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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形     手眼通天txt下载     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79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八)

    观人容貌,用其肉眼,观人心意,当用心眼。

    佛家谓心如眼,能洞察领悟诸法。一旦开启心眼,其威力无穷,生诸般奥妙神通,能看透善恶人心,也就不在话下了。

    听到“心眼”二字,玄悲像炸毛一样,豁然从地上跳起,难以置信地瞪着小不起,“你确定,你家老爷说的是心眼?”

    小不起咬着嘴唇,微微回忆,然后点头确认,诧异地道:“没错啊,怎么了?”

    他不明白,小和尚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心眼这名字听起来平平无奇,难道还藏着什么大名堂不成?

    小和尚倒吸一口冷气,再也没心情坐下来,蹙眉说道:“二十年,曾有一位盖世枭雄,纵横南北两朝,他的独门神通就叫心眼。那人死后,我以为心眼绝技永远失传,没想到,杨玄机竟是传人!”

    他活了两世,饱经江湖风雨,自然知晓任天行的威名。不过,精明如他,也没敢联想到,杨玄机就是死去多年的任天行本人。

    高明见识渊博,也听过那段传闻,捋须问道:“莫非大师说的是任天行?”

    小和尚点头,表情凝重,“没错,我虽然没跟他交过手,但我有一位师兄,当年曾参与那场金陵大战,领教过心眼的厉害。”

    他沉吟片刻,忽然转身看着小不起,“但据我所知,他的心眼绝学,是一种用于战斗的功法,神乎其技。怎么落到你们爷俩手里,变成能看透人心了?”

    他困惑不解。

    小不起眨了眨眼,问道:“这重要吗?”

    玄悲顿时语塞。

    是啊,到了这种时候,纠结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杨玄机开启心眼,有助于应对皇宫的那场巅峰大战,这才是最重要的帮助。

    听到这声质问,旁边的范东流也回过神来,意识到皇宫的形势未明,于是热切地说道:“大师,您既然愿意襄助大唐,又有巅峰修为,何不赶往皇宫,助他们一臂之力?”

    玄悲摇头,“我不能去。”

    数人异口同声,“为什么?”

    在他们看来,玄悲已经跟南晋撕破脸皮,没法再中立下去,与其作壁上观,还不如送佛送到西,帮北唐赢下这场巅峰对决。

    玄悲悠悠答道:“根据我先前的感知,皇宫那边现在应该是四对四,双方势均力敌,至少咱们的人没吃亏。但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武帝陈玄霸却迟迟不见踪影,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

    众人不由一怔。举世皆知,晋武帝一直深居简出,已有数十年未离开金陵,哪怕是这次两朝国战,他作为最强战力,也没有亲自露面。因此这些年,在世人的潜意识里,都默认他不会亲自动武。

    “会不会他没有来?”

    玄悲沉声道:“不好说。这次南晋摆出的阵仗太大,五名大宗师齐出,史无前例,咱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他们既能派无心来杀你们的皇帝,就也可能想出别的主意。我得静观其变,不能贸然牵涉进去。”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眺望着殿外的天空。

    “另外,有个情况你们不清楚。大军杀进城后,儒家的颜渊离开皇宫,却没有出城,此时还在城东遥遥观望。一旦我离开这里,他再趁虚而入,来杀你们的小皇帝,还有谁再站出来迎战?”

    众人不寒而栗。

    原来还有人在作壁上观,待时而动。

    ……

    ……

    城头上。

    一名中年书生盘膝而坐,眺望着远方天穹,凝眉不语。

    八大宗师同时出手,引得天地变色,异象陡生,八方云层都在朝皇宫上空汇聚,盘旋成一道巨大的漩涡,气势恢宏,其中雷霆翻滚,震慑人心。

    那处不止是风暴的中心,也是整个时代舞台的中心。

    大陆当代强者齐聚,各显神通,叱咤风云,世间哪有比这更磅礴壮观的景象?

    连京城各处的旁观者,都热血澎湃,心驰神往,更何况是这位完全有实力共襄盛举的昔日文圣。

    如此辉煌时刻,他却只能沦为看客,遥遥观之,当然不会产生与有荣焉的想法,只会感到落寞。

    男儿慰为万夫雄,谁不觊觎着站在舞台中央,让光环只为自己闪烁?

    野心勃勃的他,不甘沉沦,也想卷入乱世洪潮里,呼风唤雨,主宰乾坤。但是,如今的北唐,再无他一席之地,这场决战,跟他已毫无关联。

    身为唐人,骨子里的荣耀感不允许他投靠南晋,然而,他也绝不会帮助任真,再站到北唐一边。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能看清大势,将会引领时代潮流,成为举世瞩目的弄潮儿。斜谷会战,师徒反目,他成功跻身圣人之位,光环加身,他本以为,那将是他辉煌人生的开端。

    然而,修行尚弱的任真,脚踏实地,步步为营,凭借自己的手段,渐渐走到今天,成功抢走了属于他的风头。名望、权位、功业,他贪婪想得到的一切,随着武唐覆灭,都化为泡影,烟消云散。

    “我的眼里,只有天下大势!”

    昔日那句豪言壮语,在如今的落魄处境衬托下,显得极为讽刺。

    什么文圣,什么大先生,皆是过眼云烟,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只有坐在这里看热闹的份儿。

    他想着这些,不由自嘲一笑,随手摘下腰间的水葫芦,像灌酒一般,狠狠饮了一口。

    他开始盘算,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不知从何时起,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墙墩上,悄然出现了一名高大男子。

    那人头发霜白,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内里则穿着紫金绣袍,浑身气息虽普通,人们只要看他一眼,就会感受到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气质。

    但奇怪的是,神念强大的颜渊,并没有察觉到此人的降临。

    此人同样仰望着天穹的漩涡,直到某一刻,才幽幽开口,“你说,我们这些人修行一生,究竟是在追求什么?”

    颜渊这才回过神,转头看此人一眼,瞳孔骤缩,身形倒飞出去。

    他失声惊呼,感受到致命的危机。

    “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人无动于衷,仍然目视前方,拍了拍城墙墩,示意他继续坐下。

    “别激动,认真看好这场大戏吧。”

    ……

    ……

    北唐元武十七年。

    九月初九。

    天下所有大宗师齐聚长安,风起云涌。

    他们分别是:陈玄霸、任天行、陈长生、玄悲、李慕白、颜渊、曹春风、付江流、云胤、隋东山、裴寂、无心。

    加上已战死的萧夜雨和廖如神,共计一十四人。

    史称“十四宗师战长安”。

第480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一)

    皇宫,林荫道上。

    一名白衣僧人缓缓前行,步伐有些踉跄不稳。他胸前的袈裟上,浸着一滩殷红的鲜血,嘴角兀自渗出丝丝血迹。

    刚才跟玄悲交手,无心再度受伤,本身伤势并不算重,但牵扯到上次遗留的伤口,雪上加霜,瞬间令他陷入糟糕的状况。

    此时,他体内气血翻腾,左胸处传来剧痛,彷如肌肉在撕裂,整个肺腑都在燃烧,他不得不咬牙强忍着,脸色苍白。

    他天资聪颖,对佛法的悟性极高,再加上继承活佛方寸的一半衣钵,可谓顺风顺水,才到中年,就顺利跻身大宗师之列,本来前途无量,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然而,邙山一战,任真祭出天眼,又万里借剑,差点将他当场击杀。平步青云的他,还没走上云巅,就被任真打落尘埃,修为急转直下,险些跌出八境。

    如今的他,就是当世最弱大宗师,没有之一。

    他总算明白,为何当年老师曾说,踏入八境,就会被卷进气运漩涡,这是上天眷顾,但也易招天谴。既在劫数之内,便在劫难逃。

    刚才被玄悲挫伤后,他伤势急遽恶化,能止住颓势,撑住不堕境,就已殊为不易,更别说插手大宗师的对决。他深知眼前的处境,纯属泥菩萨过河,没胆量再去招惹北唐强者。

    然而,他还是来到皇宫里。

    他知道,皇宫深处,此时正是一副以四对四的局面,势均力敌。他还知道,致使他衰颓的罪魁祸首任真,也在那里。

    所以他来了。他不是要插手对决,而是要擒任真。

    他歪歪晃晃,走在一条笔直的甬道上。道旁树木掩映,在荫影笼罩下,他那副原本庄严的面容,显得阴森狰狞。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来。

    在甬道尽头,这时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

    海棠刚从拐角转出,抬起头。隔着长长甬道,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她心底骤凉。刚才宗师大战爆发,双方缠斗在一起,南晋强者无暇对她和任真发难,于是她得以趁机逃走。没想到,两人才脱离虎口,又恰巧撞上了赶来的无心。

    这也太倒霉了吧!

    她表情苦涩,感到绝望。若在平常,她跟任真双剑合璧,可以匹敌无心,纵使没法获胜,也能进退自如。

    但此时,两人刚承受过朱雀阵的残暴碾压,任真已昏迷不醒,而她也遭受重创,背着任真摇摇欲坠,只靠一口气硬撑着。别说迎战无心,她连出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束手就擒。

    同时重伤沦落人,无心毕竟是大宗师,状况要比两人好很多。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无心洞察到海棠的虚弱、任真的昏迷,心里底气大增,迈步逼近甬道尽头的两人,嗓音阴戾,“狭路相逢,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

    海棠进退维谷,眼见无心气势汹汹,无奈之下,只好背着任真,慌忙跑回广场。

    广场上烟尘弥漫,四组对决气势狂暴,使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无心追到这里,眼见八位宗师激战正酣,都分身乏术,不由嘲弄一笑,“逃到这里有什么用?他们自顾不暇,没人能救你们!”

    他攥着拳头,绽放澎湃真力,试图对两人下杀手,以报当日之仇。

    海棠退无可退,陷入最危急的情境,不得不先将任真放在地上,准备最后拼死一搏。

    瞥见这一幕,狂暴战斗圈里,数人同时怒吼出声。

    “住手!”

    无心闻言,不屑一顾,岂会把敌方的恫吓当回事。然而,他瞥向旁边时,却愕然发现,附近的曹春风也在瞪着他,眼神狠厉,显然是在警告他。

    他不由怔住,有些惘然。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连自己人都反对他杀人?

    在这次行动中,安排给他的任务分量最轻,只是负责解决外围的麻烦,对于更多的具体计划,他并不知情。而曹春风,是行动的总指挥,所有人都要服从其调度。

    因而,看到曹春风的示意眼神,他不得不停手,僵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这电光火石间,广场其中一角,一道凌厉剑气冲天而起,速度迅猛至极,宛如闪电划过虚空,不顾一切地奔过来。

    任天行的身形太快,或者说,是他的反应太决然,无需经过思考,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本能地冲到任真面前,挡住无心的去路。

    “你想杀他?”

    这些年,他情知任真身边有圈套埋伏,爱惜自己的性命,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儿子受折磨,不敢现身相救。今日,他的身份暴露,陷入危机中,事已至此,他绝不能再让自己的儿子受到伤害!

    他脸色阴沉可怕,对着无心,一字一顿地道:“你杀杀看!”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透着凛然杀意。

    说这话时,他提着地戮剑,迈步逼向无心。血色剑气疯狂喷薄,萦绕在他身畔,暴怒之下的他,俨然化身为一尊杀戮魔头,幽冷可怖,动静之间,都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他能睁开眼,眼珠里必定布满猩红血丝。

    从古至今,儿子都是父亲的逆鳞。

    为了自己苟活,任天行忍了十几年,今天他不会再忍了!

    感知到如此恐怖的气场,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停下激战,望向这边。

    无心步步倒退,被这股滔天的气势震慑住,肝胆俱裂,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已经乱了方寸。

    他本就负伤,如何能承受住任天行压抑多年的怒火。一旦交手,今日他必死无疑。

    曹春风却没慌乱,转头看向付江流,说道:“他是你的对手,你还在等什么?”

    其实他是想质问,刚才任天行火速撤离时,以付江流的实力,不至于反应不过来,就算没法拦住对方,也有机会从背后偷袭。但是,付江流却什么也没做。

    而此时,只要付江流再跟过去,援助无心,两位大宗师联手,照样能压制住任天行。

    付江流闻言,仍站在原地,瞥了曹春风一眼,冷笑道:“你似乎忘了,我只是来找他决斗,并非你们的棋子,更不管那秃驴死活。他舐犊情深,冲上去营救,这是人之常情,我如果再趁火打劫,以多欺少,跟禽兽败类又有何异!”

    他只想跟任天行单挑,除此之外,都漠不关心。

    曹春风脸色难堪,没再说什么,微微沉默,忽然闭上了眼睛。

    如此压抑的气氛下,众人神经紧绷,都盯着对峙的任天行和无心。故而,谁也没留意到,下一刻,始终昏迷倒地的任真,悄然站了起来。

第481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二)

    任真伤势极重,如海棠先前所说,在正常情况下,三五日之内,他是无法醒过来的。

    但现在,他却醒过来了,这就说明,不正常的情况发生了。

    他提着**剑,悄无声息,走向任天行身后。

    走出数丈后,海棠率先反应过来,惊讶地道:“任真,你怎么……”

    她很好奇,本命复苏,怎么自己丝毫没察觉到?

    任真默不作声,只顾低头前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陷入暴怒的任天行也听到了,刚转过身,便感知任真来到面前,不禁喜形于色。

    他赶到这里时,任真就已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这令他愧疚万分,懊悔先前的迟疑。看到儿子苏醒过来,他当然很惊喜,心里激动地想着,时隔多年,总算要父子相认了。

    “任真,你怎么样……”

    话没说完,任真豁然抬头,这副熟悉的面庞此时呆滞冷漠,眼眸深处激射出灿烂金光,宛如怒放的菊蕊。

    他抬起手,迎着面带微笑的任天行,一剑捅过去!

    嗤……

    沉闷的声音响起,**剑刺捅进天行腹部,从他背后刺出。

    剑尖上闪烁着红艳光芒。

    这一刻,场间众人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怎么会!任真竟然偷袭自己的父亲!

    任天行的笑容陡然凝固,难以置信地“看”着任真。腹部的痛楚袭来,使得他面部的肌肉开始抽搐扭曲。

    “你为什么……”

    他用力锁住**剑,手掌流血不止。

    他眉头深深皱起,脸上蕴含着极度复杂的情绪。

    痛苦、震惊、迷惘、愤怒……千情万绪,同时涌出,唯独没有仇恨。

    他浑身颤抖着,脸色苍白,“我是你父亲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绝对信任的儿子偷袭。直至此刻,面对醒来的任真,他终于承认身份,然而,已经迟了。

    任真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这句话,攥着**剑,从任天行体内用力抽出,动作机械而麻木,再度朝前刺去。

    任天行大惊,但这次已有所防备,捂着腹部伤口,迅速闪到远处。

    在所有惊愕目光注视下,任真锲而不舍,持剑继续走向任天行,大有赶尽杀绝的架势。

    此时,海棠终于回过神,不顾一切冲到两人中间,试图阻止任真的疯狂举动,愤怒地喊道:“你听到没,他是你父……”

    话音未落,任真挥起长剑,竟朝拦路的海棠砍去。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海棠身形闪烁,艰险地躲过这一剑,毫不犹豫,调转到他身后,抬手在他背部连点数下,封住了他的穴道。

    见任真连自己都砍,她不仅没惊怒,反而迅速冷静下来,察觉到事态的不寻常。如果她没猜错,任真的意识可能已经混乱了。

    至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想不通。

    然而,事态再次超出她的想象。任真被封住穴道后,身躯微微凝滞,紧接着,又迈步走向任天行,竟然丝毫没受穴道影响。

    这就更古怪了。

    任天行满脸冷汗,封住腹部伤口处的穴道,防止失血过多。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有理会步步逼近的任真,而是转头朝向任真后方。

    “父子相残,这就是你们为我准备的杀招?”

    到底是老江湖,心思缜密过人,他很快猜到这个变故的真相。

    如果任真头脑清醒,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就算他不肯认父亲,也不会对海棠拔剑相向。因此,他应该已丧失意识,身躯不由自主,被人暗中操控着,做出这些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

    能做到这点的,毫无疑问,就是曹春风。

    听到这话,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曹春风哈哈一笑,神情得意猖獗,“不愧是任天行,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这份见面大礼!”

    这时候,任真走过来,挥舞长剑,接连砍向任天行。

    任天行捂着伤口,闪避游走在剑锋之间,从没这么狼狈过。毕竟,对他出手的是他儿子,他又没法出手反击。

    连封印穴道都无法奏效,即使把任真打晕,任真沦为傀儡,依然能追杀不休。不得不说,曹春风的手段太可怕了,一旦他控制任真自残,那将是最糟糕的局面。

    任天行脸色铁青,边躲边说道:“曹春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毒蛊种在了他手心的天眼里!”

    曹春风面露讶意,却并不惊慌,“你连毒蛊的位置都知道,了不起!不过,知道又怎样?你儿子还不是照样任我摆布?除了我,世间没人能让他停下来!”

    任天行闻言,脸色愈寒。

    他刚才这句话,表面是在说毒蛊的位置,其实是想确定,之所以任真被操控,是不是那毒蛊在作祟的缘故。听曹春风的口气,毒蛊应该就是祸根。

    由此可见,曹春风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养蛊,而在于谲诈心机。

    早些年,他在任真体内种蛊,光是挑选的位置,便既隐蔽又毒辣,让人无可奈何。更可怕的是,父子两人都猜错了,原来那毒蛊并非用来折磨任真,而是专为对付任天行所设。

    养蛊千日,用蛊一时。南晋将任真放入江湖,从表面来看,是想借刀杀人,利用任真祸乱北唐朝野,让南晋得利。实际上,武帝最重要的意图,是把任真当成诱饵,引诱潜藏已久的任天行上钩。

    而这钩刺,就是毒蛊。它既勾住了诱饵,又勾住了猎物。

    现在鱼钩亮出,曹春风利用它,成功刺破任天行的腹部,让他身受重伤。

    任天行若想反抗,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举剑杀来的亲儿子。

    曹春风眯起眼眸,欣赏着这副父子相残的画面,话音如恶鬼般幽冷,“任天行,你武功盖世,论单打独斗,在场这些人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明知如此,我们为何还要跟你硬拼?”

    借儿子杀老子,这招智取够阴毒。任天行已受重伤,就算南晋强者不出手,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迟早也会精疲力竭,难以摆脱被擒的命运。

    至于曹春风为何没控制任真,直接一剑杀死任天行,而是刺其腹部,原因也很简单。

    南晋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

    “依我看,你只有一个办法,乖乖交出烟雨剑藏!否则我不排除,对你儿子采取更有趣的手段!”

第482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三)

    争来斗去,归根到底,都是为了烟雨剑藏。

    曹春风狞笑道:“你已身受重伤,就算能自己逃走,你儿子仍被我控制着,你能丢下他不管吗?在你心目中,究竟是烟雨剑藏重要,还是你儿子的命重要?”

    听到这话,场间众人都沉默。

    拿任真作威胁,这一招很卑鄙,也很有效,看起来任天行别无选择。

    任天行跳离圈子,甩开任真的追杀,喘息着道:“烟雨剑藏压根就不存在,只是当年我跟陈玄霸聊天时,随口开的一个玩笑而已。你们何必当真,非要苦苦相逼!”

    “不存在?”曹春风笑意骤散,沉声道:“事到如今,还想装傻!那个秘密,你心里最清楚,糊弄不了我们。要是再不把它交出来,今天我就让任真在你面前自残,生不如死!”

    说罢,他神念一动,嘴里咒念几句,便见任真扬起左手的剑,架在自己的右肩上。

    很显然,这是要控制任真卸掉右臂,逼迫任天行就范。

    “慢!”

    任天行失声大喊出来。

    曹春风见状,暂停对任真的操控,嘲讽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你想通了?”

    任天行脸色煞白,缓缓前行,语速也很缓慢,“你刚才说,我只有一个办法,交出剑藏。这会儿功夫,我粗略想了想……”

    这时候,他已走到任真面前,不由冷哼一声。

    “我怎么觉得,除了交出剑藏,还有三种办法可行?”

    话音刚落,一道璀璨金光从他眉心处爆发而出,如潮水般湮没向前,刹那之间,便将任真整个人笼罩在内。

    “想当年,我仗着修为强横,罕逢敌手,不怎么依赖这只天眼,也只是玩玩易容隐身、过目不忘的小把戏。倒是我这宝贝儿子,天资悟性卓绝,竟然创出禁锢封印的大招术,真叫我好生欣慰。”

    他淡漠说着,不需要再拖延时间,语速便恢复正常。

    在他眉心中间,一道黄金眼瞳竖垂着,绽放出湛湛神光,极其威严。

    “最近闲来无事,我详细研究一番,也跟着领会了这招,今天正好能用在他身上。曹春风,你不是想拿他当傀儡吗?你再试试看,看他还会不会听你使唤!”

    他睁开天眼,封印住任真的身形,那么,无论曹春风如何操控毒蛊,任真再也动弹不得。

    天眼禁锢,就是他说的第一种办法。

    很久以前,他对人生感到绝望,不知自己的身份是否会暴露,能否安全地救出任真,父子团聚。于是,便不惜折损十年阳寿,动用过一次大预言术,试图窥测到未来。

    就是在那一次,他很短暂地看到了一些画面片段,虽然它们支离破碎,无法令他还原出事件全貌,但还是蕴藏着极惊人的信息量。

    那些画面,可以概括成四句诗。

    “儒陨墨遁伞向西,

    天下乱起贪与痴。

    盲瞋酒洒佛开口,

    龙蛇交会金陵时。”

    在那一副副画面里,其中有一幕,他手持地戮剑,浑身是血,眉心天眼睁开,瞋目而视,这就是“盲瞋”,也是此时正在发生的景象。

    那时候,记忆画面浮光掠影,稍闪即逝,他只能隐约看出,自己状态很狼狈,应该是处于非常凶险的境地中,除此之外,再无法识别出更多信息。

    这让他感到恐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疑神疑鬼,胡思乱想。他一直以为,自己以后要闯进金陵救任真,落入天罗地网,才出现预言中那副画面,所以这些年,他胆小如鼠,只敢远远看着任真,从没出手尝试过。

    谁不怕死?更何况,只要儿子还活着,他没必要在预知结局的情况下,自投罗网。

    直到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才豁然开朗,原来当年他看到的那副画面,就是今天。接下来,他得睁开天眼。

    联想到这条关键信息,他便意识到,这些年自己完全猜错了,睁开天眼并非用以迎敌,而是封印住任真,阻止他再受操控。

    果然,任真站在金光里,任凭曹春风如何驭使,都纹丝不动。

    曹春风尝试数次,脸色愈发阴沉。他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破坏自己多年筹谋的,竟然又是这该死的天眼!

    他攥着拳头,转身看向付江流,说道:“酒徒兄,你的决斗可以继续了!”

    既然任真失去控制,他就只能放弃父子相残这一招,趁着任天行的天眼锁定任真,无法再抽出精力迎敌,催促付江流出手发难。

    只要任天行移开视线,禁锢解除,任真就会再次被他控制,恢复到先前的局面。

    他的思路很正确,可惜,他对付江流的性情完全不了解。

    付江流闻言,瞥视他一眼,目光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憎恶。

    “暗箭伤人,无耻恶心!我真没想到,枉你还是大宗师,手段竟然如此下作!连父子相残这种阴谋,你都想得出来,我若再跟你为伍,岂非惹天下英雄耻笑!”

    他皱起眉头,朝曹春风啐了一口唾沫,毅然跳出战斗圈子,站在任天行一方,跟南晋划清界限。

    与酒为伴者,必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

    当初任天行没看错人,酒徒付江流光明磊落,胸襟坦荡,是一位真豪杰。他固然想战胜任天行,雪洗战败之耻,但也绝不会蝇营狗苟,做出落井下石的行径。

    刚才曹春风的言行举止,令他深为不齿,又岂肯再跟他们狼狈为奸,刁难已经负伤的任天行。

    他确实早就知道,武帝陈玄霸亲临,南晋稳占上风,今日任天行凶多吉少。然而,他岂是趋炎附势之徒,绝不会因为南晋势大,就违背自己的心意,继续顺从他们。

    “若遂凌云志,何惧付江流”,只要能坚守自己的志趣,他连死都浑然不惧,又怎么会害怕武帝和南晋的威胁?

    他迈步而行,来到无心面前不远处,背对着任天行,凛然道:“兄弟一时糊涂,不辨善恶忠奸,刚才得罪了!天行兄放心,今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再让人偷袭得逞!”

    铿锵话语,掷地有声。

    付江流个头虽矮,打扮虽邋遢,此时此刻,一代豪杰的气概却显露无疑。

    曹春风始料未及,听到付江流的怒骂,气得浑身直哆嗦。付江流临阵倒戈,不仅让南晋损失一大战力,更是多出一大强敌,这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他眯着眼睛,嘴角抽搐片刻,寒声道:“好,好!就算你护着他们父子,又能怎样?任天行已经重伤,我倒要看看,他那只独眼还能支撑多久!”

    他说得没错,释放天眼很消耗体力,而此时的任天行,明显撑不了多久。一旦天眼光华散去,任真恢复行动自由,刚才的困局会重新上演。

    毒蛊未除,威胁就没被化解,任真的命就一直被曹春风攥在手里。

    任天行闻言,脸色冰冷,“我说过,共有三种办法,这才第一种而已。”

    ……………………

    (很多关于剧情的解释,放在本章说里,盗版读者应该看不到。)

第483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四)

    虽然受了重伤,任天行临危不乱,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可能一直这么耗下去。然而,要想破解你的毒蛊,也并非没有办法,比如说,接下来恳请诸位帮我,尽快杀死曹春风!”

    毒蛊生长在任真体内,之所以能操控任真,精准地砍向自己人,就是因为曹春风在旁作祟。即便没法化解毒蛊,只要把操控者杀死,毒蛊脱离主人驭使,就会失去攻击目标,从而丧失破坏力。

    在场都是大宗师,稍一思索,就能明白他的用意。

    杀死操控者,这第二种办法同样可行。

    几乎同时,李慕白、隋东山和裴寂三人暴起,丢下身边对手,从各自位置朝曹春风杀去。

    场间形势大变。

    曹春风反应极快,听到其他方位的动静,来不及思索,挥袖释放出大团黄色烟雾,将自己遮掩在其中,味道腥臭无比。

    这是他的保命手法。弥漫的黄烟里带有大量细微蛊虫,毒性强烈,三名大宗师只要沾染上它,就会当场毒发毙命。

    曹春风躲在黄烟里,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出手!”

    不需他提醒,这会儿功夫,长生真人和云胤已反应过来,赶来纠缠住自己的对手,破解三人联手的抢攻局面。

    眼见李慕白和裴寂又陷入激战,曹春风这才放心,从黄烟里杀向隋东山,一边冷笑道:“任天行,你想抢杀我?太异想天开了!只要你不出手,他们都会陨落在这里!”

    说罢,他身旁疾风大作,从衣衫内飘出无数幽绿光斑,彷如萤火虫一般,密密麻麻,快速飞向隋东山。

    这又是一种毒蛊,叫七星灯,阴毒无比,能在短短数息之间,将整个人的身躯腐蚀,变成一滩血水,手段残忍而恐怖。

    隋东山看在眼里,丝毫不敢大意,挥舞真武剑,沧流剑诀出,卷起一道浩荡剑气,如大江奔流,从他面前的空间冲刷而过。

    小小蝼蚁,如何抵挡沧海横流?剑气将绝大部分七星灯卷进其中,转而冲杀向曹春风。

    但是,仍有少许蛊虫幸运地躲过一劫,继续飘向隋东山面门。

    隋东山瞳孔骤缩,毫不犹豫后退,足足退出数丈,才避开这些弱小毒蛊的纠缠,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就是曹春风的厉害之处。他的手段不以气势恢宏著称,而是于细微处见造诣,凭借无孔不入的蛊虫,杀人于无形,更让人防不胜防。

    反观隋东山的剑法,大开大合,走的是刚猛路数,擅长跟人正面碰撞,要是遇上曹春风这种细腻阴诡的对手,往往有力无处使,发挥不出最大威力。

    曹春风身躯闪烁,施展出鬼魅步法,柔弱如无骨柳絮,避开那道剑气,再度飘向隋东山。他手掌前挥,隔空拍向隋东山,这次却是什么也没飞出来,仿佛只是一记虚招。

    隋东山兀自惊疑,这时候,付江流厉声吼道:“快闪开!”

    与此同时,他身形暴起,以凌厉之势冲来,扬起手中葫芦,往隋东山面前的空间一泼,酒水洋洋洒洒,四处飞溅。

    呼!

    剑酒炽烈至极,刚一遇到空气,张狂酒气便弥漫开来,旋即燃起一团虚无的火焰,挡在隋东山面前。

    火光之中,传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清脆而密集,显然有不少小东西被烧着。

    隋东山震惊无语,这时才明白过来,曹春风放出的毒蛊无色无形,肉眼难以察觉,若非酒徒警觉,以烈火焚烧它们,他此时已毒发而亡。

    他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付江流一把拽开,隔空抛到了任天行身旁的位置上。

    “如此蛇蝎小人,我来替你迎战!”

    别看平时大大咧咧,酒徒粗中有细,刚才已经看出,隋东山疲于招架,恐怕不是曹春风的对手。反正已撕破脸,武帝迟早问罪于他,他还不如跳出来,帮北唐挡下这一阵。

    至于赶走无心的差事,他相信隋东山能做得到。

    曹春风见到这一幕,冷冷盯着付江流,额头青筋暴起。刚才那一击,眼看就要得手,却被付江流半路杀出,坏了他的好事,他如何能不气。

    “酒鬼,你真敢跟我们为敌?”

    付江流爆了句粗口,大吼着冲向曹春风,“****,你当老子是吓大的!我活了大半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卑鄙之徒!”

    他探出双掌,抓向那团剑火,下一刻,便见酒水凝成道道细流,丝毫未曾减少,同时蜿蜒扭动着,啃噬向曹春风。

    它们细长而灵活,宛如一条条晶莹剔透的桑蚕,浑身散发着剑气,明明刚猛炽烈,却又柔韧多变,不停变幻着攻击角度,鬼魅莫测。

    再怎么剑如钢铁,也成绕指柔。

    这正是酒徒的绝学,柔剑。

    它就像陈年佳酿一般,入口柔,一线喉!

    转身间,曹春风陷入刚柔并济的剑气绞杀之中。

    另一边,李慕白和长生真人的激战陷入白热化,两人各出数十招,谁也没能占到丝毫便宜。

    李慕白没占便宜,是因为他攻势太弱,在大宗师面前不成气候。长生真人也没占便宜,倒不是他不擅攻击,而是对面的墨守太坚韧,将他的精妙招式尽数挡下去。

    事实上,不止是长生真人,无论哪位大宗师对阵李慕白,最后都很可能打成平局。尤其在丢失巨子剑后,李慕白的攻击力大幅削减,如今全靠防守立身。

    真是各种五五开。

    作为道家老祖,长生真人挥舞木剑,姿势飘逸出尘,很有仙师风度,手上剑势越来越快,嘴上则徐徐说道:“上次在庐江,若非你背后偷袭,绝不可能断我一臂。异地再战,今天说什么也得让你以命相抵!”

    他所言非虚。庐江鏖战中,他大显神通,使出大衍古术,令带伤作战的儒圣当场陨落。彼时的他,道行臻至巅峰,若以正常情形对战,的确没人能斩掉他的一条臂膀。

    李慕白脸色平静,跟他一样不愠不躁,答道:“好说。我也正想试试,当日如果换成我,你还能不能做到锋芒毕露!”

    长生真人飘然后退,相距约有数丈远,催动精纯真力。

    只见那条始终下垂的青衣长袖,忽然无风自动,轻盈飘舞起来,宛如灵蛇出穴,变幻迷离,竟让人看不清其虚实。

    “看好了,接下来这剑,叫一袖青蛇!”

第484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五)

    上古时期,道家一代祖师吕岩,剑法出神入化,被世人尊为剑祖剑仙。

    他放荡不羁,有一次醉游岳阳,飞越洞庭湖之际,借着湖光水色,诗兴剑兴大发,当即舞剑狂啸,创下千古绝学。

    “天下都游半日功,不须跨凤与乘龙。偶因博戏飞神剑,摧却终南第一峰。

    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他出剑如青蛇,气贯长虹,引得洞庭湖上浪潮滔天,有翻天覆地之势。回山后,他把这一剑绝学传授给门人弟子,便成为如今道家的至高剑诀,一袖青蛇。

    后世文人在赞颂绝妙剑术时,渐渐习惯用两袖青蛇来形容,却忘记了它的真实出处。袖里青蛇胆气粗,道家不主修剑法,吕祖剑术之神韵,在于蕴涵道法自然的玄妙真意,才是真正的青蛇出洞。

    那日对阵董仲舒,长生真人无须此剑,用大衍神通拟剑圣绝学,便令儒圣无招架之力。今日,他迎战李慕白,要挑战的是天下至强的墨守,不得不崭露道家的剑法底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长生真人催动真力,那条下垂的长袖无限延长,上有道家玄清真力裹挟,俨然变成一条粗壮灵动的青蛇,激射向前,瞬间穿过虚空,直直刺向李慕白。

    这一袖剑,气势并不算凌厉,没有寻常剑法的咄咄逼人,最前端的袖口处,甚至没有形成锋锐剑芒。从远处看来,它甚至不能叫做剑法,更像是蛇头撞击在墙壁上,似乎有些笨拙,纯粹靠蛮力硬钻。

    然而,李慕白后退数步,神色凝重至极。他看得出来,一袖青蛇朴实无华,看着不起眼,其盘旋扭动的蛇形里,却暗藏道家高妙玄机,变数无穷,一旦跟其交锋,自己承受的攻击力,必然比凌厉刀剑更可怕。

    青蛇浩荡向前,紧追不舍,李慕白大喝一声,气沉丹田,祭出墨家绝学。

    漆黑劲气缠绕其身,宛如被浓墨浸染的水潭,翻滚不止。李慕白矗立中间,双臂侧伸,掌心朝地,撑开三角形的守势,那些墨团萦绕周围,凝结成一座高大的黑钟,竖立在虚空中。

    莫非是宝塔镇河妖?

    便在这时候,那一袖青蛇到了。

    它刺在黑塔表面,碰撞之下,并未迸发出剧烈的气浪,甚至没有弄出声响。黑塔丝毫未损,岿然不动。

    青蛇初击未成,却也没颓败退散,它的颀长身躯开始急剧扭动起来,上下翻腾着,像是整个身躯都盘踞成一团,把全部力量都汇聚在头部,继续朝黑塔表面挤压。

    又像是形成尖锐的钻头,通过身躯的旋转,产生强劲钻力,发轫于一点,以此来破出黑塔的缝隙。

    李慕白脸色霎时苍白,骤缩的瞳孔里,已然映出青蛇探进塔内的画面。

    噗!

    他身躯一颤,嘴里吐出鲜血。

    黑塔防守被刺开,就意味着他的神念也遭到创伤,出现了裂缝。

    他紧咬牙关,苦苦维持着守势,试图阻止青蛇继续深入,将其封锁在内部。然而,完美防御既已被刺出破绽,又哪容易再支撑住,青蛇疯狂旋转着,愈战愈勇,继续朝黑塔中心的李慕白噬去。

    终于,李慕白再支撑不住,黑塔筑成的墨守崩裂,被一袖青蛇瓦解消散。

    他的神魂剧烈波荡,身躯朝后方震退,眼看就要倒飞出去,这时候,青蛇失去阻挡,速度陡然迅猛,嗖地一声,透过最后一段距离,刺在李慕白身上。

    袖口明明柔软无锋,却仿佛比刀剑更坚硬锋利,整个粗壮前部刺进其腹部。

    这一袖青蛇,竟如此强悍,将李慕白一击洞穿!

    剧痛袭身,李慕白只觉眼前昏花,快要晕厥过去,情急之下,试图伸手揪住腹部那条长袖,却被长生真人眼疾手快,猛然一扬,将他摔出十余丈,重重摔在地上。

    李慕白身受重伤,再无力迎战,不得不席地而坐,先控制住腹部的失血。

    他闭目运功,眉峰蹙起,痛苦地咆哮道:“你的功力……怎么会不降反增!”

    刚才交手的情形让人难以置信。先不说墨守如何坚韧,他能清晰感知到,长生真人如今的功力雄浑,不仅没有丝毫衰弱,反而增强了许多,比在庐江时还强盛!

    这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那日长生真人痛失一臂,气息立即暴跌,在场的强者都看得真切。在这短短数月里,即使他能治疗痊愈,最多也只能勉强恢复状态,怎么可能会颠覆常理,进一步攀升。

    今日的长生真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半步九境。

    李慕白的惨败,固然败于一袖青蛇之威,更关键之处在于,长生真人又变强了。

    听到他的惊呼,长生真人收回长袖,捋须笑道:“现在,诸位应该能看清了,从一开始,北唐就毫无胜算。别说杀死曹先生,你们连自保的余地都没有!”

    李慕白闻言,急火攻心,剧烈咳嗽不止。

    北唐众人确实没想到,本应是受伤变弱的长生真人,反而成了场间的最强点,这个变数太致命了,可以说彻底改变局势。

    长生真人谈笑风生,没再上前袭击李慕白,而是转过身,迈步走向裴寂。

    他眼光毒辣,深知李慕白是瓮中之鳖,不必急于杀死,眼前更重要的是积累胜势。他已腾出功夫,只要再跟云胤联手,把裴寂也打伤,到时候,南晋一方就会占据绝对上风。

    这时候,在他背后,任天行的话音幽幽飘来。

    “陈长生,原来你也练了龙蛇盈缩功。”

    长生真人身躯骤滞,转头盯着任天行,表情震撼,“你怎么会知道盈缩功!”

    道家有三大至高典籍,俱是从远古传承下来,分别是参同契、大衍术和盈缩功。这是道家的核心机密,连内部的众多长老都不知情,所以他非常惊愕,任天行居然知道盈缩功的存在。

    任天行一直用天眼禁锢任真,没法转过身来,冷笑道:“我不仅知道盈缩功,还知道那本册子的第一页,写着一首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长生真人震惊无语。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其中“盈缩之期,不但在天”,便是盈缩功的名字由来,它的意思是,人的寿命长短,不只是由上天决定。换言之,人也可以胜天,获得长寿。

    任天行随口吟完,长生真人脸色难堪至极,再也看不出半点大胜后的威风。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由衰转盛的机缘,乃是千古绝密,竟然被任天行一眼识破。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将会在整个武道掀起轩然大波。

    任天行冷笑一声,话意嘲讽,“你有什么好神气的?这首诗叫龟虽寿,就算你真的练成龟蛇之境,成真武法身,到头来,还不是替他人作嫁衣?”

第485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六)

    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除了长生真人,谁都没听懂。

    当然,只要长生真人能听懂,这就足够了。

    长生真人眯起眼,眼眸深处泛起一抹寒意,因为任天行这番话,道破了他的宿命,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的话音变得阴冷,“既然你知道盈缩功,那就应该更清楚,今日你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四个字,从一位半步九境的巅峰强者嘴里说出,这是极为恐怖的威胁,约等于即将发生的事实。

    然而,任天行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觉得意外,“看,我早就知道,即便交出烟雨剑藏,你们还是会杀死我,谁叫我洞察陈玄霸所有的秘密呢……不过,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武帝之所以执著于诱他上钩,烟雨剑藏只是表面原因,里面藏着的东西,牵涉到武帝的秘密,那才是真正的核心。他既知全部内情,武帝断然不敢让他逍遥在外。

    长生真人没再答话,径直奔向另一侧的裴寂。

    曹春风笑了起来,“任天行,你不是想杀死我吗?真人显威,不消片刻,裴寂和付江流也会惨败。你们全体负伤,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如何负隅顽抗!”

    任天行解救任真的第二个办法,是杀死祸首曹春风,令毒蛊失去主人操控。但是,随着长生真人崭露更强实力,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

    更要命的是,曹春风没说错,眼前已不只是解蛊这一桩麻烦。李慕白被挫伤,他自己也惨遭偷袭,若再无强者站出来,北唐阵营迟早会被长生真人击垮。

    任天行咳嗽一声,脸色阴沉,低声道:“隋兄,接下来,你一定要保护我的安全!”

    事已至此,他只能采用最后那种办法,也是最糟糕的选择。

    他和任真察觉到天眼里的毒蛊,是在巫山深处,那时候,任真正率军抵御晋军入侵。由于战事焦灼,他不能置北唐存亡于不顾,跑去荒川寻找解蛊之法。

    一方面,天眼里的毒蛊静静蛰伏,没有对他造成折磨,他不急于这一时,非得立即解蛊;另一方面,曹春风的养蛊之术独步天下,应该无人能解,即使任真匆匆赶往荒川,破解毒蛊的希望也微乎其微,很可能白跑一趟。

    因此,无论从哪方面看,让任真抛下迫在眉睫的战局,先去解不痛不痒的毒蛊,这都是非常愚蠢的决定。

    时势瞬息万变,国战的烽火刚息,北海又爆发起义,令北唐陷入更危急的局面。为了避免重回群雄割据的乱世,他不得不火速率军北上,分身乏术,更不敢放弃刚执掌的军队,躲进荒川里。

    于情于理,他的抉择都没有错。

    他不可能料事如神,提前知道今日发生的变数。哪怕重来一百次,他仍然会率军攻打长安,毕竟,毒蛊长在天眼里,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主动权始终掌握在曹春风手里,他并没有选择和躲避的余地。

    而此时,他已昏迷不醒。这个艰难的决定,就由任天行来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为他着想,就算废掉他的天眼,他也不该有怨言。

    任天行全神贯注,眉心的天眼金光更盛。他嘴唇翕动,不停嗫嚅着,声音细微不可闻,似乎是在念某种古老的咒语。

    片刻后,异变陡生。

    只见金光笼罩下,任真的左手忽然一颤,绽放出同样璀璨的金光,跟周遭融合在一起,没有发生任何碰撞和抵触。

    紧接着,一只黄金眼瞳显现在掌心间,微微眨动着,光华流转,跟任天行眉心的天眼一模一样。

    当日在巫山,任真中毒昏迷之际,急需找出蛊种的位置。幸亏任天行一直暗中守护,在关键时刻现身,将牧云等人赶出屋外后,唤醒他手心的天眼,才采撷到毒蛊的样本。(第350章)

    任真醒来后,曾追问任天行,为何能召唤出天眼,当时被任天行随口搪塞过去。其实,他早就该猜到,只有动用天眼,才能唤醒天眼,杨玄机根本就不是他父亲的朋友,而是他父亲本人。

    此刻,任天行如法炮制,默念口诀,令两只天眼对视,交相辉映。

    毒蛊的巢穴,就藏在手眼内。

    任天行提剑向前,走到金光边缘,沉默一会儿后,喃喃自语道:“成也天眼,败也天眼。今日毁掉你的天眼,未必是坏事,这样你就能摆脱对它的依赖,潜心修行,学会更强大的心眼……”

    说罢,他长叹一声。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可惜,等那一天到来,我未必能亲眼看见。

    他抬起地戮剑,剑身微颤,陡然焚起炽烈火焰。

    斩草需除根,只要他速度够快,下手够狠,趁毒蛊还没转移前,以剑火将整只天眼摧毁,那么,毒蛊就会随天眼一道被烧死。至于被刺穿的手掌,日后可以慢慢疗伤恢复,不成问题。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这么做。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

    他下定决心,狠狠一咬牙,一掌猛力拍在任真胸膛上。他相信,随着自己的内力灌入,那些毒蛊感受到威胁,以为是人类试图扼杀它们,必会吓得缩回天眼老巢里。

    片刻后,他又猛然挥剑,趁曹春风和天眼内的毒蛊没反应过来,一剑刺穿任真的左掌。

    呼地一声,火苗蹭蹭窜起,不止是左掌,任真的整条手臂都燃烧起来。

    紧接着,掌心的剧烈痛楚通过神经,传导到任真的大脑里,如此猛烈的刺激,终于令他的意识苏醒,失声痛嚎出来。

    “啊……”

    咆哮声撕心裂肺,在广场上震荡。

    听到这声痛嚎,正在厮杀的众人不由停手,纷纷转身看向这边。

    只见任真跪在地上,死死瞪着边流血边燃烧的左手,表情狰狞可怖,额头上的青筋都耸立起来。他的眼球凸起,表面充斥着无数血丝,连这双肉眼,仿佛都快滴出血。

    他被刺伤的,不止是手,还有眼,而且又有火焰焚臂之痛,多种痛楚叠加在一起,难以想象。

    哀嚎数声后,他身躯一软,再度昏死过去。

    从今日起,他的天眼彻底没了。

    海棠见状,飞速跑过来,扑灭他左臂的火焰,自己紧咬的嘴唇流血不止。

    痛在他身上,痛也在她心里。他是她的本命,两人的命运紧紧联结在一起,这时候,她同样也承受剧烈的痛楚,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只是她更清楚,形势太危急,就算为了任真,她也不能再倒下。

    她把他抱在怀里,不顾自己的严峻伤势,开始为他输送真力。

    任天行此时心里的痛苦,绝不比她少。

    他提着地戮剑,迈步走向曹春风,他要让这个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付江流,你让开。”

    …………………………

    (诸位不必反感或者遗憾,有得必有失。有些失去,是为了变得更强。)

第486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七)

    对峙到现在,任天行还没真正意义上地出手过。

    南晋方面很清楚,任天行这些年为了遮掩真面目,以杨玄机的身份行走世间,仅靠一身阴阳家的道行,就能跻身大宗师之列,如果再让他施展隐藏多年的剑道绝学,那么,他爆发出的战斗力,必定会胜过昔日大战金陵的他。

    谁都没法估量,他如今的实力有多恐怖。

    所以,武帝和曹春风才苦心绸缪,想出这条让父子相残的毒计,利用任真作牵制,无需南晋强者动手,就能让任天行空有通天本事,也无法崭露出来。

    截止刚才,他们的阴谋成功了一半。任真出其不意的偷袭,确实刺穿任天行的腹部,使其遭受重伤。毋庸置疑,他的实力会大打折扣。

    然而,任天行当机立断,不惜以废除天眼为代价,破解了曹春风的毒计。此时,任真恢复正常,不再纠缠他,他终于能腾出精力,专心应付南晋诸强。

    任真落得如此下场,拜曹春风所赐,今日哪怕受伤再重,他也要把所有的新仇旧恨统统算清。

    付江流闻言,见任天行浑身杀气腾腾,俨然一副誓死相拼的气势,便不再迟疑,飘然退出战圈,守护在任真旁边。

    他知道,任天行一旦拼命,曹春风这下凶多吉少了。

    曹春风也意识到危机,眼眸死死盯着任天行,下意识开始后退,嘴上仍旧逞强,大声说道:“任天行,你现在交出剑藏,还得来及。否则,我跟真人联手,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已经胆怯了,这是在**裸的求救,催促长生真人赶来援助。

    任天行何其精明,看破他的小心思,也不想跟他废话,挺起地戮剑,径直杀向曹春风面门。地戮剑绽放血腥杀气,宛如无数道实质的利剑,同时刺去。

    恐怖剑意降临,压迫得令人心悸。

    曹春风大惊,同样是锋锐一剑,今日这剑的威力,饱蕴任天行的造诣和怒意,跟当日庐江鏖战时的剑术有霄壤之别,以他的功力,再难正面抗衡。

    他身躯微颤,从白衣内喷出一团白烟,倏忽之间,他从原地消失。

    他骨骼精奇,以鬼魅神速著称,瞬移之术同样独步天下,每每遇到强大攻势,不敢碰撞交锋时,他都会选择瞬移遁避,通过离奇消失,让对手丧失攻击目标。

    此刻他如法炮制,试图避开任天行的锋芒。然而,他要失望了。

    他面对的敌人可是任天行,本就眼盲看不见事物,这种藏匿行迹的手法,就像易容一样,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刚消失不见,下一刻,任天行长剑一挥,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直接斩向右上方。

    那处位置空荡无物,然而,任天行剑意决绝,笃定地刺在空气里,紧接着,便见曹春风的白衣倏然飘出,他果然就藏在那里!

    嗤地一声,利剑斩在他的左腿上。多亏他反应及时,仓皇后退,才没被这一剑斩断大腿,纵使如此,仍被划出一道深长的伤痕,鲜血淋漓。

    他疼痛难忍,失声怪叫着,惊悚地盯着任天行,对这样的结果难以置信。

    “怎么会……”

    他明明已凭空蒸发,在瞬移过程中,处于短暂的透明隐身状态,无论是人的视线,还是神念感知力,都无法捕捉到他的踪迹,为何任天行却如有神助,能精确看破他的行藏?

    他飞速倒退着,再施瞬移术,不想跟任天行纠缠下去。

    然而,任天行岂肯放过他,穷追不舍,地戮剑蹭蹭穿透虚空,这次又刺在一处空档。果不其然,曹春风的瞬移被打断,被迫再度现身,身上又多出一道伤痕。

    这会儿功夫,他终于想明白了,恐惧地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眼?!”

    任天行双眼虽瞎,但他修炼心眼,以心为眼,玲珑剔透,能识破世间一切幻象,不受俗尘迷惑。小小障眼法,又岂能瞒过他的强大心眼。

    当年大战金陵,他体力不支,最终昏迷在乱军之中,被南晋擒住,关进地底天牢。

    武帝忌惮他的神通,对他始终不放心,又苦于拷问烟雨剑藏,不能杀死他,更害怕他自尽,只能封住他的全部经脉,又亲自刺瞎其双眼,企图连天眼一起废掉。然而,天眼平时隐藏体内,不会显露在体表,武帝没能得逞。

    不愧是任天行,面对如此绝境,依然有逃脱手段。某天夜里,他伺机偷偷挣脱,先将一名狱卒打晕,用天眼易容成自己的模样,李代桃僵,又用心眼感知到地牢里所有岗哨的位置,神不知鬼不觉,成功逃出天罗地网。

    若非练成心眼神通,即使天眼再强大,他也无法避开层层守卫和机关,逃出生天。

    所以,他刚才没有说谎,在他心目中,天眼只不过是小把戏,平时玩玩易容隐形而已,对修行之道并无太大裨益。

    如今任真的天眼被废,他也并未太过惋惜,而是希望任真能潜心修行,问鼎武道,别再沉迷这些奇技淫巧。

    他跟曹春风的交战过程,便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天眼的禁锢功能固然玄妙,也只有在速度比对方快的前提下,金光成功笼罩对手,才能成功禁锢。

    当对付曹春风这种劲敌时,天眼就太过鸡肋。事实上,若非萧铁伞心有羁绊,为了保护女帝,被迫留在原地,以任真的身手,也未必能真正禁锢得住他。

    心眼远胜天眼。

    让内心变强大,才是最强大的修行之道。

    听到曹春风的惊呼,任天行冷哼一声,“我苦心隐藏身份,怕被人识破,所以先前跟你交手两次,一直没敢动用心眼。否则,你拿什么跟我分庭抗礼!”

    他脚步前踏,正准备紧逼曹春风,身形忽然停滞,皱眉说道:“右下,腰俞穴。”

    说这话时,他没有转身,手中地戮剑回转身后,护住自己的腰俞穴部位,精准地挡下了无声袭来的那柄木剑。

    长生真人大惊。

    他趁着两人交战之际,放弃了对裴寂的围攻,屏住气息,飞速飘至任天行身后,企图一剑令其瘫痪。他本以为志在必得,没想到,心眼强大如斯,竟然能预判到他的偷袭动作。

    一击未遂,他毫不犹豫,挥剑再刺向任天行。

    那柄木剑下落,尚未落到具体部位,任天行的话音再度响起,“右腿,委中穴。陈长生,枉你以得道高人自居,难道就会些偷袭下三路的招数?”

    他身躯倏然前移,躲开长生真人的纠缠。

    前有曹春风,后有长生真人,他以一敌二,陷入南晋的前后夹击。

第487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八)

    长生真人偷袭不成,听到任天行的讽刺,也不生气,淡淡说道:“贫道从未想过,当什么得道高人,正一道积极入世,也从不鄙弃俗世的烟火气息。今日你我交战,跟市井百姓争利打斗别无二致,不过是动静大一些罢了!”

    说着,他随意瞥了付江流一眼,“所以说,你休想拿什么道德仁义来激贫道。今日只要能擒住你,于南朝有利,贫道并不介意专攻下三路,联合他们以多欺少。”

    这话听起来坦荡,其实是在挖苦付江流,被所谓的公平对决束缚。

    任天行听懂了,笑道:“激你?你想多了,南晋以多欺少,不择手段,又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已习惯。你们既想围攻,那就一起上吧,纵有千军万马,任某又有何惧!”

    在他眼里,跟那年大战金陵相比,今天的阵仗太小了。

    曹春风心生悸意,一边盯着任天行,一边大声道:“云城主,我们先不等你了!”

    刚才长生真人重伤李慕白后,便去帮助云胤夹击裴寂。裴寂才破境不久,根基尚浅,哪扛得住两人夹击,受了不少伤,此时更落下风,只是苦苦支撑着,迟早会败退。

    曹春风说这话,分明是在催促云胤,尽快解决裴寂,赶来围攻任天行。

    任天行微微侧首,感知到裴寂的糟糕状况,皱眉说道:“裴兄的情义,我心领了,你先退下歇息吧!今日他们冲我而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想连累你们,替我保护好任真,我就感激不尽了!”

    裴寂已然负伤,若是真出了意外,他会愧疚一生。

    云胤听到这话,不由一怔,眼眸微眯起来,“以一敌二,还敢如此狂傲,任天行,你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任天行豪迈大笑,“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反正都会死在我手里,索性就一起上吧!”

    主动要求以一敌三,这份豪迈看似很愚蠢,实则暗藏用意,纯属无奈之举。

    他腹部伤势极重,虽然暂时止住流血,但随着激烈战斗的进行,情况在急剧恶化,他所剩的体力已不多了,恐怕再过一个时辰,他就会昏迷倒地。

    裴寂败退,也只在片刻之间,没必要再苦撑下去。反正任天行都要拼死一战,不如趁现在犹有余力,他尽可能地挫伤对方三人。

    裴寂看着任天行,眼神复杂,犹豫一会儿,还是退回后方,放弃了搏斗。

    云胤手持木杖,踏空而来。

    三人摆成品字阵势,把任天行围困在中央,展开激烈厮杀。

    木剑偷下盘,铁钩攻胸腹、木杖缠上盘,三者分工明确,进出有序,可谓滴水不漏,不给任天行留下丝毫喘息之机,想逼迫他乱中出错,露出破绽。

    但是,不得不说,心眼实在太强了。它最可怕的威力在于感知攻击,能提前一息时间,预见到对方下一瞬的动作,从而做出应对。

    虽然预判的时间只有短短一息,对八境大宗师来说,这已经足够充裕了。

    面对这潮水般的攻势,任天行丝毫不慌。

    他左手持幡,右手舞剑,左右手同时挥舞,把全身上下护得滴水不漏。他的动作矫健,并非速度奇快,而是很从容,没等对方的兵器袭来,他就提前调整姿势,腾出隔挡招架的空间,看起来游刃有余。

    曹春风和长生真人当年见识过,再度看到这副画面时,仍然被任天行的实力震撼到。而云胤,虽然称霸一方,眼界和气魄都不凡,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心里压力陡增,额头开始渗出汗水。

    他忍不住问道:“你这门心眼功法,究竟是从何处学到的?”

    这个问题,不止是他好奇,连武帝本人都始终困惑,曾经耗费整个朝廷之力,彻查心眼的渊源,却没能找出一丝线索。

    从天眼到心眼,任天行身上藏着无数谜团。

    如此逆天的人物,本不该在这世间存在。

    任天行似笑非笑,喘息着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就是在白云城学到的。”

    白云城位于荒川极西,是云胤雄踞多年的地盘,如果真有强者创出这部功法,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云胤皱了皱眉,只当他是开玩笑,没再说话。

    任天行似乎觉得无趣,笑道:“论兵器功夫,你们真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有什么绝学,就赶快使出来吧,让我也开开眼!”

    其实他是怕了,怕这三人要跟他缠斗到底,将他生生拖垮。

    曹春风冷哼一声,表情难堪,“明明体力不支了,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任天行,你真虚伪!”

    任天行凛然道:“是么,你们不肯出绝招,就别怪我不给你们机会了!”

    说罢,他左手猛然一扬,将鬼神幡祭起,飞升到四人头顶上空。

    下一刻,他暴喝一声,“疾!”

    南晋三人见状,神情大变,都意识到事情不妙,开始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鬼神幡面一抖,瞬时晕出一副阴阳太极图,黑白二气急遽旋转延展着,只在须臾间,便无限扩大,将三人笼罩在里面。

    它之所以叫鬼神幡,是因为幡面上写着四个字,装神弄鬼。

    这是阴阳家的至强法器,一旦鬼神幡展开,真可谓“装得下神,弄得了鬼”。它内涵奇门遁甲,极尽阴阳术数,能衍化出万千气象,妙不可言。

    当日斜谷会战,任天行便凭借此幡,将董仲舒围困其中,无法逃脱,只有苦苦招架的份儿。若非颜渊现身,恐怕他会力竭而亡。

    刚才,任天行主动挑衅云胤,就是想把他骗过来,一道卷进太极图里,现在果然得手了。

    太极图一开,周遭的景象瞬时变化,随着阴阳二气旋转,不断地进行明暗交换。

    三人被分割在不同的区域里,既看不到彼此,也看不见图外天地,眼前只剩一片空旷,暗中不知潜藏着多少凶险。

    而任天行本人,也已不见了。

    长生真人毕竟是道祖,对太极阴阳至理再熟悉不过,眼见被困在图里,他并未慌乱,沉声喝道:“两位不必惊慌,任天行祭出鬼神幡,以神念催动,他耗不了多久。你们只需留神,别被他偷袭得逞!”

    另外两处,曹春风和云胤听到提醒,心头微松,各自警惕着周围。

    长生真人的话音再次响起,却是说给任天行听的。

    “敢在贫道面前颠阴倒阳,真是自不量力。道生万物,道家乃万法正统,大道所归,至于你们阴阳家,哼,就是一群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

    阴阳家注重阴阳变化,把二者视作世界的本源,而道家的理念极为宏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本身就把阴阳家思想包涵在内,所以说,道家体系确实要比阴阳家更博大精深。

    道家重法,阴阳家重术。

    两家巨擘拼斗,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第488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九)

    城头上。

    两位大宗师远眺,隔空观望着皇城里的战况。

    武帝陈玄霸随意地坐着,眼眸微眯,神态波澜不惊,忽略了身旁颜渊的存在。

    即使是在前一刻,皇城上方异象陡生,有黑白二气冲天而起,在苍穹之上盘旋,他仍旧无动于衷,继续袖手旁观,似乎真的只想当一名看客。

    颜渊则截然相反。

    他垂手立在城墙下,宛如侍者一般,跟武帝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姿态谦恭。他静静眺望着前方,看似也在关注皇宫战局,实则高度警惕戒备,如履薄冰,随时准备逃遁。

    武帝泰然自若,是因为他有第九境的强大底气,不怕被别人偷袭。颜渊自然不敢也坐下来,跟武帝平起平坐,否则,一旦武帝猝然发难,恐怕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到阴阳盘绕的这一幕,他不禁动容,喉结耸动着,低呼道:“这是……鬼神幡!”

    斜谷会战时,他曾目睹任天行祭起此幡,围困董仲舒,故而能一眼认出。今日又见这番景象,他意识到,杨玄机要动真格的了。

    他不动声色,偷偷瞥武帝一眼,试图窥测其反应,却发现对方仍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对皇城里发生的变故熟视无睹。

    他心里暗骂,这老乌龟,倒是沉得住气,杨玄机绝非善茬,等会儿你那几位下属被打败,我看你还如何假装镇定。

    他侧过头来,干咳一声,提醒道:“陛下,这是杨玄机的神通,上次他曾用此幡困住家师,威力非同凡响,南晋的道友们有大麻烦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提醒纯属多余,在武帝眼里,只会显得愚蠢。毕竟,他连杨玄机的身份都一无所知,又哪有资格为武帝解密。

    武帝仿若未闻,没有搭腔。

    颜渊有些尴尬,盯着阴阳两气流转,沉默一会儿,犹有不甘,“再这样拖下去,您麾下那几位,恐怕凶多吉少。难道您没打算亲自出手?”

    他不相信,武帝极罕见地走出金陵,不远万里赶来,只是为了看看热闹。眼见南晋强者受压制,他有些迫不及待,想鼓动武帝前往皇城,平息那场决战。

    如此一来,他才能摆脱九境的威胁,逃离这是非之地。

    武帝闻言,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情绪,翻动着眼皮,淡淡说道:“久闻大先生性温和,擅隐忍,今日一见,未免有些失望。你太心急了。”

    他把颜渊的小心思看得透彻,这句“太心急了”,是说颜渊急于支走他,把意图暴露得太明显,并非藏拙者应有的表现。

    如果换成是他,面对深不可测的强敌,他就不会这般浮躁多嘴,而是继续不动声色,耐心地等待时机。

    颜渊却没想到这层,误解了武帝的话意,以为是在说,还没到必须亲自出手的地步。

    他劝说道:“您踏进九境,尊为天下第一,当然可以不把杨玄机放在眼里。但那几位的道行跟颜某差不多,恕我直言,他们抗衡这鬼神幡,绝非易事,局势比您想象得更危急。”

    “哦?”

    武帝转身看着他,嘴角轻挑,似笑非笑,“不说别人,你很了解长生师兄?”

    颜渊顿时语塞。

    他随口说了一句,南晋几人的道行跟自己差不多,言外之意是,以自己的道行,也难以战胜鬼神幡。当然,他说的是实话,鬼神幡确实很棘手,他难以招架。

    武帝的回复则很强硬,是在暗暗讽刺颜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长生真人比你强多了,你斗不过鬼神幡,不代表他也会输。

    颜渊是聪明人,不敢再争辩,只能闭嘴。

    武帝把视线移回,继续凝视着虚空,说道:“朕若想为难你,早就出手了,何必坐下来跟你说这些话?颜渊,别太高估自己,你在朕眼里,翻不起几点浪花。”

    他的语气虽淡,话意却很霸气,完全没把颜渊当回事。

    颜渊不怒反笑,头颅微垂,神态愈发恭谨,“陛下龙御四海,凌驾南北,确实没必要为难一介书生。今日难得相见,您若肯赐教,晚辈洗耳恭听。”

    他听懂了,武帝刻意逞威,只是想告诉他,自己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别太沉不住气,老是想着溜之大吉。

    武帝肯在他身上花时间,坐下来说话,就说明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武帝点头,见他心绪沉稳下来,便悠悠说道:“朕素来欣赏坚毅隐忍之辈,这些年一直在观察你。朕了解你,你誓不过三,刻意压制境界,并非不能破境,而是虚怀若谷,主动朝董夫子示弱,令他生疑。”

    颜渊神情骤凛,自己苦苦压制境界的用心,竟被他一语道破。

    “只要不破境,他就永远看不透,你的真正修为有多高,是否能胜过他。他没有必胜的把握,也就不敢对你下杀手,只能默许你的存在。朕没猜错的话,若非他即将破境,你会继续蛰伏下去,直到你有把握杀死他。”

    颜渊点头,“不错,还没摸清对手的底细,就贸然出手,这是愚蠢的行径。尤其是到了咱们这种境界,实力都在伯仲之间,除非能一击必杀,否则撕破脸皮,最终也只能两败俱伤,徒然争斗一场。”

    这就是以前师徒两人相安的原因。在颜渊虚实难测的情况下,两人谁都没把握杀死对方,与其打草惊蛇,还不如以大局为重,保持儒家内部的和谐。

    武帝眯起眼眸,幽幽说道:“你明白这个道理,朕又何尝不明白?你对付的,只是区区董仲舒,境界修为都摆在明面上。而朕今日猎杀的,是曾为天下第一的任天行,他藏了这么多年,谁知道他有没有迈过那道坎……”

    颜渊神色剧变,紧盯着武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这场激战的真面目。令他感到震惊的,不止是任天行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更因为武帝的最后一句话。

    他终于明白了,武帝一直作壁上观,迟迟没有涉身战局,原来并不像看起来这样,淡定自若,稳操胜券。

    武帝是在害怕,害怕任天行也像颜渊一样,故意压制境界示弱,实则暗藏杀手锏,等着他跳进局里。毕竟,任天行曾比他更早一步,触碰到第九境的边缘,没人知晓,经过这些年的隐忍,任天行是否已能够破境。

    这两个人都是在忍。相比之下,颜渊的火候就差得太远了。

    所以,武帝选择置身事外,先让曹春风等人出手,同时利用任真这记杀招,把任天行逼进绝境,不得不动用杀手锏,让他看清全部底细。只有确保安全无虞后,他才敢现身收官。

    跟任天行相比,他有足够的底气,继续忍耐下去。

    这份底气不仅源于他自己,还来自他的同族同门师兄,长生真人。

    他绝不认为,区区鬼神幡就是任天行的最后一击,他更不认为,区区鬼神幡就能困得住师兄。

    颜渊的眼光太差,这场好戏才刚开始。

第489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十)

    太极图里,如今只剩一臂的长生真人收起木剑,腾出手来,双指在胸前并拢竖起,闭目运功,嘴里念念有词。

    玄青色真元萦绕四周,如仙云霭霭,把他映衬得颇为庄重。

    片刻过后,他豁然睁眼,绽放明亮光华,纵声长啸起来,悠远嗓音飘出太极图,在这片皇宫、乃至整座长安上空回荡。

    “小道陈长生,恭请真武大帝法身!”

    下一刻,他体内骤放光明,青光之盛,把周遭的太阴之气给照射成白昼。

    万丈光华间,长生真人的身躯暴涨,疾速向上膨胀着,须臾过后,便有足足数十尺之高,漫说太极图再无法困住他,就算是周围那群巍峨宫殿,也尽数在他脚下,宛如土砾石块一般,显得渺小。

    这道法身雄壮伟岸,顶天立地,流转着玄妙清光,已非普通肉躯,乃是用无上道法暂时凝结成的虚影。

    正是真武大帝现世!

    真武大帝敕镇北方,统摄玄武之位,是道家供奉的神灵。

    他形貌非常威武,眼如电光璀璨,披发跣足,脚踏着五色灵龟,身畔有梵音仙乐阵阵,不绝于耳。

    不过,有别于民间真武塑像的一点是,这尊法身却是独臂,手持着桃木剑,另一条衣袖空荡荡下垂,宛如巨蟒粗长,应该是受长生真人影响。

    在他面前,那副阴阳太极图则微不足道,更像是一片擦脚布。阴阳家术数固然精妙,区区鬼神幡,又如何能降服住超凡显圣的真武大帝?

    他垂首俯瞰,瞋目瞪着脚下大地,声势如洪钟大吕,震荡虚空。

    “真武显圣,尔等邪魔外道,还不跪地伏诛!”

    下方广场上,众人瞻仰着真武法身,听到这句威严话语,都吓得不轻。

    连被困在太极图里的曹春风,也万万没想到,长生真人竟有如此神通,能请得真武显圣。他现在终于醒悟,为了今日这一战,武帝筹谋万全,不只是依赖自己的毒蛊,这尊真武法身,原来一直都在瞒着他。

    精心准备了十六年,南晋绝不会输。

    太极图里,任天行的话音幽幽飘出,不仅听不出恐惧意味,反而带着几分嘲讽。

    “陈长生,你真沉不住气。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就算是龟蛇合形的北方真武,尚不能与天地长存,你搬出这么一道残存气息,又能撑几时?难道就不怕陈玄霸心疼,可惜了这大好的炉鼎?”

    刚才跟李慕白交手,长生真人崭露真正修为,任天行便已猜到,他修炼了龙蛇盈缩功,既然如此,他能请下真武法身,也就不足为怪。

    让任天行意外的是,为了擒住自己,武帝竟然肯下如此血本,这个陈长生,也真的肯拼命,不惜折损大量修为,成全江南的陈氏基业。

    看来是要不死不休了。

    高空中,真武大帝厉喝一声,满身真气激荡,他挥起那柄并无实质的巨剑,朝太极图斩去。

    如擎天巨柱倒塌,呼啸而落。

    紧接着,便见嗖地一下,太极图凭空消失。说归说,任天行如今状况糟糕,不敢正面硬扛,只得撤掉鬼神幡。

    巨剑斩地,犁出一道无比深长的沟堑,横亘在广场上。大地剧烈震荡,这一剑掀起的狂暴气浪,将刚脱身猝不及防的曹春风和云胤直接掀飞,重重摔在地上。

    任天行显现身形,拄着鬼神幡,仰头睥睨着真武,傲然不惧,“你弄出这么大动静,不会就是用来唬……”

    话音未落,真武大帝动身,偌大脚板猛踩过来,好似一座小山头,试图将任天行镇压成齑粉。

    然而,纵有滔天威势,对任天行来说,这尊并没有多大威胁。

    他有心眼感应,能预见敌方的下一步动作,即使是灵活敏捷的陈长生本人,尚无法击中他,更别提这迟缓笨拙的大块头。

    他纵身弹射出去,站在十余丈外,仰头道:“你这股气势威压,对付别人还行,在我面前就算了吧!”

    真武大帝的巨剑斩来,狂风席卷广场,所过之处,把本就凌乱的大堆废墟辟为平地。

    呼、呼……

    转眼功夫,他已朝任天行连斩十余剑。

    整个空间一阵动荡,连附近的宫殿屋顶,都被掀飞十余座,宛如被龙卷风侵袭。

    任天行闪转腾挪,没受到丝毫损伤。

    真武大帝法相威严,俯首看向任天行,话音如雷霆滚滚,“伤不到你,我还伤不到你儿子吗!”

    说罢,他身躯猛然一转,再次挥舞巨剑,转而斩向一侧。

    任真、海棠、李慕白、裴寂,四人聚在一起,全都是身受重伤,面对如此雄浑刚猛的一剑,如何能招架得住。这剑非常宽大,要想同时撤走,尤其是还得带着昏迷的任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巨剑呼啸而来,攻势异常迅猛,伤员们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任天行脸色骤变,来不及再说什么,豁然冲上前去。

    长生真人的想法很正确,任天行有心眼,能从容躲开,任真昏迷不醒,却办不到这点,只要攻击这些伤员,任天行就不得不正面招架,无法再用心眼躲避他的攻击。

    人只要有了感情,就有了羁绊和束缚,为情所困,无法再从心所欲。

    就像萧铁伞誓死护卫女帝一样,任真就是任天行的软肋,长生真人只需利用这点,就能将他逼进绝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任天行闪烁赶到众人前方,挥起手中鬼神幡,再次释放出太极阴阳图,竖立在空间中,俨然变成一面防护巨盾。

    阴阳图急遽旋转着,中央出现一道漩涡,将空间扭曲,散发出可怕的吞噬力,试图令那道剑锋沦陷进去,无法自拔。

    这是道家的顶级法术,通过撕裂空间制造黑洞,能将绝大多数攻击吸收其中。然而,此刻毕竟是真武大帝的一剑,任天行心里毫无把握,却不得不全力硬拼。

    嗤……

    巨剑刺进阴阳漩涡里,道家真力发起猛烈冲击,硬撼之下,竟使得太极图剧颤,一下子炸裂开来,阴阳两气被击溃,瞬间烟消云散。

    鬼神幡也承受不住,破裂成无数碎布,在空中洋洋洒洒。这件无比强大的空间法器,彻底被摧毁了。

    任天行也被震飞出去,摔倒在众人面前,嘴里狂吐鲜血。

    不愧是真武之剑,果然极其强横,连他也没法正面抗衡。

    长生真人大笑,笑声震荡云霄,狂放不羁,“你不是有心眼么,有本事继续躲啊!”

    他催动真武法身,再次挥起巨剑,不给任天行喘息的机会,再次斩来。

    鬼神幡被毁,这次任天行再难抵挡了。

第490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十一)

    任天行大呼道:“先替我挡下这一击!”

    他确实还有招杀手锏,由于代价太惨重,始终不愿使出来。但此时长生真人逼得太急,他没法立即施展,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先替他化解燃眉之急。

    见此情形,隋东山再顾不上无心,凌空而来,“让我来!”

    他挥舞长剑,拼尽全力,斩出一道巨大的剑气龙卷,旋转呼啸着,撞向居高临下刺来的巨剑。若放在平时,他这一剑摧枯拉朽,便是八境强者也觉得难以应付,然而,在气势恢宏的真武法身面前,它确实构不成威胁。

    轰!剑气龙卷被巨剑刺透,剧烈动荡着,连续倒退不止,同时开始瓦解消散,没能对巨剑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不过,它替任天行争取到一些时间。

    至于隋东山本人,则被巨剑杀气撼飞,浑身气血翻腾,受到不轻的冲击。不得不说,道家的真武法身太强,虽然只能维系片刻,却足以击溃一名八境强者。

    任天行站在原地,紧皱眉头,被一股光华笼罩着,没有踏前迎战。这就说明,他还没准备好,仍需要一些时间。

    付江流原本盘膝疗伤,此时豁然冲起,拉住连连倒退的隋东山后,凝出花间一壶酒。明知自己会不敌溃败,他还是决然迎了上去。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他同样被击溃,只是勉强拖延时间。

    合两名大宗师之力,才让那柄巨剑变得迟缓,可谓狼狈。

    高空中响起长生真人的威严话音,“即使你们全盛时,都无法匹敌真武法身,更何况现在全部负伤?贫道不愿赶尽杀绝,你们若要保命,就立即擒住任天行父子,乖乖把他俩交出来!”

    付江流和隋东山并肩而立,仰视着真武大帝,神态冷峻,没有退缩之意。二人都宁折不屈,性情刚烈,绝不屑于作出卖友求生的勾当。

    见恐吓无效,真武大帝踏出一步,引得地动山摇。

    “既然冥顽不灵,那就休怪贫道杀生了!”

    说罢,真武法身扬起巨剑,朝着两人劈落下来,杀意滔天。

    两人脸色苍白,瞳孔骤缩,见那道巨大黑影笼罩头顶,眼里充满绝望。事已至此,他们再无力抗衡,看来真的要共赴黄泉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忽然从背后伸出,轻拍两人的肩膀,“安心养伤吧,接下来交给我。”

    任天行推开两人,赤手空拳,迈步走向前方。

    他终于准备好了。

    后方广场上,海棠紧盯着任天行那瘦削的身影,眼里闪烁着泪光,“将军,你……”

    刚才目睹他运功,她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更清楚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经此一役,就算他还活着,世间也再无那个睥睨天下的任大将军了。

    狂风嘶吼,那柄巨剑凌空斩下,任天行负手而立,高昂头颅,正视着凌厉的剑锋,“你以为,我真接不住这一剑?”

    说这话时,他眉心的天眼豁然睁开,绽放出璀璨金光,如潮水迎向巨剑,试图正面禁锢它。

    长生真人见状,急忙撤回手中剑,暴喝道:“任天行,天眼虽强,却也不是无敌,有本事你再挡挡看!”

    与此同时,他左臂那条长袖扬起,宛如一条吞天妖蟒,扭动着无比粗壮的身躯,俯冲而下,排山倒海般砸向任天行。

    就算是天眼神光,也只能笼罩一小片区域,禁锢任天行身前,无法跟真武大帝的百丈法身相比。而在真武法身加持下,道家的一袖青蛇再次使出,威力恐怖到了极点,有毁天灭地之势。

    长生真人试图以浩荡攻势,挟无匹的冲击力,将任天行所在的整个区域碾压粉碎,那点萤烛之光,就算能禁锢得住形,又如何抵抗势的冲击?

    一旦正面碰撞角力,他是半步九境,仅次于武帝陈玄霸,自问再无他人能挡。

    任天行飘上虚空,大笑道:“想跟我玩霸道?”

    噌噌噌……

    他整个人气息暴涨,境界修为开始疯狂攀升!

    八境中品。

    八境上品。

    八境圆满。

    先前为了救任真,他不惜折损修为,跌至八境下品,此刻竟离奇地涨了回来,而且毫不费力。

    不仅如此,当八境圆满后,他的气息并未停止攀升,仿佛长江大河,永远不会断绝,而且愈发绵长浑厚,渐臻于圆融完美。

    看到这一幕,众人瞠目结舌。在场的都是八境大宗师,即使是海棠,也曾迈进这层境界,他们都很清楚,八境圆满后气息还能暴涨,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在破境!

    任天行要一鼓作气,晋升到震古烁今的第九境。

    便在这时候,长生真人的一袖青蛇到了。

    只见任天行探出手掌,隔空一抓,便凝成一道虚无手印,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揪住那青蛇的头颅。他的雄浑功力绽放,顿时冲散道家的玄妙法力,令青蛇原形毕露,丧失生机,变回柔软无力的袖口。

    刚才还排山倒海的威势,瞬间消散于无。

    任天行揪住袖口,身形已攀升到高空,平视着真武大帝的威严面容,浑身气息仍在飙升不止,离第九境越来越近了。

    长生真人躲在真武法身内部,大惊失色,骇然喊道:“你怎么可能凭空破境!”

    众所周知,破境需要契机,而且需要寻求外力的辅助和刺激,才能冲破原有桎梏。没人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破境,更不可能像任天行这样,一下子连升数重。

    长生真人皓首穷经,修炼终生,也只是达到境界圆满,看似离第九境仅有一线之遥,但只有他本人最清楚,这一线的距离到底有多遥远,咫尺即天涯。或许,他这辈子都无法逾越这道鸿沟。

    他清晰感知到,此时的任天行正在挑战那一线之隔,而且已经走出的距离,比他要多得多,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准九境。

    因而他更加困惑不解,刚才那一刻,在任天行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令他扭转颓势,焕发出如此蓬勃的生机。

    这个谜团的答案,只有海棠一人知晓。

    她仰视着虚空,那道身影在她心目中,从未如此高大过。

    “九九回天,为了救我们,你是真的无力回天啊……”

第491章 任天行力挫群雄(十二)

    九九回天诀,是云遥宗秘传的绝顶秘术。

    一旦运行此功法,能强行透支身体极限,在短暂的一个时辰内,获得超出平时三倍的实力。不过,动用它的代价异常惨重,其后九天内,修炼者每天都会跌落一层境界,直至气海轰塌,变成废人为止。(第4章)

    它固然强大,但绝非真正的修行法门,而是应急之法,只能帮人化解危机。若非陷入必死绝境,看不到丝毫逃生希望,没人会舍得放弃毕生的修行成果,逃出生天后,以废人身份苟活下去。

    只有云遥宗的核心一两人,才有机会修炼回天诀。即使学过此功法,但凡修炼者心存侥幸,不甘于以废弃修为为代价谋生,想继续挣扎尝试,往往也不会真正动用。

    修为是被无数武修视作生命的财富。

    毕竟谁都清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旦修为没了,过往的一切都会随之化为泡影。对习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来说,跌落云端的苦楚令他们难以承受。

    去年冬天,剑圣南下金陵,在身份暴露后,面临以一敌四的绝境,就曾施展过此法,逃遁出重围。所以,海棠最清楚,让自己舍弃八境修为,那是一番怎样的折磨和滋味。

    作为老一辈的云遥宗人,任天行当然也能接触此法。

    对此,海棠并不感到意外。令她动容的是,任天行甘愿舍弃最宝贵的修为,并非为了自己逃生,而是为了保护这群负伤的亲友。

    如果他真是自私自利的人,这时候要想保全自己,只需抽身离开便是,根本没必要动用如此决绝的手段。但他还是留了下来,作为一位父亲,他置儿子的冷暖于不顾,躲避了很多年,这次他不再躲了。

    此时,任天行攥着那条长袖,踏步走向真武法身。他感知到自己不断暴涨的实力,并未产生丝毫的欣喜,心情惆怅不已。

    “很多年前,初次得到这部功法时,我还不屑一顾,认为让我自毁气海,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后来,我修行一日千里,领袖群伦,就更无需练回天诀了。直到那场金陵大战,我才意识到,就算个人武力再强,在举国之力面前,依然会回天乏术……”

    这是他内心的回忆和感慨,他当然不会蠢到主动说出口的份上,让别人听见他今日破境的玄机。

    “逃离金陵后,总算知道天高地厚,这些年贪生怕死,一直把这功诀烂熟于心,就是怕再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想不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陈长生说得没错,谁让我还有个儿子呢……”

    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要是可以,他真希望永远都用不到它。

    这一刻,他的气息空前强盛。

    随着破境契机的降临,皇城上空的气象变得紊乱。

    原本汇聚在此处的气浪漩涡,已经仓皇逃散不见,铅色云层动荡翻滚着,连绵起伏,宛如怒涛汹涌的大海,波澜恢宏壮阔,即将迎来一场狂暴的风雨。

    任天行左手猛力一拽,将那条长袖撕裂,道道道家真力散在风中。

    他来到真武大帝前方,抬起右手的地戮剑,恐怖杀意疯狂凝聚着,将剑身舒展拉长,迅速变成数十尺之长,丝毫不比真武法剑短。

    “别说这只是你用气运化成的法身,今天就算真武本尊降临,任某照样砍他一剑!什么神不神的,我倒要看看,北方真神的乌龟壳够不够硬!”

    长生真人闻言,肝胆俱裂,凝视着那柄血色巨剑,下意识地想要倒退。

    他听出来了,任天行是要遇神杀神,用这斩神一剑证道,叩开通往第九境的大门。

    若能成功斩神,世间便会多出一位九境。

    偌大的真武法身不由微颤,对他自身而言,只是微小的动作,对脚下的大地来说,却是山崩地裂般的动荡,向所有人明明白白地交代着,他开始胆怯了。

    势成骑虎,长生真人不能撤走法身,只好硬着头皮,暴喝道:“触怒神明,大言不惭!你先吃我一剑吧!”

    说罢,真武大帝扬起巨剑,抢先发难,全力斩向任天行。

    任天行凭空而立,长发飘舞,眼见巨剑袭来,不仅没有退缩,脸上反而畅快之意。他同样挥出血色长剑,朝着对面的真武巨剑斩去。

    “想阻止我破境,就算搬出王八草蛇,你也还不够格儿!”

    玄武乃龟蛇合体,不是王八草蛇,又是什么。

    虚空中,两道巨剑纵横天地,斩杀在一起,这副画面壮观至极。

    此时,京城各处的军民们都抬起头,仰望着皇城上空的巅峰对决,震撼无语。

    他们本以为,当剑锋相交后,会爆发出剧烈的震荡,波及四方,然而,他们预想中的景象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传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反而很安静,这显得非常诡异。

    下一刻,所有人瞠目结舌,快要惊掉下巴。

    那柄血色剑锋向前挥动,斩进真武的巨剑里,像是切断一根脆藕,毫不费力。

    然后,它继续向前,又斩进真武的臂膀。臂膀再短,仍无声息,如演一幕哑剧。

    血剑再进,这次斩进真武的身躯,像是在切一块柔软的豆腐,干净利落,一剑将其斩为两截。任天行居然真的斩神了!

    自胸部往上,包括头颅,真武大帝的上半截轰然跌落。

    长生真人的道家神通再支撑不住,随着法身的下坠,开始肢解破碎。顶天立地的神圣气概,被这一剑斩杀殆尽,威风扫地。

    而长生真人本人,则从法身内部显出原形,遭受重创过后,已然昏迷不醒,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然坠向地面。他彻底输了。

    盈缩功如何?半步九境如何?真武大帝又如何!

    这一剑之威,是货真价实的第九境!

    任天行破境成功了。

    下方广场上,海棠注视着这一幕,激动得热泪盈眶。

    同样是回天诀,同样是提升三倍实力,用在不同人身上,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她虽然能跻身八境圣人之列,剑法登峰造极,但若论对境界的参悟和浸淫,只能算后起之秀,比不上几位老牌宗师,距离第九境还有太大的差距。

    只要没能彻底顿悟,悟到更高境界的玄妙,她的三倍提升,终究还是无法撑破桎梏,被压制在九境之下。

    所以,当日金陵大战,九境的武帝只出了一招,就将她打回原形。

    今日则不同,武帝陈玄霸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他果然猜对了。任天行隐遁江湖多年,既有原先的剑道造诣,又新学了阴阳家的道法术数,两者融合在一起,凭借其天资,真的猜出了第九境的玄机。

    任天行的三倍实力,足以助他冲破枷锁,迈进第九境。

    此时,他伫立高空,转身望向城东,振声说道:“别藏了,你不就是在等这一刻吗!”

第492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一)

    如果说世间只有一人,能摸透武帝陈玄霸的心思和性情,必然是任天行无疑。

    两人虽然相识甚晚,但一见如故,似乎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在任天行降晋后的数月里,这对君臣朝夕相处,切磋印证武功,迅速增进对彼此的了解。在外人眼里,这就是朝堂和谐的典范。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对方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必须时刻提防和忌惮。彼此表现得越热情亲切,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强烈。

    那时的武帝,尚未晋入第九境,在天下强者排名里,被任天行压过一头,身为帝王的他,焉能不畏惧这位有反叛前例的天下第一。与之相应地,任天行寄人篱下,面对一位擅长藏锋的雄君,更得如履薄冰,以免重蹈覆辙。

    明为惺惺相惜,实则虚与委蛇。

    如果没有那一夜,武帝身上没有发生变故,这对君臣的把戏可能会一直演下去,彼此相安无事。然而,那件事还是发生了,让任天行窥到武帝的秘密,也让武帝察觉到,任天行手上有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于是,这段和睦关系产生裂痕。

    任天行的亲信旧部们忠心追随他,背井离乡来到金陵,他再想金盆洗手,自己抽身而退,谈何容易。为了消除武帝的歹意,他便借某个场合,随口向武帝透露,那东西已经被他藏起来,并未带在他身边。这是在警示武帝,别妄图杀人越货,硬抢是抢不到的。

    这就是烟雨剑藏的由来。

    任天行还在举棋不定、谋划退路的时候,北唐兴兵南下,准备趁南晋国力颓弱,尝试统一大陆的可能性。武帝情知,以南晋当前的实力,不宜决战,于是派人前去秘密和谈,没想到,北唐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献上叛将任天行的首级。

    使臣回朝密奏,令武帝清醒地意识到,从大局出发,南晋不能再留任天行了。他当机立断,迅速布置战力,发起了那场震惊天下的围剿战。

    武帝能屈能伸,敢于取舍决断,他所做的选择,无疑是对南晋最有利的。当他发现任天行偷梁换柱,本人已逃走后,不仅没有声张出去,反而佯装被蒙在鼓里,用真的血战和假的首级将北唐糊弄过去。

    其后,他并不甘心放弃对烟雨剑藏的垂涎,更是想出了养任真为饵的毒计,企图引诱任天行现身,城府深沉至极。

    不知内情的天下人,当然意识不到这些。但任天行作为当事者,通过武帝一系列的决断,深深领教到他的阴诡可怕。

    这些年,任天行躲在暗处,默默关注着武帝,对此人的心性愈发了解。他看得出来,武帝是在蛰伏待机,不动则已,一动必会惊天动地,经过精密的计算,确保万无一失。

    南晋方面一直没有动静,故而,任天行没能猜出,武帝把决战的日子定在了今天。当鱼莲舟现身的那一刻,他便迅速意识到,武帝既然想收网,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本人也必会降临。

    刚才跟南晋强者交手,他并不想使用回天诀,过早暴露自己的保命后路。但是,长生真人竟然修炼盈缩功,请出真武法身,超乎他的预料,逼得他不得不亮出绝招。

    他相信,武帝就是在等这一刻,等着短暂的第二位九境强者出现。

    现在,他破境了,武帝也该来了。

    ……

    东城城头。

    武帝听到这声叫阵,从墙墩上站起身,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

    颜渊站在后方,知道他要出手了,于是行礼恭送,温顺地道:“预祝陛下旗开得胜!”

    武帝负手而立,眉宇间升腾出一股杀意,却没立即动身,“朕刚才的提议,你要认真想清楚,否则,下次再相遇时,你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颜渊打了个寒颤,没有答复,只是头垂得更低几分。

    通过刚才一番话,他终于明白,武帝为何肯现身,陪他坐在这里。那个提议,将直接改变他生前身后的功名声望,干系太大,他不得不深思熟虑,不敢贸然应允。

    武帝向前迈步,这一步,就是十余丈之远。他的身形已飘上虚空,远离城头,最后一道话音仍清晰飘进颜渊的耳朵里。

    “至于眼前,你知道该怎么做……”

    颜渊直起腰来,想着这句话里的意思,没有去看武帝的背影,而是将视线移开,转而望向天坛方向。

    武帝告诉他,北唐如今的小皇帝就在那里,如果他想跟北唐做个了断,那么,现在正是最佳时机。

    当然,武帝还告诉他,南晋的玄悲小和尚也在那里,不过很快会离开。只要耐心等小和尚走了,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他眯起眼眸,目光幽冷怨毒。

    “你说得对,丧家之犬,连狗窝都没了,有何资格谈骨头?”

    ……

    皇宫上空。

    武帝漫步而行,前来收官。

    他披散着霜发,随意地立在虚空,没有释放出丝毫威压,下方众人却莫名颤栗,从内心深处涌起由衷的敬畏之感。

    千年以内,只有两人能踏足九境,享有五百载长寿。上一位是至圣孔丘,被尊奉为大成至圣先师,备受后世推崇和瞻仰。另一位,便是眼前的武帝陈玄霸,能跟至圣并驾齐驱,可以想见,日后他在大陆的声威将何其煊赫。

    在长寿的他面前,当代的风云宗师,不过是一时的弄潮儿罢了,经不起岁月的侵蚀,匆匆陨落凋谢,又如何能跟他争辉,争出个高下?

    真正让他们感到卑微和渺小的,是无法打败的飞逝时光。

    武帝降临,目空天地,没有瞥众人哪怕一眼,只是盯着前方的任天行,浓眉皱起,额头上泛起沧桑的皱纹,神情唏嘘不已。

    “白驹过隙,聚散匆匆,my brother,时隔十六年,咱们总算又见面了……”

    在他心目中,什么风云十强,什么八境宗师,都只是一时风流,不配做他的对手。真正有资格让他重视的,仅有眼前这一位而已。

    任天行却没有半分怀旧情绪,听到武帝这句感慨,嗤然一笑,流露出浓浓的鄙夷。

    “老子随口教你一句英文,用不着记到今天吧?什么狗屁brother,你就是个bitch!”

第493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二)

    武帝表情微惘,“怎么,是我的用法不对吗?当年你不是说,你老家那边对于交情很好的朋友,可以称呼他为brother吗?”

    这是很多年前的旧事。有次两人把酒言欢时,任天行有意卖弄,便讲述自己前世的很多见闻,并且吐了几句英语。没想到武帝记性极佳,一直记在心里,今天见面就用这种方式打招呼。

    见任天行哭笑不得,武帝不解地道:“你说的碧池……又是什么意思?”

    任天行无语,心说我这是在夸你呢。

    武帝沉默一会儿,继续说道:“你离开金陵后,我一直很想念你,以为你回了老家,便动用朝廷之力,找遍整个大陆的角落,也没发现跟你说相同语言的地方。恕我冒昧,你是不是从仙界下凡而来?”

    不得不说,他脑子很好使,猜出任天行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然而,他不理解“穿越”这个词的意思,鉴于古人匮乏的世界观,他只能联想到从仙界下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任天行呵呵一笑,“这你都能猜到?”

    武帝沉吟道:“原本我不相信这种推论。但是,你无所不知,精通这种古怪语言,更关键的是,你竟然有那宝物,能帮我……不由得我不接受事实。”

    跟任天行说话时,他没再以朕自称,而是像在跟朋友侃侃而谈。他确实很羡慕,任天行能拥有他求而不得的烟雨剑藏。

    任天行不想浪费自己有限的时间,寒声道:“咱们知根知底,你就别再惺惺作态了。你要是真拿我当朋友,怎么会有今天的局面?”

    武帝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过杀你,一直待你如亲兄弟。从始至终,我只想得到烟雨剑藏,只要你肯交出它,我会立即放走你们父子,保证不再叨扰你们。”

    任天行冷笑不语。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这个道理他明白,武帝更清楚。烟雨剑藏关系到武帝的要害,武帝绝不敢让知情者活在世间,否则,这将是致命的威胁。

    武帝脸上毫无愠色,耐心劝说道:“对你而言,那东西没有任何价值,对我来说,却是性命攸关。你何苦非要为难我,不肯成人之美?”

    众目睽睽下,他作为一代帝王,肯如此和颜悦色地请求别人,烟雨剑藏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连十六年都能等,他怎会急于这一时开战。

    任天行皱眉说道:“陈玄霸,别装了,你心里打的算盘,我再清楚不过。若真是这么简单,你当年为何要主动给我龙蛇盈缩功,今日又为何等我破境成功,才现身相见?这也算成人之美?”

    很明显,这是在说盈缩功,而非烟雨剑藏的秘密。

    曹春风等人闻言,顿时非常诧异。

    什么?陛下曾将盈缩功给过任天行?难怪他能背出功法开篇的那首诗!

    武帝闻言,脸色微变,“这么说,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任天行讥笑道:“你若把修为废掉,能接受这个条件,我就可以成人之美。不然,就别把我当成傻子看待。”

    跟别人商量放弃修为,听起来是像在欺负傻子。武帝自己接受不了,又凭什么让任天行接受?

    武帝眯起眼眸,盯着任天行被洞穿流血的腹部,身畔终于涌出杀气,“如果我没猜错,你只有一个时辰。”

    他刚才冷眼旁观,已经猜出九九回天诀的真相。

    任天行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反击道:“如果我没记错,以你的状况,也只有一个时辰,这对咱俩很公平。”

    众人都没听懂这话。

    武帝嘴角抽搐着,话音冰冷,“既然如此,我只能逼你就范了。”

    他前踏一步,顷刻间,滔天气势爆发而出,如同海上的巨浪,挟着恐怖威势向前压迫,令前方空间变得森冷阴暗。

    任天行心意微动,开口道:“且慢,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若不想让秘密泄露出去,那咱们就换个地方,谈完再战!”

    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对自己一方非常不利,他不敢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押在这一战上。他必须要利用握有的筹码,从武帝手里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只有这样,才不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武帝身形骤滞,以为有了回旋的余地,欣然应允,“好,咱们去城西谈!”

    说罢,他转过头,深深看下方的曹春风一眼,吩咐道:“照顾好真人,在朕回来之前,别让任何人逃走!”

    他小心谨慎,不排除这是任天行的调虎离山计,所以暗示曹春风,趁着己方还有两名大宗师没受伤,先将任真等人擒下,确保万无一失。

    任天行脸色骤沉,没想到武帝如此精明,只好厉声喝道:“我警告你,任真若出现半点闪失,你这辈子绝对会生不如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他留在此地,跟武帝大战一场,照样分身乏术,曹春风和云胤仍会袭击任真等人。无论如何,这是无可避免的局面。

    武帝温和一笑,“我待贤侄如同己出,这些年关爱有加,怎么舍得伤害他?”

    为了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烟雨剑藏,他当然不会杀死任真,激怒任天行,让最后的希望破灭。

    两人相隔十余丈,同时迈步向西,离开这座皇城。

    眼见两名最强者消失,曹春风脸上泛起笑容,对云胤说道:“云城主,陛下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劳烦你照顾真人。”

    长生真人跟任真一样,也已重伤昏迷,成为南晋的累赘。然而,武帝临行前特意交代,长生真人绝不容有失,必须要留下一人看守,以防被人趁机偷袭。

    云胤点头。

    曹春风踏步向前,扫视着前方的北唐众人,笑眯眯地道:“我看你们个个负伤,真有些不忍下手啊……”

    海棠和任真,是被萧铁伞的朱雀大阵重伤。

    隋东山和付江流,先后承受曹春风和真武法身挫伤,状况也很糟糕。

    至于裴寂,更不必说,他根基本就不稳,又遭遇长生真人和云胤的夹击,伤势更惨。

    李慕白的伤势最重,被一袖青蛇刺中腹部,自顾不暇,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

    如今他们全部挂彩,无一人能站出来,再跟曹春风抗衡。

    曹春风步步逼近,欣赏着他们惊慌的神情,笑容如沐春风,“你们别害怕,我先擒走任真,再跟你们逐一清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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