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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形     手眼通天txt下载     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螳螂捕蝉,三只眼在后

    叶三秋悟的,是那山间流云。

    流云变幻不定,于温柔厮缠中饱蕴绵密杀机,无处不成杀势,防不胜防。

    杏坛上的渺茫云雾自然不是真的。叶三秋的右手优雅一挥,便凝成这扑朔难解的幻象,将任真困在其中。

    而他的身形,也随即隐藏云里,不知究竟在何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正暗中蛰伏在任真周围,不断变换视角,寻找任真的破绽,伺机发出致命一击。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是除了流云散手外,叶三秋的另外一大杀招。只要是在幻象里,他就可以做到神出鬼没,随心而动,又不会被察觉。凡是云雾存在的位置,都处于他攻击的范围。

    此时,站在白茫茫的云雾里,任真没有尝试闯出去,而是原地静默,心有一种飘飘欲仙的空灵之感。

    他知道,眼前杀机四伏,叶三秋随时都会从云后偷袭。然而,他并未放在心上,真正提防的还是那对儒圣师徒。

    “云山雾罩,算是帮了大忙,能替我遮掩住剑十一的峥嵘,不被云外众人察觉。但是不清楚,这流云幻象能否阻挡住赵四的视线。毕竟他是七境强者……”

    他眼瞳幽深,凝望着前方,目光仿佛比笼罩的云雾更深不可测。

    “万一被董仲舒盯上,会更容易被看出破绽。事到如今,只好随机应变。这道幻象,我不能破掉,不如将计就计……”

    他正思忖着,这时,一只白皙得毫无血色的长手,骤然从云里探出,宛如幽鬼一样,悄无声息地抓向任真后背!

    随着叶三秋的玉手前袭,四周缭绕的云霭倏然涌来,抽丝剥茧般,游离出无数纤细丝缕,洁白而锋锐,如同天女纺织所用的云线,裹挟在那只长手上,一道刺向任真。

    后背,是超出人类视线之外的盲区,同时也是最疲于遮护的软肋。即使察觉到背后的异样,人们要想转身应对,也得进行最大幅度的姿势调整,相对的速度也就最慢。

    叶三秋的偷袭,神不知鬼不觉,势在必得,似乎不会有任何失手的可能性。

    但是,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拍在任真背上,这一瞬间,毫无预兆地,任真猝然踏步向前,冲进云雾里,避开了这一击。

    “这……”叶三秋脸色一僵,没想到任真会恰好同时离开,不禁暗骂道:“算你走运!看你如何躲避下一击!”

    他以为,这只是个意外,任真运气稍好,误打误撞而已。

    他并不知道,任真虽没有脑后长眼,但他那只长着天眼的左手,一直都在对准后方,上下晃动,监视着叶三秋的一举一动。

    任真的视野足够开阔,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

    不仅如此,流云幻象能遮掩住视线,让别人的视力和感知力都迷失。但在任真那只窥破万物本源的天眼里,流云就是浮云,跟不存在一样,它照样能熟视无睹。

    从一开始,叶三秋就彻底暴露在他的眼前,毫无隐蔽可言,更谈不上偷袭。

    但任真并不打算拆穿,恰恰相反,他要装成盲头苍蝇,配合叶三秋演好这出戏。

    “叶三秋肯定以为,现在是我明他暗,我不知道他的位置,而他可以随时偷袭我。如此一来,他肯定以为自己绝对安全,从而会放松警惕,注意力全都用在偷袭上。”

    “明暗攻守都是相对的,嘿嘿,事实却是他明我暗。在他偷袭我的瞬间,他只会关注能不能得手,不可能意识到,那正是我攻击他的时刻!”

    阴险如他,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岂会让别人阴到他。

    胸有成竹的叶三秋,此刻明明被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是在螳螂捕蝉,根本不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他的身躯隐在云后,那只鬼手再次探出来。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偷袭,他没再选择正后方,而是飘然落在任真左侧,打算袭击脖颈部位。

    缓缓地,他的胳膊显露在云外,而他的五指并拢,凝成掌刀,准备一刀斩下任真的头颅。

    他全神贯注,紧盯着任真的雪白脖颈,故而没能察觉到,在同一时刻,任真的右手也已抬起,藏在胸前,以笔为剑,蓄势待发。

    嗖!

    叶三秋的掌刀砍了过去,干净利落,凌厉至极。他目光炽热,瞳孔张大,仿佛已然看到任真头颅落地、鲜血狂喷的淋漓画面。

    这一刻,任真猛然侧身,让开这记刀锋。与此同时,他右手的笔剑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那条雪白的胳膊。

    咔嚓!

    一剑两断,叶三秋的半条手臂被斩断,咕噜滚落在地,剩余残肢处鲜血狂喷。

    “啊……”

    叶三秋躲在云里,仰天痛嚎,凄厉吼声透过幻象,传到外界观众的耳中,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能辨别出,这是叶三秋的声音,显然他受了很可怕的伤。

    他们勃然色变,都十分好奇,饭桶蔡酒诗到底用了何种手段,竟能将叶三秋重创至斯!

    流云幻境里,任真提着狼烟笔,拨开云雾,走到叶三秋面前。

    叶三秋坐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断臂,浑身痛苦颤抖着。他脸色煞白,瞪出的眼珠里血丝密布,看起来极为狰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愤怒地盯着任真,话音凄冷如鬼,“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藏在这里!”

    任真不愿多说废话,平静地道:“你输了,赶紧下台疗伤吧。”

    “我输了?”叶三秋喑哑一笑,眼神疯狂,“我叶三秋,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废物!”

    此时的他,原形毕露,歇斯底里,哪里还有刚来时的温文尔雅。

    果然只有在一个人落魄时,才能看清他的真性情。

    任真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心里叹息道:“是不是每个天才,都无法接受输给自己看不起的人?”

    叶三秋从地上爬起来,瞋视着任真,睚眦尽裂,咬牙说道:“你以为你赢了?敢砍掉我的胳膊,那就用你这条狗命偿还!”

    幻象未破,这场厮杀还没结束。

    叶三秋身躯一颤,从原地消失。下一刻,整片空间内的云雾陡然暴动。

第107章 一笔写春秋

    叶三秋彻底癫狂,接下来这一击异常残暴。

    只见,无边流云急剧收缩,不再试图笼罩这片空间,将任真从幻象里释放出来。

    它们就近凝结,演变成硕大云团,朵朵悬浮虚空,无不充斥肃杀之意。

    流云的形状最多变,它们并不满足于此,在疾速浓缩真意的过程中,轮廓渐渐明晰。

    那是无数道手掌,密密麻麻,竖立虚空。每道掌心都对准任真,流露着威严意味。

    彷如漫天神圣,镇妖伏魔。

    气势恢宏。

    这幅画面,极其震撼,令台下所有人瞠目结舌。

    “这是……排云掌!”

    一些老者学识渊博,认出了漫天掌印的渊源,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儒家的最顶级功法之一,由至圣先师所创。春秋中期,七十二家书院初立,这部排云掌被分到东林书院,成为镇院功法之一。

    据说,当世只有五先生封万里修行过。眼前叶三秋既然使出,这自然说明,他是封五的嫡传弟子无误。

    虽然只有四境下品,但传说中的功法被他施展出来,散发的神意浩荡无匹,连围观长老们都开始胆怯,后背直冒冷汗。

    这一场,任真输定了!

    这时,一道话音从云外飘来。

    “伏魔功法,用在同门切磋上,仁义何在?蔡家小子,你若能接下这一击,老夫破例收徒,让你做儒家七十三先生!”

    这道话音苍老遒劲,显然不是出自四先生。

    众人仰视虚空,先是一怔,腹诽谁敢在西陵如此放肆,当听到“七十三先生”时,他们脸色剧变,震撼得毫无血色。

    儒圣董仲舒,竟然要亲自收徒!

    场间陷入死寂。这个真相实在太惊人!

    没人会想到,夫子居然也在暗中窥视,关注这场切磋。他抛出圣人门徒的诱惑,难道是想激励西陵一方获胜?

    一念及此,大家转身望向任真,表情异常复杂。

    他们嫉妒。如此天大的奖励,怎么就没落到他们头上,而是便宜了著名怂货蔡酒诗?

    他们又很不解。蔡酒诗的怂货之名,在西陵人尽皆知,他绝对不配被当成天才,有何德何能让圣人赏脸,亲自收徒?

    所以他们开始惆怅。如果换成他们,就算拼上老命,也要扛住这一击,搏得未来的无限荣耀。只可惜,幸运儿和倒霉蛋都是蔡酒诗,一个毫无希望获胜的废物!

    人群沉默无言,以复杂的眼光盯着任真,看他会如何收场。

    此时的任真,心情远比旁观者更复杂。

    他原本只是来凑热闹,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这场大热闹的焦点。

    刚才赵千秋派他上场,并且抛出收徒的奖励,他还有些捉摸不定,对方到底在弄什么名堂。

    现在,董仲舒亲自开口,让他彻底确认了猜想,那对师徒在怀疑他的身份。

    天上从不掉馅饼,只会掉陷阱。连老奸巨猾的董仲舒都出面,形势显然到了最严峻的时刻。

    “这其实是道选择题,我更害怕什么?害怕暴露剑道造诣,被识破伪剑圣身份,还是更害怕他们看出,是我解开了春秋碑?”

    战场之上,容不得迟疑,他迅速做出决断,“回旋的余地越大越好。那就让春秋真解,成为我的保命符吧!”

    他踏出一步,提起狼烟笔,注入滚滚灵力,其中蕴含一道真意,玄妙难言。

    他要用春秋真意,让整个西陵为之动容!

    只在一念间,杏坛上的景致骤变,俨然成了另外一方天地。

    荒野广袤。

    寒风悲啸,天地一片苍凉。

    伏尸遍地都是,弥漫着血腥气息。

    断刀残剑,插在被鲜血浸得紫黑的冻土上,缺口斑斑,像是两军烈士的无字墓碑,在疾风中不甘地嘶鸣。

    旌旗还在漫卷,却是残破不全,污垢旗面上早已辨认不出,是哪两家王朝的惨烈厮杀。

    一战功成万骨枯。

    只留霸业,不记亡魂。

    这是春秋古战场。

    也是幻象,是任真的真意所在。

    他执笔立于悲壮战场上,环顾着无情战乱践踏而过的遗迹,在猎猎西风里长吟。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这是他前世学过的《吊古战场文》,现在吟诵起来,不只为掩人耳目,更是他梦游春秋、身临其境时的真切感受。

    春秋无义战。十国纷争,战火连天不休,前后八百载,都是为了争霸称雄,成就各位君王的宏图野心,根本没有正义可言。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真正受苦的,是亿万黎民百姓。他们置身水深火热之中,饱受荼毒。

    梦游八百年春秋,他秉持一颗赤子之心,见证过无数征伐战乱后,才深深感受到,《春秋》真正想呈现给后世的史实,就是这五个字。

    春秋无义战。

    称雄称霸的野心,会使人变得不仁不义,残暴无道,会使百姓流离罹难,会使天下大乱。

    人的膨胀野心,才是乱世的根源。

    这是春秋赋予他的一种明悟。

    剑十一春秋,是杀剑,也是止杀之剑,怀慈悲之心,行至上杀伐。

    这一剑,饱蕴八百年风雨,无数人血泪。

    这一剑,誓杀尽无道君臣,诛灭一切雄霸野心!

    这一剑,要斩出一座太平天下!

    幻境既生,笔剑将成。

    前者具春秋之形,后者蕴春秋之神。

    形神兼备,蕴于一笔。

    这一笔,写尽春秋!

    春秋战场上,任真抬手,举起狼烟笔,笔尖直指天穹上的万千掌印。

    与此同时,叶三秋神意暴动,所有掌印疯狂砸落,宛如狂风暴雨!

    也在这一刻,浩浩儒意,潇潇剑气,合为完璧,化作一道道凶戾狂暴的乌黑杀气,冲天直上!

    这些杀气,像是来自春秋战场,更像是来自幽冥地狱,来自那些丧命于战火中的无辜冤魂。

    它们割裂空气,愤怒咆哮着,仿佛饱含着无数人的悲愤和哭诉。

    它们刺破虚空,一往无前,以千百年来最为慷慨决绝的姿态,轰然袭杀向漫天掌印!

    凭这一笔,千臂且万手不能防!注

    注该句化用自天龙八部主题曲《难念的经》。既是致敬,也契合《春秋》这部难念的经。

第108章 相看两厌

    排云掌和春秋经,都是至圣孔子遗留后世的绝学。然而,两者在儒家的地位犹若云泥。

    排云掌只是纯粹的武道功法,算不上圣人学问。但《春秋》却位列五经之一,作为儒家的至高经典,是所有读书人必修的法门。

    其威力自然无法同日而语。

    所以,任真和叶三秋的这场对决,结果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春秋真意贯通儒剑,锐不可当,强势刺破那漫天掌印。

    在它的威势面前,叶三秋的排云掌不堪一击,只是一瞬间,它们内部的流云真意就被绞杀殆尽,在空中烟消云散,化为虚无。

    藏在掌印后的叶三秋,更无法幸免,身躯被万千剑气洞穿,鲜血四溅,死得异常凄惨。

    这副摧枯拉朽的画面,让所有人心脏骤缩,震撼无言。

    按照他们的预想,此刻处于被碾压之势的,应该是蔡酒诗才对。

    毕竟,排云掌是至圣绝学,威力恐怖,就凭小小的酿酒家族,绝无底蕴能与之抗衡。

    但是,截然相反的情形在眼前上演,这无异于狠狠抽了他们一耳光。任真不仅赢了,而且是以如此强势的姿态获胜。

    他刚才施展的春秋之意,杀伐气息极其可怕,令旁观者彷如身临死境,快要窒息过去。

    大家心有余悸,再次看向杏坛上那个青年时,眼神里不觉充满敬畏。

    如今的蔡酒诗,已不再是那个怂货“菜酒食”,而将是圣人门徒,未来的儒家小先生!

    即便是院长赵千秋,也要称呼一声小师弟,而那些平时对他嗤之以鼻的书生,更是得以师叔尊称。

    一战立威,蔡酒诗其人在世间的地位彻底改变。

    但对任真而言,这算不上什么收获。

    大战过后,他这时站在台上,心情莫名沉重。他很清楚,最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果然,虚空中,那道苍老话音再次响起。

    “不错,孺子可教也。速来雪庐见我,你将是我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

    话音刚落,人群便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夫子此言,等于昭告天下,正式确认了蔡酒诗的身份。不仅如此,言外之意,他能得如此良材,已然心满意足,将不再收徒。

    人们目光炽热,凝望着任真远去的身影,纷纷在憧憬,有两位先生坐镇,用不了多久,西陵书院必会更进一步,将其他同门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自然不知道,西陵的天,已经变了。

    走在去雪庐的路上,任真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形。

    他跟儒圣董仲舒素昧平生,但早在金陵时,他网罗天下情报,就深知此人的性情和野心,颇为忌惮。

    当他易容成剑圣,重回云遥宗时,在京城长安那里,董仲舒的勃勃野心也在实现。

    他竭力游说女帝陛下,接受了自己的大一统思想,将儒家推上独崇的神坛。同时,他献言献策,大力排除异己,开始废黜兵家为首的诸家流派,为实现立教封神的野心荡平道路。

    任真离开云遥宗,重踏江湖后,迅速意识到,儒圣已经露出獠牙,成为必须立即解决的当务之急。

    所以,他制定了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从湘北到西陵,以及之后的终南,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儒圣董仲舒。

    他用尽一切手段,要在董仲舒尚未迈过八境界线之前,将之打落神坛。

    如今的董仲舒,离第九境越来越近。他不得不冒险接近,引这头猛虎离开洞穴。

    只是,不想对方也盯上了他,并且要收他为徒,这让他始料未及。

    “人在屋檐下,总得曲意逢迎,让他先当几天师傅也罢。只要我不露破绽,无论怎样,他总不会无故杀死自己的弟子……”

    心里这样想着,他一手推开木门,走进了雪庐。

    雪庐果然跟传闻一样,地面积雪终年不化,冒着清幽寒气。

    小院布置得简单素雅,正中间的石桌前,坐着两人。

    任真扫了一眼,低头走向前。他知道,左侧的青衣老者就是董仲舒,坐在轮椅上的是赵千秋。

    他跪倒在雪地里,朝董仲舒磕头,手心里攥着一把汗。

    “弟子蔡酒诗,拜见师尊,祝师尊万……”

    董仲舒呵呵一笑,俯身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起来,面容和蔼亲切。

    “什么尊不尊的,都是虚礼,以后叫我夫子。万寿无疆嘛,就更不必说出口,连至圣他老人家,都只有五百年寿元,我哪敢万寿……”

    “好的,老师。”

    任真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暗骂,老狐狸果然虚伪,你朝思暮想,盼着踏入第九境,不就是为了那五百年寿元么!

    他脸色恭谨,一点礼数都不敢怠慢,再朝赵千秋行礼,“四师兄安康。”

    说这几个字时,他头颅微沉,竭力隐藏着瞳孔深处的那抹寒意。

    赵千秋笑了笑,没说什么。

    虽然他是雪庐主人,但是今天这出戏,他只是看客,并没有利益关联。

    董仲舒笑眯眯地打量片刻,点头说道:“后生可畏,比老四这些人强多了。我看,把西陵交给他打理,也挺不错。”

    说完,他随意瞥了赵千秋一眼。

    赵千秋笑容不减,只是摩挲着微白的指节。

    任真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董仲舒端详着他,温和地道:“来日方长,这个不急。初次见面,我这当老师的,总得先关心弟子的状况才好。”

    看着这副慈祥笑容,任真不寒而栗。他知道,这句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里,藏着真正的凶险。

    他连忙点头,憨笑道:“应该的!老师,我家就住在山下茅台镇,世代酿酒。待会我立即下山,去取两坛佳酿,孝敬您和师兄。”

    董仲舒满意点头,“你刚才崭露的儒意有点怪,跟大多数功法都不对路,所以我在犹豫,该送你点什么见面礼好呢?”

    任真闻言,假装听不懂话里的试探之意,欣喜欲狂,“只要恩师肯赏赐,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董仲舒身躯微侧,若有所思地道:“依我看,你应该修炼过剑道,不如我找一部剑诀传你,如何?”

第109章 拿手戏

    任真心神骤紧。

    这句话看似是在关爱他,实际却藏着一个暗坑,很难回答。

    按照正常逻辑,如果你确实私修剑道,听老师这么平淡一说,你多半心里会想,原来老师不在意这些啊,还愿意送我剑诀,真好。

    然后,你就会喜出望外地回一句,好啊。

    一旦答应,就等于招供,你真的修炼过剑道。不然,你一个儒生要剑诀有何用?

    所以,肯定不能接受这份赏赐。

    但是,又不能断然拒绝。董仲舒既然蓄意试探,显然他已经看出,任真的一笔春秋里藏着剑意。

    如果不给出很合理的理由,明明修剑却拒绝剑诀,只会令多疑的夫子更加怀疑,任真是心怀叵测,故意隐瞒实情。

    可见,要想通过这次试探,关键不在于是否接受剑诀,而是要巧妙表明心意,从而打消他的顾虑。

    这很考验任真的演技。

    这些关节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反应敏捷,迅速露出一副黯然神情。

    “老师亲自赏的剑诀,必定非常厉害。唉,可惜,弟子是无福消受了。当年教我剑法的老师叮嘱过,他的剑道独出机杼,不能跟别的剑法混在一起修炼。”

    说罢,他无奈地摊手,有些不舍。

    “哦?”董仲舒眼眸微眯,闪过一抹趣意,“你那位老师是谁?”

    这个回答,明显出乎他的预料。他没想到,任真不仅没遮遮掩掩,反而大方坦承自己修剑,甚至主动提到师承。

    赵千秋闻言,盯着任真,笑容玩味,似乎在嘲笑小师弟太嫩,心思太单纯,轻易就被夫子套出实情。

    任真眨了眨眼,拙劣掩饰着得意之情,又开始装小聪明,演拿手戏。

    “说起来,我那位老师有些名头,您应该也听说过。他有个美名,叫做‘诗中酒仙,酒中剑仙’,正是前不久刚辞世的谪仙人李牧!”

    听到这名字,董仲舒眼眸最深处的冷意骤散,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失望。

    “原来是诗酒剑,李青莲……”

    他本以为,自己诱出的,是哪座剑宗派来的卧底。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只是一介懒散野修。

    李牧的名号,他自然听过。

    此人曾是儒家门徒,饱读诗书,极有才华。只是,他生性狂傲放荡,目无礼纪,被逐出师门。

    离开儒家后,他纵情诗酒,某天突然灵光乍现,自创出一套青莲剑法,颇为惊艳。从此他游遍江湖,以诗酒剑相伴,留下无数美名。

    李牧其人,既有书生意气,又修三尺青芒,可谓异类。他无门无派,在修行道统的眼里,只是闲云野鹤,算不上人物。

    听到李牧之名,董仲舒意兴阑珊,他意识到,先前的猜测是错的。

    放走廖如神的,原来并非剑道卧底,这只是一个天真后辈的无心之举而已。

    “你能得李牧真传,也算是机缘。如果为师所料不错,他之所以愿意教你剑法,是因为你家里珍酿无数吧?”

    董仲舒微笑着。任真的解释太完美,简直顺理成章。

    任真苦着脸,心疼地道:“不瞒老师,我从家里偷了足足二十坛窖藏,才填满李仙人的酒肚!”

    他心头微松,知道总算过了这一关。

    早在动身赴北之前,他就想好了说辞,应付儒家对他修剑的质疑。不仅如此,他甚至专门去见李牧,讨教青莲剑法,以保证天衣无缝。

    以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儒家面前用剑了。毕竟,谁会在意第二个不成气候的诗酒剑仙问世呢?

    董仲舒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传你剑法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他将任真刚才的一系列表情看在眼里,心底疑虑消散大半。

    任真咬着嘴唇,斟酌片刻,试探道:“老师,我以前听别人说过,书院脉泉里似乎养着很多鱼……”

    他没再说下去,怯怯盯着董仲舒的面容,生怕对方动怒。

    董仲舒点头,侧首看向赵千秋,“他说的是血麒麟吧?老四,你怎么看?”

    赵千秋眉头微凝。

    蔡酒诗毕竟是自己人,能知道血麒麟的存在,他并不意外。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真敢狮子大开口,打起血麒麟的主意。

    血麒麟,并不是麒麟,而是鱼的名字。这些鱼极其稀少,只生长在西陵书院的义字脉泉里。

    它们通身殷红如血,据说至圣擒麒麟后,曾用麟血滋养过它们。因而,它们体内蕴藏极其精沛的灵气,是绝佳的修行补品。

    当年,在任天行谋逆案发前,赵千秋曾派人数次拜访书绝汪惜芝,请他伪造书信,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他只好忍痛送出一条血麒麟,才打动汪惜芝,将其拉上贼船。

    这血麒麟,乃是绝种,弥足珍贵。

    赵千秋沉默一会儿,说道:“师尊开口,我岂敢违逆,稍后便赠与小师弟一条,助他晋升第四境!”

    任真闻言,连忙朝董仲舒道谢,心里却默念着,日后翻起当年的旧案时,赠鱼求信这笔帐,绝对要找赵千秋清算!

    董仲舒一直保持和煦友善的面容,此时见任真心满意足,便随口问道:“老师要考校一下功课。你悟的是哪种儒意?以后有何心志?”

    直到此时,他才道出心里最在意的事情,语气依然那么温和,仿佛充满师长的慈爱。

    任真不假思索,答道:“弟子格的是剑,悟的是刚正杀伐之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弟子用剑,心志便不难选,愿为儒家执剑平天下!”

    他明白,董仲舒大概对春秋真意起疑,所以这个问题还是在试探自己。

    果然,董仲舒说道:“我观你刚才一战,幻化出整座战场来,杀气里隐藏着沧桑的意味,浑厚绵长,恐怕不止是格剑这么简单吧?”

    事已至此,他不愿再煞费苦心绕下去,索性直接道出疑惑。

    任真神色微凛,情知接下来的回答至关重要,将决定他的生死。

    “老师果然慧眼如炬!不瞒您说,前些日子我去后山送酒时,站在那些石碑前看了一会儿,有点感悟。刚才激战正酣,便即兴发挥出来!”

    说着,他憨憨一笑,眼神里却流露着得意,似乎是在炫耀——你们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第110章 三人行

    董仲舒和赵千秋闻言,俱是一怔,对这样的回答始料未及。

    他们耐着性子坐在这里,拐弯抹角地试探,就是担心任真不会老实交代,所以才想从言谈举止间窥出些隐情。

    没想到,任真竟然直言不讳,一语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轻易得到答案,董仲舒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对方如此坦白,他总不能也直接说破,拉下老脸索要真解。

    赵千秋双眸微眯,眼神幽深,心里想着,“如此轻浮,毫无城府可言,看来我们都太高估他了。凭这样的心性,真能解开经碑?”

    任真神态轻浮,真实想法却无比深沉。

    “要是我竭力掩饰,只会欲盖弥彰,让你们怀疑我的动机。现在我毫不设防,假装不知利害关系,你们只能认为我是误打误撞,无意中解开春秋。”

    “在你们这些老狐狸面前,我表现得越聪明,反而看起来越可疑。但是我装成白痴,省掉那么多麻烦,你们还会对我警惕戒备吗?”

    沉默一会儿,董仲舒幽幽说道:“看来你还没意识到,你获得的感悟可不是一星半点,而是解开了整部《春秋》!”

    任真闻言,神情微惘,“啊?老师您的意思是,我领悟到的是春秋真解?”

    说着,他猛拍大腿,后知后觉一般,醒悟道:“怪不得,当时我沉迷其中,感觉自身修为离奇暴涨,原来我竟然看破了玄机!哈哈!”

    他面色狂喜,顾不上眼前二人,激动地笑出声来。

    看到他的反应,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苦涩意味。

    他们都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唯一能破解春秋的青年,不仅不算是天才,反倒是个头脑呆滞的蠢货,其实只是运气好而已。

    事已至此,董仲舒收起和善的伪装,淡淡说道:“为师有些累了,需要歇息。老四,你带他下去吧!”

    既然已经确定,任真的脑子里藏着《春秋》真解,那就没必要再试探下去。来日方长,只要将他看紧,慢慢想办法诱骗出来就是。

    赵千秋会意,说道:“师弟随我去取血麒麟,让师尊在这里静心休养吧。”

    他猜得到,夫子肯定会绞尽脑汁,想办法诱骗任真。而他的任务,就是时刻监视着这个傻子,不能让他逃离。

    任真满面春风,仿佛不知身处险境,开心地走到赵千秋背后,推着他的轮椅,离开了雪庐。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董仲舒脸色变幻不定,喃喃自语道:“该不该动手……”

    他心里充满顾虑,不敢贸然出手逼迫。一旦撕破脸皮,就失去回旋的余地,万一任真不肯就范,情势只会更棘手。

    距离第九境越来越近,他太清楚,能找到一份对他大有裨益的资源是多么难得。这一次,他绝对不能轻率。

    另一边,任真担心的,却不是眼前的安危,而是时间。距离计划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从脉泉里领到一条血麒麟后,他就被安顿在雪庐附近的房舍里。

    对于这些细节,他毫不在意,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吸噬掉血麒麟的精血,开始了疯狂的修行。

    不愧是麒麟精血催化的异种,果然令他修为精进,成功突破桎梏,晋入第四境。

    这让他又多了一份信心。只要能在四月十五之前,实现四境圆满,一切就都来得及。

    两天后,他刚顺利出关,雪庐就派人来通知,夫子要带他离开。

    难得放松下来的心,又紧悬起来。他匆匆赶到雪庐,跟董仲舒碰头。

    “夫子,咱们要去哪里啊?”

    说这话时,他已经追随董仲舒的脚步,走下桃山。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任真道出疑惑,装出一副平静表情,内心却很不平静,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董仲舒没有回头,答道:“回终南山。”

    终南山上,有天下第一书院,终南书院。那里,是董仲舒和颜渊的修行之地,被天下读书人尊为儒家圣地。

    他这是要带任真回家。

    任真默不作声,心情跌落到谷底。他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个答案。

    他并非不想去终南书院,而是不想让董仲舒回去。

    引对方远离终南,也是他冒险留在西陵的原因之一。

    他正在斟酌,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董仲舒察觉到他的异样,转身问道:“怎么,你不想去那里?”

    任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为何?”

    “四境无人,按咱们儒家修行之道,踏入第四境后,儒生应该负笈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世俗间亲历艰辛,方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董仲舒明白了他的意思,边走边说道:“所以,你不想回终南书院,而是想外出游学,入世立心?”

    任真点头。

    董仲舒见状,呵呵一笑,“这好说。咱们这一路上,不腾云驾雾便是。为师陪你一起跋山涉水,正好可以在旁边指点一二。”

    他当然不敢放任真离开。想方设法套出春秋真解,已经成了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任真笑逐颜开,“能让儒圣陪伴游学,这真是天大的福分!要是让师兄们知道,绝对会羡慕嫉妒我!哈哈!”

    董仲舒微笑道:“你天资绝伦,能参透春秋真解,连为师都自叹不如。能跟你一起游学,说不定我也能从中获益,有所明悟。”

    他主动把话题引到《春秋》上,继续说道:“子曰,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为师解读《春秋》,常有诸多困惑,还得不耻下问,多多请教你才是!”

    他言笑晏晏,说不出的亲切。

    任真憨厚一笑,“好说好说,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您尽管开口便是,这都是作弟子的本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面露犹疑,“不过……”

    “怎么了?”董仲舒本来满心欢喜,见他吞吞吐吐,急忙追问道:“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天下之事,为师皆可做主!”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你肯吐露真解,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任真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另一位老师李牧,被浔阳城的狂刀楚家杀害。可惜,我这当弟子的,本事低微,无法替他报仇!”

第111章 浔阳江头夜来客

    说完这话,任真故作惋惜之态,瞟了董仲舒一眼。

    这无疑是在暗示,只要董仲舒愿意替他出头,他就会尽心解答关于《春秋》的疑惑。

    他再次提起李牧,绝非真的想替落魄剑仙报仇,而是想调虎离山,把董仲舒引得越远越好。

    终南山在西陵以西,浔阳城在西陵以东,两者方向正好相反。他若能将董仲舒带到浔阳城,对方返回终南山的路途就会很远。

    不仅如此,浔阳城的楚家,作为兵家刀道的领袖,跟顾剑棠素有冤隙。任真伪装剑圣北上时,狂刀楚家就曾派人沿路截杀。这笔账,是应该清算一下。

    董仲舒老奸巨猾,哪会听不懂这么明显的暗示,心领神会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难题,原来只是区区楚家。难得你有尊师重道的心意,为师岂能夺情,一定会助你复仇!”

    诗酒剑李牧,修为只有六境。“刀霸”楚狂人,也不过是准七境,在堂堂一方圣人面前,根本不入流。儒圣若想杀他们,就如碾死蝼蚁一般容易。

    董仲舒痛快答应下来,心里冷笑道:“拿春秋真解,去换一场无谓的风头,这小子果然愚不可及。反正逃不出老夫的掌心,陪他玩玩又何妨!”

    跟曾经的剑圣一样,此刻的儒圣犯了同样的错误。他自恃修为高深,又自以为看透了任真的小心思,所以放松警惕,甘愿被牵着鼻子走。

    他不会想到,自己正在迈进一个蓄谋已久的惊天陷阱。

    任真低头前行,沉默一会儿,说道:“另外,我还有点小小的请求,希望老师能帮忙……”

    董仲舒面带微笑,和蔼地道:“直说无妨,在自己老师面前,还客气什么。”

    任真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老师,我听说,楚家珍藏着一块天外陨铁,异常坚硬,是铸炼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您看……”

    董仲舒会意,满不在乎地道:“小事一桩,包在老师身上,到时顺手帮你夺来便是。”

    为了能参透《春秋》,晋入第九境,别说强取豪夺,即使让他纵火屠城,他也毫不犹豫,在所不辞。

    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仁义道德本就是圣人制定,用以教化万民,他们拥有不容置疑的解释权,自身又怎会被这些规矩约束。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想用它锻造一柄利剑吧?”

    董仲舒看透任真的用意,笑眯眯地道:“据我所知,那块陨铁的强度太高,普通火焰甚至无法将其炼化,更别提铸剑,因此楚家一直拿它没办法。你就算得到它,也未必能找到解此难题的铸炼大师!”

    任真面色虔诚,由衷赞美道:“老师不愧为圣人,能洞察人心。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我确实是想铸剑,不管能否达成愿望,先把它收入囊中再说,万一日后能遇到天赐机缘呢!”

    董仲舒只是微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貌合神离,各怀鬼胎,踏上路途。

    董仲舒心里想的是,死到临头,还贪得无厌,说出春秋真解后,你以为你还有日后?

    任真心里却想的是,我早已机关算尽,铸剑之日,一定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

    ……

    七日后。

    江州道,浔阳城。

    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城里一派繁华,万家灯火闪耀,不仅将漆黑天穹映成醺红,连那条穿城而过的浔阳江,也被照得波光粼粼,仿佛铺洒上一江碎金,闪烁动人。

    江水静谧,朵朵莲灯飘浮在波面上,摇曳不定,这副画面很是好看。

    远处夜色里,一艘画舫游船缓缓驶来,船身张灯结彩,雕梁画栋,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耀眼辉煌的仙阁。

    没等驶近,船上传出的嬉笑声便已传到岸边。女子娇笑,男子淫笑,扈从谄笑,这一串包含着各种情绪的杂音飘进耳里,让人不免想入非非,开始艳羡富贵人家纸醉金迷的生活。

    前方,横跨江岸的石桥上,两人并肩而立,正凝望着这条游船。

    “有钱真好……”

    任真的面容被绚丽灯火晕亮,有些陶醉地道:“我要是楚家的大公子,肯定也会买这样一艘豪华游船,或许比它更大!”

    董仲舒表情淡漠,深邃夜色衬托下,他的双眸显得愈发漆黑,深不可测。

    “钱多有什么用?没有足够的本事,只会沦为强者的刀下鱼肉,任由宰割。大难临头,全然不知,还在那里作威作福,其实他们可怜得很……”

    这几句话,似乎藏着弦外之音。

    任真跟他预料的一样,全然不知,随口附和道:“老师所言极是。看楚天阔这副作派,多半又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公子哥。您且作壁上观,看我去把他擒来!”

    把楚家大公子捏在手里,何愁狂刀楚家不乖乖就范,任他们随意差遣。

    任真脚踏江面,如履平地,直奔那艘画舫。

    还没逼近船身,就听见数道尖叫声响起。显然凭栏赏夜景的美女们,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

    数名精壮扈从闻讯,从船舱里走出来,还没摆开架势,就被任真手拎小鸡一般,逐个丢进江水里。

    那群女子吓得花枝乱颤,一拥逃进游船里。

    “让楚天阔滚出来!”

    任真拎起一把椅子,放在船头的木板上,傲然而坐,颇有几分江洋大盗的架势。

    这一趟,他原本是打算跟墨家巨子同来,没想到又半路冒出个儒圣,如今有两大风云强者护驾,在这座浔阳城里,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远处石桥上的董仲舒,把这一幕看得真切,冷笑不止。

    很快,一名高大青年从船舱里走出,来到任真面前。

    这人衣衫华丽,威风凛凛,显然就是少主楚天阔。

    他眼眸微眯,盯着船头的任真,寒声道:“蠢货,既然知道老子是谁,还敢跑来打扰雅兴,你活得不耐烦了?”

    在浔阳城里,楚家是无可撼动的霸主,没有任何势力敢正视其锋芒。今夜任真主动来挑衅,在楚家众人眼里,无异于送死。

    任真懒得废话。既然确认此人是正主无误,他身形暴起,全部修为淋漓绽放,袭向楚天阔。

    他骈指为剑,凌空挥舞着,清冽剑气喷薄而出,青白两色变幻,彷如青莲绽放,招式极为华丽。

    在董仲舒面前,他故意卖弄李牧的青莲剑法,以证实自己的身份。

    “这……”楚天阔见状,神情大变,踉跄倒退不及,摔倒在船板上。

    他平日里荒淫无度,修为稀松,哪是任真的对手。感受到面前的强大气息,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楚家在浔阳城的势力太过强横,以至于他肆无忌惮,出入这种风月场合时,连护卫强者都懒得带。

    而船上那些随游的,无不是溜须拍马之辈,最擅长见风使舵,此刻见任真气势汹汹,早已躲到船后,眼睁睁看着自家少主被擒。

    他们胆战心惊,都万分好奇,是何人如此疯狂,竟敢公然擒拿楚公子!

第112章 浔阳楼里话十哲

    第二天,浔阳城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

    伴随春雨袭遍全城的,还有一则惊人的消息,楚家大公子被人抓走,而公然行凶的那对老少,据说不仅没逃离,反而有恃无恐地迈进了浔阳楼。

    住在酒楼附近的街坊们,半夜时就已提前知晓。大地剧烈的震动,以及那一连串破空和痛嚎声,无不昭示着一场大动荡正在侵袭这里。

    这样的热闹断断续续,贯穿了整个后半夜。

    天未亮时,浔阳楼四周就已人去宅空,大多数居民都选择远远躲避,让这里变成一片空城。

    酒楼气派堂皇的门楣,应该是被震飞轰出的人影撞塌,那两扇木门也瘫倒在泥地里,连门槛都没能幸免,被凶煞来客们踩烂,碎成无数木屑。

    清晨的浔阳楼前,一片狼藉。

    二楼雅间里,任真临窗而坐,看着细雨里寂静无人的街道,眼神迷离,却不是没睡醒的缘故。夜里,一批批杀手接连来袭,他实在睡不着,索性陪夫子喝了一夜酒。

    此刻的他浑身酒气,满脸赤红,已然是醉醺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留宿和喝酒的请求,都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结果吃不消的人也是他。

    董仲舒面颊微有红晕,但身形平稳,不像任真那样晃晃悠悠。他信手拨弄着满桌的花生壳,并未感到疲倦,只是略觉无聊。

    他不太明白,为何不直接揪着楚公子,闯进楚府杀人夺财,而是在这里折腾一宿。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心里只把它当成年轻人故作高深,想装装排场而已。

    “老师,你真强……”

    任真嘿嘿一笑,醉眼惺忪,孟浪地摇晃着大拇指。

    这一夜,无论楚家派来多少名强者,休说闯进房间,只要踏上二楼,他轻轻跺脚,那些人要么被硬生生震飞出去,要么被当场震晕,无一幸免。

    这就是圣人的威严。寻常江湖角色,不仅没资格让他出手,甚至连见到本尊真容都难。

    经过数番试探后,楚家总算意识到,这次是猛龙过江,有高人降临。在派出四五名长老,还是被震退后,他们便放弃了正面抗衡,只是不甘心作罢,执着地派手下继续骚扰。

    现在,天亮了,不出意外的话,刀霸楚狂人很快就会亲自上门,解救自己的宝贝儿子。

    董仲舒看着任真这副醉态,淡漠地道:“你也很强。能参透七百二十年春秋,你比我强多了。”

    这一夜,他趁机请教任真,解开了《春秋》的不少疑难,获益匪浅。当然,他不知道,任真的很多解释其实是错的,而且跟真意相悖。

    他更不知道,任真胡搅蛮缠的醉话里,实则暗藏很多在他意料之外的试探。任真最关心的,是他最近的修行进展,以及他心中对未来天下的谋划。

    这一夜,任真深切感受到,董仲舒的野心和实力,都太可怕了。在这人眼里,连儒家和皇权,都只是利用的工具,他真正追求的,是王霸之位,是无上尊崇!

    一旦让他踏入第九境,再获五百年寿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任真打了个酒隔,翻动着眼皮,说道:“老师,我还有个疑惑,一直想问你。现在成了你的徒弟,我就更想知道答案了……”

    “说吧。”

    “我以前在西陵修行时,听说过一些关于十哲的传奇故事。我很想知道,那些师兄们究竟是何真面目?”

    说着,他咂了咂嘴,面露戚色,“他们都是人中龙凤,性情高深莫测,而我只是个酒囊饭袋,真怕以后会得罪他们啊……”

    他这话合情合理,似乎在打听师兄们的脾气,为以后交往做准备,实则是在试探董仲舒对他们的态度。

    董仲舒望着窗外的缥缈雨幕,沉吟良久,眼眸里仿佛也蒙着水雾,难以捉摸。

    “先说你大师兄吧。颜渊性情温顺,隐忍稳重,算得上是号人物。‘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指的就是他这种人。说起来,连我都摸不清他的真实底细,你就别枉费心思了……”

    他神色阴郁,明明是在叮嘱任真,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相比之下,老二就简单很多。颜渊能齐家,元方擅治国。他的智谋韬略,不用我多说,你应该听过很多。为师最信任的就是他。儒家之所以有如今的大好形势,他出了不少力。”

    面对一个本就愚笨、又喝得醉醺醺的青年,他罕见地侃侃而谈,借着一丝酒意,将从来秘不示人的成见吐露出来。

    “老三已逝,就不再说。接下来是老四,你生在西陵,自然对赵千秋最了解。窗含西陵千秋雪,老四性情外热内冷,又身有残疾,想法往往扭曲,我不喜欢他。”

    任真这会儿酒劲上涌,脸色更加涨红,暗自腹诽道,“原以为你有多聪明,现在看来,你果然鼠目寸光,有眼不识泰山啊……”

    董仲舒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继续点评道:“老五封万里,性子刚烈,跟你一样,立的心志也是平天下。他的缺点很明显,暴躁易怒,容易冲动,所以他行事最让我不放心。”

    任真默不作声,手撑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老六薛饮冰,你应该很少听说。他是京城的世家子,难免会沾染一些纨绔作派。我不喜欢他,他满脑子都是豪情侠义,跟墨家的亡命徒走得太近。他有个妹妹很出名,跟你年纪差不多……”

    董仲舒皱眉,联想到另外的人和事,神情鄙夷可憎,迅速跳过这一节,“然后是你七师兄,他行事颇有为师之风……”

    这时,一道暴戾话音骤然从楼下传来,打断了他的点评。

    “楚狂人在此,请楼里的朋友出来相见!”

    任真这下被惊醒,于是站起身,望向楼下。

    街道上,楚家的强者黑压压一片,将整座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之人高大威猛,金发披肩,面庞上斜着一道醒目刀疤,正冷冷盯着窗口,显然就是刀霸楚狂人。

    任真俯瞰楚狂人一眼,招了招手,说道:“想救儿子,就自己滚上来。”

    说罢,他坐回桌前,从下方众人视线里消失。

第113章 狐假虎威

    一夜袭杀无果,楚家众人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没想到任真竟然探出头,说出让他们家主滚上楼的狂言,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很多人气得跺脚,但谁都没胆量冲上去。他们已深切领教过夫子的厉害。

    “狐假虎威!区区四境,他算什么东西!”

    “要不是有强者护卫,老子早就一刀剁了他!”

    大家只能过过嘴瘾,站在楼下无可奈何。

    楚狂人脸色难看,挥手示意人群安静,然后提着那柄血饮狂刀,独自走进浔阳楼。

    根据众人汇报的夜袭情况,他非常确定,楼上那名老人的境界肯定在七境之上。凭他的准七境修为,绝非其对手。

    但是,为了宝贝儿子的性命,他不得不来走这一遭。

    咚、咚,他的心情比脚步还沉重,推开房门,来到师徒面前。他深深看董仲舒一眼,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没见过儒圣本尊,但只是看这一眼,便被对方震慑人心的气势压制住,尤其是那双眼眸,宛如幽深漩涡一般,快要令他沦陷其中。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青衣老人的实力。

    “晚辈楚狂人,恭迎两位驾临浔阳城。礼数不周之处,乞请前辈海涵!”

    他朝董仲舒恭敬行礼,温顺至极,没有半点刀霸的狂霸气概。

    他明白,这老人是真正的大人物。七境之巅,皆是一方大宗派的豪杰领袖,连南北两朝都要对他们毕恭毕敬,绝非浔阳城招惹得起的。

    同时他又不明白,如此人物,往往自视甚高,何必无缘无故擒走楚天阔,欺凌到失势已久的刀道头上。

    躬身礼毕,他的姿势凝固,不敢抬起头,静静等候老人的训示。

    董仲舒沉默,扭头望向窗外,没有多看楚狂人一眼。堂堂圣人,不屑于在区区六境武修面前耀武扬威。

    任真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喝了口酒,才启齿说道:“楚狂人,我猜你一定好奇,我为何会找你们楚家的麻烦。”

    楚狂人点头,温和地道:“据下人回报,是你主动上船出手,擒走犬子。如果有什么过节,请你明示,楚某愿意赔罪。”

    “好,”任真微微侧身,盯着楚狂人那柄寒刀,悠悠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青莲居士李牧的传人。前不久,你们楚家的人杀害我师尊,今天我为报仇而来!”

    楚狂人神情骤凛,明白了这场祸事的由来,僵滞片刻后问道:“原来如此。你想怎么个报法?”

    他紧盯着任真,知道楚家无数人的性命,都攥在这青年的手心里。如果青衣老人大开杀戒,势必无人能挡。

    “杀人偿命。据我所知,杀死我师尊的,是你府上的大长老楚留乡。只要他肯自裁谢罪,我不会连累无辜之人!”

    任真脱口而出。这场戏只是演给董仲舒看的,至于如何复仇,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楚狂人瞳孔骤缩,陷入挣扎。

    除他以外,大长老就是楚家的最强者。若为了救长子性命,就让其陨落牺牲,恐怕会让族众寒心,他不敢贸然做这个决定。

    “要是我不同意,又该如何?”

    “不同意?”任真冷哼一声,用力一拍桌子,嚣张地说道:“要是不同意,那就杀掉你儿子,用他的命来偿!”

    说着,他傲然望向董仲舒,无疑是在向楚狂人炫耀自己的强大靠山。

    楚狂人脸色剧变,咬牙一狠心,厉声道:“好!我把他骗上楼来,偷袭杀掉他,不过,你们得先放掉犬子才行!”

    任真冷笑道:“只要你能得手,我自会放人。”

    他心里暗叹,世道不古,兵家刀道的掌舵大权,落在这种自私卑鄙的小人手里,岂有不衰落的道理。

    楚狂人目光一颤,神情苦涩。自己的命门被人家掐住,他别无选择,只好走到窗前,朝楼下喊道:“乡叔请上楼,有要事相商!”

    说完,他便站在门口,迎接楚留乡的到来。

    咚、咚,楚大长老很快推门而入,朝楚狂人点头示意,然后望向师徒二人,正准备开口说话。这时,身后的楚狂人猝然偷袭,一拳轰在他的脑袋上,将其击杀。

    可怜楚留乡,闯荡江湖一生,自诩看透冷酷人心,却想不到,最后会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楚狂人望着地上那副熟悉的身躯,长叹一声,怆然道:“公子,你师尊的仇已报,现在可以放人了。”

    任真轻拍脑袋,这时又装出猛然醒悟的样子,“不好意思,你瞧我这记性,酒喝多了,竟然忘记跟你提另外一个条件!”

    楚狂人闻言,勃然大怒,攥着拳头,喝道:“卑鄙无耻!”

    任真打了个酒嗝,笑眯眯道:“楚先生息怒,若论卑鄙无耻,我哪比得上你,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连家族长辈都愿意出卖。”

    “你……”楚狂人又羞又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董仲舒转头,望向任真,眼神嘲弄,显然是看不起他仗势欺人太甚。

    这一细节被任真察觉,他意识到演得有点过火,于是干咳一声,说道:“只要你交出珍藏的那块天外陨铁,这次我绝对放人!”

    楚狂人气得脸色苍白,漠然道:“你太得寸进尺了!”

    任真倚靠着窗口,嗤笑道:“事到如今,难道你想让楚留乡白白搭上性命?要是不服,你大可以上前拼命,我们乐意奉陪!”

    楚狂人咬牙切齿,一挥拳头,“算你狠!”

    任真说得对,大长老已经牺牲,到了这份上,他不得不再赌一把。如果真的动手,他相信,楚家绝无半点胜算,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走到窗前,吩咐其他长老回府去取陨铁。

    过了一会儿,那块漆黑的陨铁取来,被呈送在任真面前。

    任真这次没有食言,他走到床前,将昏迷的楚天阔拽起来,丢向楚狂人,“你可以把这废物带走了!”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不顾楚狂人的反应,自顾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折腾一整宿未睡,再者酒意上涌,此刻他确实很困。

    楚狂人不敢逗留,扛起楚天阔火速下楼,率众离开此地。

    董仲舒的气息太过强大,以至于他不敢生出半点战意,更别说妄想复仇。能将儿子救回,他已经感到庆幸。

    事情已了,董仲舒坐在窗前,凝视着床上鼾声如雷的任真,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一道话音透过濛濛春雨,从远处街巷的尽头飘来。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请教夫子,你们师徒今日所为,占了哪一样?”

    这道话音很轻,但是回荡在董仲舒的心间,却很清晰,并且很刺耳。显然,此人的功力极为强大。

    董仲舒眉尖一挑,豁然起身,望向窗外。

第114章 宿敌重逢

    烟雨迷蒙,飘落在浔阳城的街巷间,泛起缥缈水雾,像笼上无数层轻纱一样,让人看不真切。

    巷陌深处,出现了一道高大身影,在风雨里鬼魅飘忽着,以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移向酒楼这边。

    春雨润物细无声,这人没有打伞,不在意被细雨浸湿衣衫。黯淡风景里,他那身墨色长袍显得幽深,满头白发上沾染着细密水滴,宛如银线穿明珠,玲珑剔透。

    黑袍白发,墨家巨子,李慕白选择现身。

    他走出街巷,并未逼近浔阳楼,只是在十余丈远的地方驻足,面朝酒楼而立,隔着朦胧雨幕,跟窗前的董仲舒对望。

    自从墨家发生动荡,惨遭儒家倾轧之后,这是他首次出现在儒圣面前。

    若是以前,他可能踌躇很久,都不见得会做出这种强硬决断。好在不久之前,西陵桃山一战,让他克服了曾经的怯懦性情。

    不仅如此,即便是为了挚爱的女儿,他也不得不走这一遭。

    他右手微颤,将那柄地戮剑上的雨珠震掉,盯着董仲舒说道:“墨家兼爱,儒家尚礼,你我立场相对,注定会有一战,不如就在今日吧。”

    千百年来,墨家博爱,不分尊卑贵贱,而儒家推崇的,却是礼法秩序,两者水火不容,互相视为宿敌,一旦碰面,这场交锋势在难免。

    董仲舒居高临下,俯瞰着雨里那道黑影,没有出声回应,眉眼间藏着一股莫名意味。

    桃山一战,他败逃回书院时,曾感知到山腰那道气息。后来经过反复推敲,他已然猜出,应该是有人挺身援助,杨玄机才放心抽身离开,背后偷袭他。

    值得杨玄机信任、并能挡下那霸道一尺的,大概只有遁藏多年的墨守。

    李慕白现身眼前,证实了他的猜想。逃离江湖的墨家残党,果然又重新出世了。

    他嘴角肌肉微微抽动着,神情凝重。儒家权势如日中天,他的修为更是冠绝北唐,对于式微的墨家本身并不担忧。

    他只是看不透,李慕白性情怯懦,为何敢在大局已定的情势下出山,又怎会跟阴阳家默契联手,跟他正面抗衡。

    此刻,李慕白又突然现身,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妙的苗头。

    “当了这么多年缩头乌龟,怎么,现在敢在我面前露出脑袋了?想去地下陪你的蠢女人,老夫可以成全你。”

    他嗓音淡漠,毫不犹豫话里的讽刺意味。

    他试图激怒李慕白,进而从对方的暴怒下窥探出一些底细。

    可惜,李慕白并未像他预想的那样,生出怒发冲冠的激烈反应,只是眯起眼眸,说道:“看样子,你似乎没底气跟我交手,莫非伤势还没痊愈?”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清楚,对方为何迟迟不肯出手迎战。

    董仲舒闻言,眉尖一挑,寒声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找死?”

    说罢,他转身回到屋里。

    李慕白仰首,望着窗口消失的身影,目光骤凛,猜到董仲舒下一刻的意图。

    如果想立即迎战,以他们这样高深的修为,根本不必返身从楼梯走下来,只需稍一动念,就能闪现在楼前。

    很显然,董仲舒回屋,是想先处理掉某些后顾之忧。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唉,自求多福吧……”

    房间里,董仲舒走到床前,默然注视着酣然入睡的任真。

    任真仰面朝天,豪放地在床上摆了个“大”的姿势。一夜酗酒,这时他面颊赤红,仿佛快要燃烧起来,呼吸声也变得粗重,在安静房间里分外清晰。

    “呼……”

    鼾声如春雷,不时响起。

    董仲舒目光闪烁,心里有些迟疑。李慕白在楼外叫阵,他不得不出去迎战。这样一来,就要把任真丢在房里,暂时脱离他的监视范围。

    他有些不放心。虽然这一路上,他自认为看透任真的小聪明,认为这小子天真单纯,并没识破他的险恶用心,但是,春秋真解对他太重要,他不想冒这个风险。

    万一任真想逃跑,稍后他跟李慕白缠斗厮杀时,就是绝佳的机会。

    他干咳一声,俯身试探道:“小蔡,咱们该走了。”

    任真纹丝不动,像是了无烦恼的婴儿,依然沉浸在美梦里,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董仲舒看在眼里,神情微松,心底暗笑,“这蠢货要是真有装疯卖傻的心机,又岂敢在我面前酩酊大醉,毫无戒备。”

    他放松警惕,转身就欲破窗而出,忽然又转念一想,“要不然,我把他打晕,这样他肯定无法逃跑……”

    想到这点,他再次转过身,悄然将手伸向任真的脑袋。

    就在这一瞬间,熟睡的任真咂了咂嘴,轻声呓语道:“真好吃……”

    看样子,他似乎正在梦里忙着享受美食,对即将降临的灾难浑然未知。

    董仲舒动作骤僵,在空中凝滞片刻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自嘲一笑。

    “我是不是太多疑了?连一个无药可救的白痴都不放心,未免有失圣人气度。真把他打晕了,等他醒来后,说不定还会记恨我!”

    至此,他不再犹豫,身形遽然一颤,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李慕白面前,背对浔阳楼,负手而立。

    虚空坠落的万千雨滴,尚未沾染到他的头发,就好似畏惧这位圣人的浩然气概,不得不避其锋芒,四散坠落地面。

    跟率然湿衣的李慕白不同,他要的是一尘不染,触不可及。

    他的视线落在李慕白身上,眼神冷酷,眼角那些细纹皱起,俨然透着一股霸气。

    面对天下绝大多数人,他都可以漫不经心,随意应对。但此时,他面对的是墨家巨子,同为风云十强之一,实力绝不容小觑。

    强者对决,胜负只在一念间。他不敢分心,必须严阵以待。

    “当日那一尺,看来没让你长够记性。这次你就没那么走运了!”

    李慕白闻言,并不畏惧,从容地道:“何必虚张声势?别以为我不清楚,当时你之所以有那般威势,其实是借用天下文运之故。易地而战,你现在施展不出那样的道行了!”

    董仲舒蹙眉,眼里杀意愈炽,说道:“别再废话了,来战吧!”

    他心有顾忌,不想在这里拖延时间。

    李慕白淡淡一笑,只要把董仲舒骗出楼,任真基本就能全身而退。

    跟对手相比,李慕白的修为虽然稍逊一筹,但论防御力和耐力,天下无出其右。他要想拖延时间,打焦灼战,即便是堂堂儒圣,也难以迅速抽身摆脱。

    两人交锋,一场大战在浔阳城爆发。

    就在同一时刻,二楼床上,刚才还在酣睡的任真豁然睁眼,迸发出精湛的寒芒!

第115章 风将起

    浔阳楼前的风云大战,令这片天地剧颤,震惊八方。

    浔阳楼后,任真麻利地翻过后窗,第一时间从僻静后街里溜走。

    为了得到这个逃跑的机会,他事先一番苦心谋算,确保没有破绽后,才感召地戮剑,通知李慕白前来。

    之所以在酒楼下榻,而非硬闯狂刀楚家,是因为他要挑选地形复杂、同时耳目稀疏的地段,这样便于他迅速摆脱,不会被别人盯上。

    而昨夜的宿醉,更是一个用来麻痹董仲舒的幌子。他喝得酩酊大醉,既能趁机从对方口里套话,又为刚才的昏沉熟睡做铺垫,可谓一举两得。

    谁会时刻提防一个本就大大咧咧、又烂醉如泥的白痴?

    李慕白调虎离山,任真走为上计,这条脱身之策完美成行。

    最重要的是,陨铁到手,又引蛇出洞,任真的目标都已达到。

    董仲舒被引到浔阳城,稍后发现嘴边的猎物逃脱,必定彻底暴怒,逼令楚家封禁全城,展开疯狂搜查。

    这需要一些时间。

    搜查无果后,他多半会重返西陵。这里是蔡酒诗的故乡,蔡家老小都居住在茅台镇上,他应该会挟怒登门,摆出一副拿人家父母为质的姿态,指望以此逼迫任真现身。

    这也需要时间。

    当然,他可能还会有别的选择,不过任真并不担忧。在这次逃脱计划里,李慕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董仲舒必定恨之入骨。

    到时若是察觉出,他有返回终南山的迹象,李慕白只需再次现身,肯定能激怒他,一路追杀不舍,从而被引往别处。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他都不会再回终南山。并且他绝对想不到,任真真正的去处,恰恰是先前还很不愿去的终南书院。

    这场巨大的阴谋,悄然拉开帷幕。

    浔阳楼前,在任真逃出城外的一小会儿功夫,两位风云强者已交手百余回合,大半座浔阳城,都快被震塌成废墟。

    李慕白脸色苍白,在董仲舒的圣王威势冲击下,气血狂涌,身躯仿佛快要炸裂。若非墨守坚韧,防御力最强,他早被震得魂飞魄散。

    另一边,董仲舒的情况也不太妙。交手到现在,他不仅没占多大便宜,反而承受了不小的反弹之力。

    久攻不下,他的情绪愈发烦躁。在他面前,李慕白宛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越想倚仗品阶优势,强行破防,偏偏李慕白就越挫越勇,丝毫不见颓势。

    再这样打下去,要想分出结果,不知还要多久。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会付出惨重代价,难以全身而退。

    这也是风云强者决斗的常态。

    除了颜渊这个异数,风云榜前九位强者,修为皆是踏进八境。无论各自的法门和风格如何,他们都有一项共同之处,那就是生命力极其顽强。

    换言之,只要公平对决,纵有强弱之分,谁也很难杀死谁,因为谁也无法阻拦对方逃跑。

    若非如此,以董仲舒的强硬作派,早就将所有异己赶尽杀绝。

    前不久,剑圣独闯金陵时,南朝四大强者联手,也只能将其重伤,没能当场杀死。由此可见,让一名巅峰强者陨落,是件异常困难的事情。

    董仲舒不想再打了。

    如今他有望得到春秋真解,迈入第九境,没必要逞一时之勇。他决定收手,回到任真身边。

    与此同时,李慕白手里,那柄地戮剑忽然鸣颤,似乎在跟他诉说什么。

    他淡淡一笑,收起坚韧守势,欣然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改日再战。告辞!”

    他知道,任真已经安全出城,自己也没必要再缠斗下去了。

    说完这话,他身形一颤,消失在漫天雨幕里。

    董仲舒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墨家巨子匆匆而来,匆匆又去,这让他生出一股很不安的预感。

    “他到底想干什么?”

    在他的潜意识里,一个茅台镇的白痴青年,不会跟墨家首领有交集,更不可能串通合谋。因此,他看不破这个简单却有效的调虎离山计。

    他收敛气势,转身回到酒楼。

    人去屋空,床榻上那个烂睡如泥的青年,早已不见踪影。

    看见这一幕,他神情大变,嘴角肌肉急剧抽搐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立起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

    ……

    终南山下,仙都镇。

    一名美若女子的中年男人到来,白衣飘舞,英姿飒爽,路上吸引了不少炽热目光。

    有些路人见识稍广,或许是看过那幅盛传的剑圣一笑图,隐隐感觉这面容眼熟,痴痴凝望着,失神半晌。

    他们自然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曾经的真武剑圣,会来到这方儒家圣地。

    引开儒圣董仲舒后,任真才放心赶来,认认真真地走下一步棋。

    他来到一座学塾前,站在大树下,静静望向屋里。

    书声琅琅,一名教书先生负手游走于课堂上,捏着一把戒尺,聆听着学童们朗诵经书。

    忽然,他心有所感,转身望向窗外,恰好跟树下任真的视线相对。

    于是他放下手中戒尺,大步走出学塾,站到任真面前。

    他微微俯首,低声说了一句,“您怎么来了?”

    任真轻笑,他跟此人素昧平生,但既然能深得李老头信任,这人应该可靠。

    “你立即动身,去山上替我送封信。”

    说着,他从袖里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信封,递给教书先生,嘱咐道:“记住,别被人发现。”

    这个名为崔巉的中年文士,明面上是在终南山教书多年的先生,名望地位颇高,实际却是绣衣坊深埋的心腹棋子,如无急事,基本不会启用。

    崔巉神情骤凛,不仅因为他知晓任真的身份,更因为他听懂了,前一句话里的“山上”,指的是终南山上。

    那么,这份差使就极为重要。

    当他接过信封,目光落在封面那行小字时,脸色霎时雪白,嘴唇颤抖着,震惊得说不出话。

    “大先生亲启”

    这封信,居然是交给颜渊的。

    任真淡淡一笑,拍了拍崔巉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下来。

    “别有压力,信里只是普通问候而已。以你在终南的威望,见他一面应该不难。只要把信交给他,不用说什么,他自然会来找我。”

第116章 文剑互诘

    此行干系太大,很多事情他不敢、也不放心诉诸纸上,还是见面密谈最稳妥。

    听到这句宽慰,崔巉心头稍松。如果只是送一封寻常书信,他进出书院承担的风险就小很多。

    “请您进屋静候,我现在就上山。”

    他不敢多嘴追问,将信封揣在胸前,也顾不上满屋学童,风尘仆仆而去。

    任真盘膝坐在树下,闭目养神,聆听着学童们清稚的诵读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曰仁义,礼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三纲、五常,这两个词首出于董仲舒所著的《春秋繁露》,囊尽他在皇帝面前鼓吹的伦理秩序。若想神化儒家,教化万民,他势必把这套理论当作重要支柱。

    如今,它被编进《三字经》,在北唐各地的启蒙学塾里推行,可见董仲舒已经开始行动,着手准备开家立教。

    任真的谋划,也该展开了。

    第二回合从湘北道开始,后来转入西陵书院,他亲自搅浑东西党争的形势。现在,他来到圣地终南,就是为了点燃那根引爆全局的导火线。

    静坐半晌,崔巉送信返回时,身后果然跟着大先生颜渊。

    云遥一别数月,颜渊还是那副穷酸打扮,穿着一件灰旧长衫,腰悬葫芦,面容透着平和,很容易让人做出轻视的评判。

    静水流深,唯有眼光毒辣的人,才能看清他的可怕之处。

    他拱手行礼,笑眯眯地注视任真,“剑圣大人,你还真敢来此地啊……”

    初次在骊江上密谈时,他便主动邀请任真,弃剑从儒,归入终南书院。想不到,现在任真真的来了。

    任真起身,深深看了崔巉一眼。身份暴露,此人必须立即撤离。

    崔巉会意,躬身告退。

    颜渊视而不见,感慨道:“你应该知道,早在半月前,皇帝就降旨昭告天下,夺去你的圣人封号。换句话说,你如今已经没了护身符,难道不怕我加害于你?”

    任真站在原地,平静答道:“说实话,我很害怕。不过,我明白一点,你想要做的事情,只有我能帮你。”

    在骊江上,他们密谈很久,并且达成结盟协议。他深知,颜渊在某件事情上很需要他的帮助,所以他才敢孤身赴约而来。

    利用价值,就是存在的意义。颜渊没有杀他的动机。

    颜渊闻言,眉眼间笑意愈浓,没有丝毫杀气,“开个玩笑而已。你能按照约定行事,颜某由衷开心。”

    说着,他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邀请任真换个地方详谈。

    两人来到镇外的幽静小溪边,并肩而立,凝望向远方。云雾笼罩下,终南群峰若隐若现,彷如仙境,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沉默良久,颜渊率先开口,说道:“商量接下来的行动之前,我有些困惑,还想请你如实回答。”

    任真没有说话。

    颜渊问道:“那天在云遥宗外,我走以后,杨玄机对你说了什么?”

    任真有些意外,侧首看着他,反问道:“你为何对这点小事好奇?”

    颜渊脸色莫名阴沉,停滞片刻后,说道:“前不久,杨玄机强闯西陵,跟墨家李慕白联手,重创我师尊。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这件事。”

    “嗯。”

    任真的回答很精炼,等着颜渊的下文。

    在聪明人面前,尽量少说话,是避免犯错的最好办法。

    颜渊低头,看向清澈见底的溪水,目光冷漠,“那瞎子能预见一丝未来,这点我是信的。他既然说服了墨家巨子,那么很显然,他先前去见你,应该也是存着同样的心思。”

    任真随口说道:“什么心思?”

    他不是不懂,而是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显露聪明。

    颜渊眼眸骤眯,盯着溪底的一条银色小鱼。下一刻,那条鱼突然仰翻,漂浮在水面上,露出鱼肚白。

    它死了,通体结冰,是被冻死的。但小溪还在潺潺流动,流畅无阻。

    “你真不知道?阴阳家,墨家,再加上廖如神所在的纵横家,他们贼心不死,无非是想联手抗儒。那么,先前他去见你,自然是想通过你,跟剑道结盟。”

    任真不置可否,眨了眨眼,“我既然来见你,本身就能表明自己的立场。你还在怀疑什么?”

    颜渊脸色渐渐和缓,解释道:“在我眼里,儒家的利益永远重于个人的得失,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我绝不容许,那些残兵败将挑战儒家的威严,更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阳奉阴违。”

    任真沉默,心里冷笑不止,暗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齐家?何必在我面前装出大义凛然的姿态,等到两者真正冲突时,你的本性自然会暴露出来……”

    颜渊蹲下身子,一边往葫芦里灌水,一边说道:“你可以放心,在最终目标达成之前,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但是,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依计行事。”

    任真凛然答道:“这是当然,终南书院是你的地盘,我没有激怒你的必要。不过,我有点担心,毕竟你那位二师弟太精明,偏偏又不站在你这边。”

    颜渊直起腰,仰头喝一口溪水后,淡淡说道:“精明又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终究还是要靠拳头说话。只要我的实力够硬,他迟早得在我面前低头。”

    说着,他转身看向任真,“我不妨快人快语一次。你难道就不精明?可惜你实力一落千丈,已经不成气候,所以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配合我下完这盘棋,不是吗?”

    任真点头,明白这还是在震慑他。

    从一见面,颜渊就疑虑重重,显然,杨玄机的西陵之行,暴露了诸家联合的意图,让这位儒圣首徒有所警觉,甚至开始怀疑起盟友的动机。

    “你多虑了。至少在重回八境以前,我不会再贸然与人为敌。不过,既然你提到实力,我确实有点难处,需要你帮忙。”

    说罢,他认真地盯着颜渊。

    颜渊淡然一笑,看透他的心思,“刚才见面时,我就猜出你的难处。原先咱们约定会面的时间,是在你四境圆满时。现在你刚到四境下品,就急于会面,肯定是想让我帮你。”

    任真并不否认,坦然道:“我失去宗门供奉,急缺修行资源,如今想提升修为,越来越难了。为了不耽误咱们的谋划,我只能来找你。”

    颜渊点头,说道:“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你想得不错,为了让那一天早点到来,我没有理由拒绝你。说吧,你想怎么做?”

    “我想进脉泉。”

第117章 剑圣登山

    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儒家的这十大脉泉,分别坐落在不同的地方。

    比如,义脉是在西陵书院,信脉归东林书院所有,而终南书院尊为儒家圣地,则同时拥有师脉和礼脉,在七十二书院里占据至高无上的地位。

    至于其他六座脉泉,虽然并非都在儒家,但要想入内攫取灵气,也是难如登天。

    故而,任真用掉一次让颜渊帮忙的机会,选择进师脉修行,尽快踏入四境圆满。

    颜渊爽快答应,让他披上一件黑斗篷,悄然跟在身后混进书院,潜入秘不见人的师脉。

    接下来的几天,任真沐浴在气运泉池里,争分夺秒,昼夜不敢停歇。万事俱备,最后掀出滔天狂澜的大风,将从他身上吹起。

    因为第五境,知命境,是武修一生中最重要的那道坎,没有之一。

    顺天承运,炼物知命,顾名思义,这层境界真正检验武修的气运和机缘。他们凝胎炼化的本命物,将决定其未来修行的前程,也就是上限所在。

    换言之,一个人的气运越强,他炼化本命物的层级和程度越高,以后在上五境的修途中,它崭露的威力将比同修为其他对手更强。

    知命知命,一入五境,余生之命,尘埃落定。

    对平庸凡俗的众生而言,他们根骨浅薄,谈不上机缘造化之说,更无大气运去凝炼本命物,是以毕其余生,他们往往都止步于此,难以跨入五境,继续前行。

    即便是应运而生的天才,到了这个关卡时,同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丝毫大意不得。古往今来,失足毁终生的惨痛教训不胜枚举。

    天机固然重要,地脉和人道同样不容忽视。唯有天地人三才合一,才能成就完美的本命物,为辉煌人生奠定牢固的基石。

    准确地说,这个关卡是在四境圆满时。本命物炼成,则福至心灵,顺利破境。炼物失败,则命途休矣,抱憾终生。

    任真之所以急于修行,是因为他接下来的这步棋,要去赌命。

    钓鱼必须要有诱饵才行,他布这个局所设下的香饵,就是自己的武道命途。

    又或者说,是顾剑棠的命途。

    他想看看,某些人是否甘心,愿意眼睁睁看着昔日剑圣迈入知命,重回武道巅峰!

    当然,这些都是不久之后将会发生的大事。

    行棋有先后,眼前,他要在终南书院,按照儒家的规矩,先知命一次。

    儒家修行,五境朝圣,登高望远终知命。跟其他流派不同,儒家读书人的本命物,并非具体的某种器物,而是书本上的文字。

    只要进终南书院朝圣,通过感应大典认可,就有机会获得一个本命字。从此之后,儒生在修炼跟此字相关或同脉的真言时,便会威势大增,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譬如,当初在湘北道,转运使宫城想一击轰杀任真,以浩然气凝成的那道“难”字,就是他的本命字。

    早些年,宫城登终南朝圣,获得本命难字以后,便潜心修行所有经典里带难字的真言。凭借对那句“忿思难”的领悟,他曾打败过不少强敌,在大朝试中出了不少风头。

    任真也想试试手气。

    经过数天修炼后,四月初一,他顺利出关。

    不愧是汇聚天下文运的脉泉,灵力极其强盛,果然助他晋入四境圆满。

    明明早就进入书院,清晨时分,他却重新回到山脚,正大光明地再登一次。

    同样是登山,前不久,杨玄机登桃山时,选择悄然潜入,因为他的目标是救人,不宜惊动书院。

    任真则不同。他来登终南山,并非为了求字,而是要在天下人眼前,演一出大戏,当然得吸引观众才行。

    站在山道的第一阶石梯上,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真武顾剑棠,前来拜会!”

    在他的内力催动下,这道话音朝群峰深处飘去,回荡在那些清幽山谷里。

    自报家门,这是最坦荡、同时也是最嚣张的拜山门方式。谁都知道,儒剑争锋,敌对多年,儒家的人绝不可能对顾剑棠有好感。

    任真这样做,肯定会吸引整个书院的注意力,将很多人引出来。

    果然,他没走出多远,就见无数流光从群峰里闪烁而来,凝滞在虚空,如临大敌一般,远远盯着他。

    在刀子般的目光注视下,任真淡然说道:“我要见颜渊。”

    他现在说这话,纯粹是在例行公事,演给别人看罢了。不用脑子想,他也能猜到,即将迎来的会是一波冷嘲热讽。

    类似的境遇,他在云遥宗都切身经历过,更别提这是在老对手的老巢。

    不出所料,一名中年男子踏步向前,神色冷峻,说道:“你也配直呼大先生之名?顾剑棠,我想不用我提醒,你现在已非钦封圣人,只是个不到五境的废物!”

    任真抬头,冷漠说道:“我不跟无名之辈废话。至于我是何身份,还轮不到你来下定论。”

    虽然身陷重围,众多儒生虎视眈眈,他心里毫无怯意。既然跟颜渊达成协议,眼前这群乌合之众,算不了什么,只是一群散播讯息的传话筒而已。

    儒圣不在,颜渊当家。在这终南山上,此刻无人真能伤害到他。

    听到这冷傲话语,很多儒生色变,气氛愈发紧张。他们已经准备好,只要得到书院首肯,就立即上前,将任真生擒活捉。

    这时,又有一名瘦削老者飘出,观其衣着,显然身份不低。

    “大先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既然来了,那就别想再逃走。反正剑道快覆灭,你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就乖乖在文狱里苟且余生吧!”

    他一招手,数名强者顿时暴起,降落云端,将任真团团围困。

    任真微微哂笑,说道:“你想多了,我原本就没打算离开。索性直接告诉你们,我应颜渊之邀,弃剑从儒,这次是来归入儒家门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身躯僵滞,场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们紧紧盯着任真,瞳孔收缩,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顾剑棠要弃剑从儒,公然投敌?!

第118章 颜渊开路

    这还是曾经那个桀骜不驯、心比天高的真武剑圣?

    任真的话颠覆了大家对剑圣的固有认知,太过震撼人心。

    书院群儒哑口无言,呆呆地凝视着任真,俱是措手不及。

    任真没功夫在这里陪他们发呆,说完这话,便低头踏上石梯,开始登山。

    “站住!”那名老者厉喝一声,他出言威胁,却被任真一句回应硬生生给噎住,这时脸色变得难看。

    “我果然没说错,你沦为丧家犬,已经走投无路,现在竟不顾羞耻,来儒家摇首乞怜!”

    身后众儒闻言,旋即醒悟过来。对啊,顾剑棠既然想寄入篱下,苟且求饶,现在岂非痛打落水狗、肆意逞威风的大好机会!

    喧哗声响起,那些读书人纷纷施展起拿手的嘴舌功夫,开始隔空冷嘲热讽。

    “想让我们不计前嫌,饶你一命,那便应该恭谨温顺,躬身听命才是!”

    “不错!我们儒家知书达礼,尊师重道,岂容你这狂妄之徒,在师长面前桀骜不逊!”

    “顾剑棠,凭你这副孤傲性情,就不配讲经修文,难登大雅之堂!你以为,你想修儒,我们书院就会收容你?醒醒吧,你根本不配!”

    这些人言辞激烈,一个比一个机锋犀利。他们看不惯剑圣的姿态已久,今日难得有落井下石的良机,当然要直抒胸臆,痛快一吐心中恶气。

    他们想当然以为,顾剑棠想进书院,就得乖乖在他们面前服软。

    可惜,任真明显没有跟他们废话的兴趣。

    “你们这些酸腐文人,真的很无聊。我刚才说过,我是受颜渊之邀前来,无论配不配修儒,都轮不到你们做主。真正不配的人,是你们。”

    他随口说着,甚至没回头,自顾拾阶而上,留给虚空众人一道背影。

    众人见状,全都脸色铁青,怒意炽烈。

    顾剑棠实在太狂,沦落至此,竟然还敢无视他们,并且搬出大先生来压他们!

    儒家圣地,岂能让一个落魄剑修如此放肆!

    人群里,一名中年男子遽然冲出。他大掌一挥,浩然真气澎湃涌出,疾速凝结成一道“崩”字印,直袭任真身后。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这人的本命字是崩,要将对方的气势崩裂瓦解,毁灭为虚无。

    他自恃五境修为,凭这强大一击,绝对能重挫剑圣,粉碎那份不可一世的傲气。

    “给我镇!”

    崩字印出,挟着滚滚气浪,呼啸不止,碾压空间而去。

    山道上,任真听见背后的疾风声,依然置若罔闻,埋头踏阶登山。

    现身对峙的儒生,修为大都比他高。他虽是绝世天才,早早踏入第四境,但如果动起手,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他从不缺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又何必转身应战?

    他敢来终南山,倚仗的并非自身修为。如今儒家的人出手刁难,那就让躲在暗处看热闹的大先生出面摆平吧。

    崩字将近时,一道清风起,拂过山道时,一名灰袍书生飘然现身。

    场间众人目送字印袭去,眼看行将得手,此刻却见到这一幕,都不由一颤,惊惧之感涌上心头。

    大先生居然亲自来了!

    “你一点力都不想出啊……”

    这声话音细微,在任真心间响起。

    颜渊一边感慨着,一边抬手,灰旧袍袖轻拂,动作写意而潇洒。

    清风徐来,波澜不惊,宛如美人发梢滑落指尖,轻柔地将那道气势汹汹的崩字抹去,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虚空宁静,所有杀气烟消云散。

    紧接着,咔咔骨裂声响起,清晰地传到人群耳中,让人毛骨悚然。

    只见,刚才出手的那人遽然坠地,被一股无形伟力碾压着,紧贴在地面上。他脸色惨白,面部肌肉剧烈扭曲在一处,明显异常痛苦。

    “大先生……饶命!”

    作为儒家弟子,他自然深知,这股让人无从捕捉、无法抗拒的力道,源于颜渊修炼的那滴水。

    神秘而可怕的一滴水。

    大江南北,问“水”色变,死在它之下的强者不计其数。连风云榜的巅峰九人,都对颜渊这滴水颇为忌惮,寻常武修更是畏惧至极。

    果然水如其人。

    哀嚎声凄厉,令书院群儒心惊胆战。他们望向任真身后的颜渊,心脏收缩,下意识地后退数步。

    大先生现身,不仅信手抹灭那一击,更是降下惩戒,其态度不言自明,是要站在剑圣一边。

    他们迅速降落地面,朝颜渊谦恭行礼,心里则涌起同样的想法,“看来顾剑棠没有乱说,他真的是应颜渊之邀前来。”

    这个事实让他们费解。他们想不通,颜渊为何会同意收留剑圣?这二人又是何时谈妥的?这件事是否经过夫子准许?

    颜渊站在石阶上,看着下方躬身的这群人,平静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这样做,有违儒家的待客礼仪,该罚。”

    听到罚字,众人悻悻低下头,噤若寒蝉。

    夫子云游天下多年,终南书院的一应事务,一直都是由大先生做主。在他发号施令时,没人敢当面反驳质疑。

    颜渊说道:“我知道,你们面服心不服,认为顾剑棠作为剑道余孽,跟咱们对立多年,没资格成为咱们儒家的客人,更不该心软收留他。”

    山前一片寂静。

    “俗语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咱们儒学既要远播四海,为天下万民推崇,自然应有宽广博大的胸怀,去接纳所有诚心求学的人。”

    大家默默听着,没人敢辩驳一句。

    “儒家以仁义为本,宽厚成德,若是心狠手辣,恨不得将对手赶尽杀绝,那又跟兵家何异?儒剑争锋,毕竟已有二十年,剑道在大唐根深蒂固,剑修不计其数,即便让我们放手去杀,杀得过来么?”

    颜渊苦口婆心地说着,似乎是想劝服书院群儒。

    任真默默听着,心里明白,这也是在演戏。当众把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就是要堵住董仲舒的嘴,以免等他回来后,会驳斥这个决定。

    “杀是杀不完的。我们需要做的,是以仁德去教化对手,让他们摒弃旧弊,自愿放下屠刀,转为咱们儒家的一份子。而剑圣归儒,就是天下剑修的表率,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说着,他转身朝任真拱手行礼,温润一笑。

    “请顾师弟登山。”

第119章 天人感应

    顾剑棠本人,今年三十一岁,颜渊四十多岁,因此称得上一声“弟”。【注】

    但“师弟”这俩字,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概念。毕竟加上的这个“师”,指的是巍巍儒圣董仲舒,可不能随便乱加。

    他们老师这时候还在浔阳城四处瞎转呢,颜渊张口就来一声“师弟”,其中意味深长,分明是要代师收徒的意思。

    听到“顾师弟”这个称呼,那些儒生顿觉头皮发麻,怔在那里。

    素来谨慎持重的大先生,今天怎会如此莽撞?难道他就不怕夫子归来后责备他?

    才入终南的年轻后辈们,可能还不明就里,那些书院元老却深知,这些年,夫子对众多弟子都随和宽容,唯独对大先生,要求极为严厉,甚至可以说是苛责。

    从某种程度上说,大先生能有现在这般坚韧隐忍的性情,夫子要占很大的功劳。

    所以,他今天的行事作风,让书院群儒们愈发费解。

    颜顾二人岂会在意他人看法,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并肩朝山巅走去。

    很多时候,人们竭力地表现出某些东西,往往是在掩饰另外一些东西。

    ……

    ……

    两天后,也就是四月初三。

    承天殿前,迎来一场书院每月例行的盛典——感应大典。

    这场大典的意义在于,让前来朝圣的儒生都有机会获得本命字,从而能晋入知命境。

    儒家门徒何其多,每月都会有来自天下各地的书生汇聚于此,故而,感应大典每月都会召开一次,让大家分批次感应求字。

    大典的流程并不复杂,但只有在终南圣地这一处,才能顺利进行。因为,能够感应上天、赐予文人本命字的儒家圣器,坐落在终南书院的承天殿前。

    那是一座极其巨大的香炉,足足有十数丈,比后方的宫殿群都高,甚至站在书院外,都能远远望见,可谓宏伟雄壮。

    如此威武的香炉,自然不会真的用来烧香。它由某种不知名金属铸炼成,炉身呈黑青色,黯淡无光,散发着一种沧桑的意味。

    这座洪炉,名为天人感应炉。顾名思义,它可以上感天机,下应人道,实现真正的天人合一,是具有天大气运的圣器。

    此炉的运行原理也很简单。

    接受感应求字的儒生,需要站在感应炉前,先将大量精血灌注到炉内,作为敬献上苍的祭品,以示诚意。

    献祭完毕后,儒修再继续注入一部分真力,然后静候片刻即可。

    若是身负大气运者,便会得苍天赐福,降下本命之字,通过刚才注入的真力凝现出来,重归体内。从此以后,这人便承天知命,正式成为知命境强者。

    当然,众多凡夫俗子福缘浅薄,无法得上天垂青,等待半天无果,就只能怅然而归,白白耗费精血不说,此生更无破境之日。

    因此,天下儒修踏入四境后,往往都选择负笈游学,在朝圣途中继续修行。他们不远万里,达到终南书院时,修为往往已达到圆满,此时再求字知命,正好一气呵成,不会贻误时机。

    这也是任真急于达成四境圆满的原因,唯有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感应炉前,接受天人感应。

    大典尚未开始,他站在承天殿前,跟颜渊并肩而立。两人都凝望向那座恢弘洪炉,目光深邃,各怀鬼胎。

    沉默半天,颜渊幽幽问道:“你对这座感应炉,究竟了解多少?”

    任真有些困惑,“我需要了解吗?你我都清楚,我名为修儒,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你的条件,帮你毁掉它而已。”

    此刻若有人听到这句话,必会如五雷轰顶一般,呆若木鸡,震撼无言。

    剑圣此行的意图,竟然是毁掉儒家的一大根基,天人感应炉!

    不仅如此,更耸人听闻的是,真正想毁掉儒家圣器的那个人,则是大先生颜渊!

    寥寥一句话,背后潜藏着太多信息,让人难以置信。

    颜渊眉关紧锁,似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继续问道:“那你想过毁掉它的后果吗?”

    任真漫不经心,随口说道:“毕竟是儒家基石之一,还能有什么后果,无非是夫子彻底暴怒,然后满天下追杀我。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吗?”

    颜渊侧身,盯着他问道:“这还不够?你就不害怕?”

    任真嗤然一笑,“夫子的心胸,你比我更清楚。即便我不招惹他,你认为他就会放任我再次崛起?”

    颜渊摇头。

    任真没去看他的反应,淡漠地道:“一场交易而已,只要你能满足我的条件,我被他追杀又何妨?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继续合作。”

    颜渊不语。这次交易,他提的条件是毁掉感应炉,而任真提的条件,同样非同凡响。

    买卖双方,没有谁愿意吃亏,更何况毁炉一事,本身也对任真有利。

    任真继续说道:“儒剑不两立,我来毁炉,在情理之中。你引狼入室,纵容我得逞,最需要担心后果的人,难道不是你?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沉默良久后,颜渊不安地握住腰间葫芦,说道:“你是否真的明白,夫子为何会暴怒?或者说,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要让你毁掉它?”

    这时,任真终于转身,认真地看着他,“自从骊江相见那天起,我就一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颜渊缩了缩脖子,眸光流转,看似是在随意扫视四周,实则警惕到了极点。

    “世人把这座感应炉称为圣炉,是以为它能沟通上天,神圣无比。其实他们都被蒙在鼓里,所谓的天人感应,根本就不是天神赐福,而是一场天大骗局。”

    “哦?”任真剑眉一挑,心脏砰砰直跳,追问道:“什么骗局?”

    他隐隐觉得,自己将会听到一条至关重要的儒家秘闻。

    颜渊身躯侧倾,靠近任真身旁,用极细微的声音说道:“这座洪炉,其实是他的本命物。”

    【注】这句话真是比较复杂。首先,任真已经在湘北过完年了,现在是元武十七年,所以顾剑棠要加一岁,大家应该能理解这点吧?

    然后,事实真相大家也知道了,咱们剑圣大人是个老处女,还弟,弟你妹妹!

第120章 滴水藏海

    任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天人炉号称能感应天意,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太高,因而大家都秉持敬畏,不敢对它生出亵渎和臆测,更别提把它跟具体的某个人联系在一起。

    颜渊说出的真相,连任真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都从未考虑过。

    颜渊看着任真的茫然神情,喑哑地道:“春秋之后,百家都以为看清夫子的手段和道行。其实你们还是低估他了,他比大家想象中更可怕。”

    任真目光凝固,心情很复杂,感慨道:“拿整个门派的根基做本命物,瞒天过海,这样的人能不可怕么……”

    按儒家道法,天下儒生要想迈入知命境,都必须通过这座天人炉,才能获得本命字。换言之,所有五境儒修的本命,都建立在董仲舒的本命基础上。

    这里面蕴藏的意味,实在太深了。

    颜渊幽幽说道:“自孔圣创立儒家以来,这座洪炉就一直存在,它最初只被用作祭天法器,象征儒家文运永昌而已。那时的修儒之法,简单自由,跟其他流派大致相同,也是炼化外物成本命。”

    “直至春秋末年,夫子来到终南后,大力弘扬新学,提出所谓的天人感应论,儒家道法才变得冗繁,形成如今的体系。而这座饱经沧桑的洪炉,在一系列天降祥瑞、地生共鸣之类的异象过后,也渐渐被世人尊崇。”

    任真目光闪烁,心里暗忖,那些虚无缥缈的灵异奇谈,现在看来,应该是董仲舒蓄意捏造而成,目的是哄世人进入这个感应骗局。

    “说起来,这骗局其实并不高明,之所以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确实为众多儒生提供强大的本命,并且让他们变得独特,满足了他们标新立异的虚荣心。”

    人们总希望自己是独树一帜的天命之子,所以,如果有某件事物能让你拥有区别于他人的标识,那么,大家就会如获至宝,为“上天赐予”的独特命字感到骄傲。

    狂喜之下,真相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任真若有所思,问道:“夫子苦心设局,究竟能从中获得多少好处?”

    颜渊说道:“明面上的好处,我想你也能猜到。他的本命炉,不断吸收天下儒生的精血献祭,饱经滋养,积蓄无尽威能,这就能解释,为何他会从十强中脱颖而出,最先逼近第九境。”

    任真沉默,这一层他想到了。

    这时,颜渊脸色骤沉,蒙上一层阴翳,与平日里的和善面目截然相反。

    “不为人知的是,所有通过他的本命炉,接受本命字的儒生,都会受到他的压制,不仅永远无法超越他,还成为被他操控的傀儡。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让任意一人本命毁灭,修为暴跌!”

    任真目光一颤,侧身望向颜渊,终于醒悟到对方的真实意图。

    颜渊寒声道:“我的本命字也是拜他所赐,所以每天都提心吊胆,处在他的阴影之下。当年察觉真相后,我毅然搁置本命字修行,甚至不惜堕回三境,转而修炼那滴水,纵使如此,依然难以消弭他的威胁。”

    任真吸了一口气,总算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毁掉天人炉,是为了解除夫子对你本命的掌控。”

    颜渊答道:“你应该清楚,我虽然压制修为境界,真实战力早就达到八境,如果开战,他杀不死我。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隐忍不发。但是,现在形势已然不同,他离第九境越来越近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俗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以前董仲舒之所以容忍颜渊的存在,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把握铲除对方。

    用不了多久,只要董仲舒踏入第九境,师徒之间的差距会瞬间拉大。届时,颜渊将再无立身的希望。

    形势紧迫,隐忍多年的大先生,现在不得不卸下伪装,抢先动手发难。

    “此时毁掉他的本命炉,一举两得。不仅能阻止他迈入九境,同时又解除他对你的压制,如此一来,你就可以放心破境暴升,显露真正锋芒了,对吧?”

    任真淡淡一笑,他现在才明白,颜渊为何会一直停在三境,止步不前。

    “夫子这个人,心胸狭隘,狡诈多疑,眼皮底下容不得任何强者。我很了解他的性情,所以一直苦心压制境界,避免让他产生危机感,进而对我萌生杀意。并且,越让他摸不清底细,不敢妄动,我就越安全。”

    说罢,颜渊仰天长叹一声。多少心酸委屈,尽付其中。

    任真凝视着他的萧索身影,面露怜悯,心里暗道:“可耻之人,也有可怜的一面。这对师徒之间的恩怨,恐怕早就辨不清对错了。”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有一点疑惑。既然你早就看破天人炉的秘密,为何不自己动手毁掉它,而是直到今天,才让我出面帮忙?”

    颜渊闻言,苦涩一笑,“你以为我不想?所有儒家法力,都对此炉无效,我毕竟是儒道中人,即便不修本命字,根基也同样扎在儒家,无法跳出这个圈子。只有借助外力,才能毁掉它!”

    任真顿时豁然。

    诸子百家之力,皆可毁掉天人炉,而跌回四境的落魄剑圣,是颜渊最理想的合作对象,这样既名正言顺,他又不必担心反被利用,失去对大局的掌控。

    任真凝望着高大洪炉前不断聚集的人群,问道:“我现在不到五境,实力弱得可怜,你确定我有足够功力毁掉它?”

    毕竟是一方圣人的本命物,摧毁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而且还有一点,任真没有说出口,他可不想假戏真做,真的把大量精血献祭进去。

    颜渊答道:“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会把那滴水借给你,混在你的鲜血里。到时候,你往天人炉里注入最强剑意,跟我的那滴水融合,合两人之力,应该能把它摧毁。”

    任真不置可否,问道:“如果我没记错,刚才你还提过,所有儒家法力,都对此炉无效。如此说来,你那滴水,应该另有渊源,并非儒门道法。它究竟是何来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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