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其实我只想安静地卖茶
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法会,连续两天都闹出了大动静。
这活动的热度,已经不用炒作了。对于娱乐活动贫乏的古人来说,此时的洛阳城,所有目光都投到了这法会上。不管信不信佛法,都想来开开眼界。
于是,第三天的法会,更热闹了!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了,洛阳城真正是万人空巷,但凡是有能力出城的,全都跑到白马寺和洛水之间的这片大空地上来。
唯爱痞位置的那些席棚,都被占满了,国公都未必轮的上,亲王才拿得出手,什么韩王鲁王琅琊王,但凡在洛阳的亲王,全都来了。
法坛周围自然是人山人海,远近的空地也都占满了人,就连几棵大树上都挤满了,结果大树不堪重负,断了!又摔得一地鸡毛,还好没死人。
冯小宝躲着没出来。他实在是怕了,自己现在这架势,比现代的巨星还恐怖,能达到领导人级别了,出行需要封路的那种。
他哪还敢出去露面?而且,这次法会来了这么多高僧,却被他这个东道主,连着出了两天的大风头,也差不多够了。别以为大和尚们就没有贪嗔痴三毒啊,人家也会酸溜溜的。
于是,今天白马寺寺主怀义大师,就很高风亮节,躲在方丈静室里,泡茶招待客人。
能配得上被冯小宝招待的,自然是喂喂喂挨批客户。
太平公主又来了,这次驸马薛绍没跟着,来的是武三思和武承嗣。
冯小宝泡着茶,兑着奶,泰然自若,任凭这几位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太平公主尤其惊诧莫名。她也知道冯小宝的底子,可是看来看去,这哪里像个洛阳市井小贩?
太平公主喜好佛法,这也是出名的,毕竟受母亲武后影响太深。她见过很多高僧,彼此谈经说法,交相往还。
没有哪个高僧,能像冯小宝这样,带给她无比奇妙的感觉。这样一位僧人,僧衣雪白,容貌清俊,神情坦然,偏偏又仿佛直指如来大道,能接触到世间最本质的奥妙所在。
光是看着冯小宝这泡茶的动作,太平公主都感觉,自己已经忘记了外面的喧嚣,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有种出尘之念。
——太平公主的心思,要是被冯小宝知道,冯小宝一准会告诉她,这世上有种现象,叫做粉丝滤镜。
武承嗣和武三思也是颇为惊讶,哪怕武承嗣是看着冯小宝上位,他也万万想不到,这才短短两个月不到,白马寺寺主怀义大师,声势已然如此煊赫,更是越来越有圣僧的气度了。
一想到冯小宝当初告诉他,那个“更进一步”的预言,武承嗣心中就火热一团。圣僧好,圣僧好啊!
“圣僧!请圣僧放心,这次我们带来了五千羽林军,维持法会内外秩序,断不会再有人闹事。”
武承嗣拍着胸脯作担保。武三思也是连连点头,俩人的心情都很好,现在武氏集团,势头很强!连带着俩人的地位,都是水涨船高,这不,都有风声,说俩人都该入阁为相了。
宰相啊!就凭武氏的家门,还有俩人的才学,要不是趁着武后的东风,哪辈子轮得到他们俩?
所以,对于能帮助武氏再往上走的圣僧怀义,俩人的态度真是好到不行,差不多快成舔狗了,一口一个圣僧的。
冯小宝泰然处之,正准备再忽悠几句,上官婉儿进来了:“圣僧,外面情况有些不对,那胡僧惠恕,又来了。”
昨日惠恕今又来?冯小宝颇为惊讶。倒不是说惠恕被禁言了还是怎么的,关键丫上次说天竺无影,被自己怼回去了,他还拿什么说事?
毕竟天竺无影这个论断,确实不太好分辨,可洛阳的信众不爱听啊,大家爱听的是洛州无影,证明中土才是天下之中,是真正的中国。这惠恕本身是胡僧,跑来说这种事情,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上官婉儿也是同样的想法:“此人敢再来,必有所恃。怀义大师,可将此人逐出法会,不容他再妖言惑众。”
冯小宝能不能做到呢?能。白马寺是钦定的法会承办者,一切法会组织活动,都通过白马寺的僧团来进行。他要是发话不让惠恕上法坛,那惠恕就真的上不了。
可冯小宝想了想,还是算了:“上官才人,我佛门广大,外道亦可成佛,惠恕怎么说也是沙门中人,就让他再上一次法坛又何妨。莫要被人说,我中土佛门瞧不起西域沙门。”
上官婉儿肃然起敬,便不言语了。
太平公主的脾气,本来是很刚强的,可是冯小宝这么说,她却连连点头,迷妹一样。
武三思和武承嗣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不过,唐朝贵族的男女关系,很是随便,他们也管不了这许多。有武氏在上面,也不怕太平公主乱来。
几个人正在喝茶聊天,小沙弥觉远跑进来,气喘吁吁:“寺主大师,大师!那胡僧,胡僧惠恕……”
冯小宝把脸一板:“你的定功都哪里去了?站着!”
觉远一吓,到嘴边的话都吞回去了,站那里不敢吭声。
过了一会儿,等他气喘匀了,冯小宝才问他什么事。
觉远连忙禀报,说:“大师,那胡僧惠恕,又在辩驳天竺无影,哪怕法坛周围信众,纷纷不满,他也不收敛。几位中土的大德与他辩论,又说不过他。信众们都很不高兴,在闹呢!”
冯小宝皱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吵架辩论,他都无所谓,就怕这大型活动,搞出**来。
难不成这惠恕,就是这个打算,就是来闹事的?
冯小宝坐不住了,匆匆告辞,太平公主等人哪里能错过这热闹?跟着冯小宝来到法坛前。
果然,现场已经是一片嘈杂,僧众们的念经声都听不清了。信众们聚集在法坛下,朝着上面叫骂,要不是羽林军拿着长枪杆,在那维持秩序,搞不好都有人要打上去。
而引起这骚动的胡僧惠恕,却是老脸皮厚,泰然自若,完全不当一回事,站在那里笑吟吟地:“难道中土佛门广大,竟无人能论如来大道吗?贫僧寂寞!”
信众们更加生气,也不知谁看见冯小宝的,喊了一声:“怀义圣僧,怀义圣僧来了!”
刷的一下,大家都安静下来,无数目光带着期待,投向冯小宝。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啊!太集中的目光,真的是压力很大。
好在冯小宝也有点习惯,当这个圣僧了。他面带微笑,从人丛中走出,一步步登上法坛。
随着他的脚步,台下的人们,也安静了下来,不再喧闹,眼巴巴地看着,指望怀义圣僧能为中土佛门张目。
而惠恕的目光,却比信众们更加热切。
怀义,终于等到你出现了!今次贫僧有备而来,誓要撕碎你的假面具,踩着你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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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其实我看过答案
法坛之上,俩和尚相对。
法坛下,万众瞩目,就连那些坐在席棚里的贵宾,也都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当然,贵宾有贵宾的待遇,有人专门从法坛底下往这边跑,将现场记录传回来。
韩王李元嘉是高祖李渊的儿子,如今年高有德,算是李唐宗室中德高望重的人物。今天也和自己的弟弟鲁王李灵夔一起,来到法会旁,听高僧大德讲经。
却没想到,又一次看到圣僧怀义出场。他见太平公主也跑到席棚来坐了,便问起事情经过,听说这胡僧又来捣乱,不由面色不豫:“这胡僧,既然已经输了一回,怎么毫无气度,又来搅扰?”
太平公主连连点头:“叔祖王说得是,咱们且看圣僧怀义如何剥他面皮。”
李元嘉听见圣僧怀义这几个字,心里也是不舒服。托薛仲璋的福,现在洛阳的朝廷权贵中,很多人都知道了冯小宝的底子。
李元嘉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到底是本地人,面对外来胡僧的气焰,他还是希望怀义能厉害一点。
薛仲璋李敬业等人,今天自然也都来了,坐的不远。他们热切地看着台上,都是满怀期待。
冯小宝站在台上,看着惠恕:“大师,还要论天竺无影吗?”
惠恕虽然早有准备,可他前天是真的不服气,冯小宝并没有驳斥他,而是凭着一件法器,又煽动现场信众的爱国情绪,让他无法申论。
而且,正是因为有杀手锏,惠恕有恃无恐,就笑:“是啊,那天怀义大师高论,贫僧回去之后细细参详,却觉得还是难以自圆其说。今日,还要请大师赐教。”
冯小宝微微皱眉。要是换在现代,随便出个中学生,甚至小学生,都能把这什么天竺无影给辩倒了。
可是,要现场证明,那就有点费事了。况且,在这个时代,证明太阳中心说,又有什么用呢?老百姓不爱听这个,大家爱听洛州无影,爱听太阳眷顾的是中华大地,爱听中国就是天下的中心,万邦来此朝拜,中国的皇帝就是天可汗。
冯小宝才懒得给这些人普及科学呢!
惠恕又开始在那里讲他的天竺无影论,无非还是上次那一套,就说在天竺立一根杆子,到了日正当中的时候,地上没有影子,说明阳光是直射的,天竺就是太阳底下最近的一块领土,那不就是天下之中吗?
听到这里,冯小宝冷不防问道:“惠恕大师,贫僧请教。”
惠恕抖擞精神:“怀义大师请!”
“敢问大师,日东升而西落,是不是?”
惠恕想了想:“不错!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
冯小宝又问:“那么大师,日出之时,所照何地,为何不是天下之中?日落之处,所照何地,又为何不是天下之中?而唯独以日中无影处,为天下之中呢?”
惠恕一听就知道,冯小宝是企图捣乱了。这个认定标准问题,并不是冯小宝的发明。和尚们整天在一起,吃饱了饭没事做,就是研究经义,相关的问题,其实都辩论很多遍了。
这也是佛门逻辑学发达的一个原因,很多人专门脱产去研究它。关于日中无影这个问题,早就有人提出过,为什么立根杆子没影,就能证明是天下之中呢?
这要扯起来,可就一时半会没法说清楚了,就算说清楚,也无法得到现场这么多观众的认同。
所以惠恕果断转进:“怀义大师所言有理!贫僧素来敬仰大师,佛法淹通,般若洞照,故此今日,是有一桩难题,想要请教怀义大师。”
来了!薛仲璋李敬业魏思温等,都是精神一振,他们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着怀义。
太平公主眼尖,瞥见这几个人的神情,就跟上官婉儿咬耳朵:“才人,你看他们,好像是有备而来。怀义圣僧会不会出事?”
上官婉儿也看出来了,心中有些担忧。对方有准备,冯小宝却是被动迎战,这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冯小宝也是有些愣神,他可不敢小瞧这些古人,虽然时代有区别,他占了很多优势,可问题是,现代人也不是全知全能啊。况且,有很多现代的常识,哪怕知道了,以他的水平,也很难证明。
惠恕大声道:“请教怀义大师,若有两枚铁珠,一颗大,一颗小,从空中落下,谁先落地?是何道理?”
一边说,他一边双手一翻,从僧袍的袖子里探出来,手中就捏了两颗铁念珠,很明显一颗大一颗小,阳光下反射着黝黑的光。
观众都开始纷纷议论了:“很明显吧,大的先落地啊!”
“对对,大的沉,先落地!”
“我们守城的时候,滚石就比金汁落的快!肯定是重的先落地!”这还有个从实践出发的。
就连诸位权贵,也都觉得,这问题还用问?
太平公主心中疑惑,从桌子上拿了个葡萄,又从羽扇上取下一根羽毛,放手一扔,大家都看得很明显,葡萄比羽毛先落地。
想必这胡僧要问的,是这其中的道理?
权贵们这么想着,又看向台上。
惠恕貌似平静,其实早已迫不及待,就等着冯小宝,一脚踏进自己设下的陷阱之中。他身子都在发抖了!
冯小宝也是面色平静,心中甚至有点想笑。
就这?
好吧,这要是换个古人,没准还真的让你坑了!可惜啊,你命不好,碰到初中认真听课的我了!
冯小宝看着惠恕,很是淡定地道:“两颗念珠,一同落地。”
此言一出,薛仲璋李敬业等党羽,顿时呆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惠恕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怀义大师,你,你说什么?”
冯小宝半转身,对着台下,大声道:“两颗铁念珠,不论大小轻重,从相同的高处落下,会一同落地!”
轰的一声,台上台下,席棚内外,都炸开了!这,这怎么可能呢?怀义大师,竟然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
三岁小孩都能看得出来,重的先落地啊!
就有人喊:“惠恕大师,你丢一下,看看!”
对啊,是非对错,丢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丢一下!”
“对,丢一下!”
一片呼喊中,冯小宝笑嘻嘻地看着惠恕。你丢,你倒是丢啊?我看你这两颗铁念珠,要怎么丢!
惠恕脸色变幻,心中一团火在烧,怎么会这样!这个问题,就算是饱学之士,也会一眼看错,他也是出于偶然,才发现了这个事实,更不懂其中的道理。
冯小宝这个市井小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第48章 原来科学就是如来大道
惠恕此时,手中的两颗铁念珠,就好像烧红了一样,烫手!
可他又不敢丢出去,一旦两个同时落地,那不是正中了冯小宝的下怀?
左右为难之时,忽然听见席棚那边有人高声喊:“惠恕大师,丢出来!”
惠恕抬头看,只见魏思温站了起来,走到席棚外面,朝他挥手示意,让他把铁念珠丢下去。
惠恕忽然明白了,这时候,不丢下去,那是不可能的了,都到这份儿上了。
挽救的办法,就是追问冯小宝,这其中的道理。哪怕不能压制冯小宝,至少让他不要再抬高地位了。已然是圣僧,再抬,难不成要当如来转世吗?
惠恕一闭眼,忍着心痛,将两颗铁念珠,从法坛边上丢了下去。
扑的一声,两颗铁念珠,同时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泥尘。
附近看得见的人,一阵沉默,狐疑地看着彼此,难道说,是我们看错了?
远处看不见的人,就伸着脖子,同时问:“怎么样,怎么样,是那颗大的先落地吗?”
“一起落地?你看见了是不是?”
总有人说出来,纵然违反了自己的认知,可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见人们议论纷纷,各自狐疑,冯小宝指挥台下的羽林军,把两颗铁念珠又拿上来。
他自己拿着,爬到法坛最高处,又叫人在下面放了两面铜钹。这是一种佛门的法器,就是西游记里面装过孙悟空的那一挂。
冯小宝喧宾夺主,高举两颗铁念珠:“诸位善信,看真真的!这两颗铁念珠,一大一小,贫僧同时丢下,只听这铜钹声响,便可知道,是一同落地!”
底下很多人,才第一次确认了,两颗铁念珠是同时落地这个事实,那边冯小宝已经放手了,咣的一声,两面铜钹,同时作响,远近高低的人们,全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可比眼见为实还要扎实,毕竟能亲眼看见铁念珠落地瞬间的人,那是很少的,但是铜钹的声音,就传出老远了。
大众一起轰动,有人就开始嚷嚷:“果然是圣僧!圣僧说对了,一起落地!”
大家一听,这可以接受,圣僧知道得比咱们愚夫愚妇多,这不是很正常?这才叫圣僧呢!
于是就开始赞美圣僧,冯小宝心里哎呀哎呀的,真是受不了这么多人赞美啊。
惠恕心里这个懊悔啊,大意了!原以为冯小宝绝对想不到这个答案的,结果他居然知道!惠恕一时惊慌失措,结果,忘记自己站稳立场了。
没错。他没说答案!就只有冯小宝一个人,给出了答案,是两颗念珠同时落地。
这看在大众的眼中,就好像只有冯小宝知道答案一样。他这个出题人,惠恕大师,反而被忽略了。甚至,被视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这太冤枉了!
惠恕意识到这个事实,在许多人的怜悯目光中,险些吐血。他很想大声疾呼,我才是发现这个真相的第一人!我知道两颗铁念珠同时落地,同时落地,我知道,我知道啊!
可惜,一念之差,少说一句话,后果就这么严重!
这个说什么也得掰扯清楚啊,惠恕可以输,不能输给误会!
他用尽最大的气力,还要努力保持声调平稳:“贫僧固知,此二铁念珠,可同时落地!不然,也不会造出这二铁念珠,来请教怀义大师!”
围观群众纷纷侧目,这是输不起吗?
不过,有些人也认为,惠恕说得有道理,毕竟,问题是他提出来的,俩铁念珠也是他带来的。只要惠恕事先丢过一次,也就能知道结果了。
比方说,魏思温和薛仲璋,就很努力地在权贵们所坐的席棚处,为惠恕辩护。
太平公主脸色绯红,不是羞的,是笑的。刚才冯小宝把惠恕的念珠拿去,从高处丢下来的时候,她就笑得前仰后合。
虽然她自己,一开始也认为是大的铁念珠先落地。
此时听见薛仲璋又在那里替惠恕说话,太平公主横了薛仲璋一眼,故意大声道:“还不是这胡僧心存歹念,想要蒙骗圣僧,却不料圣僧洞照大千真如,根本不上他的当!”
太平公主是武后最宠爱的女儿,她一说话,自然是群起附和,谁也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和她对着干。
薛仲璋哑口无言。
他看看周围,主流声音还是认为,惠恕就是个顽石,输了还不服气。
难不成又要输给这怀义,让他继续当这个欺世盗名的圣僧?真要是力有不逮,那也罢了,可不能输得这么冤枉啊!
冯小宝微微一笑:“惠恕大师多虑了,此乃真如大道,我等知与不知,大道都在那里,大道恒常!不会因为智者而兴旺,也不会因为愚者而灭亡。”
喔!这逼格就很高了,不仅上承中华先哲所说的大道,不以尧存,不以桀亡,还暗合唯物主义辩证法!
大众又是一片赞叹声,薛仲璋只想吐血,这妖僧,嘴皮子也太能说了,该他装的时候,没有一次落下的!
惠恕也是吐血,眼看冯小宝又是万众敬仰,惠恕一咬牙,只能拼了!
他重装上阵,跑到冯小宝面前,打了个稽首:“怀义大师,果然洞照大千,能知此中奥妙,但不知,可能为贫僧开示,这铁念珠一大一小,为何会同时落地?”
冯小宝看看他,心说这课程有点深,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啊!要不,你先去苹果树底下,坐禅几个月,让苹果砸砸,试试看能不能开窍?
此时,法坛下的人们听到惠恕的话,也都不吵吵了,很是热烈地看着冯小宝。
在他们想来,冯小宝能一口断言,两颗铁念珠同时落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肯定是知道其中道理的吧?他要是能说出来,那可就是当世圣僧,亲口演示天地大道,佛门真如了吧?这机会,不容错过!
惠恕更是鸡贼:“大家都安静,听怀义大师说法!此乃真如大道,无绝大缘法,也不能听闻啊!不要错过了这等千载良机!”
嚯!很多人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什么场面。弄不好,这是要流传千古的啊!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现场上万人,居然连一个走动的都没有。有一位嗓子眼痒痒,刚一张嘴,就被旁边人给捂上了。
就生怕错过了一个字。这真如大道,错一个字,那不成了邪道了吗?那还了得!
惠恕转身,眼睛盯着冯小宝: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说出其中道理来!我就不信,能想到这铁念珠一大一小,会同时落地的人,就没几个了,更何况,还要说出其中的道理来!
你这个市井小贩,也配通晓真如大道?
万众瞩目之下,冯小宝沉默片刻,忽然一笑。
在场人数几万,没有一个人,余生中能忘记那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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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女皇她总是馋圣僧
上阳西宫之中。
这座宫殿,是洛阳宫城之中,最新的一座。独立宫城西边,通过复道飞虹,与洛阳宫相连接,甚至在上阳宫之中,也是最西边的位置。
已经掌握了大唐至高权力的武后,此时也只差一个名分而已。
但这最后的一步,要如何跨过去,也是难上加难。
所以,武后现在所关心的事情,都和这最后一步息息相关。
此刻,听着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转述,武后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怀义说,要在法会的最后一日,在我的面前,宣讲真如大道?”
太平公主眉飞色舞:“对啊,母后!圣僧说了,这大道处处可见,但常人灵性被蒙蔽了,故此视而不见。他需要准备些法器,才能将这大道呈现出来,无论上智下愚,都能一眼看见。”
武后站起身来,太平公主要去扶,被她挥开了。她从桌子上,拿起两个物件,一大一小,不过都是银器。
随手一丢。
捡起来,又丢一次。
结果当然是毫无意外,始终同时落地。
武后的眼神中,露出了思索:“果然是处处可见,却无人能发觉!”
深通佛法,又洞察人心的武后,已经了解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两个不同大小的物件,会同时落地?这是一个会被绝大多数人误会的事实,但又非常好验证。
随之而来的,就是人人心中都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呢?这如果就是真如大道的话,从这里是否就能窥见大道的一角?
而宗教,不管是哪一门学说,都离不开对世界终极真相的探讨。
倘若,冯小宝真的能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他就毫无疑问,成为了这个世界大道的代言人之一,众望所归的佛门圣僧!声势更胜当年的唐三藏法师!
到那时,若是自己想要称帝,只要这位佛门圣僧登高一呼,佛门都会匍匐在她的面前,拱手将她送上至高皇位!
饶是以武后的城府,想到这个画面,她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婉儿,去请怀义入宫!”
上官婉儿一愣,虽然怀义已经出家了,进出宫禁不算大事,可现在?这都快二更天了,武后又是寡身,请个精壮男子入宫,这……
这什么这,又不是头一次!再说,在薛仲璋那帮人,明里暗里的宣扬之下,冯小宝那个“天后男宠”的身份,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不禁为冯小宝感到悲哀。因为据她所知,冯小宝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努力着,并没有就甘心当一个男宠呢。
怀义大师呀,你那么努力,到底有啥意义呢?
上官婉儿不辞辛苦,骑着马赶夜路,跑到城外白马寺,再把冯小宝从白马寺带到上阳西宫,三更天都不止了。
冯小宝仗着年轻,还能支撑,没想到看到武后时,武后居然比他精神还足。
冯小宝心里就开始嘀咕,难不成武后听说,我成了真正的圣僧,她终于忍不住,要对我这颗成熟的果实下手了?
还好,看到旁边还有太平公主在,冯小宝松了一口气。
不对!
冯小宝忽然想到,万一她们母女想要那啥那啥呢?嘶!恐怖如斯!
武后见了冯小宝,也是眼睛发亮。现在的冯小宝,和刚到这个世界时比起来,样子又有不同了。
主要是气质上的,他这段时间,到底是过上了真正僧人的生活,和俗世不一样,身上出尘的气质越发浓郁起来。
可能,这也跟他很久没玩手机了,有所关联吧。
总之,如果说,第一次入宫的冯小宝,只是个特立独行的年轻人,那么如今的冯小宝,就真的有几分圣僧气象了。
好在,武后现在心中,只有那一件大事。
“圣僧夤夜入宫,多有劳苦。只是我得悉圣僧要宣讲大道,一刻也等不及了,不知今夜我可有缘法,听圣僧宣讲真如大道?”
武后态度摆的很正,和冯小宝说话的时候,从来不说什么孤啊寡人的,就是自称“我”。
这也是她懂得佛法的缘故,知道众生平等,方外人不拜帝王。
冯小宝这才放心,看样子,自己坚持不懈地装,终于把武后也装进来了呀!哦,还有一只太平公主。话说这已经出嫁了的公主,这么晚还赖在宫里,可见武后对她是真的宠爱。
冯小宝拿了个垫子盘坐下,将两颗铁念珠拿出来——嗯,这个道具他顺手没收了,当教具也好的。
不过,才讲了一个重力的概念,他已经看出来,武后根本就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碍于这道理确实闻所未闻,又是他冯小宝在讲解,才按捺住性子,在听。
旁边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如果是二次元人的话,眼睛里已经出现蚊香圈了。
唉,缺乏相应的数理基础训练,也是难为她们了。
冯小宝直接快进:“圣人,公主,才人。贫僧要在这水陆法会的最后一日,天后圣人亲临之时,所宣讲的大道,正是这重力大道的另一面。”
武后这才来了精神,这是她真正关心的:到了那一天,她自己到会的时候,冯小宝会不会失败?如果能成功的话,她要如何,才能最大化利用?
冯小宝要讲什么呢?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沿着历史上,科学家们研究重力的路线,继续走下去就行了。
铁球落地实验,又称为比萨斜塔实验,伽利略用这个实验,验证了重力对于物体都是一样的。
在此之后,伽利略又进一步,提出了最速降线理论。不过,他犯了个错误,因为数学工具没有及时跟进,所以他认为最速降线是圆弧。
后来,伯努利解决了这个问题,证明了最速降线,应该是摆线。
这个实验也很有迷惑性,在斜面上,一个球从高处滚下,什么样的斜面才能最快到达终点呢?
冯小宝兴致勃勃,演算着最速降线的绘制法,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证明,就能让人感觉到物理规律的奇妙。在两点之间,最快的路线,居然不是直线!这还不够震撼吗?
哪知道,他算到一半,抬头看时,发现太平公主已经睡着了!
上官婉儿摇摇欲坠。
就连精神最足的武后,也是神色木然。
糟糕!
冯小宝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很大的问题。这个时代的人,太缺少科学锻炼了,连这么点基础都不具备!
冯小宝猛地生出大恐惧。法会结束那天,他要宣讲真如大道,这个牛,他已经吹出去了!
而且,连武后也对此抱有厚望!
万一,吹破了,自己怎么办?
冯小宝看看周围,今晚自己还能出这个宫门吗?我是不是真的不用努力了?
第50章 还好女皇不是恋爱脑
冯小宝看着武后,这个时代最强的大脑之一。
就连这样的大脑,面对他的演算时,也是一脸迷茫,似懂非懂。
讲真,如果没有数学工具的辅助,谁能看得懂最速降线的奥秘?而这个时代的中国,或许也有人能听懂冯小宝的演算,但那或许是钦天监的老天师,或许是佛门道门的绝顶学问僧,绝对不是整天想着天下和权力的武后。
武后见冯小宝停了下来,奇道:“大师还有些没讲完吧?怎么停下了?”
冯小宝小心翼翼地问:“天后,贫僧担心,到那一日,信众们听不懂贫僧所讲的大道。”
武后一怔,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别说,武后虽然已经年过六旬,可每当她因为开心而笑的时候,就总有一种春回大地的感觉。
她笑道:“大师多虑了!真如大道,有缘听讲,那就是大缘法了。若是资质愚钝者,缘法不到者,当然是听不懂的。那不是大师的错!”
冯小宝略略安心,武后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呀!
真不是冯小宝太怂,他来到这个古代时空,别看现在混的还不错,人模人样叫个圣僧。可这世界,人混的好不好,看的不是你得意的时候,有多少人奉承;而是失意的时候,有多少人还愿意帮你。
就冯小宝现在这处境,早就妥妥靠在武后这个体系上了。一旦要是在武后这里失去了最大的价值,他还能像现在这么自在么?
到时候武后要是馋他身子,他也只有卖身子这一条路可走了。走不走?
做人难呀,还是要好好当圣僧!
“何况……”
武后忽然又一笑,冯小宝只好凑趣追问:“圣人,何况什么?”
武后眉眼弯弯,笑容可亲:“何况,凡人之身,谁敢说自己能听得懂真如大道呢?怀义大师身具佛缘,这可不是凡人所能有的。”
冯小宝听懂了,意思是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身具佛缘的事,都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并且相信。
武后要的,不是什么真如大道的传播,而是要让更多的人,相信他冯小宝,就是在世的圣僧!
这……行叭!好在冯小宝只是热爱科学,还没到科学教信徒的程度。虽然不能趁此机会普及科学知识,不过,毕竟是客观条件不具备,民智未开呀。慢慢来,先顾好自己吧。
于是,冯小宝在武后的指点下,又把自己当天**的要点,重新梳理了一遍。
这时间就很晚了,就连冯小宝这个精壮小伙儿,也有些支持不住。
太平公主直接倒下睡了,给送到别处。
上官婉儿倒是还好,后面又参与了进来。
武后更不用说,别看六十多岁的人了,精神好的不行,思维依旧敏捷精准,令冯小宝佩服不已。到底是千古女帝一人,单这过人旺盛的精力,就注定了能做大事。
计议已定,冯小宝就要告辞,武后朝上官婉儿看了一眼。上官婉儿心中一颤,她知道武后什么意思,可她又能如何?
便向冯小宝道:“天色已晚,出宫不便。大师,可在宫中歇息,明日再出宫。”
冯小宝这心就发抖了!形势不对啊,莫非自己说了一通物理学,被听不懂的武后认为是真如大道,所以她现在很想试试圣僧的味道?
马上想办法,能出宫最好!
不过,这借口还真难想。想说什么宫中不可留宿男子,那是行不通的。毕竟,上次他就在宫里过了夜了,有一就有二啊!
好在,冯小宝如今也不是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了。那时候,他在这个时代,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面对武后的强势,哪有回旋的余地?
现在就不同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才人,贫僧还得回去,寻找高手匠人,商议打造法器,以便宣讲那真如大道。”
上官婉儿朝武后看了一眼,见武后不动声色,知道武后还没放弃。
就只能劝冯小宝:“圣僧,那大道,是在法会最后一日,圣人驾临时,才会宣讲。从今日起还有四十多天,就算要打造法器,不差这一晚吧?”
冯小宝脑筋飞快转动,又想到一个理由:“那薛仲璋等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盯着贫僧的出入。倘若被他们寻到岔子,大肆宣扬,恐怕误了圣人的大事。”
上官婉儿又看看武后,见武后微微点头,这才道:“既是如此,待我派羽林军精锐,护送大师便装出宫。”
冯小宝如释重负,刚想透一口气,迎面撞上武后的眼神。
武后的眼睛还是带着笑,弯弯的很好看,可是冯小宝怎么就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呢?
哎,自己当了两个月圣僧,就有点飘了啊!
冯小宝正色,道:“多谢圣人,才人!只是这薛施主,似已近魔道,不但一直盯着贫僧,听说还想要对付贫僧的家人。贫僧既然已经出家,便顾不得家,因此也是无奈。”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恳切,看着武后。
冯小宝这倒不是瞎说,齐大非就跟他提起过,冯小宝在洛阳城的父母家,周围有些生面孔出入。
武后果然点头:“无妨,我自命人看护大师家人。”
冯小宝谢恩,告辞,这就顺理成章了。送走了冯小宝,上官婉儿折回来,却见武后依旧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整个人就好像大海一般深沉。
上官婉儿心中忐忑,以她对武后的了解,武后此时的心情,可说不上好。
她小心地走到武后身边,还没说话,武后便道:“裴炎一党,可有什么动作?”
上官婉儿忙道:“日夜密会,多是在英国公府中,裴炎也曾去过几次。”
“呵,裴炎!也敢噬主!”武后冷笑一声,上官婉儿只觉得,暮春的天气,一瞬成冬!寒风从她脊背后吹起,令她打了个冷战,心知武后对于裴炎的杀意已生。
只听武后吩咐道:“将魏思温,薛仲璋等,并英国公李敬业,悉数贬黜!看裴炎出不出来!”
上官婉儿答应下来,别看裴炎这些手下,在朝中也算得势,可只要武后出手,他们还是只有乖乖滚出洛阳城,滚出朝廷的份儿。
到那时,裴炎孤立无援,有志难伸,他会怎么办?继续蛰伏吗?
武后抬起头来,望着天边明月:“法会之后,大势在我!”
第51章 原来骆宾王已经六十岁了
洛阳城的这一场水陆大会,状况频出之下,群众的期待值都变得很高了。
尤其是,当声名鹊起的圣僧怀义大师,也就是冯小宝,宣布:他将于这场水陆大会的最后一天,当众宣讲真如大道之后,这一场大会的名气,彻底爆棚!
不仅是洛阳城,也不仅是佛门之中的高僧,远近能得到消息的人们,都在朝着这天下之中的洛州赶来。
而这次大会上的种种奇迹,什么手放虹光啦,什么两颗铁念珠同时落地啦,什么众信徒手递手接圣僧啦,也是不胫而走,传的神乎其神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奇迹,还不是光靠嘴吹的。好比俩铁念珠同时落地,这个事实,谁都可以做个试验,验证一下。
有实锤的流言,那就不能叫流言了,得叫知识!叫学问!
很悲催的是,伴随这样的知识和学问,流传出去的名字,并不是“率先”发现了这个现象的胡僧惠恕,而是白马寺新晋寺主大师,年轻英俊的圣僧怀义。
对此,惠恕以及薛仲璋等人,并不认为是一种失败,只认为是冯小宝诡计多端,狡猾狡猾地,抢先猜中了惠恕的答案。
薛仲璋就是这么认为的:“惠恕大师,你犯了个错误!你应该先说出真相!”
老成持重的魏思温也这么想:“是啊,惠恕大师,你是务求全胜,想要让那冯小宝当场显形出丑,谁知道他狡猾过人,逃过这一劫。”
惠恕一个劲地拈着手中的珠串,气得不想说话。当初自己提出来,要以这个实验来诱使怀义入坑的时候,你们谁说过不好了?现在出了岔子,一个个事后诸葛!
他心里也是懊悔不已。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要不是为了他自己扬名,也就不会给冯小宝留下这个空子了。本来想得好好的,冯小宝不假思索答错了,自己揭示正确答案,就能立刻扬名天下,荣登圣僧宝座。
这怀义僧,竟如此狡猾!
惠恕咬牙道:“无妨!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等到大会结束那一日,他还要当众宣讲真如大道。哼,以此人的不学无术,出身卑贱,能讲出什么真如大道来?到那一日,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魏思温等人默默点头,事到如今还能怎样?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等那天的到来吧!
他们也知道事态紧迫啊!
别看现在洛阳城一片宁静,水陆大会吸引了大多数的注意力,可真正关注朝政的人都知道,暗地里正在酝酿一场新的争斗。
两个月前,大唐朝才刚刚换了一个皇帝,当时就是武后和裴炎等人上殿,废掉了皇帝李显,立了现在的皇帝李旦。
可武后大权独揽,李旦只是个名义上的皇帝,实质上的傀儡,这让那些参与了废立大计的官员,情何以堪?
两个月来,朝中的形势已经渐渐明朗。武后牢牢掌握着权力,连皇帝都不能染指,势必会造成一批失意者。而那位有名无实的皇帝,则是他们最好的旗帜。
就看什么时候发动了!
魏思温干咳一声,吸引了注意力:“咱们都知道,这妖僧冯小宝,是太后的男宠,深得宠信的。据说,他昨夜又入宫了,平明方出。”
薛仲璋用力一拍桌子,砰砰作响:“可恨!太后秽乱宫禁,不守妇道!如此妇人,尚敢窃据大柄,幽禁皇帝!”
众人纷纷叫骂不已,实际上谁都知道,大唐朝的宫廷,什么时候干净过了?太后这点小事,跟外面的许多命妇比起来,啥也不是。
可谁让她是大权独揽的太后呢?挡了大家升官发财的路,那就得骂,就得推翻!
魏思温又把局面拉回来:“这妖僧声名远播,对咱们,可不是好事!他要是蛊惑起人心来,那些愚夫愚妇,都得被他煽动,没准就能坏了咱们的大事。”
薛仲璋听的不耐烦了,他觉得魏思温说这些,等于是在打他薛仲璋的脸啊!冯小宝的名声鹊起的背后,不就是他薛仲璋薛御史的一次次失败吗!
“思温兄!有什么妙计,你快点说出来。”
魏思温被薛仲璋抢白,也不在意,用手一指,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这人年约六十,形貌清俊,风度翩翩,穿着一身青衫,一看就是一位饱学文士。
“观光兄!”众人都认得,忙上前和他相见。原来这位,是临海丞骆宾王,不知什么时候,从浙江回到了洛阳城。
骆宾王早有文名,只是仕途不那么顺利,浮浮沉沉的,前几年还因为上书诋毁太后武氏擅权,被贬去当了个临海丞——那时候高宗皇帝李治还在位呢,不过武氏已经掌握了权力。
像骆宾王这样,已经付出了代价,证明了自己立场的同志,大家自然是很放心的。
说起骆宾王的来意,原来,他是得到了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的推荐,要重新回朝来做官了。这也是废立之事的一个余波,程务挺正是两个月前,率兵拥护武后和裴炎等人,废黜皇帝李显,拥立皇帝李旦的大将。
所以如今,程务挺在朝中也是势力大张,也敢举荐自己看中的人才了。
魏思温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听闻,那妖僧怀义,自己在水陆大会上蛊惑人心,私底下却在做另一件大事。他召集了白马寺的几位学问僧,还有北门学士宋之问等人,正在一起研究经书。”
经书?众人纷纷追问,可魏思温却只能摇头:“我查不到是什么经书,白马寺门禁很严,消息传递不便!不过,此事必然事关重大,否则,不会有北门学士参与,更不会如此严厉。”
众人一想,可不是吗!有冯小宝和北门学士宋之问的参与,这事儿肯定是对武后那边很重要的。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啊!凡是敌人要做的事情,我们就不能让他成功!
魏思温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转向骆宾王:“观光兄的文采,是我辈中的翘楚,倘若能面折宋之问,羞辱了那妖僧怀义,说不定可以打乱敌人的阵脚。”
骆宾王毫不在乎:“区区宋之问,诗虫而已!只是不知道,那妖僧怀义,有什么文才?”
薛仲璋大声嘲笑:“他又哪来什么文才,不过是个市井小贩,太后男宠罢了!靠的就是一张脸!”
魏思温忙道:“不可大意!那妖僧怀义,也有四句诗文传世,确实是绝妙好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如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骆宾王听着魏思温的转述,写下这四句诗,面色凝重起来:“此乃神品!此人之才,不在我之下!”
薛仲璋最听不得别人夸奖冯小宝,当即反驳:“观光,你不要被他骗了!那妖僧自己都说了,这是他梦中听来的,还说是什么佛缘!他自己哪里会作诗?定是有人捉刀!”
骆宾王就问:“谁是捉刀人?”
薛仲璋不吱声了。
查不到啊!没人见过这四句诗,更没人敢说,知道谁是真正的原作者。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没人相信,这诗就是冯小宝自己写的。他们恐怕,宁可相信冯小宝是真的有佛缘,也不信冯小宝有这样惊才绝艳的诗才。
骆宾王点头,慨然道:“太后专权,以下谋上,以阴乘阳,大丈夫岂能坐视!诸位仁兄,在下愿做马前卒!”
第52章 想要灭火就在旁边放另外一把火
对于冯小宝来说,这只是日常的一天。
所谓的日常,是白马寺寺主大师,洛阳新晋圣僧的日常。具体来说,早上起来做早课,带头念经敲木鱼,这个是免不了的。
完事吃早饭,顺便接受一下群僧的敬仰之情——因为冯小宝好吃啊,而且现在有钱了,白马寺的斋饭质量也高了很多。
话说回来,以古人的标准来看,现代人恐怕个个都是馋嘴吃货,顿顿有肉还加零食,太夸张了。
之后就是奉茶时间。毕竟,寺主圣僧的茶禅一味,也是名声在外了,达官贵人来这里,能喝到人间奇迹一般的奶茶,又能享受悠然忘俗的茶禅氛围,这享受,反正在别处是绝对没有的,天下独此一份。
作为不愁吃穿的达官贵人们,追求的,不就是“人家没有就我有”这种感觉吗?
更别说,对于很多贵妇而言,光是看看寺主圣僧大师的盛世美颜,就能看上一天了。
今天,冯小宝又得开茶会。他其实没这么勤快,早就厌烦了,哪怕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那里看觉远泡茶,这活儿也腻烦。
可是没办法呀!衣钵僧那里,已经把茶会行程都排满了,一直排到三个月之后,连一天的空闲都没有。他要是敢偷懒一天,就得堆两天的行程。
每一个行程的背后,都是一窝子贵人,这哪里得罪得起?
“我这,恐怕已经有了现代电影巨星的待遇了吧?唉,身为一个偶像派,就是这么无奈,总要被迫营业。”
冯小宝慨叹着,翻阅今天的茶会名单,也好做点功课,方便到时候忽悠。
忽然,他的眼睛在茶会名单里,找到了一个熟人。
骆宾王!真的是我知道的那个骆宾王吗?
一看官衔,临海丞。
冯小宝哪知道临海丞是什么官儿?不得不找衣钵僧来问。
居然真的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骆宾王!冯小宝的心情忽然就高扬了起来,这日复一日枯燥的茶会,总算有点不一样了呀,不会那么无聊了!
于是,当魏思温和魏元忠,带着骆宾王来到白马寺方丈静室时,他们所见到的寺主圣僧,显得热情了许多。
“哎呀,久闻骆宾王文名传世,今日得见尊颜,幸甚幸甚!”
冯小宝这是真心实意的,能见一面真人骆宾王不易呀!因为,要是没记错,历史大势没更改的话,这厮年底就要参加一场叛乱,然后不知所踪,想见一面难比登天。
骆宾王自己反而有点懵了。
他这次来,对冯小宝可是带着某种恶意的,哪怕表面上不失礼数,内心戏却很丰富。谁知道冷脸遇到个热屁股,让他的心理建设有点失衡。
所以坐下来之后,骆宾王并没有如预想的计划那样,引出宋之问来,而是先问冯小宝:
“寺主大师,最喜我的哪篇文章?”
这个……冯小宝略显踌躇,骆宾王顿时不乐意了,难道你是在消遣我?一边很热情地说听说过我的文名,一边又连我的文章都没看过。
却听冯小宝叹了一声:“实不相瞒,我记得最牢的,是先生童年时的习作。”
骆宾王恍然:“原来如此……”
殿中侍御史魏元忠,来白马寺喝茶也有几次了,和冯小宝混了个脸熟,就问:“是哪一篇?”
魏思温和骆宾王交情更好,熟读他的诗篇,笑道:“鹅鹅鹅!”
这三个字说出来,冯小宝差点没忍住,心想你是在笑吗?还鹅鹅鹅!
“正是这篇咏鹅。”冯小宝忍住吐槽,道:“骆先生年幼之时,脱口便能成此诗,神童之名名副其实。对于我来说,骆先生实在是童年阴影,别人家的孩子,所以从小到大,记得都很牢靠。”
这说法很是新鲜,几人一起大笑,这时候奶茶也泡好了,冯小宝举杯示意,大家一起品尝,免不了一番商业互吹。
骆宾王的状态差不多也调整好了,什么圣僧,也不过是我的阴影之下的普通一人。
那就来干正事吧!
骆宾王放下茶杯,道:“听闻寺主大师亦有诗才,那四句雪泥鸿爪,发人深省,我特来请教大师诗文。”
冯小宝这可不能承认,自己对于古代文学,那是一塌糊涂的水准,只会抄诗而已,真要深入讨论,三句话就漏了底。——何况是面对骆宾王!
“贫僧并无诗才,那四句诗,也是佛缘偶得。骆先生,这可是问道于盲了。”
骆宾王哪里是真的要请教他诗词歌赋?当即转向:“寺主大师,这可就不对了,那北门学士宋之问,也是文坛健将,近日来长居寺中,闭门不出,想必是有大作将要问世。若不是寺主大师精通文学,宋学士何来此举?”
冯小宝一听,忍不住看看骆宾王,有些叹气。哎,好容易有个熟人,原来也是对面阵营里的!
算了算了,谁让自己穿越过来,就是这个身份呢?
他已经看出来,骆宾王八成是冲着宋之问来的。至于其真正目的,是不是冲着大云经疏,一时还没法确定。
但是!眼下的冯小宝,大云经疏是他的头等大事之一,容不得出岔子。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骆宾王来找宋之问的岔子,那就是他冯小宝的对头!
那么,自己要挡驾,不让宋之问出来见骆宾王?冯小宝却不这么想。说到底,骆宾王也是文坛巨擘,哪怕官运不怎么亨通,但地位是摆在那里的。
他主动跑来求见宋之问,称得上是文坛峰会,自己横插一杠子算什么?传出去不大不小是个黑点,将来大云经疏面世,这黑点没准就会削弱大云经疏的神圣性。
所以,冯小宝就很痛快,叫人去通知宋之问。
时候不大,宋之问来到方丈,和三位来客见礼,大家都是文人,自有一番规矩。
两泡茶过后,骆宾王开始正式向宋之问发起进攻:“宋学士,近日来潜心白马寺,不知有何大作?”
宋之问一看,来者不善!我在编大云经疏,但是我能告诉你吗?
他看了看冯小宝,冯小宝若无其事。但是宋之问可不会当着冯小宝乱讲,这位才是大云经疏的项目发起人啊!
宋之问又看看冯小宝,那意思,圣僧大师,给点提示?
冯小宝咳嗽一声,道:“实不相瞒,贫僧请来宋学士,还有多位学问高僧,是想编一部梵文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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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这种好事我要抢署名权
宋之问一听冯小宝这话,忍不住朝他看看:你确定?我有参与编一部梵文韵书?
冯小宝也朝他看看:稍安勿躁,我说你有,你就有!
宋之问只好对骆宾王点头:“不错!这是寺主大师的意思,宋某恰逢其会而已。”
骆宾王有些傻眼,这和他原先想的走向,不太一样啊!他有心置之不理,继续追问,可一时也找不到话头。
更重要的是,梵文韵书这个题目,一听就超级大,超级厉害有木有?让他想要无视这个话题都很难。
比方说,同行的魏元忠,就对此很感兴趣:“寺主大师竟有此宏愿大志!不知是何人主持,书编得如何了,可否请来一叙?”
骆宾王和魏思温对视一眼,行吧!既然你冯小宝吹了这个牛,那不妨就盘盘你的底,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编梵文韵书。
魏思温想的更深一层。他们对上冯小宝这个对手,原本自己这边都是饱学之士,世家高门子弟,处于整个帝国的最上层,斗权势或许不及武后的一手遮天,但是玩文化和舆论,那是谁都不虚。
而冯小宝呢,不过是个市井卖药的小贩子出身,靠着当六十多岁老太太的男宠,混了个白马寺寺主的高薪职位而已。这两边斗法,怎么看都是一边倒吧?
结果呢,一边倒确实是一边倒,人家冯小宝是压倒性的优势!到现在还不认输,也不过是咬牙死撑而已。
这种情况下,由不得他们不重视对手,可偏偏,不管怎么调查,冯小宝的底细就是那样浅薄,横看竖看都看不出哪里有半点超凡之处。
就连魏思温,这个小团伙的谋主,都忍不住要怀疑,这冯小宝,是不是真的如他所宣称的那样,身有佛缘?
所以,能有机会多探探冯小宝的底,也是好的。
在双方各自,有意无意的推动下,不一会儿,萧嵩就带着几卷文书,来到方丈静室。
这位一登场,就引来众人瞩目。在这个时代,世家子弟和寻常人之间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举手投足,说话走路,姿势都不一样。
尤其萧嵩还是兰陵萧氏子弟,全大唐都没有哪家,敢说比兰陵萧氏更懂得风雅的!
所以萧嵩一出场,就被人看出来了,再一通名报姓,毫不奇怪,兰陵萧氏嘛!
魏思温和骆宾王对望一眼,深感意外。这事儿有点诡异啊!冯小宝身为武后的男宠,是武后的铁杆手下;而萧嵩呢,兰陵萧氏子弟,萧氏因为有个萧淑妃,当年和武后争宠,被武后废掉之后又弄死了,这仇可就大了。
武后执政这么久,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族人,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压制,这都不算秘密了。
魏思温想的更深了一层。哪怕今天只发现了萧嵩这么一个人,那也是个不小的收获。
萧嵩自己,不愧是名门子弟,在诸位名士大人的围观之下,岿然不动,将手中文卷交给冯小宝:“接到寺主大师的吩咐,要编一部梵文韵书,萧某夙兴夜寐,唯恐误了大事,有辱寺主大师的宏愿大志。今已编成韵书目录在此,并刊例,请寺主大师过目。”
冯小宝欢喜不已,接过来,勉励了几句萧嵩。他展开来看,却发觉来宾们比他更加感兴趣,索性把文卷朝骆宾王面前一推:“骆先生文章巨擘,不妨先斧正一二。”
骆宾王措手不及,打了个愣,才把文卷接过来。他往冯小宝脸上看看,发现冯小宝不动声色,更加疑惑:难不成,宋之问真的是在编这个韵书?
骆宾王用心看了看,他是不懂梵文的,不过这梵文韵书编纂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普及梵文,而是利用梵文字母,来简化汉字的教育过程。所以中文好的人,一看就明白。
一看就沉迷!被魏元忠叫了好几次,骆宾王才如梦方醒,把文卷交给魏元忠,自己闭上眼睛,揣摩这韵书中的秘密。
好半天,他睁开双眼,望向冯小宝:“寺主大师,竟有这般宏愿,更有大才!我替天下读书人,拜谢寺主大师!”说完,就是一个大礼参拜。
冯小宝连忙拉起来,心里这个舒坦,这可是骆宾王,自己从小的童年阴影啊,如今居然对着自己大礼参拜!岂敢岂敢!
魏思温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骆宾王不会又拜倒在冯小宝座前吧?那这位寺主大师的神通,简直就犹如经书中的佛祖一般,惯能降服外道邪魔啊!
这时代的人,思维方式和后世不同之处,就是面对难以理解的现象时,容易搞迷信。本身冯小宝又是号称当世圣僧,显现多次神通了,更容易误导别人,胡思乱想。
他赶紧凑过去,和魏元忠一起看文卷。这文卷不长,只是列了韵书的目录,和编纂刊例,懂行的人一看就明白。
看完之后,他也沉默了。实际上冯小宝要编的韵书,难度也并不高,相反是把很多汉字都简化了,甚至把一些形声相近,意思不同的字,也强行合并,等于是削弱了汉字的精确性。
可这样一来,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学习的难度降低了!而字母,对于儿童启蒙的优势,更是不言而喻。
魏元忠就赞叹:“寺主大师,学问渊深!将梵文字母,分为声母韵母,取代反切字,这便去了一重门槛。稚童启蒙之时,大字不识,要懂得反切,原是一桩难事。若习练字母,学会了便可用韵书识字。”
韵书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学生用的字典,只是重音,轻释义。所以冯小宝用现代汉语拼音的理念,代入梵文字母,就很快梳理出了一部拼音韵书。
这可真的是功德无量,甚至,他们都能想到,一旦这韵书流传天下,读书人人手一本,一边照着识字学习,一边记着白马寺圣僧怀义大师的好处……
“嘶!恐怖啊!这冯小宝,莫非真的要做当世圣僧?”
就连宋之问都看傻了。这么大的事儿,就在白马寺搞,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怎么不知道?这玩意看起来,不比大云经疏差多少啊!而且,大云经疏是拍武后的马屁,顶多顶多算立功。
这梵文拼音韵书,是拍天下读书人的马屁,立言立德,流芳百世啊!我我……
宋之问看向寺主大师:我现在求个署名还来得及吗?
冯小宝看看宋之问:那就看你表现了!
这文人一旦看到大利益,膝盖比杀猪的软多了,宋之问当即就捧起了冯小宝的臭脚:“没错!正是为了造福天下读书人,我才不避艰难,隐居白马寺多日,专为编纂这部韵书。”
萧嵩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之问。
宋之问一个机灵,连忙再把调子降低:“此事,萧兄才是头号功臣,我只是敬陪末座而已。”
萧嵩表示谦逊,俩人对视一眼。
萧嵩:这家伙肯定在想,要怎么把我踢出去。
宋之问:你这个兰陵萧氏子弟,我肯定要把你踢出去!
魏思温看着俩人之间,滋滋冒火花的样子,微微沉吟:似乎有可以施展手段的空间?
第54章 学阀宋之问的手法
冯小宝对此毫不意外,文人之间抢项目,抢署名权,这不是常规操作吗?为此什么招数都干得出来,眼前宋之问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冯小宝说的不是“宋之问杀外甥抢诗”那个传闻。那事儿稍微一琢磨,就会发现疑点很多。被杀的人有名有姓,又是正经读书人,他死了,凶手会一点事儿没有?大唐能黑暗到这份上吗?
但,就这么一个荒诞的传闻,就能被人传的到处都是,铁板钉钉,以至于后世的人一提起宋之问,就说他杀外甥抢诗。
这里面的味道,琢磨琢磨,就很奇怪了,显然是有人在有计划地黑他吧!其动机,多半也和武后一朝,权贵阶层内部的惨烈斗争分不开。
当然,冯小宝也不会把宋之问看成小白兔,这家伙搞起事情来也确实很没下限。比方说,此时让他看到了梵文拼音韵书的大名利,这家伙已经把持不住了,眼红也很正常。
相比之下,骆宾王倒是很真心诚意,虽然眼睛也红了,不过是感伤:“寺主大师,我平生自命神童,可也记得童年开蒙之时,诸般苦楚。”
这话一说,骆宾王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起来,骆宾王并不是纯粹的寒门子弟,父亲也是个小官。但在初唐四杰里面,骆宾王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穷钓丝了。
王勃,太原王氏;卢照邻,范阳卢氏;杨炯,弘农杨氏。
一个个都是高门大姓啊!哪像骆宾王,《氏族志》翻烂了,都翻不出一个骆字来。
所以骆宾王能有这名声,那真是实打实,靠才华拼出来的。相对的,他也是更希望教育能普及的人。
而眼前,这即将编成的梵文拼音韵书,眼见就是让寒门子弟读书的金光大道!
他很矛盾啊,如果不是阵营不同,他都想投身进去,把这本书尽快编出来,惠及天下寒门子弟。
可是,天意弄人,真正搞出这韵书来的人,居然是冯小宝!武后的男宠!
这让骆宾王情何以堪?他怎么能投靠冯小宝?要知道他几年之所以仕途不畅,就是因为看不惯武后专权,上书斥骂,才被贬去当了几年的临海丞。
要不是武后,以骆宾王的文名和资历,何至于混到快六十了,才这点小官?哪怕是这次进京,虽然有大将军程务挺的举荐,但骆宾王也知道,武后当朝,权势比当年更盛,他要想弄个合适的官,难度说不定更大。
难不成,到老了,还要转投自己的对头旗下?还是跟随一个男宠?
死都不干!
骆宾王越想越憋屈,这话也说不下去了,韵书虽好,与他无缘啊!
除了他之外,其余众人,也是各怀心思,这茶哪里还喝得下去?冯小宝正好,乐得清静,把茶会草草结束,大家各回各家。
宋之问眼巴巴地看着冯小宝,期盼能留下,商量一下这韵书的署名权?其实他本来也未必有这么急吼吼的,可问题是,前面占了位子的人,是一个兰陵萧氏子弟啊!
身为武后的嫡系,北门学士之一,武后在高端文化圈子里的天然代言人之一,宋之问,去抢一个兰陵萧氏子弟的资源,这还不是天经地义吗?
再说了,你冯小宝大师,身为武后的男宠,大家不是一条战壕里的吗?你有韵书这种好事,当然应该便宜我,不应该带着那个兰陵萧氏子弟玩,对吧!
总之,宋之问越想越觉得靠谱。
萧嵩貌似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一声不吭就站起来走人了。
“萧先生且慢!”
萧嵩骤然转头,看向冯小宝。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仪容风度依旧无可挑剔。
宋之问眉头皱起,随即舒展。他想,大概寺主大师是想给萧嵩一个退路?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对吧!
反正,宋之问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对他参与编纂的大云经疏,更有信心。
果然,冯小宝叫住萧嵩,并没有给他什么承诺:“这部韵书,才初见规模,尚有许多功夫要做,必须倚重萧施主。来日方长,好好做!”
萧嵩平静下来,嘴角勾起几分倔强,无声地点头,退了下去。
等到方丈静室中只剩下宋之问了,宋之问觉得自己也稳了,笑着对冯小宝:“寺主大师!在下近些日子,一直忙于编纂大云经疏,却不知寺主大师做得好大事。倘若能赞襄其中,不胜荣幸之至。”
冯小宝点了点头,宋之问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千古少有的大名利,马上就要落到我手上了?
哪知道冯小宝却道:“大云经疏,关系重大,太后再三叮咛,出不得半点差错。宋学士,可能分心?若是分心,可能承受?”
宋之问一下子被问住了。
大云经疏有多重要?他也不是不懂啊,这关系到,武后能不能顺理成章地更进一步。
如今武后是太后了,还是大权独揽,把皇帝都架空的那种。更进一步,就会开辟千古未有的局面,成就中国第一个女皇帝!
这等大事,要是谁敢扯她的后腿,那后果……宋之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惹不起惹不起!
不过,宋之问也有自己的筹码:“寺主大师,那大云经疏,在下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稍有懈怠。不过,这事情,多则半年,少则三月,就能完成了。到时候,那梵文拼音韵书,应该还没有编成吧?”
他凑近一点:“寺主大师!要做成这件事,也少不得召集饱学儒士,毕竟,这其中还有很多文字训诂考据的工作,大师精通佛法,可未必有空,去做这老雕虫。”
见冯小宝似乎有些意动,宋之问连忙加码:“我若能赞襄韵书编著的事业,我保证,将来一定大为宣扬,寺主大师对儒学的巨大贡献!将来朝堂之上,大师也能有一席之地!封侯挂印,也不在话下!”
这是不是吹牛?还真不是。毕竟韵书这东西,只要有儒士,有钱,都能编得出来。冯小宝把这条路子指明了,剩下的水磨工夫,慢慢做起来就可以。
而宋之问身为北门学士,如果他再召集一批人,帮着冯小宝鼓吹,那这韵书的名头,才能名正言顺,落在冯小宝的头上。
这里面,也暗含着威胁。以冯小宝的僧人身份,假如他受到士林的抵制,这韵书八成就很难推广开,一番功夫搞不好尽付流水。
冯小宝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一种选择吧?
宋之问很自信,这是属于学阀加官僚的自信。
第55章 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萧嵩站在方丈静室门口,一动不动。
门又开了,宋之问从里面走出来。俩人目光相对,萧嵩全身都放松了一下。
他看得出来,自己赢了!
宋之问恶狠狠地瞪了萧嵩一眼,憋着气,转身朝方丈静室里面行了一礼,然后大步走开。
萧嵩这下倒有些好奇了。寺主大师到底是怎么和宋之问说的?看他好似很挫败的样子,偏偏又丝毫发作不得,还得老老实实的?
回到方丈静室中,萧嵩的表情,让冯小宝看了也觉得很有趣:“你很好奇,我怎么和宋学士说的?”
萧嵩:“是,寺主大师佛法精深,在下很想多学习一些其中奥秘。”
冯小宝笑:“哪有什么奥秘,这件事,本就是宋学士的妄想,让他辨明自己的界限,也就是了。不过说起来,这的确是佛法所长,破执,破妄。”
萧嵩又有些沉默。冯小宝的言下之意,他听懂了。破妄,是说的宋之问。
其实道理说白了,也很简单。宋之问现在担任的任务,是编纂大云经疏。
这部经疏,要详细阐述大云经里面,关于女主为王的预言,以便为武后登基称帝造势。如此大事,可以说是女帝临朝的理论基础,舆论准备。
其中的理论推演,文字谶纬,明喻暗喻,都容不得有半点错讹。而这重担,宋之问作为北门学士的代表,起码要承担三分之一。
试问,宋之问能出差错吗?冯小宝只要以此为由,拒绝让他分心,他就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再说,他敢和冯小宝翻脸吗?这编纂大云经疏的差事,还是掌握在冯小宝手中呢。万一惹翻了冯小宝,把他踢出这个项目,那他宋之问可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当然,这是最极端的情况,毕竟踢他出去,也有些后患,比方说泄露机密啊,给对手可乘之机啊。
所以,综合看来,冯小宝就是可以拒绝宋之问,而宋之问被拒绝了之后,也还是要老老实实干好手头的活儿。
不过,这里面很多机密,冯小宝是不会告诉萧嵩的。哪怕他并不歧视什么兰陵萧氏子弟,却也没那么容易推心置腹。
而萧嵩听到的,则是另一个重点。
破执!
他心中有没有执着?没有才怪!当世最高等的门阀兰陵萧氏,最杰出的子弟之一,灵魂上简直俯视同时代的所有精英。
就因为一个女人遮天蔽日的手,他萧嵩,二十多岁正好年华,却只能屈居在一座寺院里,当个抄经人!
萧嵩沉默不语。
冯小宝也不在意:“萧施主,贫僧知道你的心思,不过,那和贫僧无关。”
萧嵩抬头看了冯小宝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什么身份,你自己不知道?那武后的事情,你说和你无关?骗鬼呢!
冯小宝也不生气,就算他自己还在努力挣扎,可很多事情,对外人也无需解释。
“萧施主,道理什么的,你是饱学之士,懂的也不少,不用贫僧劝解。贫僧想提醒你的,只有一句话。”
萧嵩抬头,看着冯小宝。说心里话,他对这位貌似武后男宠的怀义大师,相当好奇。分明是个市井小人,哪来的这许多学识和智慧?莫非这世上,还真有生而知之者?
要么,就是真的有佛缘存在?别的不说,光是冯小宝提出的梵文拼音韵书编纂方法,就让萧嵩耳目一新。
不仅是方法,更有背后的情怀。这种拼音韵书,削弱了汉字的精确性,却极大地降低了启蒙的门槛。
这是为了普罗大众识字而编的韵书!没有众生平等的大情怀,又怎么会下这样的功夫?
看着萧嵩矛盾的眼神,冯小宝笑:“萧施主,当自己能选的路有限时,贫僧建议,选择站在胜者一边!”
萧嵩沉默半晌,朝着冯小宝深深一礼,便走出了方丈静室。
魏思温和魏元忠,加上一个心事重重的骆宾王,三人又回到了英国公李敬业的府邸。这早就成了反对派聚集的据点了,虽然裴炎才是真正的核心,可毕竟树大招风。
李敬业和薛仲璋等候多时,见三人回来,马上询问。
“什么,韵书?宋之问编的是这东西?”
魏思温点了点头,神色也有些纠结:“是一部梵文拼音韵书,主持之人,对文字音韵学问所知颇深,有意让孩童启蒙更加简易。虽是入门小学之作,但所谋者大。”
李敬业是个打仗的粗胚,完全不理解这文化上的事情。
薛仲璋倒是听懂了,却不放在心上:“他们这是舍近求远!要是那妖妇篡权失败,咱们当朝秉政,这韵书就算编成,也是咱们享用!哈哈哈”
魏思温和魏元忠一听,有道理啊!这韵书想要编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发挥出巨大的影响力,更是几十年以后,至少一两代人成长起来才行。
眼下要关注的,还是武后能不能成为女皇。除此之外的事,都要朝后放。
薛仲璋接受了同伙们的称赞,又关注起骆宾王来:“骆兄?为何闷闷不乐?”
骆宾王勉强笑:“我只是想,这韵书也是功德无量,若是能玉成其事,也可流芳千古。”
薛仲璋笑:“骆兄对此有意?无妨!待咱们推翻了那妖妇,夺取大权,将妖妇及其一众党羽都一扫而空,这韵书,便交给骆兄编纂就是。”
骆宾王精神一振,连忙表示感谢。心中却是无语,这大雁还没打下来呢,薛仲璋已然一副主厨的模样了!
倒是魏元忠,忽然有话:“今日所见的那兰陵萧氏子弟,诸位怎么看?”
薛仲璋顿时好奇,兰陵萧氏?这可是一个半禁忌的话题!最近十几年都不太能听见了。
等听说,在冯小宝身边,负责编纂韵书的,居然有这么一号人,薛仲璋顿时来了精神:“这等人物,天然就是我辈的同道盟友啊!若是能拉拢过来,等于在那男宠的身边,扎下一根钉子。”
李敬业打听了一下,也毫不在意:“一介布衣罢了,随便给个小官,便可上钩。”
话音刚落,有薛仲璋的家仆,匆匆忙忙跑来,告诉薛仲璋:“老爷,有旨意到家中!”
薛仲璋还没反应过来,李敬业的仆人也冲了进来:“公爷,有旨意到!”
第56章 阴谋论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天,洛阳官场大乱!
多达二十余位大小官员,被扫出洛阳。按照唐朝的官场规矩,贬窜远近州郡为官。罪名呢,各色各样,其中以贪赃最多。
但这件事,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并不是这二十多位官员的命运。尽管这其中,有英国公李敬业这样的显爵,还有监察御史薛仲璋这样根正苗红的名门子弟,方方面面,牵涉很广。
但和他们的官途相比起来,朝野更关心的是,这次大规模贬斥官员的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一个信号。
执掌朝政大权的武后,和一直支持她的裴炎为首的官吏们,终于决裂了!
这可是真正的大事,波及朝中内外无数官员显贵的。
因为武后执掌权力这么多年,从十几年前,高宗皇帝李治身体不好,倦勤政务,朝政就一步步收到了武后的手上。
武后知人善任,能提拔人于不知名时,这是她独有的本领。所以不仅能得人,也能成事,多年来她所提拔的官吏,占据了朝中的各个关键位置。包括如今的中书令裴炎,也是她一手提拔,并且扶持到这个地位上。
两个月前,废黜皇帝李显的那一次,武后正是在中书令裴炎,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等的鼎立支持下,才能接管朝政,重立新皇。
可现在,双方决裂了!更出人意料的是,虽然之前中书令裴炎授意御史们上书,抨击朝政,影射武后,但毕竟还是影射。
武后这就很直接了,瞬间就是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姿态。
这下就麻烦了,再不容许有人首鼠两端,或者遗世独立。大唐的官员们纷纷意识到,站队的时候到了。
官场内外人仰马翻的时候,白马寺承办的水陆大会,依旧有条不紊,如火如荼地办着,各路高僧轮流上台说法念经,只可惜那位万众瞩目的圣僧怀义,却迟迟不见露面。
冯小宝的方丈静室里,迎来了两位出乎意料的茶客。
武承嗣。魏元忠。
武承嗣来就来了,可是魏元忠?这个人,不是一直和魏思温,薛仲璋那群人走得很近的吗?怎么一转眼,又跟着武承嗣来了?
冯小宝的眼神或许是明显了一点,武承嗣一看就明白了,笑着:“大师!不是你想的那样,魏御史一直都是圣人看重的大臣,眼见就要重用了。”
嗯?无间道?冯小宝颇有些意外,魏元忠倒是泰然自若:“寺主大师,如今形势分明,在下也不需要再和那些人虚与委蛇。不过今日前来,叨扰大师,还有一事相告。”
“哦,请坐!奉茶!”冯小宝也懒得深究,魏元忠给他的印象还不错,就算当无间道,也不是和他对接,也不是出卖他,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喝茶的时候,少不得要聊起这次大规模贬斥官员的事件。
魏元忠说起被自己抛弃的昔日同袍们,看起来也没什么负担:“此辈虽然远窜,但必定不会甘心。再加上朝中仍有他们的党羽在,只怕还有一场乱子。”
冯小宝漫不经心地:“不错,弄不好,还会起兵造反呢。”
“哦?”武承嗣和魏元忠一起吃惊,不过语气有所不同。
他俩对视一眼,武承嗣先问:“魏端公,似乎与怀义大师,不谋而合?”
魏元忠捋着胡子笑:“不错,不过,在下这点愚见不值一提,还是先请教寺主大师。”
冯小宝心说这有什么好请教的?我只不过是学历史的时候看到的而已。
在历史上,高宗李治死后,武则天马上就面临了一场叛乱,领头的就是英国公李敬业——课本上一般记载为徐敬业,因为他家本来就姓徐,太宗的时候,徐世绩被赐姓李,又避李世民的讳,于是改名为李勣。
所以现在叫李敬业,以后就得叫徐敬业。
这事儿,和佛学史关系不大,所以冯小宝也没多深入研究,就记得有这么一件事而已。
不过,现在看来,这叛乱的背后,影响非常深远。甚至,叛乱之所以会发生,也确实和武后的手腕有关。你就瞧这帮人,一下子被武后赶出洛阳城,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要是下定决心拼死一搏,可不就得造反吗?
冯小宝把自己所知的情况,结合历史上的演化,稍微说一下,魏元忠就大为惊叹:“不愧是圣僧大师!洞烛机先!如此说来,这些人被贬斥之后,确实是有铤而走险的可能?”
武承嗣听着就紧张起来。他可不像冯小宝,对武后这么信心十足!
武承嗣一个劲问:“大师,这些人果真会叛逆?会起兵?天下可会群起响应?能否迅速平定?”
冯小宝好烦啊!你这个人,要起兵的又不是我,你问我有什么用?我都说了不足为虑,你还问我细节,那些细节历史书上又没记,我上哪里知道去?
好在他现在不是一般人,是高僧,是圣僧!不想回答的问题,打打禅机就是。
武承嗣听的抓耳挠腮,又奈何不得冯小宝,只好转而去骚扰魏元忠。魏元忠倒是不厌其烦,给他解释。
但是这叛乱的事情,也确实说不好轻重,毕竟武后当权这么多年,树敌无数那都是往少了说的。再说,武后一个妇人,如今势力堪比吕后了,年纪又已经六十多,追随她的这些臣子们,谁心里不想留一条后路呢?
当年吕后掌权的结果,吕氏可是被族诛的下场,武承嗣他姓武,这事儿逃不掉啊!
所以到最后,武承嗣还是忧心忡忡地走了。
所以当天晚上,冯小宝又被接进宫了。
进宫就进宫吧,冯小宝也习惯了。当然,不是说他不紧张,毕竟那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直馋他身子,天晓得她什么时候失去耐心?
不过,冯小宝既然走了这条路,那就没得选,他就生了这个身子,还挡得住别人馋?无非是见招拆招罢了。
好在,武后也终究是武后,不是千金公主。她最关心的,始终还是大权。
“圣僧!你说,李敬业出京以后,会谋反?”
冯小宝听了这话,朝武后脸上看看,心里很是惊讶。
因为他和武承嗣聊这事儿的时候,并没有直接说是李敬业会造反啊!只是说,这次武后出手太快太狠,被扫到的敌对派系,无路可走,就会在地方上掀起叛乱。
然而武后,却一口道出,是李敬业会造反!
莫非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
细思极恐!
【作者题外话】:晚上一章或许会晚,不要等
第57章 有你没有我
当然,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玄乎。武后也并不是在下一盘多大多大的棋。至于猜出李敬业会造反的原因,你猜?
“只是顺着大师的言语,往下推断,李敬业将门之后,颇有才武,若是此番贬窜的朝臣之中,有人会起兵,非他莫属。”
武后安然坐着,捧着冯小宝亲手给泡好的奶茶,看着杯中热气袅袅升起,眼睛很是惬意地眯着。
“这些人,有才学,有勇力,多年不得志,心中自然不平。我大唐嘛,什么时候少了乱臣贼子?今日的国家栋梁,明日就血溅朝堂,一点也不奇怪。我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从玄武门那会儿,到承乾太子,到长孙无忌。”
“大唐天子,想要登基为皇,就少不得有人谋反!”
冯小宝也不搭腔,他算看出来了,武后并不是来问他有什么预言,估计就是心里压力太大,好多事儿找不到人说,憋的慌。正好他说出了武后一部分心事,所以就被召进宫来,扮演知心小朋友。
行吧!陪聊总比陪那啥好!
武后喝了半杯奶茶,惬意地叹了一口气:“大师,你说,我秉政这些年如何?”
什么如何?是问政绩吗?冯小宝知道个屁!他原来的记忆,是洛阳城里的一个小贩,天子脚下,但凡是太平年月,日子一般都是好过的。
至于冯小宝自己来了之后,这几个月,已然过上了这时代少有的高薪生涯,不愁吃穿用度,连身上的僧袍都是蜀锦做的,朝廷发的。他能知道什么民间疾苦?
好在,冯小宝心里还有几分数,知道武后现在,并不是在求什么诤言,而是在找安慰呢。
冯小宝就安慰:“圣人临朝数十年,国泰民安,贫僧从小到大,都是在圣人的雨露下生长,不敢片刻忘怀。”
武后眨眨眼,笑了起来。武后的笑,或许是冯小宝见过的,最有感染力的笑容之一。哪怕年纪已经进入老年,但她的眼神依旧清澈灵活,让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
“大师有心了!唉,其实我也不敢自以为有多大功劳,但数十年兢兢业业,自问并没有逊色于太宗和先帝。为何这些臣子,总是诸般不服呢?身为女子,就是个错吗?”
哎呀,这个句式,我眼熟!冯小宝差点没控制住,在现代的时候,他经常上网,那时候很多女孩子,也会用这个句式,身为女子,我很抱歉啊什么什么的。
听说这个句子,是来源于日本文学,该说不说,唐朝文化对日本的影响,竟有如此深远吗?
冯小宝话头顿时就歪楼了:“圣人,身为女子,无需抱歉!错的是那些仅仅因为性别,就无端指责圣人的人。”
接下来就很熟练了,冯小宝一顿女拳,丝毫不走心,当着武后一通耍。武后听的眼睛越张越大,最后失笑:“啊啊!哈哈哈,大师有心了!想不到大师,对女子,竟比我还要尊崇呢!”
冯小宝泰然自若,你武后只不过是没习惯而已,要是到了现代,就凭你这容貌和实力,妥妥的姬圈大扛把子,身后有无数拥趸。区区言论,何足道哉?
武后笑得前仰后合,仪态都保持不住了,嗔道:“大师,何以如此柔媚?”
冯小宝一阵膈应,这什么用词?好吧,应该是说谄媚的意思吧,并不是在说我长得如何。
谄媚吗?放在现代,这都是平权运动的基本纲领啊。
他放下茶杯,郑重地俯首道:“圣人临朝,明君在世,并不比哪位贤君明主差了。圣人当有这样的自信,不需要去听那些人聒噪。古往今来,还没出过女子昏君暴君,更没出过女子亡国之君呢!”
武后更加大笑:“是极是极!一个女子君王都不曾有过,又哪来的女昏君女暴君!”
武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过了好久,她才安静下来。
殿中的气氛,不知何时,变得微妙起来。
四下无人,冯小宝照常烹着茶。忽然,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大师。”
没记错的话,这是武后第一次对自己动手?冯小宝的手很稳,放下茶勺,正视着武后的双眼。
武后看着这个男人。这或许是自己平生所见,最美的男人之一?甚至,她都一时想不起来,有谁的美貌,和冯小宝不相上下的。
只不过,往昔的记忆,总会给那些逝去的人们,蒙上一层纱,让他们显得更加朦胧美好。
比方说,她的第一个男人,太宗陛下;比方说,那个为她做了很多事,鞠躬尽瘁的明崇俨。
但,冯小宝显得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说不轻视女子,是真的不轻视,就连怜悯,爱惜,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都看不到。他也不惧怕自己,这个掌权的女子。
这样的男子,真的身具佛缘吧?
武后开口,声音温柔得,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上一次这么温柔地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面对的是谁?她都记不得了!
“大师。”武后欲言又止,她少有地踌躇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冯小宝心砰砰跳,可是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怕是没用的,武后也是人,是女人!
“圣人,贫僧之所以能为圣人解颐,只是依靠这方寸之间而已。”冯小宝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如果我没了心,还是你喜欢的人吗?
武后听懂了。她笑容变淡,和冯小宝对视片刻。假如从冯小宝眼中,看到一丝嫌弃,武后发誓,自己一定会立刻下令,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这个嫌弃自己老迈的男人!
可是,她从冯小宝的眼睛里,一丝都没有看到。甚至,冯小宝对她,还有几分崇敬。
时间仿佛凝固了,冯小宝就像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平静地望着武后。
武后终于开口了:“大师,近日来多有文人向大师求教诗文,不知道可有新作?”
冯小宝摇头:“贫僧不通诗文,除非有佛缘……”
武后少见地打断了别人的说话:“大师!你的佛缘之中,有我吗?”
“有。”
武后没料到他回答的这么痛快,稍微愣了一下,却听冯小宝又道:“但,没有贫僧自己。”
第58章 你来我往的交锋
今日的朝会一开始,大臣们就感觉到了,有一种不一样的紧张气氛。
武后的表现,看似没有异常,但却在不知不觉中,透露出了无声的紧张感。
原本武后执政和为人,就充满了霸气和直接,但她向来很好地把握着分寸,让人除了顺从她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路可选——死路或许是例外。
但今天,武后更加直接,以至于给事中唐之奇,这位魏思温的好友,只是因为询问了贬斥魏思温的缘由,就被武后发作,贬去了更远的地方。
“又走了一个!”
众朝臣的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的裴炎身上。不论敌我,这几天来,都在期待裴炎会做些什么。武后已经出手了,裴炎会坐以待毙吗?
怎么都要挣扎一下吧!
众目睽睽之下,裴炎镇定出班:“圣人!大行皇帝,生前有遗愿,要归葬长安山陵。如今停柩在洛阳,已经过了百日,天气渐渐炎热,该是奉还大行皇帝的时候了。”
嗡嗡嗡——下面开始议论了。这个理由找的好!
大行皇帝,就是去年驾崩的李治,武后的皇夫。李治生前病重的时候,确实是想回长安的,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希望叶落归根。
但可惜,他病的实在太重,而朝野中,围绕着权力的争夺,使他最终没能回到长安,病死在洛阳城的上阳宫里。
而这之后,按照礼仪,本该是新皇帝登基以后,扶灵回长安,将李治的灵柩归葬乾陵。
去年,李治刚驾崩,武后就任命了工部尚书韦待价,为山陵使,负责修葺乾陵。赶工倒是很快,可这边,负责奉还灵柩的新皇帝,却出了问题:李显被废了!
这种乌龙,哪怕是再周全的大儒,也不能预料,礼法中根本没有相应的处理方法。以至于朝野都很茫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礼法,奉还李治的灵柩。
而裴炎这时候提出,要让新皇李旦奉还灵柩,其中的微妙之处,明眼人都是一看就明白。
西京长安,从来不是武后的根据地!一旦新皇名正言顺,带着李治的灵柩回到长安,就可以说是脱离了武后的掌握。
到时候,那些在李治一朝,在武后手上,备受压制的关西士族,会不会转奉李旦为皇,夺取武后的大政?毕竟,在废掉李显,李旦登基之后,裴炎早就明确提出,要武后将大政归还给李旦。
裴炎此举,可谓是堂堂正正,却又令人遐想连篇。
不愧是能够和武后打对台的中书令!河东裴氏洗马房的杰出子弟!
武后的沉默,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很久很久。她的声音,在紫宸殿中响起:“准!”
下一刻,武后的反击如期而至:“命皇帝,入白马寺封斋礼佛,为大行皇帝祈福,至水陆大会之后,扶灵回长安!”
裴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感到苦涩。不愧是武后!这一下,就把主动权,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了。
从现在起,到水陆大会结束,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正好给了武后,调整在长安的部署的机会。
还没人能提出异议!这一次的洛阳水陆大会,规模空前,原本就有为大行皇帝诵经祈福的内涵。现在新皇要扶灵归葬,出发前去念经吃斋,这有谁能反对?
武后的招数,还是一如既往,大气堂皇,叫人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散朝之后,裴炎也顾不得避嫌了,召集手下们又在一起商议。
人还是那些人,不过身份都不一样了,李敬业魏思温薛仲璋唐之奇,这些全都是被贬斥的官员,不日就要出城,离开洛阳。
“士气低落啊!”裴炎环顾一周,虽然党羽们大多还保持着愤怒和不平,但显然失去了不少必胜的信心。武后这个对手,给人的压力太强大了,简直看不到可乘之机。
“英公!”裴炎只能先点李敬业的名,不管怎么说,这位将门之后,依旧虎虎生威。
李敬业粗眉毛一扬:“相公!某当去何处?”
李敬业现在已经贬官了,区区柳州司马,边远之地而已。不过,他祖荫不衰,英国公的爵位还在,所以赖皮也比别人强,连什么时候上路都可以自由选择,也不需要朝廷监管。
原本商量好的,一旦皇帝李旦要去长安安葬大行皇帝,那李敬业就绕个路,先去长安附近,准备联络当地驻军,必要的时候接管兵权,奉李旦为君。
可现在,此事还能继续吗?
裴炎的判断是:“不可再去长安!皇帝不在,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武后和西京留守布置好一切了。你去,是自投罗网。去扬州吧!你们都去!”
李敬业和薛仲璋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薛仲璋咬牙道:“好!那就在扬州起兵!”
起兵,这已经是必然的了。走到这一步,形势越发分明,就算是裴炎,以中书令的身份,又打出皇帝李旦的旗号,在洛阳城的朝廷里,照样不是武后的一合之敌!
唯有地方上,先起兵破局!因为,不管武后的政略多强大,她始终不能牢牢掌握大唐的军权,这是女主的天然局限。
一旦地方起兵,朝廷的军马遭遇挫折,就会从军权这个领域,瓦解武后的布局,使得她逐步失去压制整个朝野的力量。
李敬业一脸肩负重任的欢喜,身为大唐军神李勣的孙子,他觉得这就是他的使命。
薛仲璋却仍有不甘:“相公!皇帝入白马寺封斋,就没有机会了吗?”
裴炎瞪了薛仲璋一眼,对这个自己向来器重的外甥,裴炎已经无比失望:“那妖僧在白马寺日渐得势,多有人称其为圣僧,你们能奈何他?不要多事,去吧!”
薛仲璋气得差点吐血,可裴炎既然都开口了,他也没有办法坚持。
等到众人都去了之后,裴炎才发现,角落里一直有个人,一言不发,默默地念着经。
胡僧惠恕!
裴炎这才想起来,惠恕和那位白马寺的男宠寺主大师,还有一场约好的论法。
他不由得又产生了几分期待:“惠恕大师,可有把握?”
惠恕抬头:“请相公,拭目以待!”
第59章 殃及池鱼的半球试验
头疼。这是冯小宝现在最大的感受。
而给他这种压力的,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长得很不错,沉默寡言,和冯小宝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大唐皇帝李旦!高宗李治和武后的孩子,最小的皇子,当今皇帝,也许是大唐朝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帝。
前有武则天,后有李隆基,一个老娘,一个儿子,把李旦身为皇帝的光芒,压得干干净净。
“怪不得,瞧这一副毫无存在感的模样,简直就像刚进职场,患上社交恐惧症的小年轻。”
冯小宝心中悄悄地吐槽,他倒不怕李旦,因为看样子这人就完全没攻击性。
问题是,李旦现在要住在白马寺里!住上差不多一个月!他要每天念经,吃斋,等于短时间的持戒生活,随后才能扶灵向西,最终把他老爹李治的遗体,葬进乾陵之中。
头疼啊!冯小宝也是在朝中有人的档次了,他当然知道,围绕着李旦扶灵西归这件事,朝堂上发生了怎样的交锋。
换句话说,武后和裴炎一场争斗,然后斗争焦点落在他冯小宝的身边。
这叫什么事儿?这里是白马寺,不是五指山啊!不是用来镇压不服的地方,更不是用来感化冥顽不灵的地方!
冯小宝勉强收拾心情,好歹也是个圣僧了,总不能满口抱怨吧。
“陛下……”
他刚要说话,就被李旦打断:“圣僧!我是来持斋守戒的,大师只将我当成一名进香持斋的居士即可。这里没有当朝天子,只有人子。”
冯小宝有些意外,又不意外。虽然是当朝天子,但李旦在历史上的评价,就好像是个面瓜一样。等他儿子李隆基搞政变的时候,他吓得差点直接升天,还好有个大臣守住了底线,率兵护卫,才保住了他的皇位。
不过,也好!冯小宝就是怕麻烦,才这么头疼的。李旦愿意守规矩,那再好不过。
“那就说好了,圣人只管在此持斋,每日早晚课,随贫僧念经礼佛。若有外人想要求见圣人,就须得先过贫僧这一关。”
冯小宝三言两语,定下了章程,虽然很怕麻烦,可是麻烦已经上门了,躲也躲不得。冯小宝索性学武后,掌握主动权,反正自己是白马寺寺主,对于来寺中的人,有着绝对权威。
李旦保持沉默。而李旦身边的内侍,也都欣然听命。——这也不奇怪,能留在李旦身边的内侍,还能不是武后的人?
冯小宝说完,就起身告辞。谁知李旦却跟了出来,冯小宝大为不解。
李旦看看左右,左右内侍很知趣,走出十步远,把特勒彪等一众羽林军,也都赶到了远处,只留下冯小宝和李旦面对面。
这什么节奏,难道皇帝想要策反我?
李旦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大师……圣僧……”
冯小宝挠挠光头:“陛下请说。”
李旦欲言又止:“圣僧……那两个铁念珠,为何会一同落地?”
咦,爱科学的好少年?冯小宝大为惊讶,他还以为李旦会问这问那,就算李旦直接骂他是男宠不知廉耻,冯小宝都不会意外。
李旦居然问他科学道理?这就很意外了!
见冯小宝很是意外的样子,李旦露齿一笑,阳光下一排雪白的牙:“大师,这实验,我在宫中自己也做了,其实不光是铁念珠,只要是两个材质一样,不同大小的物件,都会同时落地。哦,绢帛,羽毛之属就不同,有的还会飘起。这其中自有真如大道,可惜我冥顽,想也想不通。请圣僧赐教!”
冯小宝该说什么呢?这少年,看起来还是挺阳光的啊!也是,李旦虽然当皇帝没什么存在感,但实在是个宽厚的人。
好吧!那就给你上一课!
然后李旦的世界观马上就被刷新了:“气?气还有阻力?”
阳光少年也无法接受世界观崩塌的事实,自己周围存在着无色的气,这气还能阻挡空中飞行的物件?这是什么道理?我不信!
冯小宝朝他翻白眼,什么我不信我不信的,你是鲁主持人附体吗?还好,自己为了跟惠恕胡僧,讲解真如大道,打造了一些科学道具。
不一会,冯小宝需要的道具拿了过来,两个半球,接口处打磨光滑,旁边有个管子,上面还有阀儿。
冯小宝叫人用唧筒,用力把两个半球之间的气,能抽多少抽多少出来。然后俩半球,也不用胶,也不用榫卯,就这么粘在了一起。
冯小宝把这两个粘在一起的半球,交给李旦:“陛下,你用力拉一下。”
李旦自然是拉不动的。这就奇怪了!两个半球,他之前检查过,中间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拉不开?
“圣僧,收了神通吧!”
冯小宝一笑,本想解开谜底,忽然瞥见旁边,负责警卫的众羽林军,以特勒彪为首,都在好奇又敬畏地,看着自己这边。
他灵机一动,招手把特勒彪喊过来,叫他套上两匹战马:“给我用力拉,把这两半铜球拉开!”
特勒彪是个突厥种,读书不多,但对僧人很是敬畏。虽然不解,但他当即套上两匹高大健壮的战马,把这铜球拉得悬空。
冯小宝对李旦笑道:“陛下,你猜这两匹马,能不能拉开铜球?”
李旦犹豫了,这还能猜的?
冯小宝大笑:“其实不用猜,贫僧都能算出来,两匹马不够,四匹马差不多!”
果然,两匹马根本拉不动这两半铜球,上了四匹马,拉到筋疲力尽,才砰的一声,拉开了两半铜球。
扑通一声,特勒彪和众多羽林军战士,全都五体投地,跪倒在冯小宝面前,口中大声喊:“圣僧!感念圣僧,为愚顽等,开示如来大道!”
冯小宝乐了,做了个实验,还有这附带效果呢啊?
旁边的李旦,也完全傻眼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冯小宝不但观察到了这样匪夷所思的现象,更深通其中的道理,不但能作出法器,还知道如何破法!
这不是圣僧,谁是圣僧?
李旦的心中,作出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决定。
第60章 大慈大悲的圣僧
外面的世界或许暗流汹涌,白马寺中却岁月静好。
冯小宝多了一批跟屁虫,就是特勒彪那一群羽林军。
确切地说,人家本来就是他的跟屁虫。但是之前,这些羽林军不管出身如何,都只是帮忙搞搞护卫,维持秩序什么的,从来不和旁人多话。
尤其是特勒彪这一群,都是突厥种,话格外少,以至于,冯小宝一度以为他手下都是些哑巴呢。
当然,特勒彪一来,就和冯小宝打过招呼,他肯定不是哑巴,不过这人的话也真少。
现在就不一样了。特勒彪似乎是做了某个决定,自从半球试验之后,他就带着那一票突厥精骑,寸步不离地跟着冯小宝。
冯小宝开头还以为,他也是爱科学的好少年。哪知道,冯小宝对他讲解大气压强的道理,特勒彪完全听不懂,却一脸虔诚。
他认为这是佛法大道!圣僧给自己讲佛法,那不是自己的福气吗?听不懂归听不懂,态度必须要虔诚。
冯小宝也没办法,不过他倒是对特勒彪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除此之外,还有个人,也整天来跟着冯小宝。便是大唐皇帝李旦。
按照李旦的话说,他原本来寺中,就是为了持斋礼佛,为大行皇帝祈福。既然寺中有圣僧在,那自己跟着圣僧做,就行了,肯定符合佛法大道。
冯小宝表示,这个逻辑,很强,没毛病。
李旦和特勒彪不一样,毕竟是大唐皇族,受过这时代的高等教育,轻易也不愿意用迷信来占据自己的大脑。
所以冯小宝跟他解释大气压强,他就听进去了,还想办法做实验验证。大气压强的实验器材不好做,就先搞搞浮力定律什么的。
所以这一天,太平公主来探访兄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冯小宝带着皇帝,正在一个水池边折腾,旁边许多内侍和羽林军围着,大张旗鼓的样子。
太平公主看傻了,为何我兄长和圣僧,在水里折腾?旁边那么多人,不能叫他们干嘛?
太平公主性子刚强,顿时喝骂起来。谁知,冯小宝一抬头,朝旁边一指:“贫僧正在讲授佛法,公主若无他事,请先到静室奉茶。”
太平公主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意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貌似是叫我闭嘴滚蛋?!
还没想好要不要发作,李旦也加了一句:“太平,勿要吵闹,听圣僧讲佛法大道。机会难得,你可不要做那顽石。”
太平公主憋了一肚子火,她可不愿乖乖滚蛋,少不得要上来聆听一下佛法大道。
听了一会儿,太平公主就看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景象:水管里自动冒出水来了!
还没等她大呼小叫,她又发现,冯小宝和皇兄对此都毫不惊奇,反而准备好了计时装备和量具,用来测量一段时间内,管子里水流的变化。
这个就是用来计算,液体高度和压强的关系。可是这个道理,在古代人眼中,那就是神通,是佛法,肯定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话说回来,就算是现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初中物理学。
冯小宝做了一圈实验,把事先准备的课题都做完了,才意识到,似乎刚才太平公主来了,自己是叫她滚蛋的?这么久没听见她说话,难道真的乖乖滚蛋了?
冯小宝一抬头,看到太平公主,就站在旁边,双手捂着嘴巴,眼睛挣得大大的,一声不敢奏,人也不肯走。
冯小宝看着好笑,别看这些达官贵人,含着金钥匙出声,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他们的大脑,还是得受信仰的支配。唉,没有科学文明,人就没独立人格啊!
“贫僧的佛法已经讲完了,公主请自便。”
太平公主如释重负,放下手就开问,大师你什么时候讲了佛法了,我没听你提经书啊;大师你讲的是哪一门佛法,如何修行如何做功课;大师你讲的这水流佛法,有什么名堂,能用来治水吗?
最后一个问题,倒是问对了,冯小宝兴致勃勃地给她解释:“这便是治水的学问!水流的力量,和高度息息相关,计算出上游来水,才知道下游如何排水,中游如何蓄水。若是开凿运河,更要计算高度,不和之处就得设置船闸,以免水流失控,冲毁河道。”
太平公主看看皇兄,那意思你学会了?
李旦摇头:“圣僧佛法精深,我资质鲁钝,没学会。只知道这来水越高,水就越快。至于如何精准计算,我也不得其门而入。”
太平公主反而来劲了,皇兄学不会,我要是学会了,那不就比皇兄还强了?毕竟太平公主,秉性刚强,更像武后自己。
冯小宝被她弄得不胜其烦,索性带着这兄妹二人,来到了白马寺一角。
一进来,就看见一群半大孩子,列着整齐的队伍,在那里报数。这些孩子都剃了头,分成男女,报完了数,正好看见冯小宝进来,领头的**沙门便带着他们,向冯小宝行礼问好:
“沙弥院沙弥,男一百零二人,实到一百零二人;女一百五十三人,实到一百五十三人!请寺主大师检阅!”
冯小宝笑着点头,把手一挥:“解散!”
嗯,**沙门带着小沙弥们回去上课了。
太平公主看着好奇,就问。冯小宝道:“这些小沙弥,说起来并非佛门中人,是本寺病坊之中,收养的孩子。所以女童比男童多。”
说到这一层,冯小宝心情很沉重。古代人丢弃女婴的传统,真是由来已久,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能遏制住,毕竟那不光是思想问题,还有更现实的经济问题。
他也只能做到,利用白马寺的财力和人力,尽可能收养一些被遗弃的孩子。
太平公主听的眼泪汪汪,她自己是女子,感同身受,当即表示要捐钱。冯小宝却叫她不要现在捐,以后办募捐大会,请她带动一下气氛,最好是亲手参与慈善,那才是真的行善。
太平公主满口答应,跑去看沙弥们上课去了。
李旦在旁边倾听,不做声。等太平公主走开了,他才问:“圣僧!圣僧果然慈悲,但这是小慈悲,还是大慈大悲?”
冯小宝笑:“陛下,大慈大悲,也不妨碍行小慈悲。蜀汉刘备说,勿以善小而不为,也是这个道理。贫僧虽然都呼为圣僧,但大慈大悲,也未必能懂,只能先做些小慈悲事。”
李旦正在思索,太平公主又跑回来:“皇兄,他们好像正在算你刚才不会的那些题目!”
李旦悚然而惊:圣僧,竟然在传授这些沙弥,真正的佛法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