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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形     手眼通天txt下载     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凤梧堂在此

    按照任真的判断,汪惜芝和宫城这俩老狐狸胆小谨慎,应该不会选择这种最激进的昏招。

    要知道,一旦突袭刺史府不成,史火龙落在刘川枫手里,将他二人招供出来,那就是铁证如山,到时候不仅偷鸡不成,还会黏上一手的鸡屎。

    若是史火龙再将漕运的勾当交代出来,那西陵党的后院真就点起大火,到时候会烧死一大片。

    火中取栗,这么做实在太冒险,非官场老手的做派。

    正因如此,任真决定伪装成宫城,骗史火龙去踩这个地雷,彻底引爆东西两党的战火。

    谁曾想,他远远低估了老狐狸们的胆量。汪惜芝丧子心痛,暴怒之下,居然真敢选择这么干!

    假宫城听到真宫城的感叹,心里简直抓狂,忍不住吐槽道:“那你他妈早点动手啊,害我们白忙活半天,还落在你们手上!”

    真宫城闻言,眼眸骤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样意味。

    “你俩跑来煽动青帮,也很想让我们夜袭刺史府,这是何居心?”

    假宫城顿时语塞。

    这时候,史火龙回过味来,恍然醒悟,“就是说,这俩人很可能是刺史府的奸细,故意设局引诱咱们进入埋伏?!”

    在他看来,湘北道内只有东西两方势力,任真既非西党,那就应该是刘川枫麾下的羽翼。

    真宫城点头说道:“不错,看来他们早就设下圈套,生怕咱们不敢进犯,所以派人来引诱!还好我及时赶来,拆穿了这场阴谋!”

    任真哑然无语,您二位的脑洞可真大,居然能推测出如此因果来,我服!

    史火龙长舒一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说道:“好险!幸好您亲自来了,既然这样,咱们不妨将计……”

    话还没说完,宫城伸手打断,“事已至此,断不可再冒险,容我回去跟太守大人从长计议后,再做决断吧!”

    他低头沉吟片刻,冷笑着望向假宫城,眼里精光四射。

    “刘川枫如此煞费苦心,想逼我们出手露破绽,果然不是为了议和而来!那么,所谓的汪公子奸杀他女儿,肯定也是诬陷嫁祸,对吧?”

    任真一愣,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叹息道:“既然都被你猜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我们招认,真相就是这样!”

    他心里却哭笑不得,你他妈真是个人才!

    这时,宫城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史火龙,将他们擒下,随我前去汪府审讯!”

    任真闻言,神情骤凛,“若是让宫城返回汪府,那青帮攻打刺史府的计划就泡汤了!不行,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

    心里这样想着,他将贴身藏好的地戮剑取出,大喝一声,“撤!”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凌空直上,破开茅屋顶而出。

    假宫城紧跟其后,青帮强者又岂会看热闹,迅速冲上去,在屋外的空地上再次将二人围起来。

    “想跑?”史火龙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冰凉,“反正计划已经取消,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

    他一马当先,朝假宫城扑杀而去。

    史火龙带来的随行数人,则一起攻击向任真。

    真宫城站在外围,悠闲地观望着战局,喊道:“他们俩是人证,你们一定要留下活口!”

    任真挥舞着长剑,冷哼一声,心道:“你以为胜券在握?自从来到这世上,本坊主就不懂失败俩字怎么写!”

    他左手往怀里一掏,取出一枚绣衣坊联络专用的炮仗,猛然甩向夜空,在高处炸裂成一束青色烟火,分外耀眼。

    “徐老六,再坚持片刻!”

    原来易容成宫城这人,竟然是凤梧堂的徐凤年!

    当初任真北上渡江,凤梧堂全体出动,潜入北朝待命,听候任真的指挥。

    如今徐老六出现在海晏城,那么显而易见,凤梧堂的众多高手也在这附近。没了颜渊的护卫,谋算周密如任真,当然不会孤身犯险。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史火龙若是听从诱骗,就让青帮去攻打刺史府。

    若是此计不成,那便命潜伏在河对面的凤梧堂高手赶来,除掉史火龙,夺走青帮大权。

    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望着高空那道烟火,宫城目光猛然一颤,吼道:“快擒住他们撤退!他们应该有援兵!”

    猜到这一点,他身形暴起,冲进任真所在的包围圈,加入了战斗。

    他选择对任真发难,是最明智的选择。任真最弱,对付起来最轻松,只要将他擒下,人证在手,徐老六逃不逃已经无所谓。

    宫城看似瘦弱,但力量强横,速度又极快。他手掌猛然一挥,一道巨大古字轰出,充斥着极其可怕的真力,从任真头顶砸落下来。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儒家修行,奉圣人真言为大道,以本命字为根基,四书五经字字珠玑,皆蕴藏浩然正气。

    每当儒生诵出儒家诸圣的道德名言,尤其是含有自身命字的那句,浩气自生,便会牵引一分儒家气运加持,爆发出强大的战力。

    此刻宫城引用的这句,出自《论语》,是至圣先师的法言,凝成的那道“难”字,更是他的本命字,笔画间透出铮铮金石之音,威力极其可怕!

    忿思难,宫城因被冒充而怒,一上来就动真格的了!

    围攻的另外几人见状,都下意识后退数步,害怕稍后古字炸裂,激荡出的浩瀚伟力会波及到他们。

    站在古字下方,任真感知得最为强烈,心脏狂跳不止,“大道之行,五境知命,这便是儒家本命字的实力吗?”

    他手里那柄地戮,急剧嗡鸣着,似乎比它的主人还亢奋,凛冽剑意狂涌而出。

    明知对方是五境强者,这一人一剑,竟都想逆势而战,正面交锋碰撞!

    “不用管我!你去杀他!”

    要看古字就要落下,他突然怒吼这么一声,整个身躯便湮没在古字的清光里。

    宫城看在眼里,嘴角一挑,泛起冰冷笑意,“蠢货,还敢正面……”

    话未说完,他心里忽然一凉,生出一股很恐怖的危机感。

    一柄寒剑出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捅进他的腹中。

    与之相随的,还有一道清冷话音。

    “凤梧堂在此!”

第六十二章 有理取闹

    寒剑如水,在滴着血。

    从宫城背后突然冒出,捅他一剑的是个女人,眼神冷冽如水,嘴唇鲜红似血。

    宫城浑身冰凉,痛得剧烈战栗着,转身望向这女人,惊悚得说不出话来。

    作为五境强者,他的感知力和警惕性都很强,因此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同为五境的女人,何以能鬼魅般出现在身后,令他毫无察觉。

    “你……”他握住腹中那柄寒剑,痛苦地跪倒在地,无力挣扎。

    这种无声的偷袭,最为致命。现在他总算明白,任真怒吼那一声,就是命令这女人来杀他。可惜为时已晚。

    女人一把抽出寒剑,再一剑直接将宫城拦腰斩断,像砍萝卜一样,出手狠辣利索。

    可怜宫城枉为一代湘北枭雄,最终死得凄惨落寞,甚至没有半点招架。

    女人名叫张凤霞,是金陵梧桐树下的那个俏寡妇,也是跟任真最熟稔的凤梧堂元老。

    这次行动,任真带了两名护卫,一明一暗,她就是那个暗招。

    任真的手眼不仅能易容,还能抹除别人的身形,让对方如隐身一般随意出入。

    当初带顾剑棠出城,今夜带她来跟青帮碰头,用的都是这一手。

    当然,这种手段也并非毫无约束,无法大肆使用。每次出手,最多只能让两人同时隐形,而且还有时间限制。

    若非如此,任真没必要让凤梧堂潜伏在江对面,早就全体隐身逼近了。

    张寡妇偷袭得手,便迅速转身,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在同一时刻,不远处的任真正在硬接宫城的强大命字,他若有何闪失,凤梧堂必会变成坊里最大的耻辱,而她就是罪魁祸首。

    凝视着那道本命“难”字迸出的浩然真气,她心里万分懊恼,悔不该听从命令,置坊主的安危于不顾。

    一名三境武修,能抵挡五境强者的本命碾压?她的心情跟徐老六一样,陷入了绝望。

    然而,正大“难”临头的任真并不这么想。

    刚才他果断下达那个命令,一方面是因为,那是偷袭的最佳时机,更主要的是,他真的很想试试儒家本命字的威力。

    左掌右剑,同时轰出,他迎“难”而上,不惧强“难”。

    左掌间,天眼神光绽放,似耀眼闪电。

    右手剑使的是剑六蛟龙,倾尽全身真力,毕于一役。

    他这背负时代气运的天命之子,岂肯轻易畏避一个儒家难字!

    轰!

    古字砸落,跟任真轰出的攻击碰撞到一起,爆发出一片炽烈的青色华光,震荡空间,湮没了江畔。

    连正在厮杀的众人,都不得不停下战斗,伸手遮挡这刺眼的豪光。

    剑意和儒意,都气韵绵长,两者碰撞产生的冲击力实在太强!

    当青光渐渐散退,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那里。那个少年既敢正面抗衡,现在又如何了?

    只见,青光之中,一道身影掣剑而立,衣袂猎猎飘扬,满头乌发狂舞,气概桀骜!

    在他身畔,原本被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以他为中心尽皆皴裂,被那股伟力硬生生震出无数裂痕,宛如蛛网一样,辐射向四周。

    狂风吹过,那些碎土被吹散到空中,烟尘弥漫。

    少年抬起袖子,擦拭着嘴角鲜血,朝这边走来。

    虽然神魂激荡,好在没有遭受严重创伤,任真判断得不错,五境强者再强,也不可能随手将其一击毙命!

    看到这副情景,张徐二人心里压力陡然释放,不禁喜极而泣。还好坊主没事,不然他们万死莫赎。

    他二人奋力冲出,来到任真面前,紧紧护卫左右,不敢再出任何闪失。

    便在这时,江面上疾风凌厉鸣啸,数十道黑影闪烁虚空,显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凤梧堂的援兵终于来了!

    任真见状,喜形于色,再也无法克制住激荡的神魂,眼前一花,跌倒在地。

    刚才形势危急,他必须强装淡定,实际受到的冲击并不小,身体已极度虚弱。

    张徐二人大惊,急忙倒退而回,查探任真的状况。

    眼看远方敌援将至,史火龙情知大事不妙,走为上计,于是长啸一声,趁机踏空遁逃。

    “回帮里!”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要逃回帮里,跟上万帮众待在一起,就安全无忧。过后他再联络汪惜芝,禀报今夜之事,到时候汪家自有计较。

    任真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焦急地催促张徐二人,“你们别管我,快去杀他!”

    今夜若是让史火龙逃走,将会衍生太多无法预料的变数,难保不会破坏任真的大计。

    事到如今,最正确的对策应该是,杀掉史火龙等人,防止走漏风声。

    如此一来,就可以同时易容成史火龙和宫城二人,联手诱骗青帮众人,把暗杀刺史的罪名结结实实地套在汪惜芝的头上。

    张寡妇这才醒悟过来,必须除掉史火龙,只是这时对方早已逃走,哪还看得到半点踪影!

    任真无奈,在徐老六的搀扶下站起来,叹了口气,“纵虎归山,谁知道他会跟汪惜芝说什么!看来暗杀嫁祸这步棋是行不通了……”

    张寡妇闻言,单膝跪地,低着头沉默片刻,黯然道:“是属下失职,请坊主责罚!”

    作为今夜行动里暗藏的杀招,她不仅没能保护好任真,还让史火龙趁机溜走,两次关键时刻的判断都出现了失误,确实要数她的过失最大。

    任真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只能从长计议了。

    “起来吧!这次也怪我失算了,没料到会有宫城搅局。不过,咱们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除掉了汪惜芝的心腹智囊。”

    张寡妇还是跪在地上,沉默不起。

    这会儿功夫,江对面的援兵赶来,为首的正是莫雨晴和老王。

    看到任真嘴角的血迹,莫雨晴脸色顿时慌乱,颤声道:“你怎么受伤了?”

    任真勉强一笑,示意问题不大,苦涩笑容尤为难看。

    莫雨晴蛾眉紧蹙,转身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张寡妇,眼神寒冷。

    “你们安然无恙,倒让坊主身受重伤,凤梧堂好大的本事!”

    在她心里,任真的安危就是对她最重要的事。现在他在下属的保护下受伤,这怎能不令她惊怒!

    张寡妇默默站起来,注视着脸色铁青的莫雨晴,淡淡一笑。

    “鹰视堂?好大的架子!”

    她遽然抬手,掌风凌厉。

    啪的一声,耳光抽在莫雨晴脸上,清脆响声格外清晰。

第六十三章 江湖不止尔虞我诈

    没能保护好坊主,张寡妇本就倍感耻辱,无颜面对各位同僚。

    莫雨晴这句怒斥又太过尖刻,一时情急,连带着凤梧堂一起羞辱在内,彻底戳中了张寡妇的痛处。

    她的荣誉感很强,绝不容忍别人嘲讽凤梧堂,更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令所有人身躯一震,没想到她恼羞成怒,居然会出手打人。

    “老娘是坊里元老,连莫鹰首都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她秀眸眯起,紧盯着莫雨晴,眼里寒光绽放,咄咄逼人。

    周围其他人也冷冷盯着莫雨晴,气氛紧张。他们都出自凤梧堂,见外堂的人说风凉话,羞辱本堂首领,怎会不心生敌意。

    莫雨晴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在张寡妇泼辣强势的逼迫下,倒退数步,心里既惊慌又委屈。

    刚才她怒气上涌,心急口快,没考虑发泄的后果,现在被人打脸,头脑清醒过来,也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了。

    一下子被敌对,这让她更感到委屈,下意识地望向任真,以为他会站出来袒护自己。

    任真眉头一皱,叹了口气,情绪有些烦躁,“还嫌不够乱吗?”

    错在莫雨晴,她又处于弱势,他如果徇私袒护,凤梧堂众人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不服,这样不仅有损坊主威信,还会在两堂之间产生更深的怨隙。

    如此幼稚的错误,他不能跟着犯下去,寒了下属们的心。

    他转过身,看不见表情,幽幽地道:“我伤势不大,今晚的事就算了。”

    “算了?”莫雨晴闻言,捂着脸颊,眼泪唰地一下流出来,“我被人打脸,你却说就这样算了?”

    她望着任真的背影,眼神怨恨。

    她本以为,任真尊为坊主,哪怕只是训斥张寡妇几句,也会替她出头,挽回颜面。哪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句算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让她倍加羞惭,无地自容,气得转身跑进了树林里。

    “坊主,我……”

    张寡妇这时候也开始懊悔,对方毕竟是任真的侍女,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她也不该动手打人。

    任真没有理她,转身望向她丈夫老王,问道:“趁她不在这里,你正好汇报一下她的情况。”

    老王明白他的意思,俯身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认真核查了所有线索。莫鹰首没有骗您,她确实出自那个组织!”

    徐老六和张寡妇闻言,神情骤僵,显然没料到,那个看似普通的小丫头,竟然还有深藏不露的身份!

    任真的视线落在冰冻江面上,面无表情,“继续说下去。”

    “莫鹰首早就洞察内情,所以这几年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现在可以确定,她混进绣衣坊,是想寻找某些东西的踪迹,目前还看不出其他意图。”

    张徐二人听得心惊肉跳,同为密探,原来他们一直被对手蒙在鼓里。

    “按您的命令,自从您进入云遥宗后,我便率人守在七峰外部,没有发现她跟别人联络,并且发现了一点端倪!”

    “什么端倪?”任真摩挲着微白的指节,目光幽深如渊。

    “从进云遥宗,到她孤身返回鹰视堂,始终有名男子蛰伏在她身旁,暗中保护。而且看样子,连她自己也不知情!”

    说到这里,老王欠了欠身子,表情凝重。

    “我有点怀疑,那人是故意在我眼前暴露踪迹的。因为他的修为实在太高深,我估计咱们坊里没人能打赢他!”

    “你没猜错,”任真淡淡一笑,似乎并不意外,“要是能打赢他,那你就跻身十大强者之列了!”

    听到这话,三人脸色剧变,惊呼出声来,“这么强?!”

    任真不理会他们的震惊,他早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放心吧!如果他们真有恶意,我一开始就不会带这姑娘出门,更不会将我的秘密泄露给她。”

    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喃语道:“我倒真希望,她能泄露给那人……”

    老王斟酌片刻,谨慎地道:“坊主,您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徐老六也附和道:“您不值得拿自己的安危当赌注!”

    他们并不清楚任真的算盘,但能隐隐猜到,任真是想搏些很重要的东西。

    任真目光闪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们说,什么是江湖?”

    “江湖?”三人同时怔住,不知为何会有此问。

    他们闯荡江湖多年,看遍太多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真叫他们说出来时,却欲辨已忘言。

    什么是江湖?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答案。

    那么,这位手眼通天、诡变无常的绣衣坊主,心里又装着怎样一座江湖?

    任真拍了拍张寡妇的肩膀,朝莫雨晴消失的那片密林走去。

    他知道,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认为的。只是我认为,江湖远远不止尔虞我诈。”

    “有我在的江湖,会很大。”

    “慢慢看吧!”

    ……

    ……

    莫雨晴没有走远,就坐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等着某人来追她。

    她并不是特别生气,只是没有台阶下,不得不离开。

    他明知道自己是为了他好,为什么还要说“算了”那种混账话!

    作为男人,难道他不应该站出来护着自己?

    一想到这点,她就烦躁恼怒,小拳头砸在树干上,没有刻意留力,险些连整棵树砸断。

    她先是一怔,破涕为笑,倒是把自己吓到了。

    她坐到另一旁,背靠着无辜遭殃的树干,摆弄着衣角,脸上蓦地晕起一抹绯红。

    “他会不会太傻,不懂得来追?”

    “或者说,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压根就不明白我的心意?”

    一想起那夜收她为徒的事情,她顿时心慌意乱,那个聪明一世、自以为是的混蛋,真的可能什么都不懂!

    她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她转过身,匆匆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就要走回江岸。

    便在这时,一道高大身影从阴暗里走出,飘忽如鬼,似乎早就藏在那里,默默看着这一切。

    “何苦留在这里受委屈?”

第六十四章 翁婿联手?

    这人身穿乌黑篷衣,手里拎着一具尸体,挡住了莫雨晴的前路。

    “别再任性了,跟我回去吧!”

    跟他伟岸的身躯相比,莫雨晴显得格外娇小。听着这熟悉话音,她没有抬头,姣好面容笼满寒霜。

    “滚!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这人伸手摘下篷帽,露出一副棱角分明的方正面庞,不怒而威。但更显眼的,是那一头雪白长发。

    才到中年,却已白了头。

    听到她的怒斥,中年男子非但没有生气,凝望向她的目光微微颤抖,反而充满怜爱。

    “一把剑而已,何必冒险再找?”

    莫雨晴豁然抬头,眼神锋利如刀,漠然道:“李慕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李慕白闻言,闭上眼眸,面部肌肉抽搐着,似乎非常痛苦。

    “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斯人已逝,咱们何必再折磨自己?”

    莫雨晴紧攥拳头,低着头从身旁走过,愤怒地道:“那是你的事情。以后别再来见我!”

    李慕白见她要走,剑眉一挑,“你要继续去给那小子当侍女?”

    莫雨晴没有搭腔,只顾往前走。

    李慕白转身,寒声道:“敢欺负我李慕白的女儿,都得死!”

    原来这人,竟是莫雨晴的父亲!

    莫雨晴骤然止步,头也不回地道:“你敢杀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李慕白凄然一笑,“难道我不杀他,你就会原谅我?”

    莫雨晴默不作声。

    这时,一道清脆话音猝然从树林里响起。

    “李叔何苦迁怒于我。凭上一辈的交情,我也不敢欺负你女儿。”

    父女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年朝这边缓缓走来。

    莫雨晴神色一滞,意识到什么,慌忙说道:“任真,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她曾经对任真撒谎,说自己是孤儿,现在见任真偷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担心他更加生气,不再理她。

    关心则乱,她还没意识到,任真那句话里藏着太多惊人的深意。

    李慕白侧目而视,嘴角轻挑,笑容耐人寻味,“有点意思,凭这一句话,就对得起你手眼通天的名头。”

    任真走到场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望向李慕白。黯淡月色下,两人眼里都闪烁着精光,如狼眸幽寒。

    没人知道,任真此刻汗流浃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在颤抖。

    这个名为李慕白的男人,给他带来的心里压力太大。但是,他不得不现身见面,豪赌一把。

    “李叔应该能猜出我是谁吧?”

    李慕白淡漠地道:“千人千面,手眼通天……既然你以李叔相称,想来是他的儿子?”

    任真点头,人生中第一次向别人承认自己的身份。

    “李叔侠行天下,于情于理,都不会杀我。”

    李慕白嗤然一笑,“就因为跟任天行的交情,我就该放任你祸乱南北,颠覆天下?”

    任真默不作声。

    李慕白说道:“任真,小孩子的把戏,上不了你李叔的台面。看在故人面子上,今晚饶你一命,滚吧!”

    他隐隐猜到任真主动前来的意图,但并不打算给后者开口的机会。

    任真眉头微皱,喑哑地道:“这是诸子百家最后的机会。”

    “机会?”李慕白不屑一顾,不耐烦地道:“主宰朝纲,倾轧异己的机会?就算不是儒家,换成别家又有何异?这样的机会,我墨家不需要!”

    任真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冷冷地道:“你是聪明人,难道还听不懂我的立场?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任真叹了口气,“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兼爱非攻,那么墨家在你手上变成一盘散沙,还真不是因为丢失巨子剑的缘故……”

    李慕白闻言,勃然大怒,右手一抬,竟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一掌轰向任真!

    任真刚才这句话,同时揭开他的两处逆鳞,怎能不令他暴怒。

    这个激将法,用得似乎过猛了。

    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在风云强者面前,任何挣扎都没有意义。他最大的希望不在自己身上。

    果然,千钧一发间,莫雨晴猛然踏出,挡在了任真面前。

    “你这个懦夫,又要恼羞成怒?”

    莫雨晴愤恨地盯着李慕白,眼里快喷出火来。

    李慕白无奈,收回劈天大手,寒声道:“这就是你的心机?激怒我,就算有晴儿护着,你也没有好下场!”

    任真深深一揖,真诚地道:“巨子侠义,天下皆知。我无意冒犯,只想让你明白一点,没有我,这天下也会乱!”

    李慕白冷笑不止,“剑道大乱,难道不是你的手笔?如果我没猜错,你的下一个目标是儒家吧?”

    任真不置可否,说道:“破而后立,剑道不死。谁负谁胜出,只有天才知晓。若想谋儒家,诸子百家都得出力,非我一人之功。”

    李慕白冷哼一声,“我说过,墨家不会掺和!”

    任真立即说道:“那好,咱们就做笔最简单的交易!这趟闯荡江湖,你保我安全,我还你墨眉!”

    听到“墨眉”二字,父女俩同时一惊,追问道:“你知道巨子剑的下落?”

    墨眉不仅是墨家的巨子剑,也是当年墨圣送给李慕白的娘家嫁妆,对这父女俩的意义太重。莫雨晴之所以潜入鹰视堂,就是为了打探这把剑的下落。

    任真开出了一个诱惑力十足的筹码。

    他很清楚,自己这趟游历,闯的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绝非去云遥宗那般轻松。若无风云十强守护,他岂止九死一生,多半十死无生。

    只有绣衣坊和墨家游侠联手,他才有可能全身而退,真正地笑傲江湖。

    所以,这场豪赌,他不得不下注。

    李慕白动心了。数年前发生在墨家的那场剧变,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如果说这死结还能解,那么,最后的答案就落在墨眉身上。

    “只要你别狐假虎威,做违背侠义之事,我可以答应你!”

    李慕白沉默半天,终于接受了这笔交易。他无意助任真复仇,但为了自己,他必须全力以赴。

    听到这句话,任真终于松了口气。

    而莫雨晴,在自己亲生父亲面前,难得露出一次笑容。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这两人联手,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从没跟书友推荐过别的作品,对此很慎重。但这次强烈推荐一本,祝家大郎的《诗与刀》!星星点灯,希望你们还能回来找到暗形的怀抱!

第六十五章 对手没那么弱

    任真还是不死心,“李叔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我确实是想替家父报仇,但那些人的真实面目如何,你难道不比我看得更透彻吗?”

    李慕白沉默。

    “该死的人,都得死!你说得没错,诸子百家,无论哪一家最后登顶,都只会沦为皇帝笼络人心的棋子。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去教训教训这两朝的君王,让他们真正懂得敬畏!”

    人非草木,岂甘被他人当成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任真虽是过河之卒,却更不愿被人操控。

    既然对手以天地为棋,以万物为刍狗,那他便跳出棋盘,掀翻这片天地!

    李慕白摇了摇头,“那只是你的野心,与我墨家何干?棋盘翻了,棋子滚落一地,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任真打算解释,他伸手阻止,决然说道:“墨家本就式微,不会再趟这浑水。接下来,我会暗中观察,只要你的所为违背道义,我随时都会离去!”

    他指向自己拎来的那具尸体,说道:“初次相见,这史火龙,就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你放心,他那几名随从,我也已经一并杀掉了。”

    任真闻言,喜出望外,连忙上前检查史火龙的尸首。他刚才还在担心,有漏网之鱼逃回,局面会不可收拾,没想到竟有这份惊喜。

    不愧是十大风云强者之一,只是弹指功夫,墨家巨子就将数名强者抹杀。有此人暗中护卫,任真接下来就能放开手脚,宽心许多。

    李慕白心意一动,微微皱眉,“青帮的大队人马很快就会赶来,已经离此地不远了。你这个坊主赶快回去主持大局吧!”

    他见任真的手一直按在史火龙脸部,明白以后者的诡谲心思,稍后肯定还有文章要做。

    任真站起身,微笑道:“多谢李叔,以后就有劳你了。寻找墨眉之事,包在绣衣坊身上!”

    说罢,他有意无意地瞥了莫雨晴一眼,转身朝树林外的江畔跑去。

    莫雨晴见状,紧随其后,跟着冲进阴翳里。

    李慕白站在后方,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阻拦。

    这一路走来,他始终暗中尾随,怎会看不出自家闺女的心意。即便没有旧事隔阂,难道她就会乖乖听话回来?

    他长叹一口气,皎洁月光下,那头长发银白如雪,饱蕴风霜。

    “但愿你不是在利用晴儿……”

    ……

    ……

    少年男女并肩奔跑在风中。

    莫雨晴偷偷瞟向任真,怯怯地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她担心他会生气。

    任真踏空奔驰,随口说道:“我不怪你。并且,我对你毫无隐瞒,从未说过半句假话。”

    莫雨晴低着头,面颊如桃花粉红,晕满醉人的喜悦,“算你还有良心……”

    任真望向前方,继续说道:“我没有亲人,心里特别想有个妹妹。等顾剑棠回来,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当师兄妹!”

    前世,他有个很可爱的妹妹。每每想到她,他就更加感到孤独。

    莫雨晴僵在那里。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我很喜欢你的单纯,很多时候,我也想跟你一样活着,只可惜,我的命运注定艰难。任天真,呵呵,我真的能任性天真吗?”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佯装并不知晓少女的那片痴情。既然生如夏花,绚烂短暂,何苦再去耽误别人一生?

    “江湖太深,处处伤人心。咱们这些年轻人,更应该守护好难得的纯真。无论何年何月,愿携手同游,不忘初心!”

    说完,他不顾梨花带雨的晴儿的反应,拉起她的手往前跑去。

    ……

    江湖不止尔虞我诈,多的是儿女痴心。

    ……

    史火龙死了,宫城也死了,对任真来说,这是最好的局面。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要么诱骗史火龙,要么除掉史火龙,总之都要让青帮帮众去夜袭刺史府。

    现在青帮帮众赶来,有惊无险,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

    事不宜迟,他迅速把王凤武易容成史火龙,把徐凤年易容成宫城,让这二人按计划行事,自己则带领其他人火速撤离,回到客栈等候消息。

    这一夜的海晏城,注定会波澜狂涌。

    三个时辰后,天色微亮,徐王二人终于赶回来,浑身鲜血淋漓,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斗。

    毕竟是治理一方的封疆大吏,哪能轻易暗杀掉。没有汪惜芝的协助,青帮在刺史府面前,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这场名为暗杀实为嫁祸的夜袭,跟任真预料的如出一辙。经历短暂混乱过后,刺史府卫戍迅速恢复秩序,将青帮高手围困,生擒无数。

    可以想见,那些人落在刘川枫手里,必会遭受严刑拷问。他们不知实情,最终招供的结果只能是,宫城大人就是幕后主使。

    整个湘北官场无人不知,宫城是太守汪惜芝最信任的心腹,他的举动基本就代表着汪家的意志。

    如此一来,原本还不太起眼的湘北政局彻底被引爆。

    以汪家为首的前秦望族暗杀刺史,竭力铲除异己,令党争之势愈演愈烈,这样的结果公之于众,绝对会震惊朝野。

    而那些青帮俘虏,就是证据。

    只要刺史刘川枫据表上奏,向皇帝弹劾汪惜芝,到时候东林党人自会群起弹劾,得机得势,朝西陵党的后台集团发起猛攻。

    皇帝应该也会顺水推舟,除掉忤逆她意志的汪惜芝。堂堂书绝大人,会因为这场荒唐的暗杀,稀里糊涂,蒙冤入狱。

    这些,正是任真想要的结果。

    十六年前,在某人授意下,一**恶之徒勾结在一起,诬陷执掌朝权的任天行谋反,西陵党便参与其中。

    尤其是汪惜芝,凭借他模仿别人笔迹的绝技,捏造出一大批嫁祸任天行的私通信件,使得此案成为了“证据确凿”的铁案。

    无中生有,汪惜芝是罪魁祸首之一。

    任真这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是要同样以嫁祸手段,借皇帝之手,除掉汪惜芝。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报仇雪恨。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推演,并没有真正发生。

    对手没有想象中那么弱。

    在任真苦苦等待的第四天,也就是在大年夜前夕,绣衣坊安插在刺史府的卧底传回一个惊人的情报。

    刺史刘川枫将亲赴汪府,参加前秦望族齐聚的年宴。

    这场和谈,似乎依然会上演。

第六十六章 小卒对国士

    在任真离间之下,汪刘两家结下杀子灭女的大仇,不共戴天,若说他们的矛盾还能调和,让人难以置信。

    因此,当这份情报传回来时,坊里几位元老都感到匪夷所思,怀疑它的真实性。

    “大年夜里登门拜访,刘川枫这是唱的哪出戏?他还想拿热脸贴冷屁股不成?”

    徐老六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疑惑地询问任真。

    屋里数人都陷入沉思。

    老王凝眉说道:“汪府是龙潭虎穴,刘川枫要想寻衅,断然不会亲自赴险。我想,情报应该无误,还是妥协求和的可能性更大。”

    坐在他身旁的张寡妇闻言,追问道:“可他为什么要求和?不仅他的亲闺女死在汪家手里,前些天青帮……”

    没等她说完,莫雨晴冷冷开口,“这些我们都清楚,不用你来提醒!”

    她明显还在为那一耳光之辱耿耿于怀。

    “你……”张寡妇气急,本打算反击,被老王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咽回去。

    一直沉默的任真见状,干咳一声,把话题扯了回来。

    “汪刘两家的仇恨再深,也是私人恩怨,进而影响湘北官场。刘刺史肯忍辱负重,跟汪惜芝捐弃前嫌,应该是迫于上峰压力,不得不低头……”

    他目光闪烁,很快猜出这种可能性。

    无论汪刘二人,还是东西两党,在这盘棋里都是被算计操控的棋子。

    任真是下棋的一方,除他之外能左右棋势的,当然还有坐在棋枰对面的那位对手。

    对手绝非庸手,岂会坐以待毙,放由任真扰乱大局。

    现在,那个人又出手了。

    听到这话,老王豁然开朗,“你是说,刘川枫不敢因私废公,只能执行朝廷的命令,前去求和?”

    任真没急于回答,沉默了会儿,才说道:“现在看来,咱们烹煮的火候还不够。或许现在主持大局的,已不再是刘川枫本人呢……”

    莫雨晴忧心忡忡,闷声道:“闹了半天,咱们先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白忙活一场?”

    任真摇头,“运棋百步,杀棋一招,所有的优势累积到一起,才会形成最终的胜势。演化成现在的局面,确实让人意外,不过咱们并未丧失优势。”

    老王微微一笑,凝望着任真思索的神态,说道:“看样子,坊主似乎已经有了计较?”

    任真不置可否,“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此刻我突然觉得,前些天真假宫城那场闹剧,反倒是神来之笔。若没有那次意外,我还真无法应对眼前这次意外!”

    跟屋里其他人不同,老王性情内敛,心思缜密,从这段话里听出了一些玄机。

    “你的意思是,要从死去的宫城身上入手?”

    任真端起茶盏,从容不迫地啜了口,神秘一笑,“无心插柳,这是天意助我啊!”

    徐老六听得云山雾罩,“你俩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着像是说,坊主那夜受伤倒是好事?”

    老王哈哈一笑,“再多听凤首大人说书十年,说不定你这颗榆木脑袋就开窍了!”

    徐老六顿时恼火,伸拳就要去捶他。

    任真无暇理会他们,脑海里推敲着无数细节,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儒家的事,那女人肯定会听取他的意见。应变灵动,只手翻天,很像他的作风……”

    “国士无双?爹,这次我一定替你赢他!”

    ……

    ……

    “元方,你怎么看?”

    花园的小菜圃里,一名中年妇人从藤蔓繁茂的架子下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根翠绿的黄瓜。

    她掀起衣角,撸着黄瓜上的嫩刺,微笑望向凉亭外的那名书生。

    午后阳光洒在她那并不精致的面容上,仿佛更加柔和几分。

    非礼勿视,书生表情微窘,赶紧颔首移开视线,嘴角却带着笑意,俨然早已习惯她的率性自然。

    “陛下想看的,是边角之地的厮杀,还是整盘棋的走势?”

    那位戡乱登基、君临大唐、雄视天下、绝唱千古的女帝陛下,竟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妇人!

    妇人平步走上凉亭,将那根黄瓜咔嚓掰成两段,递给书生一段,便坐在石凳上,一边啃嚼着嫩脆的黄瓜,一边凝视着石桌上的棋局。

    自古君王皆霸道,趁乱而起者,往往更是雄才大略的枭雄。

    但这位女帝陛下,显然就是个例外。她能收服人心,靠的是别的手段。

    “种菜种瓜,就得像养儿育女一样,呕心沥血。我命格太硬,既然无福生养,只有收拾收拾这块田圃,多温养些慈爱之心,才不至于冷酷偏执才是。”

    说着,她咬口黄瓜,朝对面的书生温和一笑,明明平淡的眉峰里透出一股自然而亲切的魅力,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大道无形,帝王之道亦是如此。

    书生报之一笑,或许是深居内宫太久,他白皙面容间的抑郁黑气总是挥之不去。

    女帝捻起一枚黑子,随口说道:“人家都说,女人心胸狭隘,最爱斤斤计较。即便是我,也不能免,还是太在意片瓦之地的得失。”

    落子以后,她那平实坦荡的胸脯微微一挺,旁若无人一般。

    胸不平,何以平天下?这句话用在不喜以朕自称的中年女帝身上,再合适不过。

    书生佯装未见,尴尬地低下头,原先胸中沟壑韬略瞬间消散,只好信马由缰,老实道来。

    “陛下,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女帝大奇,“二先生治国如烹鲜,乃是真国士,眼前似乎还不至于令你忐忑吧?”

    书生摇头,说道:“这盘棋的所有回合,陛下与我推演过无数次,合二人之力,按理说不会有毫厘之差。但开局才两个回合,我就看出些不太妙的苗头来。”

    女帝语气温柔,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苛求完美,人力岂能匹敌天算,只要目的达到,其他的细枝末节都可忽略。”

    对于元方的智谋,不只是她,天下俊杰无不心悦诚服,望尘莫及。

    曾经的元武朝三大案,奠定了如今的大唐国本,哪一个不是出自这位大阴谋家的手笔?

    元方还是摇头,痛心疾首,“别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计较。但事关儒家,我不得不亲自插手,我元本溪绝不容许自己的师门,阻碍陛下的宏图大计!”

    元方,字本溪,此人号称国士无双,正是儒圣座下的二先生。

    女帝对他的执拗脾气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湘北呈上来的折子,我都看过了,党争由来已久,又是春秋亡国遗祸,本就很棘手。先生不必自责!”

    元方眉头一皱,凝视着棋盘,寒意凛然,“到了这份上,我不能再纵容老四那边了!”

    女帝跟他深交多年,自然看得出,他今天一反常态,情绪明显有些浮躁,于是劝道:“怒气伤身,先生很多年没发过火了……”

    元方闻言,自知失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手里紧攥的那把棋子却丝毫不见放松。

    “陛下不知,我是嗅到了很久以前的味道啊……”

第六十七章 夜宴(一)(求推荐票!)

    万家灯火,今夜灿烂。

    无数烟花攒射上虚空,在深沉夜幕里炸裂成炫丽光华,流光溢彩一片,令大年夜里的海晏城辉煌如昼。

    这座繁华城市,今夜喜庆余年。

    作为湘北第一望族,汪惜芝的太守府里却异常冷清。那两扇铜门早早便紧闭,昏暗光线下,门口那两座雄狮愈发狰狞阴森。

    府内的亭台楼榭间,也是冷清诡异,不见平时那些奴仆的忙碌身影。一干家眷也提前得了吩咐,早就闭户歇息,哪有热闹年味。

    汪府深处的那间宴客厅里,灯火通明,一张楠木长桌前,满满当当地坐了几十号人,无不神态雍容,衣冠精致。

    湘北道所有豪富世家的家主,今夜齐聚汪府,苦闷地坐在这里,脸上看不出喜庆,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如今形势紧张,京城庙堂想打湘北的主意,他们这个年不太好过。

    原本这场每年例行的晚宴,他们只是来一起跟书绝大人拜年的,今晚倒像是在开战前紧急会议,气氛极为凝重。

    当然,此刻的他们并不知晓,被他们视为肉中刺的刺史大人稍后将会驾临,为这些地主们奉上更精彩的贺岁档戏码。

    不知冷场多久,坐在上首主位的汪惜芝沉声开腔。

    “最近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汪某中年得子,颇不容易,现在又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夫实在没心情陪诸位欢度佳节!”

    不用他说,大家也都心里透亮,他们纷纷劝慰几句,对于这次夜宴的目的,彼此都心照不宣。

    “大人有烦恼,我等都愿意替您分忧。咱们交往多年,在湘北互相提携照应,都不是外人,只要您一句话,大家绝对响应,马首是瞻!”

    坐在汪惜芝下首的,正是其实已经死去的宫城。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当然非绣衣坊的徐老六莫属。

    第二次假扮宫城,他不再那么紧张,一上来就按照任真的吩咐,煽风点火,乱带节奏。

    至于任真本人,此时扮成一名仆人,正在铜柱旁的阴暗角落里站着呢。

    今夜这场贺岁大戏,他作为总导演,怎能不到场观看。

    有假宫城带头表态,其他人立即出言附和,声援太守大人。唇亡齿寒,他们油滑世故,这点道理不会不懂。

    这些家族抱团多年,都在同一条船上。谁敢打汪惜芝的脸,就等于没把湘北权贵放在眼里,为了自身利益考虑,他们绝不答应。

    一名老者起身说道:“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形势很明朗,大家今夜依然前来,坚定地站在这边,就是跟刘川枫划清界限。汪大人请宽心,该如何对付敌人,您尽管吩咐就是!”

    他们本就是想探探太守大人的口风,为明年的形势做准备。

    汪惜芝闻言,欣慰地点头,正打算说些什么,这时假宫城又抢先开口。

    “事已至此,也不瞒大家了,前不久大人派我率青帮夜袭刺史府,不仅我自己身受重伤,青帮也损伤大半,不少活口落在他们手里。眼前,这是最棘手的麻烦,得靠大家商议解决才行!”

    说完这话,他不忘咳嗽几声,装出一副内伤未愈的样子。

    汪惜芝却是脸色剧变,转头望向宫城时,眼神里充满恐慌。

    官场很多事,做得说不得。刺杀朝廷命官这种事,罪同谋逆,若非万不得已,即便是自己的家属,也不能透露半字。

    这宫城,却当众说了出来!

    场间顿时喧哗,大家都惊诧不已,想不到两位大人竟敢铤而走险,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

    “前些天我听说,有人夜闯刺史府,当时还纳闷,是谁如此胆大,原来是两位大人的手笔,难怪,难怪!”

    “留下活口,就等于让刘川枫捏住了把柄。如此一来,还真不好办呐!”

    “怪不得宫大人最近深居浅出,说话嗓音也沙哑许多,原来是那夜受了不轻的伤。您要保重身体呐!”

    假宫城点头,再次装模作样地咳嗽起来。

    任真站在角落冷眼旁观着,暗笑不已,这徐老六的演技是越来越好了。

    那夜暗杀行动过后,刘川枫并未贸然发难,而是秘而不宣,迅速将此事汇报给上峰,请东林党朝臣定夺。

    因此,除了当事人,外界都不清楚那一夜刺史府骚乱的真相,不知道汪惜芝会暴怒到这种地步。

    现在,朝廷决断已定,刘川枫即将前来和谈,更不会再将此事泄露出去。

    如此局面,绝非任真想看到的。既然东林党不愿意说出来,那就只好让绣衣坊来说了!

    此事一旦传播开,汪惜芝甭想再稳坐泰山。

    “这个……”汪惜芝脸色苍白,显然没料到宫城如此大意,顺水推舟说道:“大家对此有何看法?”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为此事忧虑,备受煎熬。刘川枫引而不发,始终没像他预想中那样竭力攻讦。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不安。

    偌大议事厅,再次陷入寂静。

    这件事确实不好办。毕竟人证物证俱在,面对数十名青帮囚犯的指证,众口铄金,就算汪惜芝想矢口抵赖,也无济于事。

    该怎么办?众人一筹莫展,想不出对策。

    沉默一会儿,突然,宫城用力一拍桌子,眼眸里迸射出狠辣意味。

    “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不妨做得更绝一些,让史火龙的青帮去把漕粮都烧了!”

    烧漕粮?

    全场所有人心脏一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宫城是不是疯了?!

    每年秋收以后,湘北道会大规模征收税粮,将其中一半及时押运到京师,供朝廷开销和军粮耗费。

    至于另一半,则先囤积在手里,等开春湘江冰融后再开运,专为解决青黄不接的春荒。

    这漕粮,说是皇室的口粮也不为过,乃是重中之重,宫城竟然想把它烧掉,彻底激怒皇帝,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汪惜芝闻言,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眸,紧紧盯着宫城,表情冷峻如霜。

    “宫大人,如此口无遮拦,你是担心咱们头上的罪名还不够多吗?”

    宫城神色微凛,看出汪惜芝的惊惧,狡黠一笑。

    “大人怎么还不明白,正因为这想法更疯狂,所以朝廷没人敢相信,青帮是受您操控,只会认为他们狗急跳墙而已!”

    角落里,任真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个坑,看你跳不跳!

第六十八章 夜宴(二)(求推荐票!)

    夜袭刺史府,已经足够疯狂,汪惜芝为报杀子大仇,做到这种份上,本就违背他的谨慎性情。

    再让他举火烧粮,选择激怒皇帝的猖狂行径,这是他万万不敢尝试的。

    不疯魔不成活,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愚勇,这位太守大人做不到。

    即便假宫城解释此举用意,他还是决然摆手,否定了这个提议。

    “宫大人休要再提,咱们本就在玩火,我不会再冒任何风险了!”

    宫城叹了口气,笑容苦涩,颇有几分不甘,实则心底冷笑不止。

    “坊主大人挖的坑,你以为想不跳就能不跳?哼,这口黑锅你是背定了!”

    此刻,在场众人都听到了宫城的提议,即便汪惜芝否决,至少大家都明白,这两位湘北领袖曾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那么,只要漕粮一失火,他们就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汪惜芝派人干的。不只是因为他有这动机,更因为他萌生过这念头!

    至于如何让漕粮失火,嘿嘿,那比夜袭刺史府简单多了。

    任真安排假宫城演这出戏,就是要当众戳破窗户纸,把这两桩大案的底细抖搂出来。

    到时候,龙颜震怒,朝廷真要对湘北大动干戈时,这些地主豪绅承受不住压力,自然会把汪惜芝推出去顶着。

    而今晚这些话,就像汪惜芝嫁祸任天行那样,成为莫须有的“铁证”,被呈送到皇帝面前。

    一如当年。

    在这把火还未烧起来之前,现在他们意识不到这点,依然在为上一桩案子绞尽脑汁。

    “我在想,刘川枫明明攥住大人的把柄,却一反东林党羽的秉性,隐忍不发,是不是在等大人登门谢罪,割地求和?”

    一位家主深思熟虑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外界盛传,刘刺史此番上任,是东林党抛出的求和信号,想缓解双方在朝堂上的倾轧争斗。既然如此,他忍辱负重,不敢对大人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经他这么一解释,大家恍然大悟,如今看来,最近甚嚣尘上的平息党争,多半不是空穴来风。

    汪惜芝侧身,望向说话那人,疑虑不决,“若果真如此,我就应该主动交出实权和良田,赎回那些人证?这盘棋,真的能和?”

    人们再次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见情形不妙,宫城再次开口,对汪惜芝说道:“大人千万要慎重!咱们手里的田地,就是命根子。朝廷正是倚重咱们的粮食,才不得不默许现有的利益分割。”

    他咽了口唾沫,身躯前倾,盯着汪惜芝,“一旦交出主动权,向刘川枫低头,汪家以后还是海晏城的汪家吗?大人,这个头不能开啊!”

    汪惜芝蹙眉思索,心里经历着激烈的斗争,脸色也变幻不定。

    这些人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只是,刘川枫当真只为议和而来?他如果得寸进尺怎么办?

    覆水难收,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二管家汪财破门而入,不顾正在议事的显贵们,径直走到汪惜芝身旁耳语几句。

    众目睽睽下,汪惜芝脸色剧变,豁然站起来。

    “刘川枫来了!”

    “什么?!”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汪惜芝,“他怎么敢来?”

    杀子灭女,汪刘两家仇深似海,前不久那场夜袭的纷争还没平息,刘川枫竟然敢亲身赴宴,他是想送上门找死?

    以贪婪胆怯著称的东林党人,何时变得如此大义凛然了?

    刚刚还在合谋对付的仇敌,转眼就登门来访,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见他们没回过神来,汪财迅速提醒道:“老爷,他们此刻还在府门前站着呢!”

    汪惜芝面色沉凝,当机立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让他们进来!”

    这时,场间的众多豪绅不约而同地起身。

    “大人要见客,我等就不叨扰了。”

    “大人保重,改日再来拜访。”

    ……

    他们都老奸巨猾,见风使舵的本领炉火纯青。哪怕跟汪家站在同一阵营,他们也不会蠢到当着一方刺史的面,挑明立场,不给自己留退路。

    如果太守真想议和,那他们更得迅速撤退才行,不然日后绝没好果子吃。

    心照不宣的道别过后,一干世家匆匆从偏门溜走,只留下宫城一人还在议事厅里,陪着汪惜芝迎接降临的风暴。

    很快,在汪财引领下,刺史刘川枫带着三五名随从,负手走了进来。

    虽然是他主动上门,但有那么多愤恨憋在心里,他神色尤为冷漠,随意地朝汪惜芝拱手,算是见面问候。

    男尊女卑,他失去的还只是闺女,汪惜芝却是独子被杀,脸色又岂会好看,冷冷一指客座,便自顾坐到座位上。

    “刘大人有何见教?”

    刘川枫面无表情地说道:“见教不敢,大难不死,只是替贵人来带个路。别以为我想见你!”

    说罢,他转身走向下首的席位,将上首那副尊位让出来。

    而跟他同来的那名青年男子,却是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神态自若。

    站在角落里的任真见状,心头一凛,立即意识到,原来这年轻人才是今夜的主角。

    汪刘二人不愿开口,圆场的戏份自然而然落在宫城头上。

    他笑眯眯地望着那年轻人,说道:“阁下丰神俊朗,器宇不凡,一看就是龙凤之才,却不知出自何方名门?”

    年轻人眼皮微翻,掸了掸白袍上的尘土,竟是没看宫城一眼,“琅琊阁,蔺晨。”

    他的话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正因如此,这话显得格外刺耳。寥寥五字,不愿多费一字口舌,他压根就没把旁人放在眼里。

    面对湘北道三位至高权臣,他的态度狂妄得出奇。

    然而,汪宫二人却无暇理会这些细节,身躯同时僵滞,目光都颤抖起来。

    南有绣衣坊,北有琅琊阁。

    连那位阁主的亲传弟子,都亲自来救场了!

    角落里,任真眼眸微眯,盯着大堂中央傲然而居的蔺晨,表情有些古怪。

    “这么快就来送人头……”

第六十九章 夜宴(三)(求推荐票!)

    任真之所以表情古怪,是因为他没想过,从幕后走出来的会是琅琊阁。

    跟绣衣坊一样,琅琊阁是北唐女帝亲设的秘密机构,肩负着网罗情报、监察百官的职能。

    天下公认最权威的风云强者榜,便是由琅琊阁主亲自编排,足见其对南北群雄的刺探力度。

    女帝的初衷在于针锋相对,以琅琊阁对抗南朝的绣衣坊,所以琅琊阁的组织分工都是在依样画葫芦,竭力模仿对手。

    但在任真这位大行家眼里,琅琊阁只是唯命是从的走狗,既没有自行决断应变的权力,还得顺从皇帝心意,四处打探些无趣的花边消息,不配跟绣衣坊相提并论。

    因而,任真并不认为琅琊阁有能力察觉他的行踪,那么,蔺晨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皇帝若要居中调停,化解两党矛盾,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前来,岂非比这轻狂青年更能镇住场面?

    “这太反常了……”

    任真站在铜柱旁,冷眼盯着蔺晨,心里疑窦丛生。

    场间,汪惜芝和宫城起身,朝侧身而坐的蔺晨行礼。

    为官者,最忌讳得罪上司的心腹,这些官场老手深谙此理。

    别看琅琊阁密探的品秩低微,在封疆大吏面前不值一提,他们若瞧谁不顺眼,日后在替皇帝办差时,随口插上那么几句闲话,足以令对方乌纱帽不保。

    不怪蔺晨太傲慢,他就是这种得罪不起的天子走狗。

    “劳驾蔺公子亲临,汪某实在过意不去。名师出高徒,观您的举止气度,颇有梅阁主年轻时的风采!”

    汪惜芝神态恭谨,跟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宫城笑容可掬,“来人,奉茶!”

    随着这声吩咐,任真同另一名小厮退出去后,很快将热茶端了上来。

    蔺晨轻哼一声,没理会桌上茶盏,稍稍认真地打量汪惜芝,“琅琊阁办案,客套话就免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们,最好收起那些小心思,乖乖配合我!”

    “这是自然,”汪惜芝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开始嘀咕起来,“有青帮囚犯在手里,这件案子铁证如山,何须琅琊阁来办?他到底意欲何为?”

    “以往派系林立,朝廷投鼠忌器,不愿引发骚乱,所以姑息任之。但这次不同,陛下心意坚决,奉劝你们别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蔺晨这几句话,明显是说给汪惜芝听的,毫不掩饰打压之意。

    天下粮仓,辐辏之地,乱不得。若非下定狠心,女帝也不愿拿前秦旧族开刀。

    但任真暗中折腾出不少动静,阻挠她的一统大略,不由得她不下这个狠心。

    汪惜芝闻言,心底骤然警醒,“这蔺晨,果然是站在刘川枫一边,要来清理我们!”

    蔺晨继续说道:“汪大人得明白,孰不可为。实话告诉你,我这次代表的是二先生!哼,什么东西两党,就算你们再狡猾,能斗得过无双国士?”

    这下连刘川枫的脸都白了。他只知道,蔺晨此行旨在震慑前秦望族,没想到这份意志竟出自大名鼎鼎的元本溪!

    汪惜芝更是僵在座位上,浑身惊出冷汗。

    从春秋末年,到南北争雄,这些年他栉风沐雨,见证了所有波澜壮阔的大动荡,因此,对于元本溪是何等人物,他再清楚不过。

    蔺晨看破他的惊恐情绪,神情淡漠,目光炯炯有神。

    “事到如今,别再不识趣了!玩阴谋诡计,汪大人真上不了台面。元先生之谋算,连当年文武盖世的任天行都败下阵来,就凭你,能行么?”

    这连番敲打,如明枪利剑,一句比一句犀利,直刺汪惜芝内心,就是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再无力固守派系党争之念。

    攻心为上,征服人心,这样才尽可能避免动乱,不至于粮仓起火,捅出大篓子来。

    角落里,任真注视着蔺晨咄咄逼人的气势,心里暗叹,“为了震慑汪惜芝,连我爹的旧事都翻了出来,元本溪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这时,蔺晨陡然收起锋芒锐气,端起茶盏,从容不迫地饮了一口。

    “先前朝廷派刘刺史来,是想试探你们的态度,结果大失所望。但陛下宽宏大量,还是愿意再给最后一次机会。毕竟人为财死,你们舍不得让出那点利益,也在情理之中,这我能理解。”

    恩威并用,软硬兼施,这才是驾驭人心的王道权术。

    “另外,你们恐怕想象不到,就在这海晏城里,其实还潜藏着某个神秘人物,一直在挑拨离间你们!”

    “什么?”

    汪惜芝和刘川枫二人闻言,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蔺晨。

    “怎么可能!是谁如此大胆?”

    任真和假宫城则更加感到震撼,他们在海晏城的筹谋居然暴露了!

    蔺晨解释道:“二先生的嗅觉太过敏锐,他感知到事态发展的微妙,于是派我来仔细查探一番,果然,我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

    任真默默偷听着,脑海里在飞速回忆这些日子的所有情景,试图想出破绽所在,这时蔺晨继续说下去。

    “作为你们二人冲突的导火索,汪公子过府施暴杀人,这太狂妄异常。而刘公子接下来被指控杀死汪公子,又缺乏证据。正值敏感时期,两件事发生得出人意料,我必须勘察取证,才能下定结论。”

    “经过我的仔细查验,发现几个疑点。一,死者刘小姐衣衫完整,并且表情平静,看不出被施暴时的挣扎迹象,这不合常理。”

    “二,刘公子想杀死汪公子,为何会选择在人多眼杂的客栈里下手?并且,据店伙计交代,那间房被人连续住了好几天,住店的是三个人,一对青年男女,再就是汪公子,并没有疑犯刘公子!”

    听到这里,任真幡然醒悟,原来所有的破绽,都出在那个店伙计身上。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名店伙计说,当时摆脱他前来汪府求救的,是一名自称汪公子侍女的少女。但是,太守大人应该最清楚,令公子虽然风流,出门却从不带任何侍女!”

    说完,蔺晨再饮一口,冷笑道:“若非我琅琊阁出手,就凭你们的侦探能力,如何能察觉其中端倪?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二先生恐怕早就猜出一二,所以才让我出面啊!”

第七十章 夜宴(四)(求推荐票!)

    死者没有挣扎迹象,这意味着,汪源并非强奸未遂灭口,而是蓄意杀人。但两人素不相识,绝不至于如此。

    从住进客栈的对象看,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刘泽天,反倒是任真和莫雨晴两人,暴露在蔺晨的视野里。

    至于最后一条,则充分证明了,管家汪财是被人故意引往现场,恰巧撞见刘泽天,没有亲眼看到后者行凶。

    这三条疑点凑到一起,不寻常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其中另有蹊跷。

    汪刘二人听完蔺晨的分析,再结合他一开始道出的结论,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说,有人故意伪造了这两场凶杀案,想挑拨离间,真凶并不是两位公子?”

    蔺晨点头,肯定了他们的猜想。

    “这是不是有些荒诞?”刘川枫犹豫片刻,说出心中疑问,“汪源到我府上时,我和犬子泽天都见过他,千真万确,就是他本人进了莲儿的房间!”

    汪源被杀时,没有指控刘泽天的目击证人。但汪源进入刘小姐房间,刘府上下都有目共睹,这是难以被推翻的。

    蔺晨沉默一会儿,说道:“以假乱真,这正是对方的高明之处。其实我心里已经想到一种可能,只是目前还无法找出证据……”

    汪刘二人不约而同地问道:“什么可能?”

    “易容!”

    刘川枫一僵,还没意识到什么,主位上的汪惜芝却神情剧变,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易容这门绝技,只流传在野史轶闻里,目前江湖上无人精通。不过,早在十六年前,曾有人偶然施展过一两次,为少数人所观赏,只是没流传出去而已。

    那个人,就是任真的亲爹,同样拥有第三只眼的任天行。

    巧合的是,这件秘闻的极少数知情者里,就有书绝汪惜芝和琅琊阁主二人。此刻,时隔多年再次听到易容一词,汪惜芝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他很清楚,易容术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他才害怕,害怕当年被他诬陷的任天行阴魂不散,前来寻他报仇!

    “不错,肯定是这样!”他有些激动,毫不犹豫地道:“那人就是想嫁祸于犬子,令我背上激化党争的罪名,从而实现他不可告人的意图!”

    另一侧,刘川枫还是不愿接受这个推论,让汪源轻易洗白。眼见为实,他宁愿相信,这是汪家故意杀人,以此恫吓自己。

    “易容之术,荒诞怪谈,这样草率下定结论,将罪名扣到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人头上,我闺女岂非死不瞑目?”

    听到这话,蔺晨猛然皱眉,对刘川枫的质疑极为不悦,寒声道:“怎么,刺史大人是在怀疑我偏袒汪家?!”

    刘川枫虽然意识到失言,还是不甘心地道:“琅琊阁秉公办案,我绝不怀疑蔺公子的立场和能力。但是,咱们应该在抓到真凶之后,再盖棺定论吧?”

    蔺晨冷哼一声,轻蔑地望着他,说道:“我的推论是否合理,还不需要得到你的认可。回京城以后,我会将此案细节一一上报,当然,也包括你此刻的态度!”

    这句话等于是**裸地威胁。言外之意,他会向皇帝禀报,刘川枫替子女报仇心切,咬定汪家不肯松口,此人有碍于平息党争。

    刘川枫噤若寒蝉,不敢再争执下去,端起瓷碗默默饮茶。

    角落里,任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松了口气。

    “蔺晨虽然大概猜出原委,但听他刚才的话意,似乎还没将情况上报。只要今夜得手,我的行迹就不会泄露出去……”

    这时,蔺晨调转矛头,把视线从刘川枫转移到汪惜芝身上。

    “刘大人有句话说得没错,咱们必须抓到那名元凶。所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汪大人,你必须要如实回答,否则元凶无法落网,你儿子的罪名依然洗不清。”

    汪惜芝凛然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会配合您,将那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蔺晨眨了眨眼,忽然又望向下首的宫城,“据擒获的青帮暴徒招供,那夜袭击刺史府前,宫大人秘密约见他们帮主,下达了暗杀指令。我想,应该是得到汪大人首肯后,宫大人才有这胆量吧?”

    汪惜芝缄默不言。这个问题藏着陷阱,他没法回答。

    蔺晨继续试探道:“形势到了这种地步,汪大人进退维谷,就没必要再隐瞒了。我刚才说过,只要你肯配合我办案,陛下会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汪惜芝沉吟片刻,决然道:“公子,我可以发誓,夜袭刺史府一案皆是青帮所为,与我二人无关!另外,这问题跟捉拿元凶有关吗?您为何非要揪住不放?”

    事关身家性命,他断然不敢随口供认,将自己陷于死地。

    蔺晨微微一笑,说道:“夜袭刺史府,此举激进疯狂,我觉得这不像汪大人的作风,因此一直怀疑,前去联络青帮的宫大人有可能是假的……”

    当初任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造成真假宫城的闹剧。汪惜芝这次一反常态,倒是骗过了这些聪明的对手。

    蔺晨略微停顿,补充道:“换句话说,眼前的宫大人,也有可能是假的。就跟汪公子一样,真正的宫城可能早被掉包了!”

    话音刚落,刘川枫脸色微变,下意识攥紧拳头,暗暗戒备。而汪惜芝却稳坐不动,看不出任何紧张情绪。

    因为他知道,那夜宫城前往青帮,就是他派去的,并非别人假冒。

    官邸深似海,想在海晏地盘上掉包深居简出的宫城,难度太大,眼前这位,也基本不会是假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必戒备。

    “我听明白了,其实是因为夜袭一案,公子对宫大人有所警觉,此刻是想验明正身。”

    蔺晨坦白道:“不错,这是咱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汪惜芝说道:“您随便出题来考问他就是。如果他是假的,元凶落网,我的冤屈就能洗清。如果他是真的,咱们便可以放心交谈,当然,这也无法反证出,我们就是青帮的幕后主使,对吧?”

    反正无论如何验证,他对宫城都有信心,并且也不会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假宫城闻言,神色保持不变,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又特么要给我出题?!

第七十一章 夜宴(五)(求推荐票!)

    前些天夜里,真假宫城对峙时,徐老六接受过一次考问,结果毫无悬念地原形毕露。

    假的就是假的,无论面容有多像,都不可能复制本人的记忆和经历,当然经不起考验。

    此刻,面对再次来临的考验,徐老六心里充满绝望,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熟悉的穿帮场面。

    而这次穿帮的代价,将远远比上次更惨重。

    这太守府戒备森严,暗藏高手无数,绝非区区青帮能比。即便站在角落里的任真,以及同时隐身的老王夫妇现身,也无法救出徐老六,挣脱眼前的困局。

    更蛋疼的是,只要徐老六露出破绽,就等于印证了蔺晨先前的推论,确实有人从中作梗。那么,汪刘两位湘北长官的矛盾不解自破,任真这一个多月的谋划都付之东流。

    凭元本溪的机警敏锐,甚至能进而推断出,绣衣坊整个行动的意图,以及任真的身世等等。这一系列连锁后果,最为致命。

    这场博弈进行到最后关头,徐老六肩上承担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满盘棋的胜负。

    任真远远凝视着徐老六,攥紧拳头,额头上悄然渗出汗珠。

    事关成败,明知徐老六经不起考验,他还是寄希望于老伙计能随机应变,把这关蒙混过去。

    在大家注视下,徐老六缓缓抬手,朝蔺晨做了个请的姿势,表情漠然,“那就尽快问吧!既然大家不信任我,那我何必再赖在这里,稍后会自行告退!”

    蔺晨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宫大人不必激动,这是我手里唯一的线索,必须公事公办。若是误会一场,蔺某甘愿赔罪,以大人的坦荡胸襟,应该也不会介怀!”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好了,我只提两个问题。”

    这一刻,房间里的绣衣坊四人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第一个问题。据琅琊阁密档记载,宫大人身世隐秘,绝非看起来那般简单。请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徐老六闻言,不由一怔,这套卷子我特么做过一次啊!

    “我原名为苻田,身上流淌的是前秦皇室血脉。国破家亡,后来改姓换名,才得以混进北唐官场!”

    他嘴上淡淡说着,心里早已汹涌澎湃。

    试想一下,作为一名考生,如果在一场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里,你抽到的题目恰好是以前做过的老题,答案了熟于心,你怎会不漫卷诗书喜欲狂!

    阴暗里,任真看得一脸懵逼,哭笑不得。

    人算不如天算呐,没想到那一夜的意外和失误,竟错进错出,能巧妙地化解今日的危机。这正应了道家的老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两个问题,答对一半,只要再将下一题应付过去,徐老六就惊险过关!

    蔺晨点头,继续说道:“第二题,据说宫大人有一爱子,天资绝艳,很小时便被送往山上修行,不为外人所知。那么,令郎现在何处修行?他的恩师又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徐老六不禁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激动的情绪。

    不好意思,这道题他也做过!

    “苍了个天的,两道题目全都撞上,看来俺老徐是把攒了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今天了啊!”

    他强忍住笑意,从容不迫地道:“犬子宫复,拜在西陵书院赵四先生门下。”

    随着这话音落下,任真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擦拭着额头的密集汗珠,表情有些狼狈。

    人力演算终有极限,他没能预料到,自己的对手会这么早出手,推测出大概真相,从假宫城身上发难。他更无法预料到,解开危机的钥匙,原来早就攥在他们手里。

    谢天谢地,这惊险一关总算是过了!

    这时,徐老六借坡下驴,起身朝三人拱手,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已经验明正身,请恕宫某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作势就要离去。

    汪惜芝上前一把拉住,他可不会放心腹军师离开,留自己承担蔺晨带来的压力,“宫大人何必生气!蔺公子行事谨慎,也是为了寻找突破口,早些替咱们洗清冤屈……”

    蔺晨看在眼里,于是作揖道:“公事公办,望宫大人海涵,晚辈向你赔罪。”

    徐老六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这场戏还没结束,他也不能真的离开。

    他看蔺晨一眼,没有去拦对方的赔礼,自顾坐回席位,不咸不淡地道:“得罪宫某事小,蔺公子不必如此。只是,我心里有一些疑惑,也想请教公子,不吐不快!”

    蔺晨同汪惜芝一道回席,说道:“请讲。”

    “说到公事公办,公子可以怀疑我的真伪,那我倒想请教,如何知晓公子不是奸人假扮,前来算计我们呢?”

    蔺晨脸色一僵,有些难以置信,“你怀疑我?”

    徐老六目不转睛地盯着蔺晨,“坦白说,我并不认同公子的推论。因为目前没有任何实据,能证明那神秘人物的存在,更像是你在编故事,假托易容诡谈,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减轻对刘川枫的敌意!”

    “另外,我觉得你的动机也可疑,一上来就出言恫吓汪大人,试图逼迫我们妥协,好让刘川枫从湘北地盘上攫取利益。公子如何证明,你不是刘川枫的盟友,想虚张声势,替东林党出头?”

    他并非真的怀疑蔺晨,只想混淆视听,搅乱局面,将关注焦点从绣衣坊身上移走。若是再任由蔺晨肆意推测下去,他们只会更加被动。

    果然,听到这接连质问,汪惜芝目光一颤,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刚才蔺晨表现得太强势,将元本溪的大名搬出来,成功震慑住他,以至于他险些忘了自己的立场。

    稍一回味,汪惜芝隐隐觉得,徐老六的话有点道理,“蔺晨分析半天,编出个难辨虚实的凶手,就是想调解我跟刘川枫的矛盾。在我的地盘上,默许敌党的存在,这本身就是我在吃亏啊!”

    作为主人,他不急于表态,只是默默望向蔺晨,看对方如何回应质疑。

    蔺晨冷笑一声,头颅微扬,眉宇间又恢复初时的倨傲。

    刚才流露出的所有情绪,或温和,或歉意,都只是他收服人心的手段。在他心目中,汪宫二人的地位从未改变过。

    “宫城,我看你是怀恨报复吧?敢质疑我,你也配么!”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图穷匕首见,他终于亮出此行的最终目的。

第七十二章 夜宴(六)(求推荐票!)

    蔺晨挑动剑眉,眼里蔑意尽显,“冥顽不灵的蠢货,你彻底激怒了我,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说罢,他抬手将那封书信掷给汪惜芝。

    汪惜芝撕开信封,神情复杂地瞥一眼蔺晨,然后低头阅读那书信。徐老六很好奇,蔺晨凶神恶煞弄出来什么名堂,也凑上去同看。

    “这信是二先生亲手所书,如果还敢质疑它是假的,那蔺某敬佩你们算条汉子!先生原先嘱咐我,不必急于拿出来,哼,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蔺晨脸色凛若晨霜,作为琅琊阁主的亲传弟子,他行走在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当面顶撞。

    渐渐地,汪惜芝捏着信纸的手开始颤栗起来。伴随着嘴角肌肉的抽搐,他下巴上的疏须也微微抖动。

    显然,他的情绪正在遭受猛烈冲击。

    蔺晨把这些细节看在眼里,嗤然一笑,“陛下意在消弭差异,使天下各地政令统一,所以事先给前秦旧族一个台阶下,没想到你们糊涂透顶,将形势越闹越僵。接下来要接受的惩罚,你们都看到了?”

    另一侧,刘川枫冷眼旁观着,心里始终揣摩不透,大名鼎鼎的二先生究竟会如何收拾这些顽固豪绅。

    “在我离京前,元先生面授机宜,只要你们肯顺从调解,他会奏请陛下,保留你二人的官爵不变。就凭宫城刚才那番话,休想让我在先生面前替你们美言!”

    “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要么,整个湘北没收三成土地充公,归朝廷所有,要么,以后每年加征三成税粮,你们自己选吧!”

    汪惜芝面容苍白,朝廷这次的强硬态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平息党争,不过是做做样子,虚与委蛇而已。若没有杀子之仇,他应该会勉强容下刘川枫,日后徐徐图之。

    直到今夜看了这封信,看到这贬官、夺地、征税的雷霆手段,他才意识到,女帝陛下原来是要动真格的。

    他嘴唇翕动,正准备说出选择,这时蔺晨又冷冷开口,仿佛看破他的心思一般。

    “我奉劝你,别再指望以前那些监守自盗的勾当!陛下励精图治,如今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刚才说的三成土地,不是针对那些贫农,而是把湘北所有地主都算在内!至于那三成税粮,没人敢弄虚作假,你们该交的粮食,一粒都不能少!”

    汪惜芝心脏猛然一颤,蔺晨道破他的侥幸心思,这让他最后的退路都没了。

    “欺人太甚!”他脸色铁青,用力一拍桌子,硬生生在桌面上压出一道掌印,“这些年是谁风餐露宿,替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官宦贵族们种地收粮!他们吃着我们的,用着我们的,还有何脸面拿我们开刀!”

    他盯着蔺晨,眼神冰凉至极。没收土地,触动了他的底线,就等于撕破脸皮,逼他露出狰狞面目。

    “朝廷过河拆桥,难道就不怕民怨沸腾,整个大唐都闹饥荒?该不该平党争,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要想填满大家的饭碗,还得靠我们!我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朝廷再动歪心思,来年湘北必定大乱!”

    三成的分量有多重,作为太守的他很清楚。事到如今,他是真的怒了。刚才这番表态不仅是为了自己,更代表着整个湘北地主集团。

    如果再忍气吞声,他们就彻底完了。

    蔺晨沉默一会儿,问道:“我听明白了,汪大人是要拿漕粮,来威胁朝廷改弦易辙?”

    汪惜芝冷笑不语,像在看待小丑表演一般。

    蔺晨试探道:“汪大人,公然对抗皇朝政令,跟造反无异,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真有胆量这么做?”

    汪惜芝森然道:“少在老夫面前玩无聊的文字游戏!粮仓失火,就会动摇国本,你只管把这句话转达回去,该如何定夺,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蔺晨闻言,目光一顿,淡淡说道:“转达就不必了。有件机密,本来我不该泄露,既然汪大人底气十足,那我只好说出来,看你还敢不敢继续强硬下去。”

    汪惜芝无动于衷。

    “平党争,这是陛下钦定的国策,事涉朝政根基,断然不能只靠蛮力。无论东林还是西陵,斗了这么多年,其实无非是围绕着‘农商’二字,展开利益争夺。”

    “前秦沃野万里,适宜农耕。东吴湖泊稠密,商贸兴盛。陛下先前不愿一概而论,所以任由你们发展,不做定论。但是现在,她决定扫除旧有弊端,奖励耕战,养兵屯田!”

    “屯田?”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汪惜芝心头骤凛,有种不妙的预感。

    蔺晨说道:“屯田,这是出自二先生的大手笔。简单地说,就是趁着南北停战之机,朝廷将军队主力派往全国各地,让士卒们开荒种田,囤积军饷和税粮,以此富国强兵!”

    “具体来说,不同州郡会有不同的屯法。比如你们的死对头,东吴九郡,朝廷会在那里填湖造田,同时鼓励当地商贾前往屯区贩运粮食,流通到全国各地,慢慢取缔你们湘北的漕运!”

    说到这里,蔺晨嘴角挑起,笑意充满讽刺。

    “至于前秦这里,汪大人刚才担心会产生动乱,影响漕粮供应,实在太多虑了。很快就有一支强大军队进驻湘北,来接收从你们手里抄没的良田,你确定还有人敢带头作乱?即便真乱了,以后我大唐也不会缺粮食!”

    他身躯微倾,欣赏着汪惜芝脸上的惊恐情绪,玩味地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隔岸观火,对京城情势了如指掌?哼,在朝廷大人物的眼里,你们这些坐井观天的土包子,就是天大的笑话!”

    放在以前,前秦望族是天下粮仓里的硕鼠,扼住大唐进食的咽喉,皇帝不愿多生骚乱,便选择姑息养奸。

    只要推行屯田制度,以后大唐的产量地将急剧增多,散布全国各地,不再受湘北一隅掣肘,曾经的漕运也会逐渐没落。

    如此一来,皇帝岂会再容忍这些故步自封的落伍旧族。

    不肯安定本分?那就把你们都荡平!

    这泱泱北唐,谁能阻挡帝王之师!

第七十三章 夜宴(七)(求推荐票!)

    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任何地主家族都不过是癣疥之疾,不值一提。

    汪惜芝越听越绝望,丝毫不怀疑蔺晨所说的真实性。

    这屯田之法,不仅能迅速富国强兵,还能实现地域融合,荡除春秋五国遗留下来的顽疾,让大唐在各方面真正统一。

    那位女帝陛下的野心,看来远比世人预想中更大。

    该说的不该说的,蔺晨都说了出来,他傲然起身,没有再看汪宫二人,负手走下厅堂,凝望向庭外的溶溶月光。

    “既然两位顽固不化,不接受蔺某的调解,那我何必再逗留。刘大人,咱们走吧!”

    刘川枫闻言,起身朝蔺晨走去。

    汪惜芝顿时方寸大乱,连忙上前拉住蔺晨,满脸赔笑,“公子说笑了,都是宫城疑神疑鬼,扰乱了本官的心智。我何曾说过,不愿接受您的调解?”

    漕粮被替代,就意味着他骄横自恃的倚仗被朝廷打掉,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在湘北只手遮天。无论他愿不愿意,海晏汪家过年,都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蔺晨转身,挣脱汪惜芝拉扯衣襟的手,毫不掩饰厌恶情绪,“汪大人这么快就想通了?你应该再怀疑怀疑,我刚才所说是不是耍诈才对!”

    汪惜芝脸色愈发难堪,强挤出谄媚笑容,再不敢对蔺晨生出一丝怠慢,“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多多海涵,稍后我会向您赔罪!”

    他拱手行礼,邀蔺晨返回席位。

    这片刻功夫,他彻底醒悟过来,元本溪若真想除掉他,大动干戈,根本没必要派使者来调解,只需让大军提前压境就是。

    此举分明是想收服他,借助他在前秦旧族心目中的威望,说服大家乖乖交出土地,接受屯田新政,以免军民相争,引起大规模动荡。

    事到如今,割地求和在所难免,只要他肯俯首听命,朝廷必不会太过欺凌于他,至少可以保他性命无虞。至于先前担心的那些罪责和把柄,也会随之一笔勾销。

    无论敬酒还是罚酒,他都不得不吃。

    蔺晨冷哼一声,一甩袍袖,坐回椅子上,冷冷盯着下首的假宫城,“识时务者为俊杰,汪大人不愧是书绝,能很快想通事理,我回京城以后,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显然他是在逼徐老六的赔罪。

    徐老六面色一僵,正打算起身,便在这时,一道身影倏然从堂外冲进来,出现在刘川枫面前。

    “大人,大事不好!”

    这人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十万火急,他一路狂奔,甚至不顾汪府阻拦,强行闯到这里。

    刘川枫微滞,问道:“怎么了?”

    这人侧身望向汪宫二人,略一踌躇,沉声答道:“刚才城北来报,一批黑夜人闯进粮库,纵火点燃漕粮,应该是青帮狂徒所为!”

    “什么!”不只是刘川枫和蔺晨,连汪惜芝也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青帮纵火烧粮?”

    三人同时上前,死死盯着这名报信的小吏,目光都在剧烈抽搐。这个消息实在太可怕了!

    城北粮库里的漕粮,是为明年开春而囤积的军饷和朝廷耗支,它要是被付之一炬,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若消息属实,明天传播出去,就会像一桶惊天炸药,彻底引爆大唐朝野!

    火烧眉毛,容不得有半点拖延,那名小吏仓皇点头,颤声禀报道:“那群歹人猝然发难,出手凌厉决绝,守库军士一击即溃。等援军赶到时,库里的大部分粮草都已化成灰烬……”

    三人闻言,木然跌回座位上,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浑身汗毛都悚然竖立起来。

    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漕粮被人烧掉,这下惹出滔天大祸了!

    这时,徐老六箭步上前,揪住那小吏的衣领,表情阴森可怖,“你怎么知道,那些歹徒是青帮的人?胆敢信口开河,本官绝对饶不了你!”

    那些人是不是青帮帮众,他岂会不清楚。之所以明知故问,他就是想让小吏当面说出证据,打消汪惜芝三人最后的疑虑,把案情坐实。

    小吏瞳孔收缩,吓得颤栗不已,“青帮帮主史火龙,曾率众夜袭刺史府,因此那群歹徒里,有几人的面孔我们曾见过,能一眼认出来,确是青帮无疑!”

    “青帮……”蔺晨剑眉猛皱,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吼道:“汪惜芝,敢跟朝廷叫板,你真是天大的胆子!”

    他瞋目而视,冷冷瞪着汪惜芝,眼里怒意炽烈。

    汪惜芝一脸错愕,不知该如何解释,冤屈地道:“公子,这真不是我指使的!”

    “不是?”蔺晨冷笑不止,厉声呵斥,“就凭你那些小伎俩,真以为能瞒过我琅琊阁?这些年,青帮横征暴敛,私吞漕粮无数,哪一件不是受你幕后操控!”

    面对他的质问,汪惜芝哑口无言,嘴唇不停颤动着。

    “你刚才矢口否认,命令青帮夜袭刺史府,本公子以大局为重,不愿拆穿你。没想到,你竟敢狗急跳墙,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报复!”

    汪惜芝欲哭无泪,第一次体会到,被人诬陷是如此痛苦,激动地道:“公子,您刚才还得出推论,是别人易容嫁祸于我,怎么现在又自相矛盾了?”

    “你……”蔺晨气急,豁然起身,“这了这种地步,你还敢狡辩,跟我逞口舌之快!咱们走着瞧!”

    说着,他转身望向刘川枫,“刺史大人,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我去火灾现场勘察,你带兵前去围剿青帮,务必生擒史火龙,哼,以防幕后黑手杀人灭口!”

    他回头深深看汪惜芝一眼,不再多言,大步走向堂外。

    没走出几步,他突然身体僵滞,猛地跌倒在地。

    身后的刘川枫大惊,上前扶起他时,蓦然发现,他七窍流血,嘴唇乌黑,一双眼珠死死地凸显出来,分外狰狞!

    “茶里……有毒!”

    他不甘地抬手,想要指向桌上那只茶碗,这一用力,剧毒攻心,瞬间一命呜呼。

    这陡生的剧变顿时令汪惜芝身躯一软,瘫坐在座位上,涣散的眼神里充斥着绝望。

    朝廷密使被毒死在自己家里,这下他跳进骊江也洗不清了。

第七十四章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在蔺晨倒下的那一刻,趁着人心惶惶,站在角落里的任真悄然撤出,迅速离开了汪府。

    绣衣坊主亲自端的茶,岂是那么容易喝到的。

    事实上,不止蔺晨喝的一碗,连刘川枫那碗同样也被投入毒药,只不过后者喝得较少,发作得稍慢一些。

    这两人死在汪府,汪惜芝有口难辩,再加上纵火焚粮的天大罪责,必定难逃一死。任真“还施彼身”的复仇计划,就此顺利完成。

    至于皇帝平党争的方略,随着这两人被害,也将不得不发生转变,由原先的调和化解,变成对西陵书院一派的强力打压。这也正是任真想看到的。

    如今局势已定,行走在夜色下的大街上,他心里已经在盘算以后的行动。

    隐身护卫的老王夫妇也撤了出来,跟在任真身旁,不放心地问道:“让老六孤身留在那里,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任真淡淡一笑,“咱们回客栈等他。”

    ……

    天蒙蒙亮时,徐老六回到客栈,将任真走后的情形汇报了一遍。

    蔺晨死后没多久,刘川枫尚未来得及离开汪府,就倒在花园里毒发身亡。两人身负议和使命,却双双被毒害,这令汪惜芝彻底绝望,放弃了挣扎。

    漕粮被焚,钦差被杀,这两条大罪扣在头上,没人能救得了他,他只能坐以待毙。

    其后,汪惜芝也曾质问过,焚烧漕粮是不是徐老六下的命令,被徐老六决然否认。汪惜芝便未继续怀疑下去,毕竟宫家也在同一条船上,没有坑害他的必要。

    很快,等消息传回长安,朝廷必定会派钦差大臣前来,专门审理这两大案。到时为了明哲保身,那些豪绅自会将夜宴上的见闻统统招供出来。

    绣衣坊只需再制造一出宫城畏罪自杀的把戏,轻而易举,就能将所有罪名都推到汪惜芝身上。

    至此,任真功成身退,是时候离开湘北了。

    ……

    三日后,海晏城南,绣衣坊诸人踏上官道,开始了新的征途。

    “坊主,来海晏那天,你说第二回合要转守为攻,怎么样,你对这步棋还满意吗?”

    莫雨晴一路上被张王徐三人孤立,很是尴尬,只好主动找任真聊天。

    任真闻言,望着远方的青山绿水,畅快呼出口气,说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毕竟海晏之行,只是这一回合的开端,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啊?”莫雨晴大失所望,苦恼地道:“我还以为,咱们这就大功告成,要去长安赶考,金榜题名当大官了呢……”

    在熟人面前,任真不必再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飒然笑道:“长安?你怕是想多了!咱们这一趟,要西去东来,游遍大半个江湖,会盟北唐群雄!”

    身旁的老王闻言,若有所思,“看样子,坊主似乎早就成竹在胸。”

    任真不置可否,笑嘻嘻地道:“陆瘸子那边有动静了没?”

    张寡妇默默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插嘴道:“我一直纳闷,自从渡江北上后,再也没见到陆瘸子的身影,还担心他出了状况呢!搞了半天,原来是你小子……”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老王狠狠瞪一眼,悻悻地憋了回去。

    跟任真做街坊邻居多年,大家都感情深厚,一直坦诚相待,嬉笑怒骂,从不拘谨客套。

    张寡妇心直口快,平时颇喜欢骂任真,虽然现在已知道他是坊主,有时兴起,难免容易忘记身份礼数,张口就来。

    “禀坊主,几天前陆小凤回信,说他那边进展顺利,请坊主放心!”

    任真点头,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嬉皮笑脸地道:“别老是搞得这么严肃,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我还指望你媳妇帮忙奶孩子呢!”

    话音刚落,边上正在喝水的徐老六一口笑喷出来,呛得咳嗽半天。

    张寡妇也不害羞,骄傲地挺起高耸胸脯,讥笑道:“不愧是坊主,连媳妇儿都没找到,就已经想着奶孩子,你可真是算无遗策呐!”

    另一侧的莫雨晴闻言,脸颊莫名绯红。

    老王面红耳赤,气得直跺脚。他之所以生气,当然不是因为奶孩子的事情,还是愤于自家媳妇在坊主面前口无遮拦。

    任真看在眼里,收敛笑意,认真地说道:“说到算无遗策,我自诩以前有这本事。但这次不同,咱们深入敌国腹地,敌众我寡,一切皆藏变数,我无法保证自己的演算毫无破绽,更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刚才喧闹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

    “但是,能跟你们并肩战斗,我并不孤独。我从小就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多亏街坊邻居照拂,这些年过得挺快活潇洒。如果说在这世间,还有值得我托付性命的人,也就是你们几个了……”

    说这话时,任真背过身去,眼眶开始红润。

    “好好的,干嘛突然婆婆妈妈起来……”徐老六憨厚一笑,过来勾住任真的肩膀,一把搂在怀里,“早知道你就是坊主,当年老子就该让你饿死街头,这样大家早早散伙!”

    老王夫妇对视一眼,脸上都挂着温暖的笑意。

    任真嘴角微挑,挣脱徐老六粗壮有力的胳膊,依然背对着大家。

    “你以为我想婆婆妈妈?接下来你们每个人要做的差事,都无比凶险,稍有差池,就会身首异处!我是怕你们这群老胳膊老腿,经不起风浪,到时候没机会再听我啰嗦了……”

    他的嗓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发自内心地替这些老伙计担忧,却始终没有说出,哪怕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最后死的人都是他自己。

    这世上最大的信任,最深的交情,莫过于生死相依。

    老王走上前,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任真,叔叔婶子做事,你还不放心?咱凤梧堂啥时候拖过后腿?矫情的话,等大家重聚时再说,你就放心下命令吧!”

    任真用力点头,清了清浑浊的嗓子,开始分配早就盘算好的计划。

    “徐凤年,前往灵州道云集镇,依锦囊行事。”

    “王凤武,前往松山郡平岗镇,依锦囊行事。”

    “张凤霞,带莫雨晴前往清河郡,依锦囊行事。”

    他郑重地念出这三人的真名,说完后,便掏出三个颜色迥异的锦囊,分别交给他们。

    “无论是否完成锦囊里交代的任务,两月之内,你们务必要把自己的进展汇报给徐老六,切记切记!”

第七十五章 千年未有之变局

    把锦囊攥在手里,老王感觉心底沉甸甸的,跟任真同街相处十余年,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小家伙如此凝重。

    虽然不清楚锦囊里写的究竟是什么,但他隐隐意识到,如果进展顺利,这次怕是要将北境搅个天翻地覆!

    “那你呢?”他抬头望着任真,眉眼间充满忧虑,“我们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老王的担心不无道理。

    现在的任真还停留在三境下品,最近这些日子,他的修为没有任何提升。这点道行只能算年轻翘楚,但要想闯荡江湖,还差十万八千里。

    更何况,任真这次赴北图谋太大,接下来又要火中取栗,若无强者护卫,他才是绣衣坊里处境最凶险的那个人。

    任真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道:“本坊主手眼通天,还需要你们操这些闲心?放心,有墨家巨子亲自随行,这天下能威胁到我的人,还没有几个!”

    “墨家?”凤字辈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莫雨晴,露出异样的神情。

    尤其是老王,深知莫雨晴的真实身份,因此更加诧异,任真为何会突然挑明,甚至说出托付墨家的话来。

    他当然不知道,那夜在湘江畔,任真终于见到李慕白,跟对方达成了协定。

    他凝眉沉吟片刻,闷声说道:“墨家的人,绝对可靠吗?如果出了闪失,我们都来不及救你……”

    莫雨晴寒声反驳道:“谁说墨家的人不可靠?我父亲尊为风云强者,若是连他都保护不了任真,就凭你们,更是痴人说梦!”

    张寡妇和徐老六脸色剧变,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情绪。怪不得这少女透着一副天生的大小姐脾气,原来竟是墨家巨子的千金!

    任真面带苦笑,无奈地道:“放心吧,我跟墨家的渊源很深,李慕白不会伤害我。要不然,你以为我敢随便把身份透露给这丫头?”

    莫雨晴迅速转身,瞪目而视,这时候有点回过味来,自己原来一直在他算计之内。

    看她这副神情,任真赶紧岔开话题,“我以后应该叫你李雨晴,还是墨雨晴?”

    莫雨晴娇嗔道:“我随母亲姓,墨家的墨!”

    在她心里,只有墨家和母亲,始终不肯承认那位断送墨家、连累母亲的巨子父亲。

    张寡妇把她的刁蛮气焰看在眼里,蛾眉一皱,颇为不悦。此行干系重大,跟这墨家大小姐搭档,她真有点担心会横生枝节,误了大事。

    便在这时,一道幽冷话音从后方飘出,令他们骤惊,浑然没察觉有人无声潜近。

    “庸人多虑,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处境吧!”

    老王三人回头看时,一名黑衣男子负手走来,满头银发极为刺眼。

    感知着李慕白深不可测的气息,三人震骇失色,下意识地后退,将任真护在身后。

    李慕白扫视三人一眼,冷笑道:“莫非你们以为,那三处城镇是风景胜地?你们坊主这盘棋听着就很大,只可惜缺兵少将,不得不在一群废物身上豪赌一把。”

    任真叹了口气,不愿多费口舌,摆手说道:“赶紧动身吧!两个月后见!”

    老王闻言,深深看了李慕白一眼,腾空离开。

    张寡妇见状,也不再迟疑,拉着墨雨晴向东而去。徐老六亦是。

    山间道上,只剩任李两人站在这里,相对无言。

    沉默一会儿,李慕白冷冷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让那女人跟晴儿同行,就是想拿她的性命要挟我。如果我不听从你的差遣,晴儿是不是就会受到伤害?”

    任真抬头,眺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神迷茫,“你为何不开口阻拦?是不是因为你清楚,晴儿并不会听你的话,而是心甘情愿替我跑这一趟?”

    李慕白脸色愈发冷峻,咬牙切齿地道:“你果然是在算计晴儿!”

    任真没有看他,虽然对他的凛冽杀意感知得真切,不过表情没有变化,收回视线后,转身朝前方行去。

    “或许,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你我心里都有至死不渝的信念。但是,我不会像你们墨家一样天真,天真到期望所有人都奉行所谓侠义,去按照墨家的标尺行事。”

    “我尊重并且感激别人对我的忠诚,但是,我也不从畏惧和失望于别人的背叛。别人对我好,这很好。别人变卦对我不好,那也没关系。”

    说着,他取下肩头背着的地戮剑匣,抛给后方的李慕白。

    李慕白接住剑匣,看着青袍少年踏空而起的身影,表情复杂,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凌虚破空,并肩而行,一路山川风景皆成过眼云烟,在他们下方呼啸倒退。

    “不敢相信别人,看轻情义,这就是你从你爹那里汲取的教训?任真,你要明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无论你的谋略多精明,都敌不过天道人心!”

    任真淡淡一笑,眼眸里闪烁着睿智光芒。

    “手段和本心,是并行不悖的两样东西。你们墨家,为何斗不过儒家?春秋百家,为何最后只有四家兴盛?并非因为大家的心意有强弱之分,而是你们手段拙劣,太过天真!”

    李慕白默然不语,雪白长发在疾风里凌乱飘舞。

    “不错,我确实算计过你们,利用了晴儿对我的感情,利用了你跟我爹的友谊,接下来,我还会利用更多人。但是,我利用你们,只是为了守护更多的美好,仅此而已。”

    “美好?”李慕白冷哼一声,目光轻蔑,“你所谓的美好,就是不择手段,疯狂替你爹复仇?”

    “不,”任真摇头说道:“你始终没看清,未来天下将会发生什么。我说过,这是诸子百家最后的机会,否则,将再也无法遏制他们的野心……”

    李慕白瞳孔微缩,忍不住问道:“任真,你到底预见到什么?”

    任真叹息道:“罢黜百家,儒教独崇。暴君**,民不聊生。这个时代将会暴走……”

    李慕白一脸茫然,不明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何典故,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何为暴走。

    任真没打算解释。其实,这才是他最强大之处。

    两世为人,他曾博览神州大地数千载青史,因而在面对这座大陆时,他能以一种超脱当前局限的眼光,预见事物未来的发展趋势。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北唐的女帝和儒家,令他隐约看出古老华夏的某些缩影,进而萌生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知道,哪怕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接下来也得逆流而上,力挽狂澜。

    更何况,人再活一世,总得当次英雄。

    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他乘风漫步云海,吟啸长歌,大道独行。

    “生命短暂犹若露珠消散,

    世人在奔波中探寻答案。

    运数仿佛大海起伏不定,

    掌间迷离脉纹回路漫漫。

    长剑在黑夜里吟唱悲鸣,

    岁月如斑驳铜镜般经年。

    天际流火叩响大地之门,

    岁月星辰刻画沧桑年轮。

    纵横交错兮千载之乱局,

    谁能参悟兮世事如迷棋。”【注】

    【注】引用自动漫《秦时明月之君临天下》第一集。(强烈推荐大家观看最后两分钟,场面极其恢弘震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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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吃出个通天大道》已发布,欢迎阅读!】一盘大棋,南北相衡。 天下众生,皆进局中。 有单车直撞,有马踏连营; 有炮打两岸,有百将争雄; 有国士无双,有大象无形。 乱世狂澜里,有一袭白衣渡江,如小卒过河,一人一剑,一往无前。(订阅读者群号:725914906,加群需粉丝值)手眼通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手眼通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手眼通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