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最强体位!
杨玄机那边迟迟不见动静,形势危急,求人不如求己,任真只能靠自己的左手解决。
海棠见他看着左手,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对了,你试试看,能不能用天眼窥测萧铁伞的行踪?”
她记得任真以前说过,天眼能刺透迷雾,寻常的遮掩障碍无法阻挡它的视线,或许它对朱雀阵产生的神隐也有效。
任真摇头,继续按剑前行,“这个办法不行。天眼是有盲区的,而萧铁伞的身形变幻很快,即便天眼能看破神隐,只要跟不上他的速度,无法及时扫到正确方位,我依然察觉不到他的踪迹。”
攻方永远占据主动优势,凭两人目前的修为,更不敢太被动,跟八境的萧铁伞捉迷藏游戏。
海棠皱起蛾眉,忧虑地道:“那怎么办?”
才片刻功夫,心思敏捷的任真已想出办法,扭头跟她对视,笑容猥琐,“办法倒是有,不过……你得采用古怪的姿势!”
话还没说完,海棠神色忽然一僵,雪白面颊上涌起浅浅的红晕,似粉嫩桃瓣,煞是迷人。
两人心意相通,只要他在想她,她自然能感知到,他脑子里正在想什么画面。
他见她有些羞涩,来不及欣赏这妩媚风景,干咳一声,催促道:“还不自己上来!”
海棠略微犹豫,还是乖乖走到任真身后,两条纤白玉臂勾住他的脖子。
任真抬手轻拍她的臀瓣,颇有弹性,坏笑道:“一会儿速度太快,我顾不上你,你得用双腿夹紧我的身体!”
说着话时,他想入非非,思维不自觉地跑偏。
海棠立即感知到了,目光锋利杀人,寒声道:“再敢胡思乱想,信不信我阉了你!”
她脚尖一点,迅速跳到任真背上,用双腿夹住他的腰部,开始发力,他便痛得直咧嘴,接受到深刻的教训,那些绮念陡然烟消云散。
“不敢了!你再用力,我的肾被挫伤,过后吃亏的还不是你!”
虽然嘴上还在调侃,他手持**剑,没法像正常人背媳妇那样,端住她的双腿。
他背着她,缓缓走向菊花台。
萧铁伞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古怪,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海棠刚才还好好的,没有受伤,怎么突然就需要人背了?
他想不明白,情商低如他,更不可能想到风花雪月上,攥着伞剑,冷笑道:“你俩联手,都打不赢我,只有逃跑的份儿。摆出这种姿势,就是送死,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任真身上背着海棠,移动速度明显变慢,萧铁伞甚至不必动用神隐,只需正常交手,就能置两人于死地。
“是么?”任真很快走进,呵呵一笑,脸上看不出丝毫畏惧,“那你就试试看。哪怕再躲闪一次,我就是你孙子!”
说罢,他高高举起左手,手心天眼睁开,金光大盛。
这一次,他并没有朝向萧铁伞,而是对准了自己。
如果放在现代地球,这就是活脱脱的自拍姿势。他将左手举到左上方,极像举着一根自拍杆,而背上的海棠,则扮演着乖女朋友的角色,简直是一副秀恩爱的最佳画面!
这副和谐画面,当然是为单身狗萧铁伞准备的。
萧铁伞怔怔地看着,一开始不明所以,渐渐地,他的表情变得凝重,终于想通任真的可怕用意。
任真这么做,不是为了撒狗粮,而是利用天眼禁锢空间的神通,连同自己和海棠在内,将周围的空间都禁锢起来!
不管萧铁伞的神隐有多厉害,有多神出鬼没,最后,他要想伤害任真,都得先穿透金光禁锢的周围空间,才能造成杀机。
而这是最困难的。无论是剑气,还是萧铁伞本人,只要一迈进金光领域,就会立即凝滞,别说继续前进,连退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一旦任真发起狠来,连自己都禁锢,那么,萧铁伞很难再伤到他。
任真欣赏着萧铁伞的难堪表情,歪着头嘲讽道:“你不是能神隐么,继续藏啊,我绝对不理你!”
萧铁伞皱眉,表情复杂,沉默一会儿,冷冷说道:“你想当缩头乌龟,继续跟我耗下去?好,我就不信,你一直使用天眼,不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候!”
似乎是为了激怒任真,他席地而坐,闭上眼眸,置身世外一般。
他没说错,天眼虽是身体的一部分,用的时间长了,还是会感觉到累。更何况,高举着的胳膊也会感到酸痛。
看起来,他确实不怕任真这招,至少,这招威胁不到他。
然而,他低估了任真的智商,狡猾如任真,怎会预想不到,他可以拖延时间。
任真见状,并没有跟他争辩,而是静立片刻,突然蹭地一下,趁其不备,身躯从原地暴起,冲向高台之上!
这正是他背着海棠的原因。
如果让海棠站在地面,她被金光笼罩,同样无法动弹,更无法随他一起,突然冲上去偷袭武清仪。但如果他背着她,自己当然能在金光内自由移动,这便足够了,足够保护她的安全。
打蛇打七寸,萧铁伞的七寸,就是武清仪。
任真伤不到萧铁伞,但他能伤到武清仪,所以,萧铁伞彻底失算了,任真并不用当缩头乌龟。在金光掩护下,他有恃无恐,只需直取武清仪便是。
武清仪从未修行,根本无法抵挡任真的攻击,只能乖乖就擒。
凡是有亲友软肋,任真就能威胁到对方,这才是天眼最极致的杀招。
至于他自己的软肋,也就是海棠,此时正趴在背上看热闹呢。
萧铁伞大惊,在任真冲上天空的那一刻,他的身躯从原地消失,以速度最快的神隐赶往女帝身旁。
刚才他闭目养神,其实并未松懈,只是装装样子想麻痹任真,实则暗暗观察着任真的反应。但他还是没料到,任真早就想好对策,没打算跟他纠缠下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展开最极致的赛跑,同时拼命冲向高台。
任真虽然抢先起跑,出其不意,毕竟身上背着海棠,速度受到限制。
萧铁伞虽然反应慢了一拍,毕竟是八境大宗师,又是在他主宰的长安城里,并未落下太多。
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任真出现在那座龙椅前,锋芒直逼武清仪。
而萧铁伞挡在了中间。
两对男女,在远离地面的高台上对峙。
第465章 朱雀阵现世
终究还是差一步。
这一招重在出其不意,攻其命门,现在他被萧铁伞拦住,只能正面硬攻了。
他刚落在高台上,就毫不犹豫,用身躯撞向同样刚到的萧铁伞,不给对方留有回旋的余地。在天眼金光笼罩下,他无所畏惧,只要能撞到萧铁伞,令其身形禁锢,剩下的就好办了。
否则,萧铁伞必会护住女帝,掩护她离开。
萧铁伞神色大惊,倒退不迭。如若只是自己躲避,则易如反掌,他施展神隐,就能从原地消失。但是,后方还有他心爱的女人,他来不及带着她一起遁逃。
这是硬逼他正面交锋。
这也最能考验,他对武清仪的感情有多深。
他的痴情就像牢笼,坚不可破,囚禁他整整二十年,令他无法逃脱出去。此时,它更像是一座炼狱,准备将他吞噬在内,万劫不复。
如果他选择躲开,那就证明,他把自身安危看得最重。反之则说明,他对她爱若生命,终究还是放不下,甘愿被囚禁到最后。
电光火石间,他没有逃走,抛下伞剑,毅然挺起胸膛,迎向眼前这团金光。
甫一碰到金光边缘,萧铁伞顿时被禁锢,像被粘在表面一般,结为一体。他能随着金光进行移动,但自身已动弹不得,俨然变成落进蛛网里的昆虫,任由宰割。
任真定住身形,看到这一幕,心里紧悬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只要碰到萧铁伞,接下来就好办了。
他扭转左手的姿势,转而移向前方的萧铁伞,金光如潮水,将他完全包裹在中央,再无法逃遁。海棠从他背部跳下,走到龙椅前,一剑架在女帝脖子上。
任真朝思暮想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杀害自己父母的两位死敌,都被他控制住,终于可以血洗多年的冤仇!
他盯着武清仪,瞳眸里泛出血丝,愤恨地道:“毒妇,你是否想过会有今天!”
若不是武清仪,为了扫清篡位的障碍,在先帝面前挑拨离间,致使他全家罹难,这些年来,他又何至于孤苦无依,流落他乡,被当成鹰犬一样喂养,任人摆布。
自从穿越到这世上,他最羡慕的就是阖家团圆,父慈子孝。在西陵后山,他一夜梦游春秋,梦见当年父母抱着他的情景,其实就是他内心希冀的真实写照。
是武清仪,毁了他最朴素的心愿,让他从小受尽折磨,让一个本应任性天真的少年,变成阴险可怕的杀人工具。
这笔血债,理应用血来偿!
武清仪闻言,嗤然一笑,高傲地昂起头颅,不仅毫不畏惧,脸上反而充满浓浓的讽意。
“小畜生,你想看我忏悔,在你面前摇首乞怜?哼,白日做梦!我能称帝多年,早已心满意足,人难免有一死,能在生前实现野心,死后骂名再多,又有何妨!”
她瞥任真一眼,轻蔑地道:“用我一条命,换你父母双亡,怎么看都赚了!”
任真目眦尽裂,一边用左手围困萧铁伞,一边走上前,扬起手里的**剑,狠狠斩向武清仪。
“****!去死吧!”
金光之内,萧铁伞以内力传音,厉声怒吼道:“你敢杀她,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任真没有转头看他,笑容冰冷,“你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
说着,他挥剑斩落下去。
便在这时,嗖地一声,被萧铁伞丢在一旁的伞剑激射向任真背后,试图阻止他的动作,然而,海棠眼疾手快,出剑挡住它的偷袭。
咔!
清脆声响起,武清仪身首异处,躯体瘫软在金黄龙椅上。
一代女帝,篡权祸国多年,今日就此陨落。
那颗脑袋坠地,咕噜噜滚向前方,刚好进入萧铁伞视线里。
萧铁伞看到这一幕,悲痛欲绝,想要恸哭一场,但身躯被禁锢,眼泪无法流出来。
所有的痛苦和愤怒,全部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啸,通过雄浑内力震荡出来,响彻天地间。
这一刻,不止这片广场,长安城内所有角落的人们,都清晰听见这道凄厉哭嚎。
并非他的痴心感天动地,才让所有人听到他的心痛。
而是朱雀阵彻底苏醒了。
先前跟任真相撞的那一刻,萧铁伞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将伞剑抛在金光之外。这一举动看似随意,其实暗藏玄机,因为它就是催动朱雀阵的阵眼。
他知道,无法立即阻挡任真,所以在伞剑里潜下一道神念。真正启动朱雀阵,需要一点时间,他本寄希望于任真得意忘形,会发表几段复仇宣言,他好趁机利用伞剑,偷偷开启大阵,从而救出武清仪。
可惜,他失算了。
任真两世为人,深知“反派死于话多”这一真理。
他不是反派,更不打算跟死人废话,所以迅速出剑杀人,没给萧铁伞留下喘息之机。
等到此时,武清仪已人头落地,大阵才启动,已经太迟了。
京城上空,风云变色,天穹骤然阴沉,彷欲崩塌。
各处城区的街巷内,无数暗红色气流从地底冒出,速度极快,氤氲在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极浓郁的血腥杀气。
更可怕的是,它们挟带着滚烫的温度,才飘出不久,整个京城的气温便陡然暴涨,仿佛掉进岩浆里一般,连空气都快要燃烧起来,其炽热程度令人发指。
正忙于厮杀的两军将士们,此刻都满头大汗,被到处弥漫的暗红气流笼罩着,感觉快要窒息。
京城的某些地方,温度最为炽烈,有不少房屋甚至燃烧起来,火势滔天。
准确地说,是沐家赌坊都自燃了。
这些地标建筑用来掩人耳目,其真正的用途是充当气眼,替埋藏地底的朱雀阵枢纽汇聚京城的风水气运。时隔多年,朱雀阵开启,它们才显露真正的面目。
跟法器一样,不同阵道也拥有各自的属性,威力有所不同。
朱雀位于南方,象征着炎帝,它萦绕着滚滚天火,无根自生,能焚灭一切。
朱雀阵就是火属性阵道,一旦它完全启动,天火降临人间,无差别焚烧全城,即使是八境大宗师,面对漫天烈火,也束手无策。
而此时的皇城广场上,花海熊熊燃烧,火光映亮天穹,比菊花还要红艳。
陷入暴怒的萧铁伞,亮出最后底牌。
第466章 用长安为你殉葬
菊花残,满地伤。
花落人断肠。
武清仪的死去,令萧铁伞万念俱灰。
为一个人,守一座城,他情愿躲在阴影里,默默陪伴二十年,如今,爱人已逝,他生命中唯一的那抹阳光消散了。
外面的天地炙热流火,他心底却阴暗冰冷,宛如极北寒地,沦入长久的冬夜。
那声狂暴怒吼过后,他静静站在金光里,由于空间静止,仍然无法流泪,但是,眼眸深处渐渐升腾起仇恨的火焰。
这两点火苗细微,跟外界满城火海相比,看似微不足道,却暗藏着一股寂灭气息。它无声跳动着,光芒森白,仿佛没有温度,冷到了骨子里。
无声的愤怒,最为可怕。
在他背后,任真和海棠见周遭空气离奇自燃,突然沦为一片火海,不禁大惊。
烈焰舞动,狂风呼啸,两人目及之处,整个皇宫都被火光吞噬,好似世界覆灭一般。
当他们目光移向那柄悬空的伞剑时,看着它急剧鸣颤,便深切意识到,朱雀大阵启动,天眼还是没能彻底封印萧铁伞。
萧铁伞背对着两人,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道:“人都没了,留着京城还有何用?”
他眼神冷如寒霜,话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人间不值得。他再无顾忌,要焚灭整个长安城,为武清仪殉葬!
随着他神意微动,下一刻,天地间的火势变得更加暴烈,火焰张牙舞爪,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如同炎魔降世,尽情地吞噬着这座京城。
火海深处的远方,哭喊声隐隐传出,迅速被火声风声掩盖。
高台摇摇欲坠,任真站在上面,脸被火光烤得通红,汗水直流。他攥着剑,指向金光里的萧铁伞,神情凝重至极。
萧铁伞的强大,超乎他想象。同样是八境大宗师,上次邙山大战,无心被他的天眼禁锢后,就再无反抗之力,任由宰割。他着实没料到,换成萧铁伞,竟然还能开启大阵。
不过,这会儿他想明白了。
仅凭朱雀阵本身,就足以压制一名八境,再跟萧铁伞结合在一起,就等于两名大宗师联手,其威力自然远胜过无心,更何况,他还偷偷把阵眼留在外面。
凭任真当前修为,想同时封印两名大宗师,这难度实在太大,因而,萧铁伞能开启阵道,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此一来,再想杀死萧铁伞,肯定难上加难。但是,他又不得不想办法,尽快阻止萧铁伞,再让大阵这样运行下去,满城军民都会被活活烧死。
金光里,萧铁伞脸色阴沉,寒声道:“我刚才说过,你会死无全尸!”
话音落下,一道道赤红色真元从他体内喷出,宛如太阳炸裂,冲击向笼罩体表的金光。只听砰地一声,两者强势碰撞,掀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以萧铁伞为中心,这次爆炸迸发成一道巨大的火球,吞噬了整座高台,急遽波及四方,在周围广场上扩散出凹陷的深坑。
它产生的冲击力无比强悍,虽然任真立即反应过来,拉着海棠仓皇倒退,仍然没能完全避开,被气浪撼飞出数十丈,重重摔在地面石板上。
两人从地上爬起,都受了不轻的内伤。
任真浑身冷汗,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雪白,“就算武帝亲临,也躲不过这股冲击……”
他盯着已被烈焰湮没的高台,痛得咧了咧嘴。
原本他还幻想着,日后跟武帝交手时,能否用这招禁锢对方。由此看来,天眼禁锢恐怕也很难困住那位天下第一。
下一刻,他瞳孔骤缩。
熊熊火焰深处,显露一道高大的黑影。
萧铁伞手持伞剑,缓缓走出,踏空走向前方。他浑身上下,被一团虚无的火焰包裹着,它们并非实质,如鲜血红艳,散发出极其强大的气息。
他的乱发、衣衫都在狂舞,随着火焰向上窜动,仿佛也在燃烧。
隐约浮现朱雀之状。
他化作一尊烈焰魔神,眼眸里泛着迥于人类的超凡灵性,比火焰更明亮夺目,以至于从远处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两道眸光。
见此情景,任真倒吸冷气。
我勒个去,朱雀附体,这座大阵是要逆天吗!
他以前翻查典籍,试图确定朱雀阵的真正威力,可惜,自此阵布成后,从未真正启动过,所以无迹可寻。他只知道,它凝聚了一代北唐强者的心血,绝不容小觑,没想到会如此强悍。
事已至此,别说杀死萧铁伞,能从他手里逃走,就算万事大吉了。匹敌两名大宗师的战斗力,绝非两名六境强者能挡。
萧铁伞人阵合一,再想跟他硬拼,等于引火**。
任真朝海棠大叫一声,疾速朝外部冲去,“快跑!”
萧铁伞漫步虚空,听到任真的惊呼,面无表情。他的须发都变成赤红色,烧焦一般,眉宇间闪烁着金色的灵光,神圣威严。
这时候无法辨认,他是否保持清醒意识,或许已经被朱雀阵灵控制。
他抬起独臂,用剑朝两人逃跑的方向一指,只见那处天际陡然增亮,无数火焰从远方冲出,在虚空迅速汇聚,凝成一只极其恐怖的朱雀,呼啸飞来。
朱雀浑身是火,截断退路,迎面扑向两人,跟萧铁伞形成掎角之势。
萧铁伞尚不满足,再次挥舞阵眼,又有两只火焰朱雀凝出,分别从左右两侧袭来,将任顾两人围困在中央,彻底断绝退路。
两人抵背而立,热得快要晕厥过去。四只朱雀的火光极其强盛,以致于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
“该怎么办?”
海棠说完这句话,深吸进一口热气,肺腑险些被灼伤,痛苦得直咳嗽。
明知萧铁伞很强,他们仍敢冲进皇宫,并非一时脑热冲动。按照他们的构想,只要杨玄机出手,毁掉朱雀阵,那么,凭双剑合璧,就有很大把握杀死萧铁伞。
谁想到,队友神坑,没成功毁阵,反而让对手超神,将自身逼进绝境。事已至此,只能殊死一搏。
任真无奈苦笑,攥着剑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用压箱底的绝招了!”
第467章 老乡见老乡
整座长安葬在火海里。
到了这时候,城里人影攒动,哭喊声一片。生死至大,百姓们忙着逃离火灾,官宦富商们也决然挤进人潮,再顾不上豪宅里的财产积蓄。
到处都是这般景象。
尤其城北的钟鼓楼附近,民居商铺密集,此刻更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坐落在繁华闹市上的云顶赌坊,原本是戴春林的脂粉铺子,数月前被任真盘下后,改成了他名下的第一处商铺。
上个月,他在北海宣布起义,拥立高家后人,朝廷收到消息后,便立即派兵,查封了遍布京城各处的赌坊分店,首当其冲的,就是钟鼓楼这一家。
赌坊里的金银财宝,尽数被抄没充公,房屋俱被洗劫一空。贴上封条后,原先热闹的铺子迅速冷清,过路行人避犹不及,生怕惹上麻烦。
沉寂一个月的赌坊后院里,此时正坐着一个老头。
全城失火前,他就悄然潜到这里,坐在井沿上,发了一个时辰的呆。朱雀现世、满城流火后,他并没像街坊邻居一样,匆匆逃离,仍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老头儿双目失明,看不见被映得通红的天空,仿佛也听不见呼呼着火声,老脸上平静无波。他一直掐着手指,眼皮不时颤动,专注地算着什么。
按照任真先前的交代,城门处战事一起,他就该立即动手,启动自己暗中布置好的阵道。它鸠占鹊巢,偷偷建在朱雀阵的脉络枢纽之上,只要开启它,也就意味着朱雀阵被毁了。
杨玄机冒着危险,在萧铁伞眼皮底下蛰伏两月,就是为了保证,即使赌坊被查抄,那座阵道也不会被损坏,能完好无损地保留到今天,派上大用场。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动手。哪怕是在萧铁伞启动朱雀阵后,他明知任真的处境凶险,依然不慌不忙,耐心地演算思索着。
他并非不担心任真的安危,故意看热闹,而是有所顾忌。
凭自己的丰富人生阅历,以及对最近形势的分析,他强烈感觉到,这场京城大战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阴阳家的预感一向很准,所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观望下去。
毕竟,如果真的不幸被他猜中,大战背后另藏有阴谋,那么,他布下的阵道暴露,也就等于自己的行踪暴露。敌人尚未出现,自己就过早亮出底牌,这是兵家大忌。
他握着鬼神幡,手心是汗,暗暗祈祷着,任真那边能坚持住,让他再演算一会儿。
三世为人,他足够警惕谨慎,轻易不敢再把性命赌上。
然而,当一只巨大的火焰朱雀从头顶飞过,他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他深切地感知到,那只朱雀的气息太强大,即使是他,也得全力以赴,才能承受住它的一击。换作六境中品的任真,恐怕凶多吉少。
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走到墙边的那株槐树下,用力将鬼神幡插在地上,然后席地而坐,开始运行阵道。
他所布的阵道,名叫北冥玄武阵。
玄武乃龟蛇合体,象征着北方的水神,跟南方朱雀正好相克。任真让他暗布此阵,就是为了压制萧铁伞的朱雀阵。
此时,他绽放全身真力,灌注在鬼神幡内,以它为阵眼,唤醒玄武阵。
在磅礴元气加持下,鬼神幡剧烈颤动着,下一刻,小院的各角落里陆续泛起亮光,乳白元气按照某种顺序,将那些光点连结在一起,构成繁复玄妙的图案,覆盖遍整个小院。
这处赌坊,就是玄武阵的核心枢纽。
它被激活,其他赌坊的枢纽也会随之唤醒。小院里的气温骤降,从地底升腾出丝丝凉气,仿如白雾,弥漫在半空中。
杨玄机眼盲,看不到这一幕,但有明显感应,松了口气。
他知道,一旦玄武阵开启,它释放出的寒气能镇压朱雀火气,而且,此长彼消,那些无根之火丧失灵力来源,自身也会迅速衰弱。
换句话说,即使那只朱雀没能立即消散,威力也会大打折扣。任真只需坚持片刻,它就会消散于无形,到时候,萧铁伞最后的底牌也将破解。
端坐在树荫下,杨玄机运行真力,催动阵道,继续为全城灌注寒气,用以灭火。
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尤其是玄武阵开启后,危机感愈发浓重,让他忐忑不安,好几次想停下阵道,收手离开长安。
但是,他不忍丢下任真,又不愿看到京城生灵涂炭,还是决定好事做到底,等满城大火熄灭后,再带任真离开。
小院静寂,只有鬼神幡无风自动,发出轻微声响。
某一刻,他眼睑猛然颤动。
以他的强大听力,能够清晰地听到,前方那口水井底,正往上冒出一串水泡,越来越多。
他神情大变,毫不犹豫起身,抽出鬼神幡,放弃了运行玄武阵。
他走到水井旁,俯身对着下面,厉声喝道:“鱼莲舟,你果然藏在这里!”
京城大战爆发后,他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曾听任真说过,鱼莲舟潜伏在京城达半年之久,此人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朱雀阵。
如果任真的推测是真,那么,鱼莲舟也有可能出手,破坏朱雀阵,故而杨玄机没贸然行动,等着鱼莲舟先动。
没想到,鱼莲舟的耐心极好,直到此时,才弄出一丝动静。
听到杨玄机的感慨,井水面浮出一大串水泡,有道话音从井底幽幽飘出。
“老乡,原来你知道我在。可惜你有牵挂,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沉住气……”
鱼莲舟的嗓音轻柔,带着毫不掩饰的讽意。
老乡?
杨玄机先是一怔,面容旋即苍白,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身为大宗师,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感觉竟然是一名七境强者带来的。
“你先上来,我有事要问你。”
鱼莲舟潜在水底,比上次见萧铁伞更谨慎,甚至没敢露面。
他轻笑一声,玩味地道:“上去就算了。先生是聪明人,我肯主动现身,你就应该能想到,这场好戏已经开始了。而你的对手,不是我。”
此言大有深意。
杨玄机听懂了,眉头深深皱起来。
他清醒地意识到,既然自己的忧虑成真,眼前最实际的做法,应该是先将鱼莲舟除掉。否则,让此人继续潜藏在水底,凭他对京城地脉的熟悉,接下来,肯定会把玄武阵的根基给毁掉。
而玄武阵是他的一大凭恃,既已落入圈套,这张底牌绝不能弃。
他攥紧鬼神幡,冷冷地道:“我要是硬请你上来呢?”
鱼莲舟闻言,不仅不畏惧,笑声更大,在井里激烈回荡,“哈哈!咱们是老乡,彼此知根知底,我就怕你不敢下来!”
身为荒族天命者,他在水里灵动如鱼,论水性,自问天下无敌,从没怕过谁。
杨玄机脸色难看,情知吓不倒对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便在这时,小院的门忽然被推开。
一名白发男子走进来,肩上扛着大水缸,极为古怪。
他朝杨玄机点头致意,“宫里形势严峻,你赶紧去那里。这个鱼莲舟,放心交给我吧!”
他说得很随意,流露出强烈的自信。
“你?”杨玄机一愣,将信将疑。
鱼莲舟缩在水里,连他都束手无策,凭剑狂裴寂的道行,真能对付得了这位龙首?
裴寂扛着水缸,走到井边,低声说道:“你我都清楚,南晋出手,有个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咱们。”
言外之意,不能让敌方的一名七境强者,就拖住己方的核心战力。
杨玄机不再犹豫,拄着鬼神幡,半只脚已踏上虚空,最后凛然道:“此间事了,你立即去皇宫会合!”
第468章 鱼与鱼
杨玄机离开了。
裴寂把水缸轻放在地,坐到杨玄机先前坐过的井沿上,俯身打量水面密集的气泡。
跟前些日子相比,他眼里的凌厉杀意又锐减不少,似乎修为衰弱,然而,那双瞳眸黑白分明,宛如一口古井,渐渐有了不可捉摸的意味。
听君一席话,胜修十年剑。
他在寒潭里藏了十年,隔绝尘世参悟剑道,自谓造诣精进,其实是故步自封。直到那日宿敌相逢,海棠一番指点,如醍醐灌顶,令他幡然醒悟,挣脱原先的枷锁。
返回剑渊的途中,他边走边想,实现蜕变,曾经的剑狂也渐行渐远。当他取出藏剑,再次走出深渊后,整个人焕发生机,迈入一种更高层次的玄妙境界里。
他畅然自足,一路狂奔向长安,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已经破境了。
此时,他望着井底,淡淡问道:“你确定不上来?”
鱼莲舟潜在水里,听得真切,无声而笑。地下河道幽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为何,他浑身散发着白玉般荧光,宛如水鬼一般,笑容邪魅妖异。
他以内力传音,答道:“上去送死吗?我跟阁下虽素昧平生,却也听说过一句传言,痴与狂,共天下。你能跟顾剑棠齐名,又跻身八境,在地面我肯定打不过你。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他能感知到,裴寂已脱胎换骨,自己主动现身,毫无胜算,等于是送死。
裴寂闻言,轻笑道:“俗话说得好,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你是人中蛟龙,水性确实罕逢敌手,不过也正因如此,你若是死在水里,传扬出去,绝对会成为千古笑话。”
他眼神怜悯,可怜鱼莲舟仍有恃无恐,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鱼莲舟眉头蹙起,四周水流波动,皮肤上隐约显出鱼鳞轮廓。他的手脚四肢摇摆着,柔软无骨,姿态极为灵动,仿佛真的变成一条大鱼。
“你大言不惭,我却没有心情,在这里听你说笑话。恕不奉陪了,真有本事的话,就下水试试看吧!”
说罢,他身躯一扭,转头离开这处井口,潜进漆黑的水域深处。
他当然不相信,一生修剑的裴寂敢来追杀。之所以选择离开,是因为他很清楚,必须赶在南晋的强者们现身前,先把玄武阵破坏掉,让杨玄机丧失凭恃。
既然裴寂守在此地,他没必要非钻牛角不可,只需去把其他赌坊地下的气眼毁掉,玄武阵照样会坍塌,变成瞎子的眼睛——摆设。
暗流涌动,他轻盈摇摆,似水草顺流而走。在有鱼部落的秘术辅助下,他呼吸流畅无阻,跟在地面别无二致。
地下水域沉寂无声,比寒冷的冬夜还要宁静。
鱼莲舟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然而今日,他却莫名感到一阵烦躁和不安,不时地环顾着四周黑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暗中盯着他,在伺机偷袭他。
这种朦胧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作为荒族天命者,他拥有鲲鱼的能力,按理说,在水里没有生命能威胁到他,但危机感还是油然而生。
“怎么回事?莫非是被裴寂吓到了?”
他自嘲一笑,对此刻的疑神疑鬼有些无奈。
裴寂现身后,说出的话都带有强烈自信,这让他百思不解。他不清楚,裴寂究竟想搞什么名堂,他隐隐直觉,在今日的局面下,对方应该也不会信口开河,得小心谨慎才是。
他继续游向前方,但速度明显放缓。漆黑之中,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某一刻,他身后原本幽暗的水域里,忽然射出道道森冷白光,如同汽车头灯的强光,在他眼前水里照出自己的影子,非常狭长。
影子飞快变短,显然,白光源头正在疾速驶来,离他越来越近。
他悚然一惊,连忙转过身,试图看清来者的真面目,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白光陡然消失了。
前一刻还明亮如昼的水域,再度恢复先前的暗黑。
“这……”
鱼莲舟瞳孔骤缩,感到很不适应,心里的危机感攀升到极点。
他迅速意识到,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忽明忽暗,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必须立即离开水底,回到地面上,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一念及此,他不顾一切疯狂游动,如同激射出的利箭,穿过这片水域,冲向离此最近的井口,在身后留下大串水汽。
他的速度太快,可惜,于事无补。
数息过后,炽烈的白光再度亮起,突兀而强盛,这次并非来自后方,而是出现在眼前,直射向鱼莲舟面前。
这银白光芒太过锋利,好似闪电一般,让人不敢直视,鱼莲舟顿觉眼眸刺痛,泪水流出,不得不抬手,遮挡住视线。
“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心脏砰砰狂跳,惊恐到了极点。
他不敢想象,这片自己生活了半年的水域里,竟然冒出如此可怕的事物,令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自诩是水中霸主,从无敌手,此时却如此狼狈,这情形简直难以置信。
他正惊疑不定之时,身后又有同样的白光刺来,照射到他背上,火辣辣地疼。
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四面八方,无数道白光陆续亮起,将他团团围困在中央。原来它并非只有一个,而是有很多同伴。
鱼莲舟被白光笼罩着,浑身剧痛火热,落入包围圈,再无法畅游。
惊慌之下,他运起全部内力,抵抗着白光,这才眯起眼眸,仔细观察白光深处。
他目瞪口呆。
激射无数白光、令他无处遁藏的强大来客,居然是一群小鱼!
它们约有十数条,每一条都浑身布满雪白的鳞片,爆发出强盛耀眼的光华。
不止如此,以鱼莲舟的神念,能隐约感知到,这群小鱼之所以如此可怕,万丈银光锋锐无匹,并不是因为体表的鳞片。
每条鱼体内,都蕴藏着一股极其炽烈的剑气,生机盎然。这些剑气不是固定的死物,而是缓缓流淌着,如有灵性,它生长在鱼腹里,跟鱼身构成和谐紧密的一体。
“鱼腹养剑!”
想到这种可能性,鱼莲舟脸色惨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后知后觉,此时才记起,传说中的天下五大名剑,有一把叫寒潭白鱼,不知潜藏在何处,始终没有出世。
原来,名剑如其名,真的是养在白鱼腹里。
难怪裴寂一直躲在深渊内,闭关不出,他就是在养这把剑。
他本人无法入水,但这不妨碍他跟自己斗法,因为他的剑如鱼得水,能在水中畅行自如。
人就算再擅水性,终究也还是人,如何跟鱼相比?
鱼莲舟心底长叹一声,“他说得没错,让我死在水里,被一群小鱼咬死,这真是千古笑话!”
下一刻,白光大盛,剑气封锁水底。
白鱼饥饿已久,一拥而上,欢快地开始这顿大餐。
第469章 旧时代一去不返
半年前,龙首奉命潜入长安,一直藏在地下河道里。
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提前掌握朱雀阵的根基气眼,等到南晋采取行动、在长安城内动武时,他能够迅速出手,摧毁朱雀阵这个最大的威胁。
武帝如此安排,不止是忌惮萧铁伞,也是在提防任真,害怕他变节后,将朱雀阵控制在手里,用来跟南晋抗衡。
今日,萧铁伞启动朱雀阵,火势滔天,展现出的威力近乎武帝。鱼莲舟清楚,这场北唐乱战背后,南晋众强者在蛰伏待机,为了配合他们的行动,他应该出手毁掉朱雀阵。
所以,他游到这家赌坊地下,恰好撞见不谋而合的杨玄机。
他仗着水性之利,有恃无恐,以为只要龟缩在井底,敌人就拿他没辙。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宿命克星,会是裴寂扛来的一缸鱼。
这并非巧合,而是出自任真的神来之笔。
任真早就知道,潜龙在渊,鱼莲舟在长安底下待时而动,相当棘手。那日在龙城,裴寂聆听海棠的一番指点后,准备回去破开鱼腹取剑,任真灵机一动,想出了以鱼制鱼的妙计。
幸亏裴寂及时赶来,否则接下来,让鱼莲舟毁掉玄武阵,将是北唐一方的巨大损失,难以抗衡南晋强者的降临。
裴寂坐在井口,以神念驭使着寒潭白鱼,将鱼莲舟蚕食殆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杀鱼行动大功告成,那群白鱼游回这口水井,欢快地跃出水面,扑打着水花。
裴寂见状,起身俯视着井里,神态庄重。
“十年养一剑,今日该出鞘了!”
今年春天,任真假扮成剑圣,前去剑渊拜访他时,他战意澎湃,当场就要破鱼腹取剑,跟任真决一雌雄。然而,任真邀他去斜谷决战,无需动用自己的名剑,他才作罢,继续养到现在。
如今,他破除心中桎梏,又有大敌当前,正应是名剑出世之时。
他伸出双手,隔空抓向井里,在真力运转下,小院里疾风大作,他的黑衫白发呼呼飘舞。
只见白鱼都跳出水面,寄养在鱼腹里的剑气感知到主人召唤,纷纷破体而出,飘浮到他掌心下方,银白色的灵气丝缕汇聚,凝结成一把剑的形状。
铸剑共分两步,凝剑灵,锻剑胎。
剑胎早就备好多年,被他一道带来,此刻剑灵凝聚,名剑的灵魂找到宿主,这把剑就算是真正问世了。
裴寂一手维持剑灵,一手从缸里捞出剑胎,在神念操控下,将两者合一。
在它们融合的那一刻,京城各处的大修行者们,都隐约听到一道清亮的剑吟。
裴寂一气呵成,精神振奋,手提颀长的白鱼剑,大步走出小院。
走在街上,他想起杨玄机离开时的提醒,让他赶往皇宫集合。他腾空而起,朝皇宫方向走出不远,忽然心意一动,定住身形。
“南晋若想坐收渔利,必然兴师动众而来。宫里只有杨玄机一名大宗师,即使我前去集合,也不过才两人,与其急于支援,还不如先去帮其他人,尽快稳定城内胜势!”
不得不说,他的判断非常敏锐。杨玄机只顾任真的安危,匆匆离去,而裴寂临危不乱,作出这一选择,真正改变了后面的局势。
主意已定,他果断调头前往通化门。
通化门这里,战况异常激烈,隋东山和廖如神二人斗得难解难分,而莫鹰首指挥京城帮派,跟守城官军厮杀在一起,局势也很焦灼。
裴寂的到来,令原本均衡的态势打破。
他悄无声息出现,趁廖如神的精力都放在隋东山身上,一剑将其右臂斩断。
其后,他跟隋东山联手,以二敌一,占据绝对优势,接连重创廖如神。其后,随着莫鹰首加入战局,优势进一步扩大,廖如神惊慌之下,破绽百出,最终被裴寂一剑斩杀。
春秋国士,乱世老魔,也成为史诗一战的注脚。
至于梁王武九思,也被杀进城的义军将领们乱刃分尸。
城门大开,义军如潮水涌入,至此,这座雄城终于被攻破。
武唐皇朝覆灭了。
眼看军心士气高涨,裴寂面色沉凝,并没感到放松,转身看向隋东山,说道:“盟主,新的强敌已经来了,咱们立刻进宫去找杨玄机!”
不等隋东山发问,他径直转身,冲向皇宫方向。隋东山见状,也不再迟疑,紧跟上去。
莫鹰首仍停在城门前,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定。
身为鹰视堂主,他深知武帝陛下的城府心机,因此隐约猜得出,那盘耐心下了十六年的棋,看来要收官了。
落子无悔,他既已下注,就只能愿赌服输。
“坊主,你可千万要赢啊!”
……
玄武门前。
儒家和墨剑联盟的决战,进入白热化。
颜渊使出一身绝学,漫天水滴化作暴雨,疯狂袭向李慕白,换成其他大宗师,恐怕难以招架,多少会有所损伤。
好在墨家的防守天下第一,李慕白功力炉火纯青,将颜渊的招数全部接住,丝毫不落下风。两人激战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至于赵大江和封万里的对决,同样是在伯仲之间,情势却大相径庭。两人拼尽气力,两败俱伤,只靠信念撑着,谁也不敢就此退去。
终于,裴寂和隋东山联袂而来。
颜渊见他们出现,情知城门失守,北唐的大势已定,再缠斗下去也毫无意义,趁他们还没合围,便跳出圈子,准备溜之大吉。
今日一役后,北唐改朝换代,他便不再是儒家文圣,更非什么大先生,只会成为通缉大逆。昔日的地位和风光,如过眼云烟,都一去不返。
离开前,他最后扫视着火光里的皇城,神情唏嘘。
雄图霸业,荣辱兴衰,皆成一场梦。
属于他们的时代落幕了。
他转身瞥视一眼,冷冷说道:“转告任真,新仇旧账,我会亲自找他清算!”
在他看来,自己从没有做错,之所以功名美梦破灭,全是拜任真所赐。
李慕白默然不语,想着儒家的大起大落,表情有些复杂。
裴寂站在后方,犹豫片刻,开口问道:“颜渊,你还拿自己当唐人吗?”
他本想明说,南晋的强者已经来了,如此节骨眼上,只要颜渊是非分明,肯放下内部恩怨,跟他们协力迎敌,绝对是一大战力。
但是,他忽然警醒,万一颜渊公私不分,不在乎家国天下,自己贸然吐露真情,反而有可能让颜渊投敌,留下来跟南晋联手发难。如此一来,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颜渊冷笑一声,没有停留,踏空走向天际。
“少得意忘形,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第470章 果子熟了
让我们把时间调转,回到半个时辰前。
萧铁伞开启朱雀阵,以神火凝成四道朱雀,遮天蔽日而来,扑向任真和海棠。
他与阵合一,此时爆发出的霸道战力,能碾压世间任何一位大宗师,就算是九境的武帝降临,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
面对这暴怒一击,两人已无路可退,陷入此生最大的危机。
任真攥着剑,皱眉说道:“只能死拼到底了!咱们也结阵吧!”
抵抗朱雀阵的碾压,指望剑法无异于蚍蜉撼树,他决定动用的绝招,是一套阵法。
说这话时,他闭上眼睛,疾速冲向前方。
那片**剑脱离手心,飞转萦绕在他身畔,迸发出强大的气流,将他裹挟成一个黑色气团。不仅如此,黝黑剑气愈演愈烈,只在刹那间,便笼罩了方圆十余丈的地方。
另一边,海棠心领神会,动作跟他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在于,她绽放出的真气圣洁无瑕,跟任真那边对比鲜明,如同连绵云海一般,瞬间倾覆四周。
一阴一阳,如两鱼首尾互纠。
两人各站在一侧,在朱雀威势笼罩的下方,构成一幅巨大的阴阳太极图。
阵图甫成,阴阳二气便首尾追逐,急遽旋转起来。两者水乳交融,弥漫出玄妙深奥的法力,如同清澈泉水激荡,源源不竭,浑然不惧烈火炙烤。
阵图高速运行,生生不息,两人的身影融入其中,肉眼难以辨请。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追本溯源,阴阳太极图正是出自《两仪参同契》,是这部道家经典记载的神通法门之一,凝集着上古先贤对天地万物的感悟。
两人合练《两仪参同契》,能领悟出博大精深的太极阵,也就不足为怪了。
道家传承数千年,源远流长,其底蕴之深厚,当世无出其右。
远在千年以前,道家内部产生纠纷,分裂出正一道和全真道两派。那次分家清算,两派老祖把三部至高典籍分开,《两仪参同契》被全真派得到,大衍古术和另一部道法,则落入正一道手里。
那次庐江鏖战时,长生真人施展的大衍古术,便是跟《参同契》同等级的顶级道法。
今日,面临萧铁伞的必杀一击,任真终于亮出最后的杀手锏。
然而,他心里并没有丝毫把握。道法根基固然重要,最终决定其威力的,仍然是武修本人。太极阵再强,也是死物,无法逾越他和萧铁伞之间的实力鸿沟。
事已至此,他的想法很单纯,能否撑住就听天由命吧!
虚空中,萧铁伞催动阵道,四只火焰朱雀俯冲而下,同时以头颅撞向太极阵。
它们体型浩大,朝同一方向发力,从皇宫外望去,四者当空挤压在一处,仿如一轮红艳炽烈的骄阳,从天穹坠下,砸落在广场上。
轰!
刺眼光华爆射而出,整个广场森白一片,再看不清任何事物。
热浪摧枯拉朽,令天地猛烈震荡起来,好似末日一般。这一刻,即使是远在皇宫外的人们,也都被这恐怖震荡波及到,摔倒在地。
至于那座广场,被砸出一个极其巨大的坑,整体轰塌凹陷下去。
原先铺在地面的汉白玉石砖,不仅震碎,在恐怖温度灼烧下,甚至化作粉末,在狂风里到处飞扬。
巨坑底部,烟尘弥漫。两人倒在那里,遍体鳞伤。
海棠浑身是血,白皙皮肤被严重烧伤,头发蓬乱,狼狈至极。她艰难喘息着,从地上挣扎爬起,看向不远处。
任真倒在血泊里,已不省人事。
萧铁伞人阵合一,又是八境大宗师,他的全力攻击太过强横,其可怕程度,远超两人当前所能抵挡的极限。即便如此,还得感谢李老头馈赠道家法典,否则,他俩势必灰飞烟灭,死无全尸。
海棠拄着剑,缓缓走到任真身旁,扒开他身上堆积的厚重砖砾,架着他的胳膊,走向巨坑边缘。
两人的伤势太重了,以致于海棠甚至无法再运行真力,以轻功跳出这个大坑。而任真,修为更弱,状况也更惨,先前在体内积郁的旧伤,这次同时爆发,导致他的意识崩溃。
没有一两年时间,他休想完全康复。
至于眼前,两人丧失战斗力,别说迎战萧铁伞,哪怕是二三境的小人物,也能轻易取他们的性命。
这是真正的绝境。
杨玄机顾虑重重,只因生出一丝贪生怕死的念头,便把任真置于死地。这会儿功夫,他才摧毁朱雀阵,对萧铁伞釜底抽薪,已经晚了。
萧铁伞迈步来到巨坑边缘,蹲下身俯瞰两人,眼神冰冷至极。
朱雀阵被毁,他的神识便恢复清明,不再受朱雀意念控制。他意识到,有人在暗中捣乱,毁掉了他的倚仗,他已经无法再施展逆天神通。
不过,对他来说,这也无所谓了。
心上人已死,他万念俱灰,对红尘俗世毫无留恋,不想再跟任何人争斗。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杀死任真,替武清仪报仇,再黯然离开这伤心之地。
碾死两只垂危的蝼蚁,用不着朱雀阵。
他站起身,抬起伞剑,准备了结坑内两人的性命。
这时候,一道沙哑笑声从他背后幽幽飘来,话音虽轻,听起来却非常刺耳。
“朱雀阵原来这么厉害。换成是我抵挡,也比徒弟强不了多少……”
萧铁伞转身,望向后方。
来人高大瘦削,穿一件宽松白袍,长发披散着,在疾风里肆意飘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只是瞥了他一眼,萧铁伞的眉头便深皱起来。
他认得此人。
数月以前,南晋强者突袭长安,佛道两家出现在城外,大张旗鼓。最可怕的威胁,却是悄然潜进城里的曹春风。
那日,萧铁伞恰好就在附近,手握朱雀阵眼,隐隐有所感知,挡住了曹春风的去向。然而,曹春风身法鬼魅妖异,在他真正开启大阵前,从容地逃离京城。
无论是萧铁伞,还是任真,当时都没看透南晋突袭的用意。
他们不可能想到,那次行动除了刺杀女帝意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图,是掩护曹春风来探望任真。
时隔数月,曹春风再次降临长安时,任真已昏迷不醒。
萧铁伞冷冷盯着他,目光锋利如剑,“怪不得他阴险狡诈,在北唐潜伏这么久,原来是你教出来的孽障!”
曹春风哑然一笑,微微侧首,透过长发缝隙打量萧铁伞,“过奖了。孽徒无礼,冒犯萧大人,不劳你亲自动手,还是交给我来管教吧!”
萧铁伞闻言,攥紧伞柄,身畔杀意渐炽,“你想救走他?”
今天不管是谁,只要想救走任真,他都会跟对方拼命。
曹春风不置可否,负手向前,笑眯眯地道:“等了这么久,果子终于熟透,我可不能让别人摘走。”
第471章 暴走的杨玄机
果子熟了,方可摘取。
曹春风亲手播下种子,上次来长安,就是为了检查果子的生长程度,进而确定整个行动的日期。可惜,他被萧铁伞半路拦下,功亏一篑;
后来在庐江战场上,他终于见到任真,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传信给武帝,请求派人把任真擒回南都金陵。没想到,任真这只幼鹰翅膀长硬,重创无心,啄了猎人的眼睛;
无奈之下,武帝只能改变计划,将决战地点改在北都长安,等到任真率众颠覆北唐,也就是今日,他们坐收渔利,最后再现身窃取胜利的果实。
曹春风一直躲在暗处,此时见萧铁伞要杀任真,不得不出面阻拦。
萧铁伞听不懂他的话意,也不想了解太多,面容阴戾,“南北两朝的争斗,今后我不再插手。但是,我个人的恩怨,你们最好也别干预,非逼我跟你们为敌!”
他心里清楚,朱雀阵被毁,自己失去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能力,再跟曹春风交战,殊不明智。另外,他也隐约猜到,南晋野心极大,曹春风既已出现,必然还暗藏着别的强者,不宜跟这群人翻脸。
曹春风何其精明,清楚他的处境,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如果我没记错,鱼莲舟跟你达成约定,他帮女帝陛下解瘟毒,北唐就把任真交给我们,难道你想食言不成?”
他当然知道,萧铁伞叛出兵家,绝非正人君子,这套说辞没有约束力。他也没打算说服对方,之所以提起这茬,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杨玄机赶来救人罢了。
萧铁伞漠然道:“那是替陛下允诺的,如今她不在人世,约定也就失效了。无论怎么商量,任真都必死无疑!”
曹春风眨着眼睛,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过后,诡谲笑意浮现在他的面容上。
“既然如此,我理应给萧大人面子,就不再袒护孽徒了。你请便吧!”
他转身走向一侧,给萧铁伞腾地方。
他的感知很精准,才走出数步,杨玄机果然匆匆而来。
曹春风走到旁边,仔细端详着一身杀气的杨玄机,感慨道:“世上哪有这么多厉害的瞎子?我早该猜出,杨健和杨玄机,其实是同一个人……”
从庐江鏖战,到邙山伏击战,杨玄机伪装成杨健,以剑术跟曹春风大战数百回合,拼得两败俱伤。由于他的剑道造诣太强,曹春风一直没能猜出真相,最后还是武帝一语道破玄机。
杨玄机闻言,侧首对着他,脸色冷峻如霜,“你千里迢迢跑来,是想找我送死?”
他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硬撑镇定。继鱼莲舟之后,曹春风也现身长安,这些年他最担心的那个局面,还是出现了。
早知今日,他绝对会不顾任真反对,强行带其离开北唐,远遁江湖。
曹春风嘴角轻挑,如沐春风,“不,先生息怒,我只是来凑热闹而已。你们尽管忙着,当我不存在就行!”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的算盘打得很精,只要杨玄机出现,必会全力抢救任真,跟萧铁伞死磕到底,无需他再出手救人。他作壁上观,既让杨玄机消耗精力,又顺水推舟,不用得罪萧铁伞,何乐而不为?
杨玄机皱眉,明知曹春风居心叵测,却不得不就范,一言不发地走向萧铁伞。
无论稍后局面有多复杂,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保证任真的安全。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先杀死萧铁伞。
他神念一动,天穹上风云变幻。
前一刻还是烈焰焚城,热浪翻腾,转眼间,已换作倾盆暴雨,笼罩这座广场。
朱雀既破,玄武当兴,他取代萧铁伞,成为长安城的主宰。
萧铁伞站在雨里,瞳孔骤缩,忍不住惊呼道:“朱雀阵原来是被你破的!”
现在才明白,已经太晚了。
这会儿功夫,海棠背着任真走出深坑。任真被平放在地上,纹丝不动。
杨玄机侧头,“看”着这一幕,身躯猛然颤抖,嗓音里透着震惊和恐慌,“他……”
他以为任真死了。
海棠坐在旁边,脸色雪白,摇头说道:“伤势很重。”
听到这话,杨玄机紧悬的心脏稍松,仿佛自己也从鬼门关走过一般,脸上分不清雨水和冷汗。
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绝不敢犹豫迟疑,因为担心暴露自己的行踪,而一再拖延,将任真置于险地,落得现在这样的惨状。
他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向萧铁伞。
他扬起手中布幡。
只见漫天雨珠同时调转方向,如同万千密箭,从四面八方朝萧铁伞激射去。不仅如此,大地雷动,连地面的积水也飞快溅起,一同袭向萧铁伞。
呼吸之间,一个巨大水球形成,将准备袭击任真的萧铁伞包裹在内。
跟底蕴深厚的朱雀阵相比,玄武阵在短期内建成,威力当然要差很多,做不到同样无敌。但是,在它的加持下,杨玄机实力暴涨,已足以压制孤零零的萧铁伞。
水球急遽压缩,重重拍打在萧铁伞身上。待到他再次露面时,脸色苍白如纸,显然这下受了极重的内伤。
水球刚散,萧铁伞还没定住身形,杨玄机穿过风雨,沉默地近至面前,挥动左手鬼神幡,以一道太极阴阳鱼困住他,右手则轰拳如剑,疯狂砸来。
眼见任真昏迷,生死未卜,杨玄机彻底震怒,像一头暴走的雄狮。
他什么都没说,也无需再说什么。他的拳芒比狂风暴雨还凶猛,用肉眼已无法辨清,只能看见道道虚影。每一拳砸在萧铁伞身上,对方体内都咯咯作响,骨骼筋脉被冷戾的杀气震碎。
甫一交战,萧铁伞便丧失还手之力,被动挨打。
不止是因为,他受到玄武阵的气机封锁,在雨水里难以自由移动,更主要的一点,杨玄机的状态近乎癫狂,势不可挡,恨不得将其硬生生震死。
任真受到的伤害,他要一拳一拳砸回去!
暴雨浇面,他浑身湿透,霜发粘成一缕缕,脸色愈发铁青,狰狞至极。
一顿猛攻过后,他尚不解气,朝风雨里一抓,无数雨珠凝聚在掌心,化作一道颀长水剑。他挥舞着此剑,继续朝萧铁伞身上砍去。
刚开始,萧铁伞犹有余力,挡住数剑,然而,杨玄机毫不停歇,越砍越快,令他无法再招架。
有生之年,他见识过不少强大剑法,却从未碰到比眼前杨玄机更疯狂的攻势,因为,已经没有章法可言。
手臂、胸膛、双腿……
他被暴走的杨玄机乱剑砍死,死无全尸。
杨玄机把心里的自责和懊悔,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曹春风站在雨幕里,远远欣赏着杨玄机的疯狂斩杀,忍不住咋舌,“真是……爱子心切啊!”
第472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一)
广场边缘,还残留着部分雪影卫。他们怔在那里,目瞪口呆,甚至忘了逃跑。
这些人追随萧铁伞多年,深知大统领的神通手段,从来都只有他虐杀别人的份儿,攻势如潮,令对方无法招架。他们不敢想象,强悍如统领,竟会被疯狂斩杀,出现一边倒的碾压局面,最终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连统领都惨遭屠戮,他们的抵抗还有意义吗?
一名军士打了个寒颤,率先回过神来,丢下手中长枪,转身撒腿就跑,冲进雨帘里。他这一带头,剩余的百十号人也都猛醒,丢盔弃甲,如鸟兽散,不愿再跟金灿灿的行头沾上干系。
濛濛雨帘里,广场凌乱而狼藉,满目疮痍。那座华贵恢宏的菊花台,也早已坍塌成石块土砾,随着武唐皇朝的覆灭,沦为一片废墟。
杨玄机浑身湿透,将萧铁伞乱刃分尸,已经不能再血腥。他深吸一口气,脸色铁青,拄着鬼神幡,走向任真和海棠。
他的步伐很快。或许是秋雨着凉的缘故,他枯瘦身躯在不停地颤抖,发梢上雨水如注流下,看起来很狼狈。
来到任真身旁,他蹲下身诊脉,眉头紧蹙起来。
海棠感知得最清楚,她面无血色,嘴唇被雨水冲洗得发白,忡忡说道:“三五日之内,他恐怕没法再醒过来……”
其实不用她说,杨玄机也清楚,用力抓住鬼神幡,狠狠朝地面一跺。他恨自己,临阵退缩,只是一念之差,就造成这样的结果。
他站起身,眼珠转动着,刻意压低嗓音,凝重地道:“局势将会很乱,你照顾好他,我掩护你们先撤退。”
他知道,一旦自己最担心的变故发生,接下来凶多吉少。无论自己的状况如何,他都希望,任真能顺利脱身,好好活下去,别再卷进这场巨大的阴谋里。
海棠会意,瞥了远处的曹春风一眼,艰难地背起任真,朝广场外走去。
杨玄机攥着布幡,站在广场中央,挡住曹春风阻拦的路线。
风雨骤疾。
曹春风见状,负手走上前。
“任真是我的徒弟,你可不能夺爱,将他掳走,还是留给我好好调教吧!”
他微微侧头,流露出两道充满挑衅的目光。
“他能呼风唤雨,有今天这样的本事,离不开我多年来的鞭策和磨练。我猜,你一直躲在暗处盯着,很想现身找我道谢,哈哈!”
说罢,他仰头狂笑,也不看杨玄机一眼,笑声凄厉如鬼。
杨玄机咬牙,嘴角肌肉剧烈抽搐着,脸色比乌云更阴森,可怕至极。
“是么,那可真是辛苦了!我今天一定好好谢你!”
鞭策是真正的鞭策,磨练也是真正的磨练。任真经历了怎样的童年,其实他亲眼目睹,最清楚不过,只是明知有陷阱,不敢主动跳进去。
今日图穷匕首见,又是在长安城里,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曹春风,势必要把任真这些年承受的苦头,全都加倍奉还!
感受到他的滔天杀意,曹春风低下头来,语气温和亲切,看不出惧意。
“难得你肯承认,看来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不着急动手,咱们有的是时间叙旧,先让你见几位老朋友吧!”
这道话音刚落,广场北面的雨帘里,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随着他的出现,那片风雨陡然凝固,时间仿佛静止。下一刻,悬浮在半空的万千雨滴,同时四散倒射,如同遇到致命克星的生灵一般,避犹不及。
感知到这股强横气息,杨玄机骤然转身,神情复杂。
这是名中年男子,身材矮小,蓬头垢面,衣衫更是肮脏不堪,浑身酒气浓郁。他步伐踉跄不稳,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但只在呼吸间,就已闪烁来到不远处。
“上次打群架,我喝酒给耽误了……这次我来得最早,哈哈,肯定不会错过大场面!”
他醉眼惺忪,打量着杨玄机,咧嘴一笑,粗糙脸颊上泛着红晕。
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酒徒,付江流。
斜谷会战前,任真以花间一壶酒为报酬,邀付江流助战,他欣然应允前往,在最关键时刻出手,冒充颜渊的手法偷袭董仲舒,一举扭转全局。
那时候,他和杨玄机并肩作战,只是暂时的盟友。毕竟,他生性懒散,又是南晋人,肯插手北唐内斗,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任真愿意归还酒剑,并且答应馈赠孤独一剑,仅此而已,绝谈不上交情。
今非往昔,酒徒既然现身,站在杨玄机对面,自然有其意图。
当日分别前,他曾直言,仍对早年败给任天行耿耿于怀,希望任真能登峰造极,把那一剑绝学领会贯通,重现任天行的神采,再跟他大战一场,也算是告慰生平遗憾。
任真不以为意,并没意识到其中干系,还随口说过一句,日后在长安备酒,恭候一战。谁想一语成谶,今日酒徒果然前来为敌,他却昏迷不醒。(第151章)
付江流在这种场合出现,绝对是个大麻烦。
杨玄机长叹一声,心里五味杂陈,无言以对。
他很欣赏酒徒的性情,还曾对任真说过,此人是真豪杰,不像萧铁伞那样心胸狭隘,容不下比自己强的人。但麻烦也出在这里,他很清楚酒徒为何而来,这一战势在必行。
付江流打了个酒嗝,轻拍憋在腰间的葫芦,醉醺醺地道:“老朋友,不必为难,付某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我会先跟你单打独斗,无论胜负如何,剩下的事,我都不会再插手!”
他的意思很清楚,只为决斗而来,不想干涉两朝纷争,更不会以多欺少。他有言在先,也算是光明磊落的行径。
杨玄机无可奈何,真不想跟此人动手,说道:“想切磋随时都可以,何必急于这一时?我了解你,不想落井下石,但你现在出手,何尝不是在帮他们?”
付江流微微摇晃,一脸苦涩,为难地道:“道理我都懂。我担心的是,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活不过今天啊……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我还怎么雪洗战败之耻?”
杨玄机眉头猛皱,话说到这份儿上,没必要再交涉下去。
另一边,曹春风一直默默听着,此时脸上笑意愈浓,“任天行,付兄从不说假话,他都这么认为,你确实是没有希望了。”
广场边缘,海棠背着任真,正准备离开。
听到这句话,她顿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任天行?!
第473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二)
海棠震惊无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他们称呼杨玄机为任天行?那个已经逝去十六年的故人?
她的思绪一下子混乱,想不通阴阳家的冥圣为何会跟大将军有关联。
事实上,她和杨玄机从没有交集,今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在她南下金陵前,两人素昧平生,只是互相知晓名声。
等她重返北唐时,斜谷会战已经结束,杨玄机离开任真身边,以致两人无缘得见。
其后,海棠陪着任真进京,杨玄机则去了秋暝山。数月前,任真率军出征,在前线跟杨玄机会合,这期间海棠却留在京城,两人依然没能见面。
当海棠逃离京城、在虎丘西跟任真重逢时,偏偏杨玄机又早一步离开,潜伏进京城,直到今天。
机缘巧合下,两人屡次擦肩而过,连互相认出对方的机会都没有。【注】
此时,她豁然转身,望向远处对峙的三人,继续听他们交谈。
杨玄机神色剧变,不过,他已有心理准备,惊愕情绪迅速从脸上消失,扭头对着呆若木鸡的海棠,厉声训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滚!”
海棠置若罔闻,死死盯着他的五官轮廓。
如果他真是任天行,那么,她这条命都是当年他救的,她不能丢下他不管,自顾逃生。更何况,现在论起来,她算是任天行的儿媳,过后任真醒来,知道此刻的局面,绝对会因为这场生离死别,记恨她一辈子。
她认真看了半天,失望地摇头。从这副眉眼中间,看不出当年任天行的神采。
关心则乱,她忽略了一点,任天行也擅长易容。
杨玄机怒气上涌,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把她赶走。在他心里,只要让任真安然离开,就算自己死在这里,也能瞑目了。
曹春风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戏谑地道:“你以为她能走得掉?”
为了今日之局,他和武帝未雨绸缪,谋划了十六年,哪能让猎物轻易挣脱罗网。
此时,海棠背后的雨幕深处,传来一道清亮的诵念声,嗓音里蕴藏的气息充沛而绵长。
“无量天尊。”
杨玄机心里咯噔一响,面容瞬间苍老许多。武帝的准备果然很充足,连道家的人也到了,如此一来,海棠愿不愿逃,已经不重要。
对于长生真人的降临,他感到很意外。毕竟在数月前,两朝在庐江畔爆发大会战,长生真人遭到李慕白偷袭,右臂被齐齐斩断,元气大伤,境界从巅峰跌落。按理说,他回山闭关后,短时间内不会再入世走动。
没想到,长生真人来了,而且看起来状态极佳。
今日,他穿淡青色道袍,左手挽拂尘,精神矍铄,依然一副仙风道骨,丝毫没显露出颓势。有些奇异的是,他那只空荡荡的右袖,比左袖要长出很多,下垂过膝,明显刻意而为,只是不知如此装扮的用意。
脚下芒鞋踩着积水,他步伐轻盈,举止之间,身畔散发着一股灵气,若有若无,宛如薄雾,衬得落在衣衫上的雨水,都变得飘渺起来。
他挡住海棠的去路,然后朝杨玄机颔首行礼,朗然道:“当年金陵一战,犹历历在目,先生的道行,令人好生艳羡。贫道近日才知,原来你并未辞世,这样也好,再战一场,曾经的遗憾,也就不再是遗憾了!”
那年南晋围剿任天行,在金陵城大战三天三夜,长生真人也是参战者之一。
论单打独斗,即使是武帝陈玄霸,都敌不过任天行,更别说其他人。他们只能仗着人多势众困住任天行,采取车轮战,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最终才将其拖垮,擒拿入狱。
那场恶战震古烁今,任天行以一敌众,让天下人领略到,何为天下第一的气概。参与围剿的一众强者,也深深感受到他们跟任天行的差距,不得不服。
相比之下,海棠独闯金陵,则显得微不足道。虽然南晋强者同样尽出,但他们胜券在握,并非势均力敌的酣战,更像是在捉弄于她,旁观的武帝也只出了一招。
能让南晋皇朝感到威胁的,唯有任天行一人而已。
所以,他们今日倾巢而出,丝毫不敢大意。
曹春风听到他的感慨,哂笑道:“物是人非,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任天行了,若非如此,咱们何至于苦苦寻觅至今,才识破他的身份。道长说得对,当年的遗憾,就在今天弥补上吧!”
任天行是如何被擒的,又是如何假死脱身的,这些秘辛,关系到当初两朝的议和大局,只有少数一两人知情。在没有武帝许可的情况下,曹春风也不敢公然说出。
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志在必得,杨玄机蹙眉说道:“只有你们三个?既然这么有底气,就别藏着掖着了,一起现身吧!”
说罢,他转头望向西南方。
他感知得到,那处方位上还潜藏着一道气息,幽深如海,应该是敌非友。
另外,他清晰记得,先前在邙山战场上,他曾跟新晋八境的无心交手过。今日既是大决战,恐怕那白衣僧人也会赶来。
他的话音在广场上震荡。
未几,西南方果然有声音回应,却非那人开口答话,而是一声清脆鹤唳。
几位大宗师同时抬首,便见雨幕深处,一只白鹤破空而出,羽毛洁白如雪,躯体轻盈优雅,彷如从仙界来。
它飘然落在地面,亭亭而立,细长的脖颈微转着,仿佛是在打量这群人类,姿态孤傲。
一名老者骑在鹤背上,身披麻衣,手持木杖,以木簪束发,衣饰装扮虽简朴,眉眼间流露出天然的尊贵气质。
“阁下是哪位?”
杨玄机一怔,似乎能看见此人的陌生容貌,不由发问。
根据气息判断,骑鹤人也是八境大宗师,确凿无疑。那就奇怪了,为何他对此人毫无耳闻?短短数月里,总不会又冒出一位后起之秀吧?
老者闻言,神态淡漠,没有从鹤背上落地的意思,居高临下,扫视场间众人。
“世外散人,闲云野鹤,名讳不值一提,也不想搅弄什么风云。今日受人所托,不得不来走一遭,希望南晋道友能遵守约定。”
听他的口气,明明是跟南晋一伙儿,倒有些谁都嫌弃的意思,只想尽快动手了事,离开这是非之地。
杨玄机眼珠转动,若有所思,“你该不会姓云吧?”
……………………
注:容我自恋地夸耀一句,这是多么细腻的布局和计算啊。读者只需看得爽,却不清楚,作者在背后付出多少心血。我承认,我更新也比较慢,但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是在非常认真地写书,从没糊弄过大家。
第474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三)
一句“不想搅弄风云”,无意中给杨玄机提了醒。
北唐琅琊阁编排风云榜,囊括中原各路豪杰,榜上皆是赫赫有名之辈。它并未揽尽大陆所有强者,只是在人族范围里编排,没把偏居一隅的荒族罗列在内。
荒族族众很少,总共不到十万人,跟中原两朝相比,不过九牛一毛。然而,在恶劣环境磨练下,荒族生来顽强好战,强者不在少数。八百里荒川共主,肯臣服于白云城的云胤,足以证明其作为大宗师的实力。
云胤不在榜上,又隐居不出,便跟“风云”二字无关。中原人族素来歧视蛮夷,没把荒族放在眼里,在品评大陆巅峰强者时,也会忽略那位云帝的存在。
所以,根据麻衣老者的语气和措辞,杨玄机敏锐地猜出身份。
云胤不置可否,从鹤背上飘浮,抚摸着白鹤的羽毛,淡然道:“我倒忘了,你以前也是荒族人。既然如此,咱们之间的较量在所难免了。”
二十多年前,任天行还是少年,意气风发,走出八百里荒川,来到北方中原闯荡。不久以后,春秋末战爆发,南晋拉开兼并南方的大幕,攻陷南宋,云胤被迫率领皇族逃进荒川。
故两人不曾相识。
然而,荒族公推云帝,认其为荒族最强者,任天行又是荒族人,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云胤为了捍卫最强之名,自然要跟他战上一场。
那只白鹤清鸣一声,在主人吩咐下,振翅而飞,消失在皇城廊檐上。
云胤手持木杖,踏步走到场间,堵住最后一角。
曹春风、付江流、长生真人、云胤,四人各站一方,将杨玄机围困在中央。双方人数悬殊,俨然是一副猎杀之势。
曹春风挽着袖子,表情罕见地肃穆。
他当年实力还不济,只能站在远处,见证任天行大杀四方,所以他很清楚,困兽犹斗,在任天行这个猛人面前,自己没资格托大。
“说起来,我真感到后怕。在庐江和邙山,咱们激战数百回合,我原以为跟你势均力敌。现在想想,你为了隐藏自己身份,连一招当年的绝学都没敢出啊!”
自从发现任天行没死后,这些年来,南晋一边暗中盯着任真周围,一边探察大陆各地,费尽心思寻找他的踪迹。
之所以没怀疑到杨玄机头上,是因为阴阳家确实早有其人,而非凭空冒出。即使任天行掉包,能假扮此人,南晋方面也不认为,他能掌握阴阳家博大精深的道法,做到完美替代。
所以,他们一直没敢猜测,风格迥异的冥圣,就是剑术盖世的任天行。
正如曹春风所说,阴阳术数和任天行的剑法合在一起,集两道之大成,同时爆发出来,这将是多么可怕的战力,非他一人所能匹敌。
杨玄机干咳一声,冷漠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知是他口风紧的缘故,还是南晋判断有误,直至此刻,他从没承认过,自己就是任天行。
长生真人轻扬拂尘,凛然道:“就算你道行再强,在我们四人轮番逼迫下,也难以从容招架,迟早会露出破绽。除非,你不想活命了。”
话音刚落,付江流的粗糙话音响起,不满地道:“咱们先前有约定,必须由我先出手,跟他公平对决,否则,别怪我翻脸,倒戈相向!”
曹春风皱眉,朝另外两人示意,不得不腾出地方,让付江流先上。
杨玄机说道:“付兄稍等,有个困惑,我得问清楚。先不论我是不是任天行,我想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苦苦追杀他?当年南晋杀他,是迫于跟北唐议和,不得不接受条件。现在呢?”
他嘴上在提问题,其实是想拖延时间,等待裴寂等人赶来支援。
“两朝议和,早已成为往事,据我所知,任天行也没干过损害南晋朝廷的勾当。就算他还活着,若想跟南晋算旧账,早就跳出来了,不会至今杳无音讯。既然他不想再生是非,你们何苦赶尽杀绝?”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任天行已不是当年的任天行,充其量一介武夫而已,南晋为何非要杀他?
云胤闻言,神色微凝。作为世外之人,他只是助阵帮手,对南晋的意图并不清楚,因此感到好奇,武帝到底是图什么?
曹春风嗤然一笑,反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装傻?”
杨玄机神情愤慨,攥着鬼神幡,质问道:“就算我是任天行,你们煞费苦心想杀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这颗人头,难道能让你们长生不老?我还没资格能威胁到陈玄霸吧?”
他说得句句在理,曹春风却是毫不犹豫,答道:“谁说我们要杀你了?好,既然你想摊牌,那咱们就直说。把烟雨剑藏交出来,我可以作主,到手后放你离开,绝不会再为难你们父子!”
此言一出,不仅是云胤,连长生真人和付江流,也都身躯震颤,不可思议地望向曹春风。
围剿任天行的用意,始终是绝密,只有武帝和曹春风二人知晓。
武帝如此兴师动众,派他们不远万里赶来,原来竟是为了烟雨剑藏!
关于烟雨剑藏,一直是流传民间的传闻,真假难辨。
据说,在十六年前,任天行率军降晋,从北唐境内逃离时,掳走大批剑法秘籍和金银财宝。来到金陵朝堂后,任天行出于私心,并未把这些宝藏献给武帝,而是偷偷藏了起来。
民间甚至传言,武帝之所以爽快接受议和条件,除掉任天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也觊觎那份宝藏,屡次索要不成,才崭露杀机。
于是,任天行死后不久,烟雨剑藏的流言甚嚣尘上,一时间,引得无数武修来到金陵,试图发掘出剑藏,得到任天行修炼过的功法,称霸武道。
去年海棠南下,身份暴露后,民间便猜测,堂堂剑圣也想寻找剑藏,一脚迈进第九境的大门。
对于这些民间传闻,长生真人自然听过,但不以为意。
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能接触到太多机密,又是陈氏皇族后裔,能非常确定,任天行降晋途中,狼狈逃窜,残军跟乞丐一样,寒酸得只剩盔甲武器,哪有什么金银财宝、大批典籍。
他一直以为,烟雨剑藏只是坊间虚构的,并不存在。直到此刻,这个名字从曹春风口中说出,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的有这东西。
付江流也满脸惊愕,忍不住问道:“烟雨剑藏?里面藏着什么?”
他不太熟悉武帝的性情,但也想得出,一个踏足九境、能活五百年的皇帝,权势、金钱、武力、长寿,可谓应有尽有,是世间最幸福的人,没有什么是他求而不得的。
所以,他愈发好奇,烟雨剑藏究竟是何物,能让武帝梦寐以求,以致于费尽心思,花十六年来追捕任天行。
连他都得不到,任天行又怎么会有?
第475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四)
杨玄机也很惊讶,“我一直以为传闻是假的,原来真有这回事啊!”
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不知情。
曹春风眯着眼睛,额头的青筋耸起,对杨玄机一再装傻感到愤怒。
“那里面藏着什么,你最清楚不过,所以别觉得自己无辜。你不肯招认,也没关系,我们把你擒走便是,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手段撬开你的嘴!”
话音从牙缝里迸出,低沉而狠戾,让人不寒而栗。
杨玄机沉默片刻,说道:“这么说,无论怎样,今日一场死战都不可避免?”
寥寥几句话的功夫,让他心里多出很多底气。
一方面,他想清楚了,南晋的目标既然是烟雨剑藏,就不敢把他杀死,只能选择生擒,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另一方面,他已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曹春风没再回答,转身望向后方虚空。
三道非常强大的气息同时袭来,降落在他们身后的广场上。
隋东山背负真武剑,一身剑意如秋水,在身畔静静流淌;
李慕白走在中间,黑衫白发,高大魁梧,墨色真力笼罩下,宛如不可撼动的铁塔;
裴寂提着刚出世的白鱼剑,银色剑光闪烁,似白鱼一般灵气逼人。
这时候,皇宫外的局势已经安定,他们赶在大战爆发前,前来援救杨玄机。
双方刚好是四对四。
除了武帝、无心以及离开的颜渊,当世所有八境大宗师齐聚长安,即将爆发一场旷世之战!
八人同时绽放气机,笼罩各自所站位置,它们互相碰撞,令空间气流开始紊乱。
甚至连广场上方的天穹,都受到狂乱气场干扰,阴沉云层纠缠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无尽幽暗,宛如通往死亡的大门,要将人吞噬进去,漆黑得令人心悸。
曹春风站在最前方,见三人赶来,脸色波澜不惊,“明知你在拖延时间,我仍然成全你。长安是你们的主场,决战注定在所难免,我们早做好心理准备,想怎么打,直说吧,我们奉陪到底!”
他说的是实情。刚才那段时间,即使他们四人一拥而上,以杨玄机的实力,纵然不敌,也足够支撑到现在,与其急于抢攻,还不如先叙叙旧。更何况,他一开始便说过,今天有的是时间。
他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
付江流毫不犹豫,说道:“别的人我不管,你们也别插手。任天行就交给我了!”
听到这话,隋东山和裴寂同时愣住,李慕白却眯起眼眸,神色异常复杂,唏嘘道:“造化弄人,果然还是躲不过这一天……”
他是世间第一个看破杨玄机身份的人。
那天在秋暝山上,小不起要拜隋东山为师,无意中说过一句,老爷以前透露过,任真会是自己的师兄。(第335章)
这句话看似简单,其实藏着一个隐秘的逻辑关系。
众所周知,师门排座次,向来是按先来后到,先拜师的当师兄,后拜师的成师弟,并不考虑年龄大小。只要入门迟了,就算是八十岁的老朽,也得乖乖做小师弟。
小不起以前从未拜师,隋东山也从未收徒,故而,他就是隋东山的大弟子,日后任真再想拜师,也不可能成为小不起的师兄。
杨玄机性情古板怪僻,绝非爱开玩笑之人,在云遥宗外说出那句话时,态度严肃得很。他又神机妙算,能算出几分未来,预言非常精准,所以说,他的话应该不会出错。(第51章)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
某人拜师,如果师尊膝下有子女,并且比自己年长,那么,就可以忽略拜师先后顺序,称之为师兄或者师姐,这是约定俗成的惯例。
而任真的父亲是任天行,如果小不起拜任天行为师,理应称呼任真为师兄。
于是,问题最核心的部分便来了。
多年前,任天行、李慕白和高澄三人便是挚友,某次结伴出游,饮酒正酣时,他们趁兴立下约定:襄王高澄有了孩子,就让他拜任天行为师,认李慕白为义父,三人共同教导小世子成人。
所以说,小不起还没出生前,就已经有了任天行这个师尊。让杨玄机说对了,他真的该叫任真师兄。
当初定下约定时,只有三人在场,再无旁人知晓。
杨玄机是如何知道这桩旧约的?
他把小不起带到秋暝山后,为何不允许小家伙拜别人为师?
再深入地想,他为何找到高澄的遗腹子,两人相依为命,对小不起宠溺之至?
李慕白一想起旧事,便茅塞顿开,想通了所有关节。答案只有一个,杨玄机就是当年的任天行啊!
他猜出这个惊人真相,又不太确定,便火速下山,去前线战场找任真。他有点明白了,为何杨玄机把小不起送进剑渊后,就匆匆离开,他一定是挂念儿子的安危,于是蛰伏在暗处,默默保护着任真!
果然,在庐江城外,他见到了杨玄机。
那时候他便确信,正是任天行无误。他不太理解,任天行为何不肯直言相告,父子相认,而是默默守护在任真身旁,便对任真旁敲侧击,说过一句“珍惜眼前人”。(第362章)
直至今日,图穷匕首见,南晋强者降临,让他终于想通任天行的苦衷。原来这些年,任天行一直在躲避南晋的追捕,一旦父子相认,身份暴露,两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继续深想下去,甚至会得出令人发指的推论。
武帝放任真入江湖,以子为饵,就是为了钓任天行上钩。
所以此时,他不禁感慨一句,果然还是逃不过今天。
杨玄机……准确地说是任天行,听懂了他的话意,但在这种性命攸关的场合,来不及多愁善感,干咳一声,说道:“付江流交给我,慕白兄,你去迎战长生真人吧!”
道家的底蕴太深厚,长生真人又在八境浸淫多年,功力炉火纯青,威胁最大。面对如此劲敌,任天行对隋东山和裴寂不放心,只好用世间最强的墨守来对付。
李慕白欣然应允,走向长生真人。
墨家义薄云天,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慷慨赴死。身为墨家巨子,他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掩护挚友离开,弥补当年的遗憾。
任天行继续说道:“裴兄,你来迎战云胤。”
他的心思很缜密。云胤是武帝请来的帮手,而非下属,不会死心塌地拼命,或许会观望形势,而裴寂才破境不久,根基尚浅,唯有迎战云胤,把握最大。
三组对决确定,剩下的隋东山和曹春风则捉对厮杀。
众人干净利落,不再废话,迎向各自的对手,彪炳千古的巅峰之战正式开幕。
第476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五)
广场最中央,任天行和付江流二人相对。
付江流解下腰间葫芦,里面装的是五大名剑之一,花间一壶酒。昔日任真完璧归赵,哪能想到,后来它会被用来对付自己亲爹。
任天行不敢托大,左手摇动鬼神幡,幡面上涡流浮现,一柄血色长剑激射出来,正是地戮剑。昔日斜谷会战后,任真还很费解,杨玄机是阴阳家的人,何必索要此剑,当时哪能想到,最深层的真相惊世骇俗。
地戮本就是任天行的本命剑,因杀伐过度,常年受血气侵蚀,剑灵狂暴不羁,不甘臣服于人。任真也是引群星流坠、摧毁地戮剑阵,彰显出妖孽天资,才令它甘愿顺从。
杨玄机索要它,不止因为他精通剑道,其实是物归原主。地戮重回归主人手中,自然求之不得,所以在庐江鏖战里大展神威。
今日,任天行手持鬼神幡,再以神念驭剑,又有玄武大阵加持,多重神通同时施展,战力恐怖得难以想象。
他对着付江流说道:“我知道你,性情中人,淡泊名利,只追求纯粹的武道极致。按理说,公平起见,我不该动用玄武阵,占你的便宜。但是你也看到了,事关生死,为了能活命,就别怪我胜之不武了!”
在付江流眼里,只是场切磋,对任天行而言,却是生死决战。
付江流面露醉态,哈哈一笑,未见丝毫怯意。
“胜之不武?玄武阵是你布的,那就是你的本事,尽管用就行!你拿我当什么人?打不过就扭扭捏捏,找一大堆借口,岂是我付江流所为!我还担心你畏首畏尾,不肯战个痛快呢!”
他光明磊落,一边拧葫芦嘴儿,一边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只想跟你决斗一场,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有顾虑,只要分出胜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纠缠,妨碍你们之间的争斗。”
任天行颔首,“如此最好。”
这时候,一道幽冷话音从西南角飘来,透着强烈的讽刺意味,“胜之不武?任天行,你想太多了,你以为玄武阵还在吗?”
说话的是曹春风,他还没跟隋东山开始动手,戏谑地道:“刚才你在拖延时间,我又何尝不是?你在等这三位赶来,而我,在等玄武阵被毁!”
怪不得,刚才南晋四人已围困任天行,以四敌一,占据上风,却并未立即发难。原来,他们忌惮玄武阵的威力,已经派人前去毁阵!
任天行闻言,心脏猛颤,什么?玄武阵被毁了?
刚才他忙着说话,一直没使用大阵,也就没留意这方面。谁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曹春风并非中计,也是在拖时间。
鬼神幡是玄武阵眼,他握住幡棍一摇,运力催动大阵,果然,没有收到城内各处的感应,一切平静如常。曹春风没说谎,玄武阵确实被人悄然破坏了。
任天行眉头猛皱,脸色阴沉难看。
这正是他先前犹豫不决、迟迟没敢动手的原因。他不是不关心任真的处境,只是更清楚,玄武阵是他最大的底牌,如果提前把它亮出来,暴露在世人面前,就会被南晋强者盯上,有所防范。
果然,玄武阵被毁,最担心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他豁然转身,朝向另一侧的裴寂,问道:“你不是说能杀死鱼莲舟吗?”
离开赌坊前,他见裴寂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便没有怀疑,将这重任留给裴寂。刚才,裴寂一现身,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裴寂已经得手,没有后顾之忧,就没有开口询问。
想不到,他所托非人,在心存戒备的情况下,阵道还是被毁了。
面对这声质问,裴寂一脸愕然,无言以对。
寒潭白鱼咬死鱼莲舟,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他不可能感应出错。既然如此,错不在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曹春风欣赏着两人的难堪表情,心情甚是畅快,得意狞笑道:“你们以为势均力敌,自己底气充足?等着看吧,接下来还有更多惊喜!”
……
……
城北,钟鼓楼。
赌坊小院的槐荫下,此时正站着一个人,望着凌乱如废墟的院子出神。
此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洁白袈裟披在身上,一尘不染,透着超凡出尘的气质。
原来,他也来了。
当八大宗师在皇宫对峙时,无心僧人悄无声息,来到这间小院里。他临时接到的任务,就是摧毁玄武阵。
这个任务本来是鱼莲舟的,其他南晋强者都藏在皇宫里,等着北唐内战结束。然而,任天行见儿子重伤昏迷,惨不忍睹,一时陷入暴怒,凭玄武阵之威虐杀萧铁伞,让他们意识到,鱼莲舟失手了。
他们反应很快,配合也很默契,于是,曹春风等人先行现身,跟任天行叙旧很久,给他争取破阵的时间。
让他去毁阵,是有多重考虑的。
上次邙山伏击战中,他跟任真激战一场,结果被任真洞穿肺腑,多亏心脏长在右边,才艰险逃过一死。回到南晋后,他疗伤数月,在朝廷大力资助下,虽然伤势基本痊愈,毕竟根基受挫,境界有些不稳。
换句话说,如今的大宗师里,战力最弱的就是他。为了不给南晋拖后腿,损害气势,曹春风派他去执行另一个任务。
因此,毁阵的任务也临时落到他头上。
他幸不辱命,按照鱼莲舟以前传回金陵的情报,找到这家赌坊,毁掉玄武阵的核心中枢,让任天行的布局落空。
他站在树下发呆片刻,离开小院,朝皇宫方向走去。
他并不打算去那座广场,卷入混乱战局。这次行动前,曹春风交代得很清楚,最重要的目标不是杀死任天行,而是想办法逼他就范,交出烟雨剑藏。
所以,无心的另一任务,是去找任天行的软肋,去抓一个人。
最近几年,江湖上人尽皆知,冥圣杨玄机云游时,身边都会带着一个孩子,对其精心呵护,绝不让别人伤害到他。
放在以前,没人能猜出小不起的身份,但如今不同了。
当日任真奇袭北海,在万众瞩目下,带着小不起认祖归宗,不仅揭开他的襄王世子身份,更说服北海高家认主,拥立他为北唐新君。
那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小不起的容貌,迅速传扬开来。南晋绣衣坊无孔不入,眼线密探遍布天下,自然也能获知,小家伙原来就是陪伴在杨玄机身边的那个娃娃。
杨玄机抚养襄王遗子,也成了暴露他身份的原因之一。
更致命的是,曹春风敏锐地意识到,只要擒住小不起,也就是如今的北唐新君,就能逼任天行乖乖就范。
今日一番激战,任真等人忙于浴血奋战,击溃武唐最后的守卫,必然无暇顾及小不起,不会把大宗师这种巅峰战力留在他身边。
北唐四大宗师都已陷入战局,分身乏术,无心此时趁虚而入,去抓小不起,正是最佳时机。
第477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六)
大宗师就是大宗师。
大宗师虽然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感到疲累,但他们在短时间内爆发出的冲杀力,是难以阻挡的,尤其是在面对普通军队时,更能横冲直撞,从心所欲地杀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你可以用十万人把他困住,直到他力竭而亡,但你没法决定,他具体死在哪个位置。
综上,无心想找到小不起,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尤其是在对方身边缺少强大护卫的情况下。
离开那间赌坊后,他行踪隐蔽,一路上先后擒住几名士兵,很容易确定了目标所在。
义军攻占京城后,由于皇宫爆发巅峰对决,凶险异常,将领们没敢拥护小皇帝立即进宫,而是暂时躲进天坛里,害怕卷进决战的风波。
于是,他身形闪烁,潜进天坛,凭借强大神念,避开重重巡逻部队,摸近小高攀停歇的祈年殿。
等他现身后,众军才有所察觉,再想把他赶走,无异于天方夜谭。他拄着鎏金锡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大步冲进祈年殿里。
此时,小不起正在跟另一名孩童玩耍,听到外面的厮杀喧哗声,还没来得及移驾,无心的白衣身影就已出现在大堂里。
两人中间,虽然隔着层层军士,距离却不过短短十丈。
对八境大宗师来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段距离太近了,足以令他发起暴烈一击,击杀小不起。
然而,眼看大功告成,他却没一鼓作气,出手弑君,而是停下脚步,站在众军包围中,没再前进一步。
他目光闪烁,沉默地望着殿上的情景,表情复杂。
大殿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围棋棋盘,小不起刚才在跟那名孩童对弈,此时见他杀进来,便站起身注视着他,神态镇定,大眼睛炯炯有神,并没有流露出怯意。
邬先生教过他,临危不乱,镇定自若,是为将者最基本的指挥风度,只有自己先不乱,保持信心,麾下将士们才会有信心来源,跟着他平复情绪。而他作为皇帝,麾下统御的是将领,就更应该坚守强大信念,做天下人的脊梁骨。
这些话他牢记在心,所以,面对无心的锋芒,他没有像寻常孩童一样,吓得失声哭泣,而是坚定地站在那里,流露出跟年龄不相称的稳重。
如此心性,正是任天行培养出来的。这些年,他一直把小不起带在身边,经历无数大场面,连大宗师也见过不少,自然不会畏惧无心。
他负手而立,俨然已接受帝王的新身份,一板一眼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他的话音清脆,在大殿里回响,令众军士莫名感到心安。
无心拄着锡杖,眉头微蹙,没有理会小不起的问题,悠悠喟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闯进来到现在,他的视线穿过重重军士,落在小不起的……旁边,一直没有移开过。
陪小不起下棋的那名孩童,始终低着头,默默审视着地面棋盘,仿佛没察觉到场间的变化。若非无心这声询问,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甚至都忽略了这孩童的存在。
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这孩童,表现竟比小皇帝更淡定,分明是忽略了强大刺客的存在。
莫非是被吓傻了?
听到无心的感叹,棋枰旁的孩童这才站起身,跟小不起并肩而立,笑眯眯地道:“怎么,你们能来,老夫就不能来吗?”
“老夫”二字一出口,众军士都被雷到了。
无心却是瞳孔骤缩,紧盯着这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如临大敌,“大师说笑了。你逍遥自在,天地任驰骋,只是,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众军闻言,都满头雾水。
无心的困惑不比他们少,甚至有种很不妙的危机感。他想不明白,同是佛道中人,玄悲小和尚不帮南晋也就罢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就跟北唐小皇帝一起下棋了?
无论怎么看,离奇出现的玄悲,都像是在跟他为敌。
玄悲眨了眨眼,小脸上笑意愈浓,“老夫怎么就不能跟他们一起了?你们全体北上,跑来打群架,又故意瞒着我,不想带我玩,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来凑热闹?”
天下风云聚长安,玄悲现身,就意味着,当今天下所有八境大宗师,全都到了。
这是整个时代的巅峰对决,必将亘古绝今。
对于这次行动,武帝有着非常周密的部署,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他知道,玄悲小和尚跟任真相识,虽然无法确定两人的真实关系,但谨慎起见,绝不能冒这个险,把风声提前泄露出去。
所以,武帝瞒着玄悲小和尚,并未发出联手邀请。然而,玄悲很机警,还是察觉到端倪,来不及通知任真,便火速赶到长安。
他深知武帝的狡诈性情,轻易不会和盘托出,必定还藏着其它杀招,于是,他自己也深藏不露,来到小不起身边,暗中注视着城里的动静。
他没有猜错,武帝果然还藏有一招擒贼擒王。他原本担心,武帝会挟九境之威,亲自来一场双龙会,眼见来的是无心,不由喜上眉梢。
欺负一个重伤初愈的小和尚,他胜券在握。
无心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手心捏着冷汗,苦笑道:“即便是凑热闹,你也不能站到敌方阵营啊!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叛国投敌,过后整个佛家都得倒霉……”
玄悲闻言,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我不管,你急功近利,好不容易当上佛门领袖,正好过过发号施令的瘾,佛家这个烂摊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他扭过头,朝小不起嘿嘿一笑,“这小皇帝天资绝顶,竟然能胜老夫半子!光凭这份棋力,就很对老夫的胃口,我会保他今日无恙。别耽误我们下棋,你赶紧滚吧!”
鱼莲舟死于鱼,萧铁伞死于雨,而现在,两位南晋高僧又在北唐的庙堂上对峙,不得不说,今日发生的戏剧性变故太多了。
另外,得任天行亲手教导,小不起的棋力怎么可能会差。要是任真在场,肯定会嘲讽一句,老秃驴,是你下棋太臭吧!
无心脸色剧变,见他表明立场,情知这个计划要泡汤了,怒斥道:“玄悲,你要想清楚!风云际会,飞龙在天,等到陛下降怒,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他说的很隐晦,似乎只是在威胁。玄悲何其精明,听懂了他话里的杀机,脸上笑意骤散。
他挽起袖子,走到堂前,步步逼近无心。
“陈玄霸还没露面,你倒先神气上了!****,要说死期,也是你先死吧!”
第478章 天下风云聚长安(七)
玄悲吃软不吃硬,如果好言哀求他,说不定还能有商量的余地,无心搬出武帝来恫吓他,正好踢到了铁板上。
暴怒之下,玄悲冲进人潮里,两人展开一场激战。说是激战,其实就是单方面的碾压吊打。
两人同出佛门,无心参悟的《心经》《金刚经》等法门,或许对其他强者有效,可以彰显佛法威严。但在玄悲这个两世蹈红尘的老江湖面前,纯属班门弄斧,哪有拼阅历比道行的资本。正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
更何况,玄悲的金刚不坏,乃是先天之躯,当世第一等肉身,远胜过高瞻那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而无心重伤初愈,根基尚未稳固,要跟玄悲肉搏缠斗,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也是曹春风没安排他出战的原因。
无心深知自己的状况,甫一交手,便且战且退,准备伺机逃跑。
两人才对拼十回合,他就挨了六拳,玄悲出拳犹为狠辣,把他揍得狂喷鲜血,掉在地上的锡杖都没来得及捡,便落荒而逃。
玄悲没有穷追不舍,定住身形,望着消失在殿外的白色身影,小脸儿上看不出喜悦之情。
对于无心这种货色,他还没放在眼里,这时候暗暗庆幸,来的不是武帝本人。不过,听无心刚才那句恫吓,飞龙在天,武帝似乎真的亲临了。
“任真,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他攥着拳头,替任真捏了一把汗。
在武帝授意下,任天行的身份高度保密,所以,玄悲并不知道爆发这场大战的真正原因,还以为是任真背叛南晋,令武帝雷霆震怒,想趁着北唐内乱,铲除任真这个叛徒。
他负手站在那里,思绪万千,殿里的将领们大开眼界,已经对这小和尚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跪在地上,感谢大师出手救驾。
小不起恢复天真心性,嘟嘟跑过来,拉着玄悲的手,开心地笑起来,“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既然你喜欢跟我下棋,那就别走了,咱们在宫里好好玩几天!”
他从小跟着任天行漂泊,直到今天,总算找到同龄玩伴了。当然,小家伙也藏着点心机,让小和尚在宫里陪他玩,嘿嘿,以后谁也别想犯上作乱!
小和尚收起思绪,转过身来,伸手揉小不起的脑袋,俨然一副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地道:“小娃娃,你很有慧根!要不是有个皇帝位子等着你坐,老夫真想给你剃光头,随我回去敲木鱼念经。”
听起来像在吓唬小不起,想让他也当和尚,实则藏着几分惜才收徒的意思。用出家人的话说,这是莫大的机缘。
小不起步子后撤,摆脱小和尚的手,除了老爷和师兄之外,他不喜欢别人摸他的脑袋。
他眨了眨眼,盯着比自己高半头的玄悲,思考一会儿,说道:“小和尚,你是我家老爷的朋友,还是我师兄的朋友?”
他跟玄悲相识,才不到一个时辰。在高明等人护送下,他刚走进祈年殿里,玄悲就从神像后跳出来,吓了众人一大跳。由于玄悲道行太高,凭这群凡夫俗子,根本看不透他的根基,所以,众人也就没当回事。
小不起枯坐无趣,又对小和尚颇有眼缘,就拉着他一起下棋,没想到,他会在关键时刻大展神威,化解刚才的危机。
别看小不起年纪小,脑袋瓜却很机灵,通过玄悲和无心的简短对话,已经能够猜出,这小和尚是大人物,绝非偶然相遇这么简单,他肯定是专为保护自己而来。
玄悲听到这个问题,眼眸骤亮,惊讶于小不起的聪颖智慧。
他灵机一动,忽然咧了咧嘴,笑容变得阴森起来,吓唬道:“谁说我是你们的朋友?老夫相中了你,刚才赶走那个坏蛋,是怕他掳走你,断了老夫的财路!”
说罢,他撸起袖子,作出要绑架小不起的架势,成心想戏弄人家。
四周的将领们刚松一口气,听到这话,顿时紧张起来,战战兢兢地盯着他,真以为他要劫走小皇帝。
然而,玄悲的恶作剧落空了。
小不起丝毫不惧,反而迎上前,笑嘻嘻地道:“别装了!从你出现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好人了,肯定不会害我!”
他拉起玄悲的胳膊,回到棋枰旁,想继续把这盘棋下完。
玄悲这下倍感意外,诧异地打量着小不起,“人心隔肚皮,是不是好人,这都能看出来?我脸上没写着好人俩字吧?”
小不起的话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小不起捻起一枚棋子,低头看着枰间,说道:“我会一门本事,学会以后,心思能玲珑剔透,能看穿对方的心意。你只要起了歹意或者杀心,我就能立即感知到。”
“真的假的?”
不止是玄悲,连旁边的高明等人也大吃一惊。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神通,竟能看透人心善恶!
玄悲有些难以置信,咽了口唾沫,盯着小不起教育道:“小朋友,做人要诚实,不能对大人说谎话哦!”
小不起神情专注,一边落子,一边说道:“我没撒谎啊……而且,你也不是大人。”
他的确没说谎,当初在云遥宗外,任真和杨玄机交谈时,他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任真总共动过十三次杀心,小家伙数得一清二楚,过后老老实实跟老爷汇报。(第51章)
后来,任真在西陵后山参悟春秋,小不起跑进碑林里,轻而易举,就把任真的装傻充愣看得透彻,同样也是凭借这项本事。(第95章)
辨善恶,识黑白,这就是他的能力。
众人一脸不信,还是觉得这太荒唐。
玄悲眼力不凡,早看出小家伙聪慧过人,不像是在开玩笑,试探道:“这算什么本事?是谁教你的啊?”
小不起抬头,认真看着他,一板一眼地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的朋友?”
玄悲顿时无语,被这小皇帝给打败了,只好老实交代道:“我是任真的朋友,以前在金陵时,跟他关系很好。他这次会有大麻烦,我得来帮他!”
小不起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点头道:“嗯,你没有说谎。”
玄悲瞠目结舌,“你连我说没说谎都看得出来?!”
小不起嘿嘿一笑,没再说话。
玄悲只觉三观崩塌,转身看向震撼无语的高明等人,哭笑不得,“真得恭喜你们!摊上一个这么厉害的皇帝,诸位以后有福了!”
殿里鸦雀无声,众将领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开口。
小不起盯着玄悲,认真地道:“这次你撒谎了。”
这次玄悲真信了,对小不起刮目相看,凛然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这到底是什么神通?是谁教你的?以后老夫也要去学!”
他心里想着,只要学会这门看透人心的本事,嘿嘿,以后岂不是能知情知趣,轻易哄骗姑娘们上床!
小不起倒是没看透这点心思,他只能辨认黑白是非善恶对错,并非真正窃取对方的心意。
“这是我家老爷的绝学。他说,这叫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