终于松下口气,套上背心饶有兴趣地问:“教授,使馆通知您,这是不是意味着MSU将参与行动?”
安德森诡秘一笑道:“要南撤并安置几十乃至上百万难民,政府需要教会和社会机构的广泛参与,不光我们MSU,NCWC(美国天主教福利会)、CRS(美国天主教战争救援协会)、CARE(美国全球合作社)都将参与。
新政府的难民委员会负责协调越南、美国和法国的行动,作为委员会成员,你有了一分新工作,将代表政府协调我们这些教会和社会机构。”
李为民乐了,不无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我?”
“我同样好奇。”
正说着,阮明秀敲门示意他去隔壁接电话。
吴廷瑈打来的,内容跟安德森教授介绍的差不多,“自由之路”对他而言绝对是一个好消息,语气带着抑不住的激动。
“为民,我知道你很忙,可是总理府这边会说英语的级别不够,级别够的不会说英语,并且他们从来没跟美国人打过交道。反正工投公司要接纳难民,侬人你也要帮着安置,辛苦一下,跟他们沟通沟通。”
沟通是假的,想方设法多要点善款是真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多“协调”点教会和社会援助给侬区同胞,李为民“勉为其难”地答应道:“好吧,我让秘书重新安排下日程,尽快跟他们联系。”
第七十三章 “唱大戏”
日内瓦协定签订,法军撤离北越已成定局。
殖民统治近一个世纪,有太多利益在这里。结束与越盟的战争,法国人注意力转移到南越。只要保大在,只要越南**仍受法国影响,那么依然可以对印度支那发挥影响力。
他们现在提防吴廷琰多过于提防越盟,许多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吃完早饭去二楼转了一圈,刚欢迎完加盟工投公司的十几位海内外工程师和专家,陈丽春在一个女秘书陪同下赶了过来。
她顾不上参观这家全西贡乃至全南越资本最雄厚的公司,同李为民在二楼小会议室谈了二十多分钟就匆匆走了。
刘家昌很奇怪,看着两位女士离去的背影,一脸不解地问:“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什么事这么急?”
李为民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若无其事地说:“协定今天生效,驻守在北越各地的法军和**正从四面八方向河内海防集结。为了尽快离开北越,为了把战争物资全部转运到海防装船,他们征用了所有的火车和汽车,直接影响到难民撤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南撤重要,难民尤其天主教难民南撤同样重要。法国人靠不住,美国政府又把‘自由之路’作为一个人道主义行动,参与运输难民的美国海军不会登陆,陆上的事需要一个人去组织去协调,嘉隆宫无人可用,只能请我出马。”
吴廷琰在南越的支持者太少,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以至于那些政治投机客都不敢把注押在他身上。
那么多政府部门需要接管,想想他现在确实无人可用。
刘家昌沉思了片刻,担心地说:“董事长,跟越盟唱对台戏,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使!”
“你以为不去唱这个对台戏越盟就会说我好?”
李为民一边往楼上走去,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以难民委员会委员身份去整合天主教会、国际慈善组织和社会机构的资源,组织协调难民南撤对我们而言不全是坏事。可以照顾到正在南撤的侬区乡亲,可以与各教区神父和教士搞好关系,同时可以为工业村招募到更多技术工人,何乐而不为?”
“很危险的。”刘家昌提醒道。
“国际监督与监察委员会官员马上到,再多带些记者过去,能有什么危险?再说我又不天天呆河内,先去布置一下,然后就去岘港去会安。你安排一下,基建规划部和基建工程部人员尽快出发,各种物资优先供应岘港工业村。”
早上安德森教授说过,岘港会作为“自由之路”行动最重要的一个难民中转站,接下来300天内会收容沿海路和陆路陆续南撤的北越难民。
有大量廉价劳动力,位于岘港以南30公里处的岘港工业村,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只投入很少的钱,把土地平整、道路修建、基础开挖和港口清淤等工程完成掉。
他决心已定,刘家昌不好再说什么,而是笑问道:“董事长,两手空空去,那些国际组织和机构能听你的?”
“谁说我两手空空,昨晚不是刚卖了一批物资给政府吗?现在美国承诺帮助安置,这批物资就可以用到北越。吴廷琰又交给了我,让我去河内和海防设两个难民营,难民撤完之后再把能用的运回来。”
“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
“转到哪儿去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赚回来了。”
刘家昌笑了笑,又问道:“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中午就出发,阮文馨还是比较顾大局的,给我安排了一架飞机,直到‘自由之路’行动结束。”
“要带哪些人?”
“阮秘书,钱先生,阿生,人力资源部你安排几个人。”
“行,我去通知,你上去陪莉君说会话。”
未婚夫才呆几天又要走,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吴莉君怏怏不乐,真想跟他一起去。可是没结婚,跟他到处跑别人会说闲话。况且朱斯蒂娜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如果跟着去谁照顾她。
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吟着泪水帮助收拾行李。
阮明秀是过来人,岂能不知道她的感受,很多事情又不能说,只有耐心地劝慰道:“莉君,别伤心了,我们办完事就回来。如果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请楼下综合部的人发电报。”
“姐,我发现我好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阮明秀暗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双手道:“莉君,为民比你想象中更能干更了不起,总有一天你会为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正因为太能干太了不起,所以有太多事要去考虑去做,接下来三年会非常非常忙,你要有心理准备,要体谅他,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能耍大小姐脾气。”
表姐对未婚夫的评价如此之高,吴莉君心里美滋滋的,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做潮州人的妻子没那么容易,我不会胡思乱想,不会耍脾气的。”
看着她,阮明秀不由地想起丈夫,鬼使神差地冒出句:“做侬人的妻子更不容易。”
想起未婚夫前段时间提起的那个人,吴莉君忍不住放下衣服问:“姐,姐夫生前的军校同学陈润威上尉有没有成亲?”
“没有,怎么了?”
“那他家有没有帮他跟谁提过亲?”
“就见过几次,这我哪知道。”
“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阮明秀猛然反应过来,捏着她鼻子笑骂道:“你个死丫头,管好自己就行了,别搞得像个小媒婆似地管别人闲事。”
吴莉君诡秘一笑道:“你是我表姐,不是别人!而且为民说过,陈上尉人挺好,跟你挺合适。”
丈夫尸骨未寒,阮明秀哪会考虑这些,嘭一声扣上皮箱:“真受不了你们两口子,就这样了,我去看看钱先生到了没有。”
钱新霖到了,带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坐在办公室同李为民说话。阮明秀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提起暖瓶给他们续茶,中年人温文尔雅,很绅士的起身感谢。
“这确实是个扩大影响,树立形象的好机会。学生没问题,关键是家长,河内海防那么乱,他们肯定不会放心。”
刚接到消息,驻扎在日本的美国海军第七舰队第90特遣舰队要做各种准备,估计要到8月10日才能抵达东京湾。那么多难民聚集在海防,抵达之后他们不可能只让侬区乡亲上船,这就意味着侬区乡亲要在海防滞留至少一个月。
那么多人不能干坐在那儿等,李为民想让华青会参与进来,想组织一批学生过去唱唱歌、跳跳舞,多办几个识字班,同时协助管理难民营,看能不能锻炼出几个会组织、能管理的人才。
学生喜欢热闹,哪儿热闹往哪去,问题河内海防比西贡更乱,所以钱新霖有此担忧。
顾长庚是钱新霖的朋友兼战友,二战时一起跟日军周旋过,现在是《新越华报》总编。
斗争经验同样丰富,并且懂政治,他不动声色看了看阮明秀,李为民微笑着点了点头,确认这位漂亮的女士是自己人,他才捧着杯子慢条斯理地说:“光学生去家长肯定不放心,如果多去些人,又全是些熟人,我想问题应该不大。”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眼前这两位能活到今天绝不是臭皮匠那么简单,李为民饶有兴趣地问:“顾先生认为我们应该再组织些什么人过去?”
“李先生,长庚以为想扩大影响、树立形象,就不能光考虑侬区乡亲。南撤的人大多会支持政府,大多是天主教徒,他们是天然盟友,应该把他们考虑进去。所以我们要么不干,干就干大点。
崇正体育会有一个中音组,大凤凰音乐社刚刚加盟,他们每晚排练,粤曲粤剧流,行歌曲,样样拿手;潮州帮有‘潮群’,有潮剧社;海南帮有南光琼剧社、联声琼剧社和同声琼剧社;福建帮有闵华联谊社,有歌仔戏班。完全可以组织起来一起去,唱一两个月大戏。”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李为民乐了,举一反三地说:“再组织几个电影放映队,带上发电机,给难民们放露天电影。”
钱新霖忍不住笑道:“投资虽不多,效果估计不会差,因为只有在难民营,人才会这么集中。如果错过这次宣传我们自己、树立我们华人形象的机会,下次再想搞肯定没这么容易。”
李为民权衡了一番,似笑非笑地说:“吴廷瑈不是见华青会搞得挺好,也搞了个什么越青会嘛,把他们拉上一起去,让我们的学生跟越南学生尤其越南天主教学生增进相互了解,交交朋友。”
“行,我们分工一下。李先生,你在堤岸说话比我们管用,崇正体育会、潮群、潮剧社、南光琼剧社这些你联系;长庚负责动员学生,我到海防组织前段时间先去的服务团,争取尽快把这个活动搞起来。”
搞到现在,华青会已成为一个外围组织。
真正主导越南华人未来的是半个月前刚成立的“越华文艺研究会”,堤岸有各种各样的华人团体,宗亲会、同乡会、联谊会、同业会、体育会、文艺社、书画社……几个学生凑一块就能成立一个诗会,各种社团多到数不清。
越华文艺研究会毫不起眼,跟大多团体一样只有个名字,没五帮会馆那样的会所或议事堂,表面上与政治没任何关系。
钱新霖是秘书长,他分工他安排理所当然,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李为民不可能什么都能考虑到,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第七十四章 “我也是爱国者”
在对待生活在南北越的人民自由迁徙这一问题上,吴廷琰与越盟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他希望南越的越盟游击队、越盟支持者和同情者走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最好一个不要留;越盟既希望依靠人口优势赢得两年后的选举,同时不想生活在北越的人大规模南逃,给越南人民和国际社会留下他们的信仰、制度和生活方式不得人心的印象,会想方设法阻止北越人南逃。
吴廷俶是教廷任命的永隆教区大主教,与北越几个教区主教、神父和修士关系密切。北越的兄弟姐妹通过各种渠道向吴廷俶表示愿意南撤,同时为吴廷琰这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出任总理深受鼓舞。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问题上兰斯代尔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手下的几个行动小组早在日内瓦协议签订前就开始造谣和煽动,称中**队的一个师已入侵越南北部,袭击了一个村并强-奸该村妇女。北越人很直接地联想到中国国民党军1945年在越南干的那些烂事,担心越盟当权会导致中国人重新占领北越。
这只是其中之一。
刚过去的一个多月,各种离奇的谣言不断从西贡制造出来,然后利用一切手段散步到北越各地。比如利用农民迷信的心理,让人编了一本预测南北吉凶的历书,在北方各城镇出售。同时到处散布美国将在北越投掷原子弹的谣言,声称只有逃往南方才能避免与越盟同归于尽。
为了给吴廷琰构建执政基础,天主教徒是煽动的重点。把“耶稣业已南下”、“圣母玛利亚已离开北方”等口号喊得尽人皆知。
当然,越盟也没闲着。
他会“心理战”,越盟有“宣传战”,在北方农村散布“美国要在越南推行新殖民政策”、“美国人身上带有病毒”、“美国要炸死毒死越南人”等谣言。在南方农村加紧土地改革,利用撤往北方前的最后一点时间把土地分给农民,给吴廷琰政府接管农村制造麻烦。
总之,越盟不会允许北越天主教徒顺顺利利南撤。
李为民关于组织“越南青年联合会”与“华青会”学生一起去河内海防当志愿者,协助难民南撤的提议毫无疑问地获得吴廷琰和吴廷瑈支持。因为多去些人才能与混入难民中的越盟分子作斗争,才能展开“反宣传”,才能确保那些难民不受蛊惑的坚决撤到南方。
因为等“越青会”秘书长范文伦和“华青会”理事长何天明,出发时间整整耽误了一个半小时,法国空军运输机一架接着一架起降,越南**总参谋部调给难民委员会的C-47运输机只能在停机坪上等。
“流量管制”,没办法的事,谁让人家拳头大,人家说了算呢。
李为民一点都不着急,跟安德森教授研究完抵达河内后该怎么做,又跟一脸歉意的机长攀谈起来。
机长很年轻,中尉军衔,挺精干的一个小伙子却留着小胡子,乍一看像后世美国电影《中途岛战役》中那个带领轰炸机队的日军指挥官。
“不关你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李为民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中尉,接下来半年我们会经常打交道,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这么年轻就出任成员几乎全由部长组成的难民委员会委员,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能够同时得到吴廷琰总理和阮文馨总参谋长的信任,并且还是个华人。
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中尉真不敢相信。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安德森教授,胸有成竹地保证道:“民先生放心,这架飞机虽然飞了好几年,但性能非常好,我的飞行技术和我的导航员也全是中队最好的。”
“谢谢,”李为民笑了笑,伸出右手:“正式认识一下,李为民,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中尉岂能错过这个与高层交好的机会,连忙握着他手道:“空军中尉阮高祺,认识民先生很荣幸。”
刚才还感觉有点眼熟,原来是未来的空军司令、越南共和国总理,如果历史不发生大的变化,那么他会在未来十几年内参与和发动一次又一次政变。
这段时间光忙着工投公司和难民的事,只顾着眼前,没想到以后,李为民意识到接下来应该跟这帮少壮派军官混个熟脸、交交朋友,于是好奇地问:“祺中尉,你什么时候加入空军的,担任机长几年了?”
阮高祺不无尴尬地摸了下胡子,坦诚相告道:“加入空军有一段时间了,二战结束法军重返河内时招募志愿人员组建**空军,我报名参加考试,通过之后被送到摩洛哥的马拉克舒接受为期一年的基本训练,然后被送到法国阿渥德空军基地接受为期两年的进一步训练,之后又去阿尔及利亚接受五个月的炸射训练,两个月前刚毕业,刚回到西贡。”
知道他是谁,李为民怎么可能嫌他没资历、没飞行经验,一脸惊诧地问:“去过这么多地方?”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司让去哪儿就去哪儿。”
“巧了,我从国外回来也没几个月。”
“民先生去的是美国?”
“嗯,在美国呆的时间跟你在国外训练的时间差不多。对了,听口音你好像是北方人,老家什么地方,家人有没有接过来?”
他老家在河内西北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叫山泰的小镇,父亲是个教师,母亲是农民,家里有地,出身谈不上显赫,能通过考试并被送到国外培训完全靠个人努力。
李为民由衷的赞叹,想起过去的种种,阮高祺感慨万千,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朋友。
“说起来真可笑,我父亲一直支持越盟,捐钱捐粮,帮他们传递情报,给他们提供庇护。在父亲影响下,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加入越盟。民先生,您或许不信,要不是一个日军士兵,现在我很可能也加入了越盟。”
李为民饶有兴趣地问:“日军士兵?”
“是的。”
阮高祺重重点了下头,微笑着解释道:“那时候我12岁,想当一个小爱国者,于是和一个差不多大的朋友离家出走,想要去参加越盟游击队。我们带了一点钱和一点米,进入山地一直往北走。
我母亲发现我不见了,非常焦急,就去向驻扎在镇里的日军指挥官报告。日军指挥官立即用电报通知各哨所,命令哨所士兵留意我们的行踪。最后被一个日本士兵找到了,他送我回家,在路上对我说‘你真是个顽皮的孩子,叫你妈妈为你哭了’。”
李为民乐了,哈哈大笑道:“假如那天你不被发现,那你的人生将完全不同。”
“所以说人生际遇很奇怪。”
“奇怪的何止人生际遇,比如那个日本士兵并不是一个坏蛋,至少在对待你离家出走这件事上,他有善良的一面;又比如越盟,他们无疑是勇敢、不怕牺牲的爱国者,却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不得不站到对立面。”
所有人都在指责越盟,他竟然认为越盟是爱国的。
阮高祺发现他与别人真不太一样,不禁问道:“民先生,我知道您非常有钱,又在美国留过学,甚至不是越南人,有太多选择,您为什么回西贡,为什么支持琰总理?”
“谁说我不是越南人的?”
李为民掏出护照,翻开笑道:“看清楚,越南华人,如假包换的越南籍。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乡,当然要回来。至于为什么支持琰总理,原因更简单,因为我没接受过你那样的训练,只能以我擅长的方式报效国家。”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李为民微笑着补充道:“我也是一个爱国者。”
阮高祺反应过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民先生这样的华人真不多。”
李为民回头看了看何天明等“华青会”学生,意味深长地说:“中尉,我保证像我这样的华人会越来越多,因为这也是我们的国家,我们共同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