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方知剑圣是女郎
这群人阵势很大,俱是大修行者,还没等他们近前,任真和高瞻就感知到那些强横气息,为之一震。
任真仍然盯着高瞻,不敢分神,心里却惊疑万分,不知这群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担心他们会扰局,对自身不利。
高瞻却大喜若望。无论如何,情势不可能更遭,只要赶来的这群人肯施以援手,他必然能逃脱绝境。
他疾声高呼道:“诸位大侠救我!”
他以为看到了救星。
眨眼功夫,那群人降临虚空,居高临下。
为首的是名老者,精神矍铄,笑道:“巨子,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高瞻闻言,脸上笑容凝固,瞬间掉进冰窟窿。
他白激动一场,搞了半天,来者不仅不会帮他,竟还是李慕白的帮手!
任真没转身去看,笑了起来,他已辨认出老者的声音,“隋老盟主,您怎么来了!”
这群人正是隋东山率领的剑道群雄。
数月前,他们接受任真的请求,先行前往荒川等候,牧野才领兵离开半月,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隋东山见状,迈步上前,“待会再叙旧,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说罢,他也加入战团,合力诛杀高瞻。
又一名八境强者出手,这下高瞻彻底绝望,面对四人围杀,他再无反抗之力,于是闭上眼睛,体内真力尽数燃烧起来。
他的气息陡然暴涨,宛如即将引爆的火药桶,金色佛光也愈发璀璨,照耀四方。
李慕白反应很快,失声大呼,“撤!”
他毫不犹豫,决然转身后退,试图逃离此地。
不用他提醒,几乎同时,任真等人也意识到,他是要自爆,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他们才退出一尺之地,高瞻的肉躯炸裂,掀起恐怖气浪。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强盛白光湮没整片空间。
大地也在颤荡。
片刻过后,自爆的余威散退,任真等人从地上爬起,看向高瞻刚才所站的位置。
那里已被炸出巨坑,若非他们见势不妙,早一步撤退,恐怕此刻已跟高瞻玉石俱焚。
高瞻倒是条硬汉,眼见无力回天,没再任由宰割,而是选择了这种最壮烈的死法,可惜,同归于尽的意图没能得逞。
任真一边掸着尘土,一边走到隋东山面前,温声说道:“隋盟主,您应该不认识我吧?”
说着,他眼神瞥向后方,看见了裴寂、赵大江等熟悉的面孔。
不止是隋东山,他跟剑道群雄打交道时,一直都是用剑圣面容。包括斜谷会战后,他在京城给这些人写信,也是以剑圣名义相求,他们并未见过蔡酒诗其人。
隋盟主拱手,答道:“久仰吹水侯威名,今日幸会,果然是天纵奇才,令老夫敬畏。君侯若要匡扶社稷,改立明君,我等身为唐人,自当全力相助,以济苍生!”
剑道遭朝廷镇压,地位一落千丈,又经历残酷内斗,后来结盟时,仍肯以剑修身份自居的,大多是刚正坚韧的义士。他们对女帝心存不满,为北唐着想,当然会辅助任真,改天换日。
更何况,李慕白和杨玄机二人都听命于任真,随他南征北战,作为昔日盟友,剑道没道理不站在任真这边。
任真行礼道谢,“如此,便有劳诸位豪杰了。初次相见,我得为您引荐一位旧相识。”
他尚未开口,海棠已感知到他的心意,自行走过来。
她看着隋东山,面容娴静,“劳烦师兄为我出山,入荒川平乱局,在此谢过。”
说罢,她微微躬身。
隋东山一怔,打量着眼前这绝色女子,看了半天,只觉有些眼熟,却如何也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此人。
“你叫我师兄?夫人是……”
海棠侧首,看向满头白发的裴寂,皱眉说道:“你变弱了。”
斜谷会战时,任真假扮剑圣,跟裴寂对拼三千剑,最终裴寂落败。他心灰意冷,十年心愿破灭,一夜之间白头,从那以后,他的境界仍在,锋芒剑意却颓废不少。
裴寂被道破底细,眼眸微眯,盯着她说道:“夫人眼界很高,口气也不小,不知有没有足够实力,跟我说这句话。”
海棠唇角微挑,淡淡一瞥,回到任真身边。这一瞥之间,昔日剑圣睥睨群雄的神采,绽放得淋漓尽致。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总是输给我?因为你的目光始终落在对手身上,总想着超越别人。闭关十年,画地为牢,囚禁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啊……”
看着这眼神,听到这番话,裴寂脸色苍白,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他紧盯着海棠,难以置信地道:“你……你就是他?!”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些年一心想战胜的宿敌,竟然是名女子!
剑道众人闻言,先是茫然,仔细琢磨着海棠的话意,纷纷目瞪口呆,震惊表情精彩至极。
“你是顾剑棠!”
同行江湖二十年,今日方知剑圣是女郎。
谁说女子不能修剑?真武剑一出,便胜过整个剑道,如今真相大白,如何不令众多男儿汗颜。
众人怔在原地,震撼无语。
裴寂却是狂笑起来,眼神里充满痛苦和自嘲,“枉我清高自负,目中无人,到头来,竟连一个女人都赢不了!”
刚说完,他猛然一咳,吐出大口鲜血。
他接受不了残酷的事实。
众人大惊,连忙搀扶住他。
海棠看在眼里,早知裴寂会心志崩溃,叹息道:“你还是不明白,一切束缚极限,都是你强加给自己的。就像我,以前执著于证明,女子也能修剑,所以,成为剑圣后,我便停滞不前。”
裴寂坐在地上,听着这番感慨,若有所思,脸色有所缓和。
“你藏剑十年,不见天日,就是为了战胜我,成为剑首。其实胜负很重要吗?我辈修剑,本就该任侠使气,快意江湖,才能使剑气浩然。你躲在深渊里,灭情绝性,修的不是剑,只是争名工具罢了!”
剑乃百器之王,如同人一样,拥有独特的性格气质。它唯有畅游江湖,保持自然本色,才能绽放出最锋锐无俦的剑意。一味求快求狠,杀伐无情,与屠夫手里的杀猪刀何异?
剑道群雄默立,聆听着昔日剑圣分享感悟,神情肃穆。
对剑修而言,这是莫大的机缘。
海棠注视着裴寂,心道,既是盟友,我不能毁了你,能领悟多少,就是你的命了。
“我破而后立,重踏剑道后,窥破前半生桎梏,才返璞归真,愿意恢复真实面貌。至于你,当放下对胜负的执念后,享受修剑这件事本身,才是最强大的你吧!”
裴寂思索良久,从地上爬起,朝海棠深深作揖。
“多谢赐教。我懂了,真正强大的剑,原来是最真实的。我之所以输给你,并不是因为剑,而在于人。你说得对,我的剑不能再藏了,我这就回剑渊取剑。”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去取那寒潭白鱼。
“且慢!”
刹那之间,任真福至心灵,忽然想起某个劲敌,说道:“前辈,我需要那潭活鱼!”
第450章 白云城主
在海棠点拨下,剑狂裴寂有所顿悟,返回秋暝山。
送他离开后,任真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隋东山身上,问道:“先前,我请诸位前辈进入荒川,帮助平息荒族内乱,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那边情况如何?”
他隐隐察觉不妙。北上之前,他把兵马交给牧野,距今才不过半月,刨去往返路上的时间,他们应该刚汇合不久,此时还在激战才对,为何这些人早早就赶回来?
隋东山闻言,凝重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收到你的通知后,就迅速前往荒川边缘,等候你派军支援。那个战歌部落,确实派人跟我们接头……”
说到此处,他脸色骤黯,显然,后来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剑隐赵大江走过来,接过话茬,“他们说,部落处境非常危急,恐怕撑不到北唐的援军赶去,央求我们先行一步,帮他们抵御霜狼龙喉两部。我们欣然应允,没想到,却中了埋伏!”
任真猛然皱眉,“什么?”
赵大江愤然道:“负责接头的人,为我们提供防毒面具,我们检查无误,也就放松警惕,以为那几个人可靠。谁知道,他们是敌人安插在战歌部的奸细,早就泄露了我们的踪迹。”
隋东山捋着胡须,继续说道:“荒川内地形复杂,我们很不适应,进入敌人的埋伏圈后,跟他们展开血战。我们人数虽少,毕竟都是大修行者,一开始不落下风,渐渐占据优势。
谁知道,眼看就要突破封锁,敌方援军突然赶到。那伙人披着白袍,手持铁剑,战斗力远胜普通荒人,都是厉害角色。他们跟伏兵合围,阻击之下,我们死伤惨重,被迫返回中原……”
说是返回,其实就是狼狈逃窜。
听完讲述,任真脸色难堪,有点不敢相信,“据我对荒族的了解,他们人口较少,修行者更少,应该无法威胁到你们才对。难道是南晋强者出手了?”
他想不通,隋东山尊为八境大宗师,剑狂和剑隐也都是七境巅峰,面对如此豪华阵容,荒人竟然还能获胜,那么,对方的底蕴未免太夸张了。
隋东山摇头,“不是南晋。逃走时,我擒住一名白袍男子,经过审讯得知,他们并非出自霜狼龙喉两部,而是生活在白云城。据他所说,他们首领被奉为荒川之主,好像是叫……”
任真已明白怎么回事,寒声道:“云帝!”
隋东山有些惊讶,“你听说过此人?”
任真眼眸微眯,思绪飞速运转。他是绣衣坊主,掌握天下各种情报,又自幼生活在南晋,怎会不知那位云帝的名号。
“荒川极西之处,有座白云城,云帝就住在那里。他的真名叫云胤,其实并非原始荒人,而是南方的宋国皇族。南宋被南晋攻陷后,他们走投无路,便逃遁进荒川里,躲避南晋追杀。”
春秋乱世有十国,北方占其六,骊江以南被四国占据,当时宋和晋接壤,并且是死敌。云族逃进荒川,此事在绣衣坊有详细记载,故而任真一清二楚。
“据说,云胤率部逃走时,带走一批修行者,他本人也是七境巅峰,离破境不远。他们毕竟是皇室,底蕴深厚,碾压荒族各部,于是,荒族被迫臣服,奉他为荒川之主,每年定期进贡。”
听着他的解释,隋东山刮目相看,“侯爷果然博闻广识!没错,那名俘虏就是这么交代的。当初我们激战时,对面的确有位八境强者,跟我难分高下,那应该就是所谓的云帝。”
任真摩挲着微白的指节,说道:“据我所知,云胤逃进荒川后,清静无为,不屑跟荒族为伍,更不干预各部落之间的争斗。如今看来,荒川的情形比我预想中还复杂。”
隋东山叹息一声,“这次折损不少豪杰,无功而返,大家都不甘心,想杀回荒川雪耻。所以,我们前来找你,一是助你攘平中原之乱,二是征求你的意见,能否发兵入川。”
任真毫不犹豫,答道:“这是自然!我原本就打算,等到北唐平定后,再亲自入川,既然发生此事,那就更得去会会云胤!”
他开始担心,一旦白云城出手,战歌部在劫难逃。牧野已领兵回去,恐怕凶多吉少,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提早履约。
这时候,副将唐逆跑过来,恭敬禀报道:“侯爷,北海叛……义军归顺,属下已派人清点安置,争取尽快完成合并,您还有何吩咐?”
任真对他的疑虑是多余的,其实,早在庐江城里,两人初次相见时,他便被任真的气度吸引,欣然脱离夏侯淳麾下,随任真出城。庐江鏖战后,他更对任真钦佩之至,愿意誓死追随。
所以,当北海的消息传来后,他便试探军心,为龙城军起义作准备。如今,两军顺利合并,大功告成。
任真对这结果很满意,微笑道:“唐将军辛苦!剩下的事,你和杨靖商量着办就行,不必跟我请示。咱们休整一日,后天启程南下,杀回长安!”
唐逆犹豫片刻,试探道:“侯爷,您以前是不是信不过我?”
任真不置可否,瞥海棠一眼,心道,你若是不肯出城,这时候,我们已经里应外合,攻破龙城了。
……
……
九月初一。
任真统帅四十万联军,逐鹿中原。
据侦探来报,血侯闵染率三十万大军,驻扎在孟津,跟结盟一处的七路联军对峙。
而敬侯李存啸所部,共二十万人,是在会稽郡,镇压以东吴旧党为首的八路联军。
这时候,任真需要作出判断。
如果选择直取京城,那么,孟津离长安较近,在他们行军途中,血侯军能及时回防,以三十万兵力驻守京城。女帝收到消息后,也极有可能调这支兵马回师。
长安乃北方第一雄城,固若金汤,要想正面强攻,并不容易。而且,一旦敬侯军弃卒保车,返回抄截任真的后路,跟血侯军前后夹击,那将是大麻烦。
反过来,如果暂时弃攻长安,选择逐个击破,先去迎战敬侯军,消除隐患,那么,北海军跟那八路联军会合,将稳操胜券。
任真想通这点,当机立断,选择开往东吴旧地。
第451章 破山中贼易
会稽郡的情况,远比看起来复杂。
东吴多险恶深林,港杈河湖稠密,把土地切割得支离破碎。如此地理条件,缺乏成片沃土,便难以进行农业种植,当地百姓只能依靠捕鱼等副业,看天吃饭,稳定性极差。
劳动力没被绑架在耕田里,本分务农,就会四处活跃流动,想办法谋出路,所以,东吴的商贸历来兴盛,涌现出大批商帮财团,控制着前朝的经济命脉。
这便能理解,为何坐落在会稽郡的东林书院,会竭力主张重视商贸,跟西陵党针锋相对,在朝堂上争执不休。东吴的人文地理,决定了他们的政治诉求。
从古至今,多数皇朝抑制商业,是有其原因的。商业人口流动性极强,无法提供稳定的赋税,更重要的是,它为社会带来诸多不确定因素,极易引发动荡,威胁朝廷统治。
会稽六郡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女帝武清仪继位后,朝廷昏暗腐朽,当地官府贪污盛行,鱼肉百姓。很多东吴汉子不甘忍气吞声,又没有耕田房屋,了无牵挂,索性跑进崇山峻岭,成了土匪强盗。
近些年,会稽六郡盗贼四起,势头猖獗。由于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官府屡次剿匪都无功而返。更有甚者,后来出现官匪勾结的状况,每次上峰施加压力,官员便提前透风,跟盗匪配合演戏,敷衍了事。
东吴的社会风气,可见一斑。
去年秋天,任真还在云遥宗时,由于不满官府的盘剥敲诈,会稽六郡爆发大规模叛乱。绿林草莽们聚在一起,竟敢攻打州郡,此事震动朝野,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
女帝盛怒之下,曾任命东林书院的封万里挂帅,亲自率军剿匪。儒家五先生为将,此举开本朝先例,也侧面反映出,东吴的匪患已经严重到何等地步。(第50章)
后来,封万里平叛未竟,便匆匆离开,参与斜谷会战,此事也不了了之。东吴的匪患不仅没镇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综上,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何北海发出讨武檄文后,反响最积极强烈的,会是东吴旧地。义军共有十六路,仅仅在会稽六郡,就冒出五路人马,数量惊人。
这些人无需提前做准备,他们不满朝廷已久,早就落草为寇,如今收到北海的号召,当然踊跃冲下山,打起讨伐武氏的旗号,装扮成拥戴旧皇族的忠臣模样。
其实,他们只是一群土匪罢了。
如果真让这批所谓的义军得逞,攻占京城,夺取国器,那么,凭他们的匪盗习气,后果可想而知,不止是京城乌烟瘴气,北方更将重蹈乱世。
各路义军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这是任真最担忧的地方。所以在北海时,他曾当众表态过,进京兵变之前,他会先收服义军,阻止他们再兴风作浪。
尤其是东吴这八路联军,他必须得控制住。
当然,事有轻重缓急,任真的首要目标,还是敬侯的二十万大军。
九月初三,任真抵达会稽郡。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意思是说,先有旗鼓相当,才需出奇制胜。而按照目前态势,任真麾下有四十万之众,兵力雄厚,还有精良军械,众多武修,占据绝对上风,正面交锋即可,无需再出奇谋。
翌日,大军强攻会稽城。
与此同时,任真派卓尔担当信使,前去说服东吴联军,让他们联手攻城。
那支联军约有十万人,临时结盟在一起,本来就各怀鬼胎,缺少主心骨,又见任真声势浩大,俨然有号令群雄的姿态,惊惧之下,最终选择按兵不动,没有赶去支援。
他们浩荡杀向京城,在会稽郡受阻,正愁没法逾越李存啸这座大山,听到任真攻城的消息后,决定坐观虎斗,等两败俱伤后,他们再出手夺取会稽郡。
按他们的预判,任真所率的北海军浴血奋战,即使能破城,也会元气大伤,不复原先的威势。到时候,他有心无力,难以再凌驾到东吴联军头上。
即使再度会盟,义军中间作主的,也将是东吴,而非北海。
他们的想象很美好,可惜,却低估了任真的实力。
任真压根没把李存啸放在眼里。
寻常攻坚战,应当集中最强兵力,猛烈攻击城池的一点,或者几点,争取以最快速度打开突破口,进而瓦解防御,攻陷整个城池。
然而,他并不想走寻常路。
他的兵力太过充沛,如果攻打一处,在狭小范围内,难以发挥出兵多的优势,一拥而上,只能轮流攻击,用有限人数跟对方拼杀。
说白了,更像是葫芦娃救爷爷,轮流冲上去送死。
所以,他当机立断,将四十万大军尽数摆开,团团围住会稽城。他没有确定主攻方向,而是下令各处兵马同时攻城,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如此一来,即使按人头算,也是二打一,稳操胜券。
他规定,先破城者重赏,后破城者重罚。
比的就是速度。
这一招果然奏效,攻城战发起后,短短两个时辰内,会稽城多点开花,被凶猛的攻击狂潮撕开缺口。
尤其是杨靖和郭康两支兵马,杀红了眼睛,他们勇冠三军,成为破城先锋。
会稽城破,李存啸插翅难逃,为了不被生擒,在城头自刎而亡。
任真以折损两万人的代价,歼灭十万敌军,剩余十万投降。经此一役后,他攻打京城再无后顾之忧。
城破之后,他立即下令,让众军撤出会稽城,并未布置城防。
他有他的考虑。一方面,他担心麾下士兵目无纲纪,在城内烧杀抢掠,践踏无辜百姓。另一方面,东吴联军没来会战,说明他们居心叵测,不想乖乖归顺。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兵戎相见。
他料定,对方必会以为,北海军刚结束战斗,需要时间休整,犒赏全军,于是放松警惕。
今夜正是乘胜偷袭的良机。
便在这时候,卓尔从敌营返回。
他并非独自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位故人,韩湘子。
第452章 破心中贼难
任真对此人印象颇深。
当初在西陵桃山,东林才俊登门挑战,派出打头阵的就是韩湘子。任真站在台下,目睹韩湘子手持玉箫,以音律攻心,挫败西陵群杰,飘逸潇洒至极。
后来,四先生赵千秋识破他的根基,派同样修心的卓尔迎战,两人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结为挚友。
任真旁观那场对决,从他们身上,看到儒家未来的新希望。他暗暗期望,这些斗志昂扬的青年,能坚守本心,革除儒家固有不化的弊端,掀起新学改革浪潮。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没想到,今日发兵东吴,他还能再见韩湘子。
才不到一年,韩湘子变得沧桑太多。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容,被日光晒得黝黑,他穿着糙布衣裳,下巴满是胡茬,哪还是曾经那名丰神俊朗的书生。若非卓尔介绍,任真难以认出他。
显然,他遭遇人生的重大转折,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卓尔行礼完毕,说道:“那日东西书院切磋,两位虽未正面交战,却都崭露锋芒,惊艳全场,应该彼此有印象吧?”
那一日,不止韩湘子大出风头,任真更是假借蔡酒诗的面容,扬名立万,当众被收进儒圣门下,成为儒家小先生。
即使任真不记得韩湘子,韩湘子也不可能忘记任真。
韩湘子行礼后,抬头注视着任真,眼眸里的神采早被磨灭,此时流露出的,更多是感慨世事的惆怅。
“您才华盖世,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只是,今日再睹尊颜,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以前,任真的身份是吹水侯,也是儒家小先生,韩湘子可以称呼他为君侯,或者小师叔。
但今非往昔,任真率军起义,背离朝廷,那么,无论是朝堂上的侯爵,还是在儒家的尊贵身份,都荡然无存。现在他的名号,只是义军首领,被朝廷当作反贼,故而韩湘子生出感慨。
沧海桑田,不止是他自己,连吹水侯的境遇也变了。
任真微微一笑,不像他这样多愁善感,答道:“都是虚名而已,过眼云烟,何足挂齿?如果你认可我的学问,就跟卓尔一样,也叫我先生吧!”
他倒不是故意要赚人家便宜,而是对这两人都很欣赏,有意要像对待弟子一般,对他们精心栽培,才有此倡议。
韩湘子面色虔诚,“先生讲解春秋,高屋建瓴,精辟独到,令在下获益匪浅。若非今日为公事而来,我真的很想向您请教学问!”
他把话题引到正事上。
其实,刚才卓尔把他带来时,任真就已猜出,他应该是东吴联军的人,想跟自己谈判。
任真侧首看向卓尔,让他汇报情况。
卓尔说道:“属下奉命前去送信,那几路义军百般推辞,不肯率军来援,我没能完成使命。离开时,我在大营外偶遇韩兄,他跟我说,义军离心离德,都想吞并对方,他们忌惮您的威势,想坐收渔利。”
“哦?”
对于东吴联军那点心思,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韩湘子身为东林书生,竟然会出现在义军阵营里。
他盯着韩湘子,说道:“如果我没记错,东林书院最痛恨本地的众多草寇,封万里也曾率军剿过匪,对吧?”
韩湘子明白他的意思,黯然道:“不瞒先生,那日从西陵桃山返回后,书院就把我开除了。他们早就知道,我修的是心意,而非格物致知的儒意,以前肯收留我,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
说这话时,他神情落寞,同时紧紧攥着拳头,心里充满不甘。
当代儒家修行,师从古法,迂腐死板,排斥跟古法相左的任何理论,并把它们视作异类,坚决不容。他们决然认为,领悟儒意,就应该格物致知,从外物中探寻真意。
而韩湘子求诸于内,发明本心,不断追求对人心的感悟和思考,恰好跟儒家古法背道而驰,被批判为魔道。卓尔亦是如此,所以被西陵书院关在竹林里,逼迫他继续格竹,不得自由。
东林书院早知韩湘子的底细,不仅不拆穿,反而利用他的心学造诣,当成打击西陵学子的手段,派他上门挑衅。如此一来,即使他输了,东林学院也只是折损一名早该铲除的异类,便谈不上损失。
因此,当韩湘子回来后,失去利用价值,东林书院便废掉他的修为,将他扫地出门。曾经风华正茂的热血青年,瞬间跌落云端,此生再无缘修途。
如今的他,早已跟儒家无关。
卓尔叹了口气,轻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儒家腐朽到骨子里,早就是一潭死水。你跟他们划清界限,不再跟那些伪君子为伍,何尝不是解脱?”
韩湘子凄苦一笑,“被逐出书院后,我回家闭门读书,本想凭才学考取功名。怎奈天意弄人,乡里盗匪横行,他们不仅抢走我家财产,还把我掳上山寨,逼我当什么军师!”
任真哑然。
看不出来,东吴的土匪还挺有远见,知道培养智囊,为他们制定发展战略。
韩湘子继续说道:“我誓死不从,本想以死明志,但他们把我的全家老小都接进山寨,我不能为了成全名节,连累父母遇害,无奈之下,只好委身从贼。”
任真闻言,剧烈咳嗽起来,他强忍笑意,结果差点憋出内伤。
这拉人入伙的狗血剧情,简直是山寨版《水浒传》啊,这群人才,可千万别是一百单八将。
他拍着胸脯,平复下气息,说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既然咱们重逢,我自然得帮你解难。不妨直说,如果你还想当他们的军师,我可以答应你,今夜放你的部下一马。”
话音未落,韩湘子决然摆手,沉声道:“不,我跟卓兄来见您,就是想劝您出兵,剿灭那帮乌合之众。他们哪是什么义军,如果真让他们杀进京城,割据一方,那将是北唐百姓的灾难!”
任真眉尖微挑,问道:“那你家老小怎么办?他们还在土匪窝里。”
韩湘子毫不犹豫,答道:“岂可因一己私利,置苍生于不顾!我恳求您,千万别收容他们,那群人贼心不改,必须要斩草除根!”
任真弄清他的心意,欣慰自己没看错人,“你要明白,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东吴的匪患之所以屡禁不止,是有原因的,如不能根除当地百姓心中的贼,以后还会有更多人上山落草。”
第453章 暴风雨前的幼芽
世道浇漓,人心不古,北唐变成如今这副局面,积重难返,已不止是颠覆武氏那么简单。扭转道德沦丧的污浊世风,教化民众,劝人向善,才能从根本上挽救北唐。
北唐需要的,是一场全面变革。
韩湘子若有所思,“我想,只要您能推翻暴政,迎立明君,令朝政恢复清明,扫清一切贪腐弊端,那么,百姓安居乐业,应该就不会再从贼了吧?”
任真摇头,答道:“如今的唐人被利欲熏心,唯利是图,将道德准则弃如敝履,这才是社会动荡的根源。就譬如说,当今儒家独大,明明奉行仁义,注重品德修养,然而,万千儒生中,又有多少君子?”
听到这里,卓尔幡然明悟。
“先生所言极是。儒家思想,本是弘扬仁善的正途,诲人不倦,然而现在呢?朝廷把它当成禁锢民心的工具,民众把它当成争名逐利的敲门砖,还有谁专注于学问本身,愿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所谓上行下效,连女帝本人都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篡权夺位,使尽诡计和权术,视人命如草芥,朝臣下属焉能不效仿,挖空心思,媚上欺下。失去道德约束,才是社会最严重的危机。
任真点头,对他的悟性表示赞赏。
“不错,说到底,就是人们的心境蒙尘,良知泯灭,才致使**膨胀,冲垮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唯有不断发明本心,加强内心的修炼,儒家追求的理想境界才能实现。”
韩湘子琢磨话意,茅塞顿开,喜悦地望着任真,眼眸里焕发出久违的神采。
“今日聆听先生教诲,如拨云见日,令晚辈豁然开朗。恳请您教我,该如何做,才能济世救民,挽救当世风气?”
卓尔附和道:“对,社稷危亡,匹夫有责。我们既想做醇儒,当为大唐贡献一份心力!”
任真笑道:“四个字,知行合一。”
卓尔和韩湘子俱是一怔,不解其意。
任真解释道:“说起来很简单,就是让你们把学问用到实处,亲身践行,尽力将自己的思想和学识传播出去,引导更多的人向善,加入你们修心的道路上!”
卓尔似懂非懂,茫然道:“您是说……让我们到处讲学传道?”
任真不置可否,“具体该怎么做,又能做到何等地步,那是需要你们自己思考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仅仅懂得道理是不够的,必须要付诸行动,两者结合起来,才是大道所归。”
他确实不知道,以这两名年轻人的能力,能做哪些具体的事情。此时,他也不过是假借自己这张嘴,将前世阳明先生的理论传授给两人,至于能悟到多少,这不是他能掌控的。
韩湘子面露难色,“我修为尽失,如今已手无缚鸡之力,即使有心践行主张,恐怕也无济于事。”
任真鼓励道:“知行合一,本来就很困难,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更何况,有我全力支持你们,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卓尔眼眸骤亮,心思要比韩湘子伶俐一些,“想必先生已有主意。”
任真转身,眺望着阴暗下来的天际,说道:“如今义军群起,摧枯拉朽,朝廷主力龟缩在京城,大势已去。我想,七十二家书院的立场,应该也会有松动。
心学是新学,自然要像我们的义军一样,革除旧弊端,对儒家的固有理念发起冲击。明日上午,我会带你们造访东林书院,让封万里挪挪位置!”
两人闻言,彼此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情绪。
卓尔试探道:“您的意思是……”
任真负手而立,说道:“你没猜错,我要把东林书院交给你们。”
韩湘子呆若木鸡,震惊无语。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充其量只能算后起之秀。半年以前,他还只是书院的一名学生,谁敢相信,他马上就将取代老师封万里,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书院院长!
任真背对他们,淡淡地道:“我率军攻破长安,只在早晚之间,你们接手书院,也不能碌碌无为。我把它交给你们,不是让你俩当守成的教书匠,而是要学以致用,把你们的新学种子洒遍东吴!”
他这番举动,是想把东林书院当作儒学改革的大本营,先在东吴进行实验,进而扩散到北唐各地,逐渐颠覆董仲舒那套古板礼法。
他要做的,是解放思想,启发民智,真正地挽救北唐。
韩湘子此时才缓过神来,领会这份良苦用心,拜倒在他身后,“晚辈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敢辜负您的厚望,定当竭力宣传心学!”
卓尔同样跪倒,不过,他的心思远比韩湘子深沉,恭敬地道:“学生自不量力,乞请拜您为师,以便日后能聆听您的教诲!”
他想拜进任真门下,倒不是存着攀附之念,而是意识到,以自己和韩湘子的身份资历,即使当上院长,恐怕也难以服众,压住那群年老的教授。
如果成为任真的弟子,他的地位就会再次攀升。任真率军攻占东吴,即使没能攻破长安,也可以退回会稽六郡,成一方诸侯。不看僧面看佛面,东林书院看在师徒名份上,也不敢跟他俩唱反调。
可惜,他的算盘落空。
任真毫不犹豫,说道:“我会跟儒家划清界限,你们拜我为师,占不到半点光。不过,战局平定后,我可以给你们引荐一位老师。”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问道:“是谁?”
任真幽幽地道:“未来的儒圣。”
推动新学改革,任重道远,他不会天真地以为,凭这俩热血青年,就能挑起重任,真的撼动整个北唐。他只是想拿两人做实验,在东吴当改革的先锋。
儒家何去何从,以后会由那人作主。
……
……
当天夜里,任真率军偷袭东吴联军。
那支由土匪强盗组成的联军,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根本谈不上威胁,甫一交锋,他们就溃不成军,只能乖乖投降。
无故杀降,此为不义,任真没有采纳韩湘子的建议,将土匪们斩草除根,仍然收进麾下,严加看管。
次日上午,他带领一众强者,前往会稽郡南的东林书院。
令他意外的是,大半个书院人去屋空。据留守的副院长汇报,早在数日前,五先生封万里收到文圣来信,便带着书院核心匆匆下山。
很显然,他们应颜渊之邀,去了京城。
自从斜谷会战后,儒家发生两派内斗,水火不容。原先,封万里坚决拥戴董仲舒,站在颜渊的对立面,按理说,他应该不会接受颜渊的邀请。
但他还是去了。
任真听见这则消息,清醒地意识到,为了应对他的起义,儒家两派捐弃前嫌,再次抱成一团,铁了心要守护武唐皇朝。
那座京城,此时强者云集。
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战,就要爆发了。
(第四卷完)
第454章 投诚
元武十七年秋,京城长安迎来史上最严峻的危机。
作为北唐的国都,哪怕是在八百载春秋乱世,这座雄城也从未暴露在敌方铁蹄下,充当最后一道屏障。反过来说,如果危急到这种程度,连京城都被围困,北唐早就被颠覆,也不会有这些年的巍巍皇朝。
但是,随着各地义军群起,又尽归于任真麾下,数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兵锋直逼,长安即将面临千百年来唯一一场鏖战。
女帝气数已尽,再无法执掌江山。皇城在这里,皇位便也在这里,她又能逃到哪里?
天下皆知,久违的黎明快要来临了。
九月初五,任真率军从会稽郡浩荡启程。
天有不测风云,与他同时侵袭长安的,还有一场让人始料未及的暴雨。
黑云压城城欲摧,铅色幽深的云层笼罩天穹,伴随着滚滚雷鸣,彷如天兵神将潜伏幕后,也在等着降下雷霆,摧毁这座沾满血腥罪孽的皇朝。
城内,各处街巷空荡无人,居民们早选择逃难。只剩房屋楼台立在风雨里,墙瓦都失去光亮,呈现出灰黑色,深邃压抑,像是在举行一场肃穆的葬礼。
午后黯如深夜,城南街道尽处,突然冲出一辆马车,疾驰在雨帘里,直奔向城外,沿路溅起无数水花。
大战将临,敢在这时候出城的,岂是寻常角色。
马车在城门口被拦下,车里的人没有露面,而是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拿着御赐令牌一晃,守卫便战战兢兢,赶忙开城放行,生怕耽误大人们公干。
骏马喷吐热息,狂奔在城外原野上,车里两人随着马车颠簸,心情忐忑不安。
一人浓眉大眼,仪态雍容,是如今的武唐太子,昔日的梁王,武九思。
另一人黑袍负剑,气息幽深,正是副统领暗形。先前两朝交战时,他留在乌巢城护粮,南晋撤军后,任真在北海起义,他便火速押送粮草回京,维系京城最后的度支。
这两人出城,是替女帝求和。
事到如今,联军包围京城,双方实力差距明显,明知谈判议和希望甚微,她还是不得不尝试,争取避免这场死战。
此行担着生命危险,两人压力极大,谁也没心情说话。
出城十里,他们抵达义军大营,见到任真。
三人皆是旧相识,再次相见时,已物是人非。
上次任真应邀造访,梁王神态倨傲,没把他放在眼里,如今两军对垒,他更不可能礼遇有加,懒懒地坐在帅位上,盯着地图,没拿正眼瞧他们一眼。
帅营里气氛冷淡,雨水打在营帐毡布上,响声分为清晰。
梁王站在堂前,朝暗形使了个眼色,暗形无奈,主动开口说道:“侯爷,今日陛下派我前来,是想让我问您一句,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怠慢了您,令您勃然大怒?”
他笑容谄媚,看不出半点雪影卫的硬气。
既然是议和,免不了要在任真面前奴颜婢膝,梁王不肯屈尊,这差事只好由他来做。
在两人注视下,任真仍然低头看着地图,沉默一会儿,才随口答道:“没有。”
暗形向前挪近几步,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您何必迁怒于她,兴师动众地回来问罪?她自问待您不薄,把您当成良师益友,本来还打算封您为王,她觉得,您辅佐北海高家,日后他们断然不会如此待您……”
任真眉头微皱,不想跟他们废话,抬头看向他。
“别装了,开门见山吧!我的真正身世,你们肯定已经知道。我跟武清仪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还有什么好谈的?来日京城必破,他必死无疑!”
暗形脸色骤僵。按女帝的意思,本来是想假装不知情,免得双方下不来台,没想到任真心意坚决,一下子就把窗户纸捅破。
“这……”
当年的灭门血案,真相已大白于世,证据确凿,暗形百口莫辩。
梁王见状,不敢再沉默下去,温声说道:“当年的事纯属奸人挑拨,蒙蔽圣聪,先帝一时失察,才酿成冤案。人死不能复生,先帝也已辞世,您又何苦迁怒于当今陛下?”
任真冷笑,“还想狡辩?元本溪策划阴谋,萧铁伞执行,武清仪在先帝面前煽风点火,如此伎俩,真以为能瞒过我?”
梁王面容苦涩,“你真的冤枉陛下了!当年令尊遇害,她也悲痛万分,可惜无能为力。斯人已逝,现在再谈复仇,又有何意义?你放心,陛下会立即帮令尊平反,追封他为英王,由你来承袭。另外……”
任真豁然抬手,打断了他的条件,“杀害父母的大仇,却拿到桌面上,当成加官进爵的筹码,如此行径,岂是我任真所为!你们不要脸,我还觉得恶心!”
梁王目光颤抖,脸色极其难堪。
任真冷哼一声,“什么狗屁英王,我手持重兵,既能拥立新君,又怎会贪恋这些虚名,跟你们议和!”
暗形还不甘心,赔笑道:“陛下亲口许诺,只要您肯退兵,她愿意跟您分疆而治,让您成为一字并肩王,远比当高家的臣子自在多了!”
说罢,他从袖里掏出一份圣旨,递给任真。
任真接过来,看都没看,远远丢到营外的泥水里。
“滚滚滚!”
见他下逐客令,暗形无可奈何,又说道:“既然你不肯退兵,那就谈别的事情吧!你在京城的下属,都被朝廷抓捕,我们随时都可以杀掉。据我所知,其中不少人是你的心腹。”
任真领兵北上前,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敢把京城的全部下属撤走,只让老王夫妇护送邬道思离开。他在北海起义后,朝廷必然会抓捕他的下属。至于赌坊,更无一幸免。
听到这话,任真心头暗凛。他一直都惦记着赌坊的秘密,前不久杨玄机又潜进京城,他不会也被擒住吧?
他漫不经心地道:“拿这些随从,就想要挟我退兵?你们太异想天开了。”
暗形摇头,“不,我们想换梅琅。以心腹换心腹,公平得很。”
任真哑然一笑,都到了这节骨眼上,武清仪还挂念着她的私生子,真是舐犊情深啊。
“好,这是小事,我不稀罕他的狗命,可以跟你们交换人质。”
说着,他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梁王,“听说你当了太子?可惜啊,就算你们能打赢这一仗,日后的江山也不是你的。你肯定想不到,武清仪想换梅琅,是因为他是她的私生子……”
梁王闻言,神情剧变,“真的?”
暗形干咳一声,以眼神示意他,别中了离间之计,急忙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安排换人!”
说罢,他转身就欲离去。
梁王跟在后面,还没走出营帐,这时,他忽然凝掌为刀,砍在暗形头部,趁其不备,将其一击毙命。
然后,他转身朝任真行礼,恭敬地道:“实不相瞒,小王之所以主动请缨,前来谈判,就是想趁机表达忠心,充当您攻城的内应!”
第455章 瓮中捉任真?
暗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次谈判中。
俗话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最基本的规矩,他当然不担心,任真会跟一个六境较劲。孰料暗箭难防,害他的人竟是同伴。
任真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梁王,说道:“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如今是东宫太子,只要此战获胜,你也算大功臣,何必要冒着巨大风险,背叛自己的姐姐,来跟我表忠心?”
在龙城时,梁王派人去示好,就曾在信中暗示过,他可以充当内应,配合任真攻陷京城。那夜任真就曾怀疑过他的动机,认为他别有用心。(第439章)
果然,这次他不仅旧话重提,居然还亲自跑来了。
面对任真的质疑,梁王谦恭一笑,曾经的倨傲荡然无存。
“其实小王早就看出,您是人中龙凤,绝非池中之物,故而当初设宴,想结交于您,却被您误会了。以您的雄才大略,天下无人能敌,就凭朝廷那群酒囊饭袋,怎么可能获胜?”
说着,他从袖里取出一副卷轴,递给任真,继续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深知您的高明手段,又怎么可能为他们殉葬?我愿意戴罪立功,助您踏平长安,只求日后您能提携一二……”
他微微躬身,相信以任真的智慧,自然明白他的攀附之意。
任真将信将疑,打开卷轴一看,瞳孔不禁收缩,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幅图竟然是皇城机关图!
众所周知,皇城内不仅有禁军把守,更暗布各种机关陷阱,可谓是天罗地网,滴水不漏。即使是八境大宗师,要想闯宫刺驾,也难于登天,纵然敌得过护卫强者,也难以识破各类机关,恐怕连女帝的面还没见到,他们就先一命呜呼。
有鉴于此,任真从未幻想过,自己伺机冲进皇宫弑君。就连鱼莲舟,也只能在水井附近出没,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而眼下,任真攻破城池后,女帝无论选择逃走,还是死守到底,都会开启全部机关。到时候,对任真而言,皇城就是个烫手山芋,很难应付。
有了这幅图,结果就大有不同,任真可以按图纸避开陷阱,顺利杀进皇城。
梁王献的这幅图,绝对算无价之宝。
任真细看半天,觉得此图不像有假,于是诧异地盯着梁王,问道:“如此机密之物,你是如何得到的?你把它拿出来,难道就不怕被人察觉?”
梁王笑眯眯地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能当上太子,全靠上次白袍军奇袭,我主动站出来守卫京城。从那以后,姐姐对我深信不疑,将全城防卫都交给了我,因此,我弄到此图,易如反掌!”
任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知道,这肯定是廖如神的主意,想通过献图,让梁王博得自己的信任。
他喜形于色,“太好了!有了这幅机关图,我必能擒住武清仪,手刃仇敌!”
“这是自然!”梁王谄笑点头,“事成之后,恳求您能略加照拂,让我保住富贵,安度晚年……”
任真嗯了一声,目光盯着机关图,随口问道:“刚才你说,想当我们攻城的内应,莫非你什么好主意?”
梁王闻言,表情神秘兮兮,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低声说道:“如今守城的主将,是血侯闵染,他指挥三十万大军,我没法直接干涉。不过,原先的巡城禁军还在我手上,我会主动请缨,独自把守一座城门,然后……”
他眨了眨眼,目光狡黠,没有继续说下去。
任真一点就透,微笑道:“然后,你再悄悄打开城门,把我们放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瓦解整个城防!”
梁王用力点头,“您可以派名亲信,随我返回城里。等我确定守城的方位后,再让他回来通知您。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破长安!”
说着,他又瞥向地上暗形的尸体,阴恻一笑。
“这正是我出手杀他的原因。如今,您的易容神通已经暴露,我姐姐狡诈多疑,我带梅琅回去后,她必定详加甄别梅琅的身份,防止您作假,她绝想不到,被调包的人其实是暗形!”
任真咋舌,竖起大拇指,“你是说,让我的亲信易容成暗形?这主意实在是高!”
他心里暗笑,这偷梁换柱之计,怎么看都是那位老国士的手笔,绝非眼前这草包能想得到。可惜,对方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廖如神的存在。
梁王笑呵呵地道:“您如果肯采纳,那咱们就赶快动手。为了避免怀疑,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任真毫不犹豫,走到营帐门口,吹了声呼哨。
不一会儿,徐老六听到暗号赶来,被他伪装成暗形,随梁王返回长安城里。
目送两人跳上马车,消失在茫茫雨帘里,任真嘴角轻挑,勾勒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刚饿就有饼吃,刚渴就有水喝,刚饥渴就有妹子睡,世上哪有这么多美滋滋的巧合。他绝不相信,在战局尚未明朗前,东宫储君会如此急于投诚,送给他一张大馅饼。
廖如神是国士,但老子过河就是车!
他再次吹起口哨,很快,老王夫妇赶来。两人刚才听到暗号,不安地问道:“让老六跟他进城,该不会有问题吧?”
任真胸有成竹,拍着老王的肩膀,“放心吧!人家的意图是引咱们进城,瓮中捉……嗯,老六得到情报后,会被安全放回来。”
徐寡妇松了口气,说道:“我刚好有事找你。”
说罢,她从胸前衣衫里拽出两封信,递给任真,“都是坊里从城内传出来的。”
任真接过来,摩挲着信封,调侃道:“不错,果然是热乎乎的情报。”
被贴身稳妥放着,能不热乎么。
老王拽了拽头顶帽子,尴尬地咳嗽一声,“接下来该如何应付?将计就计?”
任真一边看信,一边说道:“有点意思……采买司的消息说,最近皇宫里四处采购菊花,数量大得惊人,不知有何用意。那娘们儿以前是不喜欢菊花的……”
采买司负责采购民间物品,主事的曹银,早被任真在清河郡时换掉,如今是自己人,宫里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他。
“菊花?”老王微怔,旋即释然,“九九重阳,马上就是赏菊佳节了,皇宫大摆气场,用菊花点缀装饰,这也说得通。”
任真摸了摸鼻头,仿佛已经嗅到菊花的香气一般。
“不管她,反正老子是要辣手摧花,踩几朵不是踩?等攻入京城后,你俩率人去找曹银,按照这幅机关图,先把所有机关和暗哨抹掉,接应大军进宫!”
假曹银是采买司主事,整日进出皇宫,当然对地形最熟。如今又有了机关图,由他带人排除机关,应该能够轻松搞定。
老王接过机关图,凛然领命。
任真看向另一封信,望着封皮上三个字的姓名,淡淡地道:“说到将计就计,就得看咱们的同僚有多大本事了……”
第456章 鹰视狼顾
暴雨持续了整整三天。
直到九月初八黄昏,风雨停歇,长安城内外总算恢复安静。
清冷秋夜里,徐老六带着口信返回军营。梁王主动约定,让义军明日清晨攻城,他会驻守通化门,请任真亲自率军前往,双方里应外合,杀进城中。
确定主攻方位后,任真立即召集麾下将领,部署作战计划。
全军共分五路。
前三路,由杨靖、高明和唐逆等人统领,各率十万兵马,从西南北三个方位杀入;
第四路,也是最关键的一路,由任真亲自带队,在梁王配合下,从东方的通化门冲进城里。他挑选的人数不多,但全都是骁勇精锐,更包括所有的大修行者。
既然看透梁王的伎俩,明知进城后凶险万分,他自然要有万全之策。
他料定,通化门的敌军兵力必定非常雄厚,这样一来,放自己进城后,他们才能坚守住城门,断绝逃出去的退路。
所以相应地,他又安排了第五路大军,先蛰伏在通化门外,等到敌方关闭城门,动手擒拿任真时,他们再现身攻城,从外部施加巨大压力。
至于进城的兵马能否撑住,那就要看任真的指挥了。
一切部署妥当,次日清晨,长安大战终于爆发。
任真率军来到通化门外,城楼上很快发生骚乱,似乎是在清除阻碍。紧接着,城门缓缓打开,梁王站在城头上,招手示意任真进城。
任真会意,跃马扬鞭,带领众军冲了进去。
三万人马入城,不过是一袋烟的功夫。见猎物全部进入圈套,城上的梁王阴戾一笑,下令关闭内外城门,准备瓮中捉鳖。
果然如任真所料,敌方兵马重重叠叠,阵势极大,将他们围困在内外城的中央地带,插翅难逃。
任真见状,不慌不忙,并没指挥众军后撤,攻打通化门,反而命大家继续冲锋,试图破开内门,彻底杀进城里。
梁王把他的应变看在眼里,冷笑不止,立即调整兵力部署,令大量兵力驻守内门,粉碎任真的意图。
任真意识到,时机成熟了。
他点燃烟花,窜射上高空,给援军传达信号。
梁王仰头,看着耀眼的烟花炸裂,心里涌出不安的预感。
这时候,通化门外呐喊声喧天,大批军队汹汹而来,架起层层云梯,发起猛烈攻城。
“原来如此……你早就识破我的诈降计,所以将计就计,想采取这样的里应外合?”
看着如潮的义军,梁王终于醒悟,微眯着眼眸,杀意凛然,“可惜你想不到,我们下定狠心,在此部署大量兵力,绝对能擒住你!”
擒贼先擒王,这是廖如神定下此计的用意。
义军力量雄厚,稳稳占据上风,如果正面硬拼,城内的朝廷兵马难有胜机。而且,朝廷最怕打持久战,一旦城里弹尽粮绝,血侯军就会被拖垮。无论怎么打,双方实力差距明显,朝廷的希望都不大。
所以,廖如神才建议,想办法把任真擒住。哪怕是付出城破的代价,只要任真被杀,义军群龙无首,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再无凝聚力。到时候,朝廷只需耐心消耗,就算是打街巷战,也能化解危机。
简言之,他们就是想擒任真。
梁王眉头攒聚,寒声道:“传令,放箭纵火!”
此时,任真等人被困在内外城中间,地形局促且封闭,无处躲藏。只要四周守军往城下放箭,乃至泼油点火,就算是大修行者,也只能疲于招架,难以立即突围。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数百桶火油同时倾泻而下。
下方地面,李慕白正在军中,千钧一发之际,他眼疾手快,立即纵身而起,绽放全部功力,在无数火油行将落地的刹那,凝聚出一道巨大的罡气罩,护住众军头顶。
火油竟被隔绝在外,停滞在半空的罡气罩表面,无法浸透。
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这就是大宗师的威力。
李慕白双掌擎天,支撑着罡气罩,猛一跺脚,那气罩微微颤动,表面的火油朝外部四溅。这下倒好,它们不仅没能泼到义军身上,反而令城上守军中了招。
梁王见此光景,勃然大怒,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廖如神,“先生,对面的大宗师出手了,您是不是也……”
廖如神捋着胡须,一直在注视下方的动静。没等梁王说完,他的身躯飘然而起,漫步走向那道罡气罩。
“李慕白,老夫来破你的墨守!”
说着,他双掌猛然一扬,黑白真气滂湃而出,须臾之间,立即凝出无数棋子,悬浮在半空中,如同雨滴般密密麻麻,蓄势待发。
云中仙落子,正是他杀退陈白袍的那招,威力却远胜当日。
海棠判断得没错,他果然已晋入第八境。
任真望着虚空,骂了一句,“这老东西就是搅屎棍。”
廖如神野心勃勃,素来喜欢挑拨乱局,以彰显自己的智谋心计。昔日那场春秋大乱战,五国合纵伐唐,便出自他的手笔。
任真肯把他从西陵救出,是为了让他帮忙对付儒家。斜谷会战中,他确实出过力,站在任真一方,说服农家和小说家等,结成诸家联盟。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甘愿死心塌地追随任真。会战结束后,他便跟众人分道扬镳,伺机再次显露手段,从而站到了任真的对面。
任真转身,看向一旁的隋东山,说道:“咱们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前辈,麻烦你留下来,缠住廖如神吧!”
廖如神刚破境不久,根基尚不算牢固,由隋东山对付他,已经足够了。好钢用在刀刃上,没必要让一名新晋八境,拖住李慕白的强大墨守。
隋东山手持真武剑,欣然道:“好,你们进城吧!”
话音未落,内城大门忽然洞开。
这猝不及防的变数,令注意力一直落在任真身上的梁王傻了眼。他忙着指挥守军攻击,万万没想到,守军中出了叛徒!
只见一大批精壮汉子从城里杀出,他们头戴斗笠,手臂上都绑着一条红色棉布,当作身份标志。
为首之人着一身红袍,鲜艳如血。
此人器宇轩昂,有鹰视狼顾之相,正是鹰首莫问天。
第457章 玄武门前
古往今来,生有此等面相者,无不是奸猾狡诈之徒,久后必生反叛之心。
当然,同样是反叛,也有黑白好坏之分。莫鹰首清静无为,夹在南北两朝中间斡旋,今日肯助任真攻入内城,便等于同时背叛两朝。
经历漫长的煎熬过后,他终于做出了抉择。
那日,白袍军兵临长安,鱼莲舟现身逼他当内应,让他清醒意识到,大争之世,逼人进取,关于他立场的矛盾迟早都会爆发,由不得他再消极逃避,摇摆不定。
鱼莲舟离开后,当时他就想通,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与其继续苟活在夹缝里,还不如另辟蹊径,走上另外一条路。只要依附强大的盟友,得到新势力庇护,他照样能从南北争斗中全身而退。
所以,他迅速给任真写信,坦露心迹,希望能跟任真合作。(第412章)
他深知,两人处境很相似,不同之处在于,任真手里握着兵权,进退自如,而且迟早会杀回京城,只要投靠任真,至少以后有一方势力肯容他。
当时任真还在行军途中,收到密信后,只是惊讶于鱼莲舟的手段,当时并没给莫鹰首明确的答复。
一方面,他对莫鹰首的底细还没摸透,怀疑其中有诈,不敢推心置腹;另一方面,那时他忙于南征北战,尚未形成清晰的作战计划,还看不出莫鹰首这枚棋子的价值。
直到几天前,梁王诱他进城,莫鹰首又再次传信,愿意充当内应,他才计上心头,安排莫鹰首打开内城。
他不是没怀疑过,其中也可能有诈,不过,他麾下强者众多,有信心迅速突破内城,并非孤注一掷,不怕被放鸽子。
况且他知道,莫鹰首最惦念家人,这些年委曲求全。出征前,他特意把莫染衣带在身边,他相信,莫鹰首不会置爱子的性命不顾。
而以莫鹰首的复杂身份,要打开内城易如反掌。
毕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京兆府尹,平时负责维系京城治安。守城的禁军里,有不少是他的心腹,让他们趁机打开内城门,轻而易举。
他的另一重身份,是京城的黑帮老大,蓄养一大批江湖豪客。此时,率他冲杀出来的那群汉子,皆是京城有名的黑帮人物,他们开城投降,无疑对守军造成心理打击。
梁王站在城头上,看着迈步而出的那身红袍,一拳轰在城墙墩上,气急败坏,“莫问天,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莫家祖居京城,这里就是他们的根。就算有人变节求荣,也不应该是莫家家主才对。
莫鹰首听到他的怒吼,置若罔闻,大步走到任真面前,说道:“坊主,时间紧迫,你们赶紧进城,这里交给我!”
任真抱拳一礼,来不及客套,“有劳了!”
他扬起马鞭,一马当先,率领众军顺利进城。
隋东山和莫问天各带一部分人马,仍留在此地跟守军纠缠,跟外部的攻城大军相呼应。
眼见任真闯进城,梁王彻底慌乱,看向空中的廖如神,无助地道:“先生,他们杀进去了,该怎么办?”
莫鹰首变节,粉碎了他们瓮中捉鳖的计划。
廖如神冷哼一声,眼见隋东山仗剑而来,脸色有些难堪,头也不回地道:“慌什么!他们敢冲进去,更是死路一条!”
他相信,城里会随机应变,围困任真的孤军。今日的长安强者云集,任真一旦陷入泥潭,就再也无法抽身退出。
杀死任真的任务,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
话分两头。
任真如愿闯进城里,马不停蹄,率军杀向皇城。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他更清楚,只要再攻陷皇城,将武清仪枭首示众,那么,女帝已亡,皇朝覆灭,敌方军心崩乱,尘埃就彻底落定。
更何况,他苦心绸缪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唯有亲手杀死武清仪,他才能大仇得报,告慰父母双亲的在天之灵。
眼看大功告成,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武清仪跑了。
两万多精锐杀气腾腾,一路畅通无阻,浩荡来到皇城南方。
皇城的玄武门前,早有一支兵马整齐列阵,恭候任真这支孤军多时。
阵列最前方,摆着一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中年书生,腰间别着葫芦,手持一卷古书,淡然自若地读着,神态平静祥和,看不出半分情绪。
昔日大先生,如今的文圣,决然挺身而出,替皇室把守这道至关重要的城门。
在他身后,以五先生封万里为首,儒家各书院的强者齐聚,俱穿着整齐宽松的儒袍,站成一大片,从远处望去,画面非常震撼。
除了支持义军的少数书院外,这已是儒家能摆出的最强阵势。
任真率军赶来,坐在马上,凝视着颜渊,感慨道:“你曾对我说过,你只争天下大势;你还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也说过,弱肉强食,终究靠实力说话。怎么,真到形势明朗的时候,你反而又糊涂了?”
时至今日,他相信,颜渊已经看清所有真相,他也没必要再隐藏身份。
从北上以后,他跟颜渊合作数次,各取所需,自问看透此人的贪婪嘴脸。唯独这次,他不太明白,颜渊为何会挡在他面前,为气数已尽的武唐而战。
颜渊收起书卷,跟任真相隔对视,笑容淡漠,“不错,我确实说过这些话,也从没违背过原则。如果叛军的首领不是你,而是换成他人,我想,我应该也不会站在这里。”
“你是在针对我?”任真恍然,眼神嘲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惦记圣人之位?”
众目睽睽下,颜渊的话意隐晦,没有道破,但他还是听懂了。
在颜渊眼里,最重要的始终是名利。至于皇朝兴衰,社稷兴亡,他漠不关心,只要俗世朝廷愿意供奉他,尊他为一家圣人,这就足够了。
如今董仲舒已死,只要皇朝稳固,儒家无人能直接威胁到他。然而,义军的首领正是任真,皇位归还给高家后,毫无疑问地,新敕封的儒圣将是任真,而非他这位文圣。
若非任真的存在,他本不必插手,儒圣名位仍会落在他手里。但任真的存在无法忽视,他的**野心即将落空,自然会站出来捍卫。
听到这句讽刺,颜渊波澜不惊,负手说道:“不,跟圣人无关。你的身世已然大白,原来是南晋培养的走狗,专为祸乱大唐。身为大唐儒生,我们岂能坐视不管,让你这叛徒独霸朝纲,荼毒苍生!”
说罢,他随意瞥后方群儒一眼。
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当然是说给观众听的。
他之所以能说动大部分书院,搁置内斗纷争,来此联手御敌,靠的就是拿任真身世做文章。一听说是南晋奸细,外敌作祟,大家的唐人傲骨自然蹿升,主动抱成一团,为他所用。
任真看破他的伎俩,担心武清仪会逃走,不愿徒费口舌,便最后问道:“看来,你们是想死战到底?”
颜渊站在前方,挽着袖口,冷冷地道:“动手吧!”
第458章 菊花台
作为儒圣托付的掌门人,任真原本不想跟儒家门众翻脸,大开杀戒。毕竟,儒家在北唐朝野间独大,思想根深蒂固,真要把这些人全部杀光,对北唐是巨大的损失。
他于心不忍。但既然没有回旋余地,那就只能动真格的了。
他看向身旁的墨家众人,说道:“儒墨本是理念之争,针锋相对。儒家成为正统后,对墨家赶尽杀绝,毫无人性。今日这场战斗,理应由你们来,不止是复仇,也是在夺回失去的地位!”
墨家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他们听懂了,任真作为儒家以后的首领,这是在跟他们承诺,乱局平定后,墨家将不再遭受排挤,而是像春秋时那样,得到跟儒家公平竞争的机会。
未来的北唐,尊重贤才,不排斥异己,将是真正意义上的百花齐放。
李墨白凝眉,盯着对面的颜渊,说道:“这里交给我。儒家势大,只靠墨家的人手还不够,剑道的朋友们也留下来助阵吧!”
没等任真答复,另一侧的赵大江笑道:“正合我意。老夫闭关铸剑之时,儒家打压我剑道,这些旧账,今日正好一并清算!”
他搓了搓手,拎起那柄大铁锤,也就是五大名剑之一,天地洪炉。
此时,盟主隋东山留在城外,剑狂裴寂取剑未归,剑道群雄便以他为首。听到他这番话,众人都摩拳擦掌,战意澎湃。
他说得没错,在女帝授意下,剑道遭到残酷镇压,死伤无数。今日他们为颠覆武唐而来,必须让儒家血债血偿!
任真欣然应允。儒家已非全盛,由墨家和剑道联手,足以匹敌。
李慕白踏步向前,看着颜渊取下葫芦,凛然道:“儒家满嘴仁义道德,行的却是肮脏逐利之举,为我不齿,岂有墨家坦荡!有什么阴险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说话时,他浑身劲气绽放,如同漆黑墨团,幽暗难测。
颜渊见状,轻笑一声,取下木塞,将葫芦里的水倾倒出来。
那道流水并未落地,而是像失去重量一样,静静悬浮在半空,汇聚成一团,清澈得不含杂质,宛如明镜透亮。
任真看着这一幕,沉声道:“李叔小心,他修炼的那滴水,叫太一生水,并非儒家功法,而是出自南晋的全真道。”
在斜谷会战中,他便曾好奇过,颜渊那滴水极其精湛,底蕴深厚,不像自创而成,应该是从名门道统学来。直到后来,李凤首传给他那本《两仪参同契》,他才恍然明悟。
参同契是全真道的至高绝学,里面简单介绍过太一生水法门。因而,颜渊既学此法,很可能跟长春真人大有渊源。
至于修炼过此法的另一人,酒徒付江流,原来并非无门无派,也有道家根基。
说话功夫,颜渊手掌轻挥,只见那团清水骤然散开,化作万千水滴,同时激射向李慕白。它们细微而透明,以肉眼难以看清。毋庸置疑的是,它们蕴涵着恐怖的威力。即使触碰到铁板,也能将其洞穿,千疮百孔!
那滴更可怕的太一生水,必然也藏在其中。
便在这时,另一边的激战也开始了。
剑隐赵大江身躯前冲,抡圆大铁锤,疾速转动着,喷薄出滚烫似火的气浪,仿佛要将整个空间融化一般。铁锤划过之处,炽烈剑气激荡,筑成一道赤红色壁垒,从远处望去,俨然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熔炉。
熔炉急遽转动,震荡天地,碾压向五先生封万里。
这两人俱是七境巅峰,一场恶战即将爆发。
任真看在眼里,情绪受到感染,战意汹涌燃烧,没再多说什么,提剑冲进敌方人群里。
海棠跟他心意相通,无需用言语商量,便默契地跟在身旁,朝玄武门杀去。
她知道,任真是要找到武清仪,手刃仇敌。
老王夫妇也很默契。按照任真先前的吩咐,他们率领凤梧堂心腹,掩护任顾两人杀进玄武门后,就前去寻找假曹银,摧毁皇城的机关中枢。
任顾两人则按剑同行,穿梭在皇宫大道上。
任真来京城数月,出入皇城无数次,早将各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他俩锐不可当,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斩杀禁军无数,逐个排查各处宫殿。然而,均未发现武清仪的踪迹。
海棠一边挥剑,砍瓜切菜,一边问道:“她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任真摇头,衣衫被鲜血染透,透着杀伐戾气,“根据曹银的密报,她最近一直在宫里。今日大军围城,水泄不通,她又未曾修行,绝不可能遁走。”
海棠身姿轻盈,翩若惊鸿。
“你发现没,萧铁伞始终没有现身,武清仪是他的命根子,他必定形影不离。杨玄机又迟迟没来,咱们要想杀死那妇人,只能跟萧铁伞硬拼。”
任真没再说话,卖力杀敌,乌发飘舞。
海棠的提醒,他何尝不知。复仇本是极其艰巨的事情,不可能轻易得手,这些年,他心目中的假想敌,一直都把萧铁伞计算在内,从没幻想过避开此人。
当年杀死他母亲的,就是萧铁伞本人。因此,哪怕萧铁伞执掌朱雀阵,他也发誓要杀死对手,信念毫不动摇。
至于杨玄机,早就潜进京城,此时虽仍未现身,任真倒不怀疑他的动机。
或许,他有他自己的计划吧……
整整一个时辰,两人寻寻觅觅,已搜查大部分宫殿,都没能发现目标,感觉有些疲累。
走在皇城主干道上,任真擦拭着汗水,皱眉说道:“奇怪,曹银明明说过,皇宫采购了大量菊花。咱们走过这么多地方,怎么连一片花瓣都没看到?”
海棠说道:“莫非曹银有鬼,他骗了咱……”
“们”字尚未出口,她身形陡然凝滞,怔怔望着前方。
任真也停下脚步,眼神恍惚。
前方的偌大广场上,目之所及,全都是金黄一片!
无数盆菊花摆在地面,盖住了石板,俨然汇成金色的海洋。
曹银没有说谎,所有菊花竟然都用在了这里。
花海中央,矗立着一座圆台,足有十余丈宽,高大威风,四周铺着红艳地毯,跟菊花的金黄相辉映,尽显雍容华贵的皇家气度。
九九重阳节,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市井平民,都有登高饮酒、宴聚亲朋的习俗。历年每到佳节,皇宫都会循旧例,搭建这么一座菊花台,大宴群臣,庆贺四海承平。
没想到,武唐都要覆灭了,女帝竟还有雅致,摆出这副大排场。
任真踏步走到花海边缘,凝眸眺望,只见高高的菊花台上,萧铁伞一袭黑衣,手持铁伞,也在冷冷地盯着他。
两人隔空对视,眼里火花迸发。
在萧铁伞身后,一座黄金浇筑成的龙椅,稳稳放在中央。
女帝头戴金冠,盛装出席这场注定彪炳千古的宴会,神态威严。
第459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看到正襟危坐的女帝,任真忽然笑了。
还好你没跑。
他撩起袍裾,拭着剑锋上快要凝固的血迹,一脚踏进金色花海。
去年在西陵桃山,他曾说过,自己最喜爱菊花,这是实情。至于喜爱的原因,倒不像众多文人墨客那样,把它当作花之隐逸者,赞颂它的高尚品格。
前世生活在中国,他非常敬佩一位枭雄。
那人年轻时,曾数次进京赶考,均名落孙山,满怀愤恨,在离开长安前,写下一首诗,名传千古。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此诗托物言志,借咏菊以抒抱负,笔力刚劲,气势雄迈,并不似寻常文人那样,孤芳自赏,透着酸腐之气。字里行间,尽是凛然杀意,气冲霄汉,令人读罢豪情陡生。
如若只是一时落魄,吟几句诗发发牢骚,便也罢了,最多赚几分文名,不至于煊赫青史。最令人钦佩的是,后来,作者果然施展胸中抱负,以实际行动将当年豪言兑现。
后来,全国爆发旱灾,颗粒无收,到处都闹饥荒。不仅如此,朝廷连年用兵,吏治**,赋役繁重,令百姓苦不堪言。
如此情势下,那人率众揭竿而起,深得各路义军拥戴。他号称“冲天大将军”,一路锐不可当,杀进京城长安,让那句“满城尽带黄金甲”变成现实。
那人就是黄巢。
那首《不第后赋菊》,就是他一生的写照。
任真前生酷爱豪放派诗词,对黄巢崇拜不已,憧憬诗中的雄壮气势,因而喜欢上了菊花。
巧合的是,如今北唐的状况,更黄巢当年何其相似。同样是天降旱灾,同样是暴政苛税,同样是义军群起,而他本人,同样效仿自己的偶像,率军杀进长安。
九九重阳,又见菊花,此情此景,岂不快哉!
秋风飒爽,拂过金色花海上方,挟带着菊花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任真轻轻一嗅,有些陶醉,忍不住赞叹道:“真香……”
他脚踩菊花,按剑走向中央那座高台。
没走出几步,毫无征兆地,他眼前忽然一黑,扑倒在花堆里。
海棠跟在身后,对这变故始料未及,慌忙跑上前,搀着任真倒退出花海,害怕遭到萧铁伞趁机偷袭。
任真躺在她怀里,已昏迷不醒。
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海棠神色焦急,额头满是冷汗,手足无措。
且不论因何致病,在最关键的时刻,眼看就要迎战不共戴天的强敌,他却临阵病倒,无异于雪上加霜。两人联手死战,尚无法稳操胜券,这下倒好,他不仅无法迎战,反而成了拖后腿。
只靠海棠一人,别说战胜萧铁伞,恐怕连带他逃离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是来杀女帝,瞬间变成了送死。
海棠再无法镇定,一顿猛掐人中穴,任真依然闭目不醒。
远处的菊花台上,萧铁伞看到这一幕,不由冷笑,“看来他没说谎……”
一个月前的深夜,龙首鱼莲舟现身北唐皇宫,将任真的身世行迹和盘托出。在离开前,他曾对萧铁伞透露过,任真体内藏着某种毒蛊,只要闻到菊花芳香,就会立即发作,令宿主当场晕厥。(第428章)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铁伞牢记在心,情知任真即将杀回京城,便命令采买司大肆采购菊花,准备等任真现身后,唤醒他体内的毒蛊。
他不知道,曹银早已被掉包,将这一异常举动透露给任真。
可惜,任真纵然知情,却无法识破背后的用意。如此一来,知情跟不知情并无区别。
他哪能猜出,这些菊花原来是为他准备的杀手锏。
此刻,正如鱼莲舟所说,毒蛊果然发作了。
萧铁伞远远盯着,并不打算亲自出手,只是大喝一声,“杀!”
嗓音沙哑阴戾,在广场的秋风中震荡,令人胆寒。
下一刻,大地开始震荡不止。
地面的花盆也随之颤动,瘦弱的菊株都在瑟瑟发抖,仿佛承受不住这肃杀的气氛。
哗、哗……
恢宏而整齐的声音响起。
不止是无数脚步声,夹杂其间的,更有盔甲金属摩擦的清脆响声。
广场四周,皆有大队军士列队前踏,他们身上俱披黄金铠甲,手持金枪,在日光照耀下,璀璨夺目,远比地上怒放的金菊更威风。
这真是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们把海棠围在中央,缓缓压迫向前。粗略望去,大概得有近千人。
凛然杀意,笼罩全场。
海棠大惊,不得不放下任真,手持长剑起身,先应付四面埋伏的甲士。
她环顾群敌,神情凝重至极。
她能清晰感知到,这些甲士并非寻常兵卒,无一不是修行者,他们同时聚在一起,形成这种规模,战斗力远胜普通的千人军队。
她猜得出来,这应该就是萧铁伞亲率的雪影卫。
当然,如果只是雪影卫,她还不至于如此凝重,心头涌出致命的危机感。
棘手的地方在于,任真还在昏迷之中,要想保护他不受伤害,即使萧铁伞没有出手,她也无力招架,难免会有疏漏。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剑柄,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她神经紧绷,注视着前方的敌人,因而没能察觉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中,任真忽然又站了起来!
他头发披散,面无表情,盯着海棠的后背,目光冷漠无情。
没人能察觉到,在他左眼瞳孔深处,潜伏着一条细微的线虫,正在缓缓蠕动。如果更近距离地观察,就会发现,线虫表面生长着容貌,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这种荧光,跟菊花花蕾的嫩黄何其一致。
这就是寄养在他体内的蛊虫。
原本,它潜伏在任真左手的天眼里。然而,菊花香气唤醒了沉睡的它,令它亢奋游走,占据了任真的身体。
所以,任真昏迷了。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又醒了。
“有我在,别慌。”
他缓缓开口,抬手轻拍海棠的肩膀,以示安慰。
海棠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当她转身回看的前一刻,任真微微眨眼,瞳孔里的线虫消失不见。
第460章 吃女人的醋
海棠关切地问道:“你刚才怎么了?”
任真是她的本命,按理说,她应该对他体内的状况洞若观火。
但是,毒蛊并不是普通的虫子,它们细微不可见,在人体内流窜时,近似于隐形。更何况,这种酷爱菊花香气的毒蛊,是世间最隐秘的品种之一,曹春风对它很有信心。
所以,当毒蛊发作后,她以神念洞察本命,没能察觉出异样。
任真神色如常,答道:“我也觉得奇怪。刚才那一刻,我没感受到痛楚,只是脑海里嗡的一响,就失去了知觉。这会儿醒过来,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耸了耸肩,想不出其中缘由,“可能是太累了吧……”
当局者迷,刚才的昏迷无迹可寻,也没造成任何损伤,他没法将之联系到毒蛊上。
毕竟,按照正常思维,曹春风在他体内种蛊,目的是为了逼他就范。只有像对待莫鹰首那样,利用蛊虫折磨于他,让他生不如死,才能征服他的意志。
但这次昏迷很短暂,又自行消除,对他而言毫无伤害。如果真是蛊虫作祟,应该不会如此温和才对。
而且,眼前情势危急,他根本无暇联想太多。
他攥着**剑,扫视四周的伏兵,看不出惊慌情绪,“满城尽带黄金甲?今天可真应景!”
菊花台上,萧铁伞见他醒来,不由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他虽知道是毒蛊作祟,却也想不明白,南晋煞费苦心埋下的杀手锏,怎么会轻易化解。难道鱼莲舟没说实话,是想算计北唐?
他脸色骤沉,盯着远处的两人,又怒喝一声,“杀!”
他懒得再纠结毒蛊的事,就算没有南晋的暗招帮助,他今天照样能杀死任真。
那夜鱼莲舟现身谈判,要求北唐活捉任真,但萧铁伞没打算兑现承诺。反正心上人的瘟毒已被祛除,他再无任何顾忌,所谓的信用根本约束不了他。
随着他一声令下,雪影卫全体动手,挥舞着长枪盾牌,如潮水般涌向两人。
两人抵背而立,被围困在中央,并不觉得孤独。
任真撕下一绺布条,系在额头上,束住披散的长发,畅然大笑。
“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意中人会使剑,能并肩杀敌,真乃人生一大幸事!去他妈的,谁也不用保护谁,比那些娇弱娘们儿强千万倍!”
兄弟上阵肝胆相照,固然痛快,却又怎比得了这举剑齐眉,双舞双飞!
海棠闻言,横剑胸前,嘴角挑起一抹爽朗的笑意。
她是昔日剑圣,比天下男子都狂放不羁,若要她跟夫君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她的确做不到,也不符合她的孤僻性情。
任真这几句话,正中她的心意。
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有此佳偶,夫复何求。
她没有回头,决然冲了出去,身姿潇洒至极,“我取五百头颅!”
任真不甘落后,同样杀向另一侧。
两人气势如虹,在金色人潮里进退自如。
铁剑上下翻飞,凛冽剑气激荡,掠过之处,无不哀嚎一片,溅起无数血花。金甲士兵陆续倒下,血水染到地面的金黄花蕊上,尤为红艳亮丽。
他俩砍瓜切菜,愈战越勇,不仅不畏惧敌方势众,果真有杀光雪影卫的架势。
高台上,萧夜雨拄伞而立,将众军的颓势看在眼里,脸色铁青。八百雪影卫,俱是追随他多年的心腹,眼见他们纷纷倒在两人剑下,他如何不心疼。
他本以为,能凭借这支精锐震慑对方,没想到,反倒是自己人先胆怯了。
终于,他按捺不住,凌空而起,暴喝道:“众军护驾!”
他要亲自出手了。
雪影卫见状,迅速退向高台,为统领让出战场。他们的任务,变成了保护女帝。
见萧铁伞汹汹而来,任顾两人聚在一起,脸上皆有汗水,明显消耗不少体力,但眼眸里都燃烧着炽烈的战意。
他们这趟杀进皇宫,终极目标本就是萧铁伞。此刻见到正主,只要赢下这一仗,便大功告成。
这一天,任真等了十几年。
半空里,萧铁伞身形急遽闪烁,在后方留下一大串虚影。他的来势凌厉,从远处看去,这些黑影连成一把剑,锋芒锐利无匹。
黑影最前端,伞尖的寒芒暴涨,刺向两人。
他挺伞如枪,霸道真力凝聚在一点,陡然迸发出来,其威力极其惊人。枪芒爆发之下,将前方地面刺出一个大坑,深深凹陷下去。
附近的所有菊花全被碾碎,化成黄色齑粉,飘散在风中。
任顾两人反应极快,同时退到后方,避开这一枪,没有选择正面硬接。
萧铁伞毕竟是八境强者,虽然断去一臂,功力仍跟高瞻平分秋色,以两人目前的修为,跟他硬拼殊为不智。
而且,跟守强攻弱的高瞻不同,萧铁伞作为兵家叛徒,精通十八般兵器,在进攻方面是集大成者。跟此人交手,别指望他也像高瞻一样,主动陷入守势,必须采取不同的策略。
否则,以萧铁伞的杀伐手段,很可能会重伤他们。
初次感受到对方的强势,任真不禁咋舌,这把铁伞比想象中更难缠。
他眨了眨眼,振声说道:“萧铁伞,有什么杀手锏,就使出来吧!这些无谓的试探,以前赢不了剑圣,现在照样赢不了!”
他这个人拥有大智慧,但也从不缺乏小聪明,此时主动提起剑圣,摆明了是要攻心,先扰乱萧铁伞的心智。
果然,萧铁伞凝滞在半空,一听到剑圣俩字,表情阴沉如墨。
“咱们交手,关顾剑棠什么事!”
那夜鱼莲舟现身讲故事,讲的都是任真手眼通天的经历,对于海棠的秘密,他无从得知。毕竟,任真当初明杀暗救,大费周章地瞒着南晋。后来,海棠再次出现时,便以女装示人,南晋更不可能留意。
所以直到现在,萧铁伞还被蒙在鼓里。
任真诡谲一笑,“她就站在你面前,怎么不关她的事?”
说罢,他看向海棠。
海棠明白他的用意,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铁伞闻言,顿时怔住。他不傻,知道这是在说海棠,迅速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任真欣赏着他的疑惑表情,戏谑道:“枉你还是大宗师,竟然吃一个女人的醋,吃了十几年,你说可不可笑?”
第461章 你真可怜
铁伞和剑圣之间的冤隙太深,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如果说,当年在真武山的那场切磋,让萧铁伞身败名裂,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那么,女帝对剑圣的倾慕,则彻底断送了他的希望,令他的满腔爱意变成痴心妄想,只能抱憾终生。
这辈子,他一直活在剑圣的阴影里。
他既妒又恨。
他恨自己明明天资惊艳,意志也足够坚定,已经晋入八境,顾剑棠却始终压他一头,跻身圣人之列,在世俗眼里光鲜亮丽;
他恨自己面目丑陋,被人耻笑,顾剑棠连容貌都要赢他,生得俊美如花,博得女帝的芳心,令她魂牵梦绕,乃至在寝宫里挂着剑圣一笑图;
无论他再怎么拼命,也杀不死顾剑棠。无论他再怎么讨好,武清仪依然对他若即若离,拿他当兄长看待,从未生出哪怕丝毫爱意。
仿佛这辈子,他永远都赢不了顾剑棠。
他对顾剑棠的嫉恨,刻骨铭心,透彻骨髓。相比之下,像裴寂那般程度的执著,也仅仅是局限于剑道,根本算不了什么。
一旦让他知道,自己的压胜情敌竟是女子,他的心态将难以想象。
此时,听到任真的嘲讽,他脸色变幻不定,心里涌出很不好的预感,“你究竟想说什么?”
任真嗤笑一声,“一个月前,你不是已经有所怀疑么?现在亲耳听到我们承认,海棠就是你嫉妒的情敌,你又不敢相信了?”
萧铁伞神色大变,猛地踉跄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她真是顾剑棠?!”
先前海棠离开皇宫时,他曾半道拦截,当场生出过这种怀疑。然而,薛清舞不明就里,说出一句“看过他的丁丁”,打消他的疑虑,将近乎荒唐的真相掩盖过去。
如今得到确定恢复,他再难压抑震惊之情,瞪大眼睛盯着海棠,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心乱如麻,任真那句嘲讽,彻底戳中了他的痛处。
原来这些年,他竟然都是在跟一个女人争醋吃。用任真的话说,可不可笑?
“哈哈……哈哈!”
失神良久,他忽然狂笑起来,眼神绝望而悲痛。
他回头看向高台上的那道身影,痴痴地道:“你听到了吗,你最痴迷的顾剑棠,原来是个女人!”
无需他提醒,武清仪早已听到。她离开龙椅,眺望着远处的海棠,脸色难堪。
然而,她的城府远比萧铁伞深沉,沉默片刻,说道:“别被敌人扰乱心志,她如何证明,自己就是顾剑棠?哼,这只是他们的诛心谎言罢了!”
双方对峙之际,她不敢、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灭自己的威风,让敌人看笑话。
萧铁伞转身看向海棠。
海棠神态平静淡然,开口道:“咱们初次交手,是在真武山上,你被我刺伤六剑,最严重的一处是在右侧肋骨。”
“你第一次暗杀我,是在我夜行黄沙道时。那晚下起滂沱大雨,你穿着黑衣,蛰伏在道边的泥泞地里,像条落水狗。结果,你的右腿被我砍伤,严重失血,落荒而逃。”
海棠淡淡说着,当年交手的情景历历在目,连具体细节,她都记得清楚。
每一次激战,无不是以萧铁伞败逃收场。
“第二次暗杀,是在灵州城大街上。你扮成乞丐,混在一群叫花子里,想趁着跟我讨饭的……”
话没说完,萧铁伞厉声怒吼,“够了!”
他恼羞成怒,额头的青筋暴起,不想再回忆痛苦往事,更不愿让心爱女人听到,自己曾经如何凄惨狼狈。
海棠是不是剑圣,已经足够清晰。
高台上,武清仪脸色铁青,没想到任真用心阴险,会在这种时候,拿萧铁伞的软肋去干扰他。再这样下去,他精神恍惚,难保不会失手受伤。
今日这场决战,万万不能出差错。
她盯着萧铁伞的后背,漠然道:“顾剑棠是不是女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向我证明,你远比她强!这么容易就被她激怒,乱了方寸,你有何资格当朕的男人!”
她这也是在激萧铁伞。
萧铁伞打了个激灵,从错乱情绪里清醒过来。
他紧攥伞柄,踏步走向海棠,准备跟她拼死一战,证明自己的实力。
眼看就要再次交战,这时候,任真忽然开口,说道:“先帝驾崩后,武清仪是不是经常在你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顾剑棠?”
萧铁伞闻言,身躯骤然凝滞,转而看向任真,眼眸深处掠过一抹讶意。
任真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说道:“你以为,像武清仪这样贪恋权势、利欲熏心的女人,真会像怀春少女一样,沉迷某个男子的美貌,至今不能忘怀?”
萧铁伞一怔,脸上的表情比较复杂。
他有些迷惘,没太听懂任真的话意,但隐隐感觉到什么,所以生出好奇,想听任真继续说下去。
后方武清仪闻言,目光狠狠一颤,猜到任真的话意,想要厉声催促萧铁伞,让他立即杀人,却已经晚了。
“唉,亏你还是大宗师,情商怎么这么低!实话告诉你吧,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剑圣就是她拿来拒绝你的幌子。至于她为何经常提剑圣,不过是想让你加深恨意,打算借你的手除掉剑圣罢了!”
北唐三圣里,数剑圣年纪最轻,天赋最妖孽。若无意外,她以后会活得更久,对朝廷的威胁也最大。
另外,由于任天行叛乱的缘故,武清仪忌惮和排斥剑道,一直想将兵权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对剑圣动手是迟早的事,而纠缠她的萧铁伞,自然能成为最大助力。
她耐心筹谋,时时撩拨着萧铁伞的杀念。如果去年剑圣没有中计,没有南下闯金陵,那么,武清仪很可能就命令萧铁伞,采取别的手段了。
而后来,剑圣北归,扰乱剑道,她也没必要再放出萧铁伞,把搪塞他的借口抹除掉。
说到这里,任真打量着面容僵滞的萧铁伞,淡漠一笑,“你以为,你杀掉剑圣,她就会对你死心塌地?呵呵,你想多了!你在她眼里就是杀人工具,剑圣死了,她说不定还会倾慕武帝,等着你去杀呢!”
萧铁伞心里已经相信,痛苦不堪,嘴上还是驳斥道:“你胡说!”
任真眼神嘲弄,见好就收,不想再跟他争辩下去。
“临死还在掩耳盗铃,被人当成一条狗使唤……呵呵,你真可怜。”
第462章 骊江后浪推前浪
我真可怜。
萧铁伞在心底喃语这么一句。
拜任真所赐,他今天不仅知道了,自己做梦都想杀死的情敌原来是女人,更知道了并不想知道的真相。
其实他早就明白,这些年武清仪利用他,做下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他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手上沾满鲜血,也无怨无悔。他以为,这就是能够博得她芳心的追求方式。
但他从没想过,连她拒绝自己的理由,背后都藏着阴险的算计。
他无数次幻想着,只要自己杀死顾剑棠,证明自己才是最强大的男人,就能让她死心塌地,接受自己的追求。
直到今天,任真一番冷嘲热讽,才让他恍然看清,那份微茫的希望,原来从未存在过,从头到尾,都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狗就是狗,即使咬住猎物,也不可能成为男主人。
他的耳畔还回荡着任真的诛心之语,那张暗黄的脸庞上,蓦地涌起一股异常的红晕。痛苦、愤怒、懊悔、孤独……千情万绪,此刻同时涌上心头。
我这辈子,注定就是笑话么!
他身躯猝然前躬,俯下脑袋,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溅落在金灿灿的菊蕊上。
高台上,女帝怔怔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她明白,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让萧铁伞看清真相,伤透了心,她哪怕解释再多,也失去意义。
但今日关系生死,萧铁伞是她最后的倚仗,她只能先稳住他,让他替自己遮风挡雨,熬过最艰难的关卡。
她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危急关头,想这些有何意义?只要江山稳固,你我能继续厮守在皇宫里,难道还不够么?”
萧铁伞失神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厮守……”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挚爱一生的女人,她说的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新的谎言,想牢牢套在他的脖子上。
不过她说得对,危急关头,活下去最要紧,绝不能让对手看笑话。
他咳嗽数声,抬头看向任真,眼神冷厉而癫狂。
“敢嘲笑我,就会付出生不如死的代价!”
就算是狗,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八境大宗师。如任真所愿,萧铁伞丧失自尊和理智,已经变成一条疯狗。
他狠狠擦掉嘴角血迹,独臂持伞,疯狂地冲向任真。
疾风呼啸,那把铁伞被撑开,漆黑的伞布无声飘起,宛如展开一副淋漓泼墨的画卷,裹挟向任真,速度极快的同时,又不断变换角度,让人看不真切。
海棠跟他交手无数次,对于这招遮天蔽日的帘卷,早已了然于胸。她不慌不忙,将任真手里的半片**夺走,沉声道:“我来!”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持双剑,猛然交错摩擦,砰地一声,双剑表面的真元顿时被点燃,蓬蓬火焰在剑身上跃动起来。
这时候,那条伞布也到了。
她毫不畏惧,脚步前踏,火剑笔直探向伞布,在她的笔力搅动下,衍生出一道庞大的龙卷气浪,以自身为卷轴,竟将那副伞布裹挟起来。
若在以前,她身负八境修为,凭这剑六蛟龙,足以化解伞布的攻势。然而,她刚回七境,威力尚不足以匹敌,所以,她才想出以剑火焚烧的主意。
于是,蛟龙就成了火龙。
炽烈火苗张牙舞爪,扑向如黑夜阴森的伞布,试图将其烧毁。
萧铁伞见状,不敢犹豫,赶紧运起神念,将伞布召回。他的身形却没退回,举起崭露内部峥嵘的伞骨,发起最恐怖的一击。
遮蔽的伞布掀开后,任真才得以看清,那把黑伞的骨架极其繁复,别看外形不大,至少由上千零部件构成,密密麻麻,看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不愧叫千机变,作为天下五大名剑之一,它果然暗藏千种杀机。
萧夜雨催动真力,铁伞急遽分解开来,它的各部位灵活铺展,宛如孔雀开屏一般,仅仅数息过后,便排布成数层细密扇面,井然有序。
每一层扇面,都排列着剧毒煨成的暗器,细如牛毛,又蕴藏玄妙阵法,比用心制造的仪器还要精密。
最致命的是,千机变展开,速度极快,只是刹那功夫,层层叠叠的攻势就已逼近身前。
这漫天暗器,如狂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只要淋漓绽放,让人根本无从躲避,也无从招架,只能正面硬扛。
任真凝眉,大喝一声,“我来!”
他并不清楚,以前海棠跟萧铁伞激战时,是以何种剑法破解此伞,但他明白,她如今功力跌落,就算故技重施,也未必能有昔日的威力,能挡住这一击。
仅凭一剑,就想破解千机变,这太难了。
毕竟当初在斜谷,连李慕白的墨守,都被这把黑伞破解,他不能再让海棠冒险。
海棠有自知之明,迅速闪到他身后。
任真咬紧牙关,汇聚全部内力,猛然轰出左掌,“时空静止!”
下一刻,掌心天眼大开,金光如潮水般涌出,湮没向前方虚空,一念之间,便将那漫天暗器吞噬在内。
金光神圣庄严,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在它面前,地面的金菊、周围的金甲,都黯然失色,看起来苍白脆弱。
强盛光芒刺来,萧铁伞瞳孔骤缩,感知到强大气息,不由倒退数步。然后,他便瞠目结舌,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
他最引以为傲的千机变,暗器里都蕴涵强大内力,又有他的神意加持,本应该势不可挡才对,但在金光笼罩下,竟然全部悬浮在半空,纹丝不动。
仿佛时空真的静止了。
无论它们有多密集,有多锋利,有多飞速,都无法再前进分毫,更休想伤到任真。
天眼对铁伞,这是绝对的压制。
“这……”
在金光映衬下,萧铁伞脸色愈发惨淡,难以置信地道:“你爹的天眼不是这样的!”
他不仅认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眼,而且在早些年,曾亲眼目睹任天行施展过。
但是,任天行拥有的天眼,跟任真的天眼,神通并不完全一样。
准确地说,是任真的天眼更强。
一方面,他的天眼长在手心里,能够全方位灵活转动,不像任天行那样,长在眉心处,只能随着脑袋转动,施展起来受限制,也不便于开发功效。
另一方面,骊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他的资质禀赋胜过他父亲,而且对佛道儒剑均有涉猎,所以能开发出时空静止这一强大神通。
当年任天行做不到的事情,如今他做到了。
听到萧铁伞的惊叹,他冷哼一声,杀意澎湃,“我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所以,你们今天死定了!”
第463章 神隐无踪
千机变是萧夜雨的必杀技,这一招被正面压制,他的底牌便损失大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黔驴技穷,失去继续跟任真搏斗的实力。
铁伞的繁密骨架被控制,那根最核心的伞棒仍被他握在手里。它黝黑细长,有一段段嶙峋的骨节,宛如鱼骨一般,虽没有锋芒,此刻却绽放出锋芒的剑气。
铁伞是伞,之所以跻身五大名剑,正是由于暗藏其中的伞剑。
只要有剑在手,萧铁伞便远没到战败的境地。更何况,这里还是长安。
他放弃被禁锢的漫天暗器,手持伞剑向前,再度冲向前方。
他沉默不言,低垂着头,乱发黑衣在疾风里飘舞,笼罩的剑气也是漆黑一片,整个人俨然化身一尊魔头,幽暗至极。
海棠见状,走到任真身边,神情微凛。她跟萧铁伞交手无数次,对他的剑道造诣最清楚不过,绝对不能轻视。
“千万别大意,他的剑法能排进大陆前五。”
任真的剑法自不必说,痴狂二人也领袖剑道群伦,除此之外,恐怕世间难有人能超越萧铁伞。说他排进前五,一点都不夸张。
任真没有说话,他不会想当然地以为,这么轻松就打败一名大宗师。
见萧铁伞气势如剑,他左掌再度发力,天眼金光震荡之下,将禁锢其中的无数暗器震退,反向倒飞回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下暗器攻击的对象,反而变成萧铁伞。
暗器和着金光,一道袭来,如潮水扑向他,试图将他吞没其中。
就算他能催动神念,重新夺回对暗器的控制,但金光不容小觑,已化作实质的浪潮,只要沾染到他的身躯,就能立即封印,令他动弹不得。那副画面,会跟曾经的无心一模一样。
所以说,任真这次反击,远比萧铁伞的攻击更可怕。
萧铁伞恍若未见,无视了袭来的金光,只顾低着头向前。
眼看两者快要相遇,便在这时候,毫无征兆地,整个天地忽然一颤,就像是某人的眼皮,咯噔一跳,谁也无法预料,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几乎同时,任真眼睁睁地看见,萧铁伞的身影凭空消失,不知去向。
至于那浩荡的金光浪潮,当然扑了个空。
“这……”
海棠感到匪夷所思。
两人多年为敌,她从没见过,萧铁伞的速度竟如此快,连他当年逃跑时都做不到。况且,他的离奇消失,已经不能用速度快来解释,倏然从人间蒸发,活像是闹鬼。
这是怎么回事?
海棠微怔,困惑不解。
任真反应极快,忽然有种很恐怖的预感,失声大叫,迅速抓向身边的海棠。
“小心!”
在他的拉拽下,海棠身躯开始后倾,下一刻,那柄伞剑凭空冒出,斩落在她的脖颈刚才所在的位置。
偷袭一剑斩空,前方的空间微颤,萧铁伞的漆黑身形显露出来。
他凭空来到海棠面前,这已经不止是悄无声息,更是毫无任何踪迹。难道……他也会隐身?
海棠踉跄定住身形,盯着前方阴诡的萧铁伞,脸色苍白,被惊出一身冷汗。
她目光抽搐着,不敢相信,如此妖异逆天的身法,会由一个被她压制多年的手下败将使出。这还是曾经的萧铁伞吗?
任真贴近她身边,隐隐猜出了名堂,神情凝重,“真没想到,那座大阵的威力太恐怖,竟让他有了神隐的本事!”
海棠心有余悸,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神,也有点想明白了,“你是说,这是朱雀阵的加持功效?”
怪不得,她以前从未见识过,萧铁伞有如此强悍的神通。现在想来,萧铁伞主持朱雀阵,应该是朱雀阵暗中帮忙,才让他在自己的地盘上神出鬼没,了无踪迹。
如果离开长安城,萧铁伞还能这样随心所欲,那恐怕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萧铁伞持剑而立,见任真识破其中奥秘,依旧面无表情,说道:“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晚了。只要在朱雀阵里,我天下无敌!而你们,只是来送死罢了……”
话音未落,天地又是一颤,他的身形再次消失。
神隐无踪,这是朱雀阵赋予他的一大神通。他的话听起来狂妄,但的确有些资本,毕竟,他就是朱雀阵的主宰。
事实上,不久前的那个夜晚,龙首鱼莲舟现身时,萧铁伞就曾动用过神隐身法,数次试图擒住对方。
然而,鱼莲舟本身速度就极快,又对朱雀阵忌惮提防,一直都站在井边,不敢远离,随时准备逃遁。再加上他擅于潜水,在水里无敌,近乎主宰的萧铁伞才对他束手无策,始终没能伤到他分毫。
鱼莲舟有水井作退路,才能进退自如,那么,面对萧铁伞的神隐,任真和海棠又该如何自保?
见萧铁伞故技重施,任真神态凝重,这次跟海棠有所防范,两人疾速朝后方倒退,去势决然,眨眼之间,已退出足足十余丈,不给萧铁伞留下偷袭的机会。
“哈哈,顾剑棠,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萧铁伞重新出现,望着不远处的海棠,笑容冰冷,流露出讽意。经历巨大冲击,他的情绪有些紊乱,此时脑海里想杀死的,依然是昔日的剑圣。
“你们想跑?哼,我不会去追你们,中调虎离山之计!”
说罢,他转身走回高台方向,保护女帝的安全。
他有他的计划。朱雀大阵震慑天地,其杀伤力绝非神隐这么简单。唯有先把两人吓走,确保眼前威胁消除,女帝安全无恙,他才敢全身心投入,释放神念运转大阵。
任真如果退走,正中他的下怀。
任真当然不会知难而退。这些年他朝思暮想的目标,就是杀死萧武二人,为父母报仇。他历经艰难,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看到杀死仇敌的机会,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又怎么会中途放弃?
即使萧铁伞再强大,他也必杀之!
他攥着剑,重新走向广场中央,心里忍不住咒骂。
朱雀阵还没被破坏,杨瞎子到底在搞什么鬼?他该不会丢下自己跑了吧?
还有那个鱼莲舟,他在京城蛰伏这么久,不就是冲着朱雀阵来的么,怎么也没出手?
难道都想先看热闹?
他的情绪异常烦躁。
海棠陪在身边,并肩前行,问道:“该怎么对付神隐?”
要想杀死萧铁伞,破解神隐,是必须做到的第一步。
任真闻言,眯起眼眸,盯着自己的左手,喃喃地道:“他想玩捉迷藏?那咱们就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