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空手套白狼
杨靖离开后,任真便通知李慕白,派墨家强者回秋暝山,火速将小不起接来。
安排妥当,已是深夜,他身心俱疲,匆匆洗漱完毕,准备入睡,迎接明天的两军对阵。
然而,门房忽然通禀,有客人来访,令他的睡意顿时全无。
那名帖上只写了一个字,庸。
平庸的庸,当然也是庸王的庸。
任真心思敏捷,联想到这一层,询问来者的样貌打扮。门房说天黑看不太真切,不过,是个很肥胖的中年男子。
任真心神骤紧,果然是高瞻。他本想避而不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改了主意,会会这位不速之客。
昔日雍容富贵的庸王,如今已成为朝廷重犯,四处流窜,按理说不敢轻易暴露,出现在官军视线里。他既然冒着被擒的危险,夤夜造访,必有要事相商。
刚才杨靖说得对,身处乱世,没必要泾渭分明,把立场定得太死,与其将高瞻拒于门外,还不如客气相迎,权当交个朋友,少个敌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高瞻被请进大堂里。
为了隐藏行踪,他独自而来,穿着件糙布大褂,头戴斗笠,风尘仆仆。若非遇见旧相识,恐怕没人会相信,这就是那位在京城位极人臣的亲王。
摘下斗笠后,他拱手行礼,打量着任真的面容,温声道:“久闻君侯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咱们竟是在偏远的龙城相会。”
任真请他落座,淡淡说道:“王爷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或许早就清楚,我造访过你的云烟坊。所以,今夜算不上初次见面。”
他对表面忠厚的奸诈之人素无好感,此时不温不火,并没表露出太多热情。
顾海棠坐在高瞻对面,却是暗暗戒备,如临大敌。以她的眼光,自然能看得出,高瞻返璞归真,已超凡脱俗,晋入八境之列。
大宗师降临,对任真的安全是巨大威胁。
高瞻满面春风,笑容和蔼,答道:“侯爷谬赞。上次的事,我确实知情,所以我得承你的人情。多亏你派人刺那一剑,又在朝堂挺身而出,助我脱离樊笼。”
这说的都是旧事。实际上,他之所以敢现身,正是因为在离京前,长子高基替他告病还乡,差点被女帝驳回,关键时刻,多亏任真出面说情,才放他们父子逃出生天。
当时,任真虽出言求情,却也暗暗警示高基,他已洞察南溪山的底细,没被蒙在鼓里。如此情形,依然放虎归山,足以说明,他并非真心效忠朝廷。(第232章)
基于这点,高瞻睿智地判断出,任真也有不臣之心,两人应该有共同的目标,可以发展为盟友或同党。退一步说,即使任真拒绝结盟,也不至于跟他这位大宗师翻脸动武。
在逃出京城的路上,他曾教育过儿子,举世伐武的关键,不在于谁来振臂一呼,而是如何控制军队,让朝廷里掌兵的权臣倒向自己。(第238章)
如今,举世伐武的大戏已然拉开,平叛的兵权落在任真手里,他的戏份至关重要。
高瞻清醒地意识到,只要把任真说服,争取收为己用,那么,北唐唾手可得,无人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才冒险登门,凭三寸不烂之舌,亲自来当说客。
任真见他谈笑自若,看不出丝毫愤恨的情绪,不免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恨我。毕竟,我不仅派人行刺于你,还揭开云烟茶的秘密,毁掉了你苦心酝酿的计划。”
高瞻闻言,淡淡一笑,“愿赌服输,你技高一筹,能破解云烟茶蛊,我没什么好记恨的。更何况,我的属下失手,令你险些丧命,我也深感愧疚,如此一来一回,咱们正好两清。”
言语间轻描淡写,并不意味着,能真的一笑相泯。
任真点头,“这么说来,咱们之间再无恩怨。你现在是通缉要犯,今夜主动跑到我面前,应该不是来跟我算这些旧账吧?”
“当然不是,”高瞻不想兜弯子,坦然说道:“我来见你,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裂土分疆、世袭封王的机会。”
任真愕然,对这答案始料未及。海棠盯着高瞻,也露出疑惑之色。
高瞻解释道:“你肯定已收到军报,北方各州郡纷纷起义,高举讨武大旗,一齐杀向长安。伐武浪潮波澜壮阔,摧枯拉朽,朝廷主力却还在南方征战,根本无力抵抗。”
他轻捋胡须,眼神里充满信心,“仅凭你这一路兵马,独木难支,怎可能挡得住足足十六路义军?武清仪大势已去,皇位必会重归我们高家。蔡侯爷,难道你想为那毒妇殉葬吗?”
他胸有成竹,神采飞扬,俨然一副宰执天下的气派。
任真反应极快,说道:“我听懂了,你是来劝降的,想拿十六路叛军威慑我,让我投入你们高家的麾下?”
高瞻微笑点头,下巴赘肉抖动,小眼眯成一线,“侯爷果然聪慧至极,一语中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负隅顽抗,替他人卖命,还不如弃暗投明,为自己抢下开国首功!”
任真沉默不语。
“你得明白,义军势不可挡,志在必得。等到大局已定,你再想归顺,恐怕就晚了。而现在,只要你肯起义,为朝臣作表率,我承诺,到时会封你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
听他的口气,分明是把自己当做未来的皇帝,提前许下封赏。
任真看着他,问道:“如果我没记错,叛军的主帅是高士诚,北海高家拥戴的人是他,并不是你,对吧?”
短短一问,深中肯綮。
高瞻坐在这里高谈阔论,看似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实际上,他手里只有三万兵马,少得可怜,还是从王桀手里抢来的。还没成气候,就想给任真画饼充饥,空手套走二十万精锐。
他的胃口不小,然而,任真岂是泛泛之辈?
见自己的意图被识破,高瞻从容不迫,冷笑道:“高士诚?他算什么货色,也配当大唐之主!你信不信,就算十个高士诚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任真默不作声,一脸不信。
气氛顿时尴尬。
第435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高瞻干咳一声,皮笑肉不笑,“高士诚之所以起义成功,麾下统领三十万军队,凭的是什么?是因为他有雄才大略,还是说他誉满四海,众望所归?”
任真没有搭腔,等着他的下文。
高瞻侧身而坐,不屑地道:“都不是,他暂时得势,仅仅因为他是北海高家的家主罢了!就算没有他高士诚,那些老祖宗推举别人上位,照样能起事,形成如今的局面。”
任真淡淡地道:“不错,在大唐国民眼里,具体由谁站出来带头,登高一呼,本身并不重要,只要那人是北海皇族即可。但问题在于,你不是北海之主,手里没兵,就没有号召力。”
言外之意,哪怕高士诚是个废物,只要他是家主,仅凭这一点,就远比你强,你不服也不行。
高瞻眯着眼眸,阴阴地道:“我尊为亲王,是先帝的胞弟,血脉最正统尊贵,难道会比不上老家的一条看门狗?你信不信,只要我杀死高士诚,取而代之,各路义军只会更拥戴我!”
任真眨了眨眼,心里嘀咕道:“这点我信。可惜你想不到,你大哥高澄还遗留骨血在世,他要是站出来,比你更得人心……”
高瞻见他还在沉默,沉声道:“你不信也无所谓,我来找你谈判,手上岂会没有资本?待会离开后,我就会率领亲军,连夜突袭北海军,攻其不备,杀死高士诚!”
“亲军?”任真不由一愣。
陇西遭遇战发生在短短数日前,他还不知道,高瞻不仅吞并了王桀的幽州卫,更是趁萧铁伞率军回京后,又攻占陇西,掳获大量物资,实力再次增强。
此时,高瞻本人出现在龙城,就说明那支兵马也来到北方,正暗中蛰伏着,虎视眈眈。
高瞻淡漠地道:“我会证明我的实力,取代高士诚,成为十六路义军的新盟主。到时候,我统帅雄兵,兵临城下,你再战败投降,就不会有今夜这样的封王良机了!”
他确实打算待会偷袭北海军,不过,他心里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双方兵力差距太明显,一旦战局焦灼,他未必能杀死高士诚。
因此,他决定先来游说任真,指望能收为己用,用龙城守军去攻打北海军,夺取高士诚的盟主地位。
然而,任真不冷不热,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怒之下,他才决定道出计划,算是对任真下达最后通牒。
听到这番话,任真默默坐在主位上,没有表态,思绪则在疾速运转。
高瞻半路杀出,想夺走北海兵权,这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刚才已跟杨靖约定好,等明日两军大战后,让杨靖说服高士诚,退兵休养半月。
高瞻即将夜袭北海军,天亮以后,北海军落在谁手里,还尚未可知。高瞻奸诈狡猾,实力远胜高士诚,如果让他得逞,杨靖是否还能说动他,就会成为巨大变数。如此一来,偷袭北海的计划也将受到影响,
这个高瞻,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了。
“我知道,你并非真心效忠朝廷,想拥兵自立,当一方诸侯。但是,你要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唐子民只拥戴我们高家!”
高瞻声色俱厉,振声道:“顺我者昌,今日你若不降,日后必无你立足之地!”
以势相迫,以爵相诱,他这套威逼利诱的说辞,应该能恫吓住不少心志不坚的对手。可惜,他遇到的是任真,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
任真很快拿定主意,脸上泛起玩味的笑容,“我听你的话意,似乎你很有信心打赢这场战争?败的人一定是我?”
“这是当然!”高瞻毫不犹豫,义正言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武清仪昏庸无道,已尽失民心,我们是正义之师,要推翻武家,还政高唐,此乃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任真冷笑道:“少跟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有本事?我还真不信,只要由我坐镇龙城,你能再前进一步!”
前世他很喜欢一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恰好今日,他驻守的也叫龙城,一夫当关,他倒要看看,自己发起狠来,还有谁能叩开这座雄关!
高瞻脸色骤变,寒声道:“这么说,你是决心要跟我为敌?”
“废话!”
高瞻勃然起身,怒极反笑,“好,好!既然你妄自尊大,那咱们走着瞧!”
他气冲冲拂袖,准备扬长而去。
这时候,任真也站起身,戏谑道:“走着瞧?谁说让你走了?”
他右手轻抬,腕上**剑绽放而出,落在掌间。
他已想好,让高瞻掌控北海军,日后只会更难对付,非要选择对手的话,他还是希望由高士诚来对阵。
既然如此,今夜高瞻主动送上门,那就趁天地人和,将其一举杀死,免得养虎为患,让他发展成气候。
海棠一直陪坐在旁边,跟任真心意相通,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她便纵身而起,弹射到门口,堵住了高瞻的退路。
两人一前一后,双剑合璧,要斗跻身八境的高瞻!
高瞻眯眼,摩挲着发白的指节,轻笑道:“凭你们俩,就想留住我?”
海棠是准七境,任真刚入六境,从境界上看,高瞻确实有资本看轻他们。况且,八境的生命力极顽强,即使是同境对决,都难以阻止对方,更别说跨境挑战。
八境随心所欲,这也是高瞻敢孤身前来的底气。
这句嘲讽刚说出口,他脸上笑容陡然凝固。
门外的夜色里,一名黑衣男子悄然走出,满头银发随风飘舞。
“李慕白,你真要拦我?”
高瞻攥着拳头,眼角开始抽搐起来。
非攻墨守,李慕白的坚韧防御举世无双,此人若拼尽全力,封堵住退路,那么,他未必能冲杀出去。
在现身之前,他曾派人探察过任真军中的情况,知道杨玄机已离开,只剩一名大宗师蛰伏,才敢冒险来见。
只是他没想到,最糟糕的局面出现了,曾经放走他的蔡酒诗,竟然真敢跟他硬拼。
李慕白站在门口,没有答话,宛如一座黑塔。背后夜风呼啸,他的衣衫却纹丝不动,身畔空间俱被禁锢。
高瞻见状,情知硬冲不是办法,于是转身盯着任真,眼神狠戾。
“那就别怪我痛下杀手了!”
第436章 金刚不坏
从高瞻的眼神里,任真看出了他的心思。
大堂里有四人,修为最弱的是任真,最具有话语权的也是任真。一旦任真被挟持成人质,李慕白等人投鼠忌器,就只能放高瞻离开。
对高瞻来说,这似乎是最轻松的脱身之计。
任真意识到这点,仍无所畏惧,按剑向前,“李叔先别出手,让我俩试一试他的深浅。”
他跟无心交战时所受的伤还没痊愈,但在这节骨眼上,高瞻的矛头对准了他,他必须要振作起来,先粉碎对方的挟持意图。
上次他和海棠当面联手,而非隔空合璧,还要追溯到进京以前。如今两人的修为不可同日而语,再次配合时,爆发出的战斗力无可估量,连他自己都心生期待。
他猛然踏步,手中长剑刺出,杀向高瞻。
大堂里空间局促,再加上他内伤未愈,不敢跟高瞻硬拼,所以他并未施展飞剑,而是亲身冲过去搏斗。
澎湃真力绽放,裹挟着剑身,以右臂为中心搅动,疾速旋转成一道白色气流,状如龙卷,精纯而锋利,笔直绞杀向前。
这是剑六蛟龙。
海棠心有灵犀,同时从高瞻背后袭来,长剑震颤摇晃着,浩荡剑气延展成一道扇面,宛如凤凰展开绚丽羽翼,杀意凛然。
这是剑九凤凰。
六九式同出,两人一齐发难。
高瞻站在中间,冷哼一声,浑身肥肉抖动,快要撑破布衣,“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他转过身,无视了身后海棠,任由攻袭后背,倾泻八境雄浑内力,只顾轰拳砸向任真。
看起来是近乎搏命的战术。
任真大惊,急忙收回剑招,以他的六境功力,当然远无法跟高瞻正面抗衡,他不得不避开这一拳。
他身形很快,飘然左移,变幻招式前刺,**剑似慢实快,寒光闪烁,转而使出剑四快雪,朝着高瞻的脖子抹杀而去。
高瞻虽然肉躯肥胖,不易挪身,那只手却很灵活,面对任真的疾速变招,从容收拳,伸出五指抓向那剑,俨然是要空手夺白刃。
便在这时,海棠的剑到了。
道道凤凰剑羽,铺天盖地一般,同时刺在高瞻背部。
嗤、嗤……
剑气将那件布衣绞碎,露出肥厚皮肉,竟然绽放金灿灿的光芒,好似黄金浇筑,璀璨无比!
一时间,整个房屋都氤氲在金光中。
不止如此,他的皮肉变成铜墙铁壁,刚硬不破,剑气斩在上面,不仅未能伤到分毫,甚至没有留下剑痕,却火花四溅,发出铮铮金石之音,尖锐刺耳。
他的肉身,太恐怖了!
也是在这时,高瞻的手形如鹰爪,探空一抓,精准地捏在**剑上。
任真惊呼失声,倒不是因为前方的金光大盛,而是他清晰感知到,高瞻指间爆发精悍真力,急遽压缩向剑身,竟要将其硬生生捏断!
以指力断剑,这道行实在恐怖,任真不敢迟疑,让他毁掉自己的本命,左掌猛然轰出,天眼金光如潮,汹涌扑向高瞻面部。
高瞻眼眸骤眯,看出这金光的非凡之处,暴喝一声,松开掌间的**剑,疾速朝后撤,试图避开天眼光华。
别看他肥胖如猪,平时动作迟缓,此时的身形灵活至极,从旁边看去,更像是一枚重型炮弹,决然轰向后空,庞大身躯呼呼生风,令空间震颤。
这一退,避开了任真的天眼,同时也是猛烈的冲击。他凭借强悍肉身,如蛮牛横冲直撞,朝海棠攻来。
海棠随之倒退,表情凝重至极。
她真没想到,刚才自己那一剑,居然无法损伤对方分毫,被其以肉身硬扛下来,简直是不破金人。
眼前这一撞,来势汹汹,朴实无华,却比任何招式都直接有效。她被步步逼退,眼看快要退到李慕白面前,李慕白正准备出手,海棠却收住身形。
她高擎长剑,全部真力倾泻,自上往下,如巨浪滔天,排山倒海,朝高瞻身躯砸落下来。
如果正面碰撞,以她的准七境内力,绝对会输给高瞻。她很聪明,选择了剑一孤独,没有迎来,而是居高临下,把高瞻拍落在地,而非强行顶撞回去。
轰!
高瞻双脚坠地,将铺的石板尽数震裂,深陷下去。
他**着上身,金光笼罩全身,宛如一尊肥胖福态的弥勒佛,法相庄严。
任真站在前方,看着这一幕,难以掩饰心头的震惊,“金刚不坏身……你是佛家弟子!”
他跟佛家两大高僧是挚交,对金刚不破法门略有了解。他原以为,天下再无人能铸炼金刚身,万万想不到,这位深藏不露的庸王,竟是如此高深难测。
高瞻转过头,金光照射着他近乎臃肿的面部,明暗映衬下,形成数处阴影,反而显得狰狞可怖。
“世人只知墨守坚韧,又岂知佛法精深,还藏有一门金刚身,同样坚不可摧!若非我刻意藏拙,将计就计,哼,你以为刺客真能刺伤我?!”
面对梁王属下的无数次暗杀,他之所以安然无恙,最大的倚仗就是这门佛宗秘法。至于李凤首刺那一剑,自然是他为了脱身,故意受伤而为。
任真表情复杂,问道:“你跟南晋有瓜葛?”
高瞻置若罔闻,转身看向门口的李慕白,狞笑道:“凭这俩娃娃,不可能破开金身。至于你,跟我一样,守强攻弱,谁也奈何不了谁,你们凭什么杀死我?”
他敢独闯敌营,果然有足够强硬的保命绝技。
李慕白眨了眨眼,反问道:“你又凭什么冲出去?”
高瞻微怔,寒声道:“我会让你乖乖把我送走!”
他回过身,缓缓走向任真。每踏出一步,他脚下的地面便震颤一下,石板尽裂。
任真见状,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剑,“只用孤独九剑,看来确实杀不死你。你修佛门金身,我也只好出杀手锏了!”
孤独九剑是剑圣绝学,本身威力无穷,然而,他和海棠修为内力尚低,不敢跟高瞻正面比拼,有所顾忌,便无法淋漓发挥。
纯粹的剑术失效,那就只能动用强大内功,尽量弥补缺陷。
高瞻闻言,有恃无恐,讽刺道:“杀手锏?如果你是指左手的名堂,那你要失望了,我绝不会大意懈怠,被你偷袭得手!”
只要金身不破,他就不用考虑其他防守,尽管避开天眼,擒拿任真即可,并没有后顾之忧。
任真皱起眉头。
即使他如法炮制,像对战无心那样,用天眼禁锢住高瞻的身形,但这金刚不坏实在太强横,他依然束手无策。
况且,海棠已离开脉泉,李老头也逃离昆嵛山,无法万里借剑,他便缺少杀死对手的致命一击,只能另想办法。
他扬起长剑,凛然道:“不,我说的是剑十二。”
第437章 井
剑一孤独,乃任天行所创,后来传授给海棠。
剑二至剑九,皆是海棠的剑道领悟。
剑十如来,剑十一春秋,出自任真的手笔,一者凌驾万剑之上,一者蕴涵春秋儒意,凝聚着北唐儒剑两道的神髓,并不只是简单纯粹的一剑。
凡是悟剑,往往都需要特定的契机,通过外物环境启发,才生出新的感悟。那么,他在战场驰骋数月,又是因何而悟,悟出了怎样的剑十二?
高瞻闻言,哑然一笑,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原以为你够聪明,看来高估你了。你还没看明白么?在悬殊的境界差距面前,再精妙的招数,也只是花拳绣腿,哪怕有剑二十,你依然伤不到我!”
以前,任真越级而战,挑战七境强者时,能凭借跟海棠的默契交融,弥补境界内力上的不足,实现“1+1>2”的突破,获得胜利。
然而,八境是当今武道巅峰,实力要远胜过七境,差距不啻天渊,更别提只在六境的任真。想跨过这道鸿沟,正面挫败大宗师,是不可能做到的奇迹。
海棠作为昔日剑圣,最清楚第八境的雄厚底蕴,因而,任真数次追问时,她都只是说,能勉强从八境手里全身而退,不敢想象正面交锋,能笑到最后。
上次任真死战无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剑一到剑九,他使出浑身本领,都被无心轻松化解,没法构成丝毫威胁。即使他催动天眼,攻其不备,也只能做到禁锢身形,最终还是依靠万里借剑,才艰难击退无心。
眼前,孤独九剑被破解,也在情理之中。如高瞻所说,倘若只是简单纯粹的一剑,那么,剑十二必然无济于事。
任真明白他的意思,仍然提剑前刺,执著地杀向高瞻。
**剑上,真力再次滚滚而出,充斥着一股幽暗难明的意味,跟剑气交融在一起,彷似黑蛟出洞。
剑锋横斩而出,一往无前,笔直斩向高瞻胸部。
另一侧,海棠同时出招,她的**剑上,剑气洁白精湛,截然相反,宛如白绫被人抛出,直取高瞻后背。
高瞻泰然而立,绽放的佛光更盛。他那一身肥肉,不再松软颤抖,从远处看去,极像是坚硬铜像,每处都富有力量感。
“还不死心,那就让你再刺一剑!”
他昂首挺胸,不躲不避,任由前后两剑砍在身躯上。
金刚不坏身饱经考验,对此他拥有绝对自信。连八境都无可奈何,凭这两人的修为,又如何能损伤到他?
嗤、嗤……
两剑一上一下,横斩在高瞻的胸腹两处,想将其斩为三段。然而,跟刚才如出一辙,剑锋斩斫之处,真力迸发,没能划出丝毫痕迹,更没溅起火星。
所谓的剑十二,似乎还是没能奏效。
高瞻脸色却霎时苍白,痛嚎出声,满身肥肉剧烈颤荡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一跺脚,胸腹部的肥肉上下摇晃着,变成具有弹性的金色皮球,弹射出精悍佛力,迅速震开两片**剑,对它们畏惧至极。
这两剑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力道。
它们斩在高瞻身上,意图也非以剑气破开佛力,而是隔山打牛,通过接触体表,将某种神妙通玄的道意灌入高瞻体内。
因此,高瞻体表的金刚防御未破,却已受了内伤,被两剑伤及肺腑。
两剑通玄,非寻常剑道。
任真和海棠被震退数步,见此情景,都喜形于色。这招剑十二,果然玄妙无穷。
高瞻浑身抽搐,如同刚出浴一般,大汗淋漓。
他攥拳克制透彻体内的痛楚,死死盯着任真,既惊又怒,“这绝不是剑法!”
他深深感知到,有两股气流还在他体内游走,上下盘旋,轻灵飘柔,本身并不强势,而是饱含悠远绵长的意蕴,后劲充沛,冲击着经脉肌理,久久不见衰颓。
越是巧力,打人越疼。
它更像是老者的绵掌,而非少年的刚剑。
如此生生不息的真气,绝不可能是一名后生独创,其背后必定大有渊源。
任真挥剑,淡漠地道:“你以为有佛家功法,就立于不败之地?我这一剑,底蕴不比你差!”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剑再出,袭向高瞻。
海棠心有灵犀,反应丝毫不慢,两人前后夹击,几乎是同时出剑。
高瞻狠狠咬牙,这次岂敢托大,身形暴起,五指凝结成钩,再次隔空去抓任真的剑芒。
“大力金刚指!”
这是他最得意的功法。在京城时,别看他平日游手好闲,不曾打坐练功,其实在这只手下了太多功夫。
经过数十年苦练,他练成这门指法,出手迅猛如雷,而且指力恐怖,隔空夺走敌人兵器,如探囊取物,能硬生生将其捏碎。刚才交手,若非任真绽放天眼,**剑必断无疑。
此时,他故技重施,又想夺剑,手法极其凌厉。
任真有所戒备,不慌不忙,一边撤剑,一边侧身左移,顺势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上方劈向高瞻左肩。
又是在同时,海棠心意相通,同样凌空跃起,挥剑劈向高瞻右肩。
两人的修为虽不如高瞻,身手速度却足以碾压这个胖子。电光火石,两剑齐齐劈落,将高瞻强行按回地面。
轰!
高瞻坠地,两肩承受着两剑,仰天痛嚎。
剑气再次透过金刚身,朝他体内肆意灌注,情急之下,他双掌反抓向双肩,试图趁机扣住双剑。
然而,任真反应极快,见好就收,在心头暗念一声,“二!”
他步伐再度左移,在高瞻身畔划过四分之一个圈,这次又出一记横剑。
海棠会意,相应地右移,同样使出横剑。
两人默契配合,一上一下,双剑平行,正好构成“二”字。
高瞻扑了个空,眼见双剑咄咄逼人,再次袭来,根本来不及调整姿势,便双掌齐出,仓促去抓剑。
这一次,他的速度够快,没有让双剑斩在身上。但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那两剑急遽游走,随着两人的身形变幻,重新从上空劈落,呈现出“11”形状。
二横二竖,这就是剑十二。
名字叫井。
横竖都是二。
不仅如此,经过二次变幻,此时,任真已出现在高瞻背后,站在他面前的人,换成了海棠。
二人步伐灵动,盘旋游走,恰好在高瞻身畔画出一个圈。
道生一,一生二,二者变化推演,衍生出无穷,这是太极两仪。
二剑黑白阴阳,便是出自道家,出自全真道的《两仪参同契》,故而能跟佛家金刚躯匹敌。
剑十二,实则是道剑相融。
第438章 东宫太子
李凤首离开前,将参同契交给任真,嘱咐他勤加修炼,最主要的意图是让他参透明两知窍,便于相隔万里求救,化解危机。
任真不敢遗忘,将参同契分享给海棠,一起修炼这门功法。道家玄之又玄,博大精深,令两人大开眼界。在修炼过程中,他俩触类旁通,萌生出新的剑道感悟,合创出剑十二。
用这招迎战高瞻,不止外在剑术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们能以道家内功弥补缺陷,跟高瞻正面抗衡,并且穿透金刚躯,挫伤他的体内。
二人二剑,将高瞻锁在井里。
高瞻深深领教剑十二的威力,不敢再让两人刺中,只能挥舞双掌,疲于招架。他何尝不想钳住两片**剑,无奈自己的速度较慢,始终跟不上两人的变招。
任真和海棠心意相通,如同一体,无需以言语商量,随心所欲,即可完美配合,流畅地变幻步伐和剑招,天衣无缝。
两人的身法越来越快,行云流水,留下道道虚影,令人眼花缭乱。
李慕白站在圈外,旁观着这场厮杀,恍惚产生错觉,像是黑白二气在首尾旋转,构成一幅太极阴阳鱼,将高瞻牢牢囚禁在内。
面对狂风骤雨般的袭击,高瞻的破绽越来越多,被无数次砍中身躯,虽然仍旧金刚不坏,体内却遭受道家参同契的疯狂冲击,已经千疮百孔,经脉严重损伤。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猛然吐血,跌坐在地上。
“我投降!”
任真闻言,不敢大意,将剑紧紧架在他脖颈间,喘息着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现在才后悔,已经晚了!”
他盯着高瞻,对眼前的情景难以置信,仍觉得有些梦幻。以六境降服八境,听起来太夸张了,难道大宗师这么容易擒获?
海棠站在旁边,同样警惕戒备。
门口的李慕白走过来,说道:“除恶务必尽,必须立即杀死他,免得夜长梦多。”
高瞻脸色惨白,嘴角渗出血迹,苦苦哀求道:“咱们无冤无仇,我从没想过害你,你何苦非要逼我自爆?只要你肯饶我,我愿意在你帐下卖命,助你成就霸业!”
他为劝降而来,本以为任真也存有反心,是友非敌,却没料到,任真当场翻脸,还敢跟八境的他动武,又有无视金刚躯的折磨手段,令他内伤惨重。
这是单方面的攻击,而非两败俱伤,再缠斗下去,任真还没精疲力竭,他就会先经脉断裂而亡,不得不认输求饶。
任真冷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是想假装投降,过后再趁机溜走。你是八境强者,只要缓过这口气,逃跑易如反掌,怎么会为我效力!”
没有绝对优势,休想驭使八境大宗师,他虽然想多找几位帮手,却并未利令智昏,被奸猾的高瞻蒙骗过关。
高瞻满头大汗,闭上眼睛,摆出任由宰割的姿态,“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
李慕白站在旁边,开口说道:“很简单,只要你废掉修为,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他并非不想杀死高瞻,斩草除根,但是,高瞻的金刚躯未破,任真纵然拿剑挟持他,也难以立即一剑封喉。
功力未散之前,高瞻随时都有逃跑的可能。
高瞻面露苦笑,沮丧地道:“我如果废除修为,丧失自保能力,到时你们再食言,我岂非枉送性命?大家都是老江湖,何必玩这种小把戏?”
李慕白语塞。
此时出现左右为难的境地。高瞻无力搏斗,仍靠金刚躯支撑着,任真占据优势,有心要杀他,却也没法强行破防。
“得不到好处,我不会饶你。这样吧,你把修炼的金刚不坏法门誊抄出来,我确认无误后,就会放你离开。”
任真眨了眨眼,想出这个主意。
从表面看,他是在索要佛家法门,实则藏着更阴险的用心。
一篇功法,少说也得数千字,若想誊抄出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在这期间,高瞻不敢放松警惕,只能消耗内力,苦苦维持着金刚躯,很容易被拖垮。
当功法抄完后,高瞻也虚脱无力,金刚躯难再,届时,任真既得到功法,又没必要对敌人慈悲,再轻松杀死高瞻,可谓一举两得。
高瞻长叹一口气,神情落寞,“唉,明知你想拖延时间,我也没办法,谁让我技不如人呢……”
对他来说,继续缠斗是消耗,抄经文也是消耗,反正都会被拖垮,相比之下,还是选择抄经文更好。至少他有喘息机会,又或许,任真真会兑现承诺。
任真闻言,派人取来纸笔,交给高瞻。
高瞻接过笔,瞥了任真一眼,“一直这样举着剑,你不嫌累么?”
任真反唇相讥,“你维持金刚躯,不也没嫌累?”
高瞻哑然,开始争分夺秒,奋笔疾书。
任真三人站在旁边陪着他,始终没有大意。
夜深人静,时间在流逝。
某一刻,门外传来脚步声,来的又是门房。
“禀侯爷,京城有信使来送密报,说是务必要见到您本人。”
任真微怔,“信使?谁家的信使?”
门房俯首答道:“那人说,他是东宫太子所派。”
这下任真彻底愣住,“太子?朝中何时有太子了?”
连高瞻也停下手中笔,神情惊愕。
举世皆知,女帝膝下无子女,自从登基后,储君之位就一直空悬。另外,她和前夫沐楚的私生子梅琅,被任真带到龙城,也不可能被册封。
那么,这太子是何方神圣?
任真看向海棠,海棠会意,接替他看守高瞻。
“把信使带进来。”
一会儿功夫,那名信使进屋,躬身朝任真行礼,然后奉上一封书信。
任真撕开信封,随口问道:“本侯离京前,朝中尚无太子,不知是哪位当上皇储?”
信使恭敬答道:“是梁王殿下。”
任真目光一颤,没有立即读信,转身看向海棠。
海棠明白他的想法,沉声道:“看来,我那天没认错,率军出城的就是梁王和廖如神。有老国士出山辅佐,他果然……”
话音未落,身旁的高瞻暴起,趁他们思索之际,如同发射的炮弹一般,猛然冲向屋外!
他拼尽全身功力,去意决绝,在疯狂逃窜的同时,仍不忘轰出一记佛掌印,袭向任真背后。
轰!
八境的恐怖真力爆发,令屋内的空间瞬时震荡。
李慕白大惊,顾不上逃窜的高瞻,连忙踏步上前,试图出手替任真挡住这一击,却哪还来得及。
任真转过身时,这道掌印已经逼近,他出乎本能,挥起**剑正面招架。
砰地一声,他被掌印震飞,重重摔在后方墙壁上。
墙壁轰然坍塌,他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第439章 请君入瓮
在太子信使出现前,任真并非没想过,高瞻有可能是在拖延时间,寻找逃脱的机会。
然而,不得不说,梁王被册封为储君,这一变故迅速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对高瞻有所懈怠。
通过海棠先前的描述,他已经知道,廖如神投靠在梁王麾下。此人纵横春秋,乃乱世枭雄,且离八境不远,能得其尽心辅佐,梁王实力大增,不容小觑。
梁王先是率军保卫京城,如今又当上储君,这些充分说明,在廖如神的指点下,他已获得女帝信任,并且掌控了京城。
如果女帝真的对梅琅死心,决意传位给梁王,就等于说,这两人是在同一条船上。要命的是,廖如神参与过斜谷会战,知晓任真的野心,一旦拆穿底细,将对他的谋划造成麻烦。
听到消息后,他有些失神,脑海里想的都是,京城会发生哪些变数。至于李慕白和海棠,当然也听过廖如神的威名,注意力难免涣散。
因此,高瞻捕捉到逃命之机,不仅打伤任真,也牵制住别人的注意力,无暇再去追捕他。
李慕白和海棠见状,同时冲过去,将墙角昏迷的任真扶起,查验过后,都松了口气。
还好,任真并无大碍,刚才高瞻的偷袭出手仓促,而且是在负伤之下,动用的真力不算强,又被他用剑隔挡一阵,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严重损伤。
之所以不省人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太累了。
他今夜跟高瞻酣斗,看似精神抖擞,实际消耗过多的意志力。上次的创伤尚没痊愈,他是在咬牙硬撑着,跟一名八境大宗师较量,压力和消耗可想而知。
如果继续跟高瞻缠斗下去,有李慕白在侧,高瞻固然在劫难逃,而他也会体力透支,令伤情进一步恶化。
现在,高瞻重伤逃遁,任真也旧伤复发,必须尽快疗养。
海棠搀着任真,起身送他回卧室。
此时,那名太子信使走上前,殷勤地道:“听闻侯爷在战场负伤,太子殿下极为挂念,临行前,他亲自将一枚灵丹交到小人手上,赠给侯爷疗养身体。孰料今夜派上用场。”
说罢,他从袖里取出一个方盒,小心翼翼,呈给李慕白。
李慕白将信将疑,接过来打开一看,目光不由收缩,“龙阳丹!这是下了血本啊……”
他早年服过龙阳丹,故而能认得出,正是那种非常稀少的神丹。他也明白过来,太子派人来找任真,如此卖力地献殷勤,恐怕是有事相求,那封信里,或许写着很惊人的内容。
海棠心情很差,原本不想轻信所谓的太子信使,但看见李慕白的反应,还是问道:“这丹药有用吗?”
李慕白凝重点头,“何止有用!龙阳丹是世间最极品,有神物之称,便说是起死回生,也不算夸张。让他服下此丹,不仅能迅速痊愈,还会对修行大有裨益!”
见他言之凿凿,海棠不再怀疑,一把拿过盒子,背着任真走向门外。
李慕白果然没夸大其词,任真服下龙阳丹后,很快苏醒过来。
他身体各处都在咯咯作响,在神丹的强大药力下,他体内受损伤的部位在快速愈合,效果立竿见影,让他难以置信。
“你给我吃了什么?”
海棠如实相告。
跟李慕白一样,任真的表情也很惊讶。他是熟读《玄丹经》的人,自然深知此丹的神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武九思既然下血本,必有所图,那封信呢?我倒要好好看看。”
海棠坐在床沿,取出没来得及打开的那封信。
任真借着床头的烛光,一边展信阅读,一边感慨道:“大意失荆州,让高瞻那头肥猪逃走,真是可惜。若非他想夺取北海军,站到咱们对面,我也不愿得罪一位大宗师。”
海棠微微沉吟,早已习惯他的古怪词汇,没有追问荆州是何处,说道:“高瞻的伤不比你轻,他今夜逃回去,未必再有精力偷袭叛军,就算他能得手,至少得休养一个月。”
任真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高士诚统帅北海叛军,攻城战败后,应该会采纳杨靖的建议,暂时退兵驻守。如果高瞻取而代之,他身受重伤,不敢再大举进攻,同样也得停战一段时间。
由此来看,今夜的苦战是值得的,能帮他争取到奇袭北海的时间。
“可能是我带伤迎战的缘故,剑十二的威力,比我预想中要小很多。好在梁王雪中送炭,这枚丹药很及时,否则,接连被两名大宗师重伤,我恐怕小命不保了……”
前有无心,后有高瞻,他能凭借六境修为,战胜两名大宗师,殊为艰难。若在平常时期,他得闭关数月,潜心疗伤,然而北唐大乱,形势不等人,他不得不咬牙硬撑过去。
他用力咳嗽数声,不过,在药力作用下,脸色明显好转。
作为本命,海棠能感知到他体内的状况,还是不放心,问道:“长途奔袭北海,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不如你留下来守城,我替你去吧!”
任真摇头,“北海多文人,重气节,要不然,也不会有当年的讨武檄文案。只靠一支奇兵,很难迅速攻克。这块难啃的骨头,肯定得由我亲自搞定。”
说话功夫,他已把那封信读完,递给海棠。
“不用猜,这肯定是廖如神的意思。老家伙是我放出来的,知道我迟早会杀回长安,于是劝武九思,做这些表面文章,企图收拢我。按常理推论,应该是这样,可惜他不知道,我知道他的存在。”
海棠低头读信,明眸闪烁有神,“看这字里行间,他的心思跟高瞻差不多。梁王庸王,都垂涎你这支兵马,想让你当扶龙之臣。他暗示你回京勤王,跟你里应外合,你有没有心动?”
“里应外合……”任真眯着眼,思绪飞转,“他煞费苦心,获得武清仪认可,就是为了跟我里应外合,再当我的傀儡皇帝?就算他愿意,廖如神那老狐狸,也不会善罢甘休,被我抢走风头。”
海棠抬头,“什么意思?”
任真盯着信纸,眼神淡漠,“我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第440章 帝师
当天夜里,任真通知李慕白,派墨家强者回山接小不起。
第二日,任真带伤登城布防,然而,迟迟未见北海叛军来袭,他和杨靖的约定便落空。
他知道,北海军必定发生了变故,派人探察得知,敌军大营昨夜遇袭,高瞻害怕他泄密,不顾重伤,毅然执行既定计划,于乱军丛中诛杀高士诚,震慑三军。
高瞻表现得骁勇异常,又搬出亲王身份,随高士诚南下的那些心腹不得不归降。诚如他对任真所说,在北海旧皇族眼里,谁当首领并不重要,只要政归高唐,这就足够了。
北海由此易主。
任真听到密报,不得不感叹,高瞻临危不惧,老辣果断,确实比高士诚之流强出太多。
第三日,暗哨再次传报,北海军退兵五十里,高壁深堑,加强防御工事,似乎有长期囤兵的打算。
显然,杨靖在军营里发挥作用,由于刚完成火并,高瞻又身负重伤,只能先停战休养一段时间。
任真终于放心,从军中秘密抽调三万精锐,整装待发,准备绕道北上,轻兵奇袭北海郡。
第四日,故人姗姗而至。
在墨雨晴陪同下,小不起来到龙城,跟任真相聚。
时隔大半年,小不起长高一截,没白练功夫,身板也变得壮实一些。再次看见任真,他甚是欢喜,在这位英俊叔叔面前活蹦乱跳,气氛也活跃许多。
他第一次遇见任真,是在云遥宗外,当时,任真以剑圣的面目出现,容貌俊美,给他留下挺不错的印象。
第二次重逢,是在西陵后山,杨玄机教过他辨气识人之术,故而,他一眼看穿碑林里的假蔡酒诗,就是曾经给他买糖葫芦的任真。
两回生三回熟,不枉杨玄机一番苦心,这对关系微妙的师兄弟互相顺眼,相处得很亲昵融洽。
有意思的是,当任真把他带到海棠面前时,小不起心灵剔透,竟然开口就说了一句,“英俊叔叔,你扮的是这漂亮姐姐啊”,令两人惊讶之余,又哭笑不得。
能轻松识破昔日剑圣,小家伙的眼光真毒辣,远远胜过大多数长辈,不过,叔叔和姐姐,这称呼怎么越听越乱……
两人知晓小不起的身世,很心疼这孩子,专门陪他玩了一整天。
吃晚饭时,发生了个小插曲。
小不起得知老爷去了京城,低落一会儿后,又恢复顽皮心性,非要缠着任真比划拳脚,还顺口称任真为师兄,问老爷有没有偏心,传授给他更多功夫。
任真听得一头雾水,当时一笑了之,没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等到日后,尘埃落定,他再回想起这些细节,后知后觉,只能悔恨明白得太晚,却已于事无补。
小不起是北海之行最关键的主角,他前来会合,任真已经可以启程,但还是耐心等下去。
第五日,又有三位故人赶来。
杨玄机潜入京城后,按照任真的嘱咐,通知老王夫妇,将邬道思秘密送到龙城。由于邬道思腿脚残疾,无法行走,只能坐在木车上,故而,他们在路上耗费不少时日。
见到老王夫妇,徐老六笑逐颜开,拉着两人自去饮酒。
至于邬道思,则被任真请进密室,详细询问京城生意的进展。不知有意无意,小不起也被带在旁边,眨着大眼睛,默默聆听着。
一别数月,邬道思面容憔悴,不复有大朝试上慷慨陈词的神采,经历劫难过后,说话的语调也低沉许多。不过,重新见到任真,他也感到兴奋,坐在小车上侃侃而谈。
在任真授意下,他知晓了赌坊背后的真相,便按照杨玄机提供的阵图,在城内开店扩张,生意有条不紊,那座秘密阵道也基本建成。
关于瘟疫爆发、册立太子等事,他一直都在替任真盯着,今日见面,便事无巨细,把他探察到的情报和盘托出。
任真听了大半个时辰,大致掌握了京城最近的变数,同时也隐约推测出某些真相。他清晰意识到,京城已经变天了,下次回京城时,注定会掀起一场大波澜。【注】
邬道思汇报完情况后,便直接追问,在群雄并起的局势下,任真打算如何自处,是否继续当朝廷的鹰犬。
他的命虽是任真救的,但毕竟,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北海文人的正气根植在骨子里,他跟武氏皇朝势不两立。
他生死度外,站在朝堂上高诵讨武檄文,牺牲性命煽动举世伐武,眼前的局势正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他不甘心看到任真出兵平叛,一手葬送他的苦心谋划。
他肯替任真打点京城生意,是出于报恩,也是在报复朝廷,但他寄人篱下,始终未曾泯灭心志,不敢忘记自己是北海人。
如今任真跟北海对峙,他应召赶来,不是想尽心效忠任真,跟北海为敌,而是想说服任真,趁机率军倒戈,跟北海合兵一处,杀回长安。
他的问题一出口,任真就立即洞察他的心意。
任真没有急于解释,而是把小不起拉过来,让他给邬道思磕头。
小不起很听话,乖乖跪下磕头。
邬道思愣住,“这是……”
任真认真说道:“这孩子,是襄王高澄的遗腹子。从今日起,你就是他的授课先生。”
原来这是在拜师。
邬道思出自北海学院,饱读诗书,满腹治国韬略,其人品德行更毋庸置疑。早在大朝试上,任真就已考察过此人,对他极为赏识。
他曾感慨,智者寡仁,仁者弃智,当政者应远离权术,以仁义治国,那么现在,任真把未来的皇帝交给他,由他来倾囊相授,亲手为北唐培养出一代明君,实践他的政治理想。
他要当的,是北唐帝师。
邬道思闻言,神情剧变,连嗓音也在颤抖,“真是……襄王的骨肉?!”
北海,是高家的北海,北海人效忠高家,矢志不渝,这是他们的忠义气节。襄王高澄又是一代贤王,德望远播四海,深受北唐文人拥戴,甚至胜过先帝。
作为北海人,邬道思见到襄王后代,如何能不激动。
他手忙脚乱,挣扎着想摆脱座位,对小不起行礼,险些直接跌落。
小不起很是懂事,无需任真开口,麻利地跑上前搀住他,礼貌地说道:“先生小心。”
邬道思语塞,呆坐在位子上。
任真看着这一幕,说不出地欣慰,“你不是害怕我拥兵自立,窃取皇位么?现在好了,皇帝交给你辅佐,未来的北唐,我不会再插手。”
………………………
注:此处一笔带过,其中省略的内容却非常多,如果详细列出来,那又是好几千字,既忽悠了你们的money,又不利于剧情推进。
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当默认,任真已经知道他不在场时京城发生的所有事吧。
第441章 礼
北方是很美的。
北方的美,往往不止于鸟兽虫鱼,草木花香,更蕴藏在这些点缀之外。如果说风景是一幅画,那么,北方的山水墨色,则是被尽情泼墨,率性延展开来。
单单轮廓本身,辽阔大气,不须雕琢,就透着一种浑然的美。
尤其是到了秋天,万木凋零,那些缤纷的色彩褪去后,天地恢复到最原始的面目,大自然这位画师的功底,就被淋漓极致地崭露出来。
白山黑水,大漠雪原,或一望无垠,或跌宕起伏,这些线条无不充斥着粗犷的韵味,令人身处其中,纵情狂野,不再受局促框架的约束,说不出的舒畅。
所以,在这天地间生长的北方人,往往不需说什么,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豪情。
任真两世为人,都生活在烟雨江南,领略不到北方的雄壮气象,也享受不了烈酒肥肉的醇香。
但是,率领数万骑兵,在寥廓荒原上跃马狂奔,无疑是很酣畅的体验。出了龙城,大军一路向北,极目望去,尽是这种苍茫景象,骏马在撒欢驰骋,人的心境也随之放飞,再无羁绊。
三千里路云和月,美妙的路程过后,这支奇兵渐渐逼近北海郡。
邬道思是土生土长的北海人,这次充当了向导的角色,跟任真介绍了附近州郡的兵力情况,并且提出,应从防御薄弱的西北角突入。
果然,军队悄无声息地潜入境内,在清晨时分,顺利包围北海城,随时可以发起攻城。
按邬道思的推测,叛军主力已南下,城内守卫应该不超过两万人,在兵力上弱于任真,要想强攻,并非不可以。
然而,任真和邬道思不谋而合,都认为不能靠蛮力硬拼,必须智取。
北方人性情刚烈,尤其是北海一带,民风剽悍,习武之人众多。为了坚守忠义,他们敢于公然反对武氏,联名上万人血书,铮铮铁骨,青史留名。
如果真把城内居民逼急了,众志成城,誓死守卫家园,任真即使能获胜,局面也会很惨烈,近乎屠城。届时,北海叛军回援老巢,那将是大麻烦。
况且,他们此行的意图,并非攻陷北海,剿除旧皇族高家,而是带小高攀认祖归宗,争取对方的认可,成为名正言顺的皇族后裔,乃至皇位继承人。
因而,以武力叩城断不可取。
一番商议过后,邬道思主动请缨,愿意进城谈判,向主持北海的高家道明来意,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他以前深受高家信任,可以说是心腹,若非如此,高家也不会把檄文重任交给他,派他去京城大闹朝堂。由他出面谈判,更容易让对方相信诚意,毕竟,他已经在朝试上证明过自己。
清晨,邬道思坐在小车上,被推进城里。
整整一昼夜,他都杳无音讯。
次日清晨,就在任真以为谈判破裂,准备大举进攻时,北海城的大门打开,邬道思带着口信返回。
高家愿意避免开战,接受进一步谈判,但条件是,最多只能有三人进城。换言之,任真必须以身犯险,闯这龙潭虎穴。
任真没有犹豫,答应了这个条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能避免一场战争,冒点风险是值得的,而且,北海以信义著称,既肯以死报国,想必也不会做出龌龊行径,惹天下人耻笑。
他没再让邬道思进城,此人腿脚不便,难以全身而退。有他和李慕白联手,带着小高攀逃脱,应该问题不大。
临行前,他焚香沐浴,换上一身极少穿的青色儒衫,以儒家小先生的身份,去会会北海文人。
大门缓缓打开,任真拉着小高攀的手,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小不起,咱们马上会见到一大群人,很可能是坏蛋,你怕不怕?”
“不怕!”小不起一脸坚定,手心里的汗水,却无法骗过任真,“师兄,你不是说,他们是我的亲人吗?亲人怎么会是坏蛋?”
任真走进城门,望着里面的亮光,沉声解释道:“因为他们害怕你抢走糖葫芦,想假装不认识你呀……”
小孩子哪能听懂大道理,一听说抢糖葫芦,小不起就明白了,嘿嘿笑道:“他们是亲人,我会跟他们分着吃的!”
任真莞尔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待会记住,把这句话也告诉他们。”
李慕白走在旁边,听到这番对话,蹙眉问道:“得到高家认可,真的这么重要?只要夺走江山,皇位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任真踏步前行,摇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故拥立一个娃娃当皇帝,跟篡位有什么区别?礼乐崩坏,人心不服,今日他们群起伐武,明日就能再讨伐咱们,生灵涂炭,何苦折腾?”
今日之行,是为了让北海作见证,证明给天下人看,小高攀是货真价实的襄王独子,皇室后裔,他才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这就是儒家奉行的礼。
日后再有人觊觎皇位,便跟武清仪无异,天下人皆可群起伐之。
说完这话时,三人已走进城,停下脚步。
迎接他们的,是北海书院的儒生。
这群人峨冠博带,衣饰整齐,分列在街道两侧,至少有上千人,场面非常震撼。
儒家最重视礼仪,又恪守忠孝之道,当师长来临时,他们理应出门迎接,以示敬重。任真虽率军压境,毕竟是儒家小先生,又身负儒圣遗命,执掌儒家,名份最为尊崇,无出其右。
北海书院以正宗自居,门下弟子若连这点礼仪都不懂,不止是怠慢,更会损失自身清誉,让其他学院笑话。即使是数年前,儒圣亲临,大开杀戒,北海文人仍慷慨赴死,未曾有损仪态。
见任真出现,上千名儒生纷纷行师礼,整齐划一。
任真微微颔首,请大家平身,心里暗道,“当初,邬道思力劝我来北海,说是让我见识醇儒风范,如今我来了,希望北海都是真君子,别叫我失望……”
他扫视众人,朗然说道:“今日幸会北海诸君,果然风度翩翩,不失我儒家仪节。请你们随我同行,前去祭拜三师兄英灵。”
众人闻言,神情骤凛,这位吹水侯刚进城,还没到高家会面,竟然就要去祭拜三先生魏铮。
第442章 北海有墓碑
祭拜魏铮,看似是很简单的决定。任真既然来到北海,理应到师兄墓前致意,以尽师弟之礼。
然而,在场的儒生们都不是天真孩童,略微细想,便知此举背后的用意耐人寻味,神色变得凝重。
三先生魏铮死于七年前,是北海檄文案的核心人物。当时,先帝薨,国无储君,武后意欲窃权,魏铮率北海文人血书力谏,是民间反武势力的领袖。
眼见反对浪潮愈发高涨,阴谋即将落空,武清仪无奈之下,让元本溪请儒圣出山,亲自驾临北海,以武力诛杀魏铮,又命雪影卫血洗北海,手段铁血强硬,总算将这股势头镇压下去。
魏铮是儒圣董仲舒亲手杀的,也是在执行女帝的意志,可以说,他当年的立场,触犯了北唐最大的两座山。
故而,在他死后,北海人心惶惶,避犹不及,没人愿惹火烧身,站出来替他收尸。数万忠骨曝晒在外,无处安葬,可谓凄惨。
多年来,北海人虽良心未泯,但忌惮女帝淫威,害怕重酿惨案,仍不敢公开祭奠亡魂,只能偷偷在书院后的荒野里,竖起一块无字墓碑,以示哀悼。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直到最近,经过漫长的蛰伏,北海终于起兵讨武,在誓师南下前,专门举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告慰惨死在血案中的数万英灵。
北海参差百万户,当年青山何处无枯骨?
且把铁剑饮烈酒,今朝从头迈步洗旧辱!
肃清国贼,还政高唐,不仅是北海人忠于旧皇族的忠贞气节,也是他们洗清当年耻辱的唯一方式。
魏铮虽死,他的铮铮傲骨始终活在北海人心间,不曾腐朽。
因此,任真初到北海,先去祭拜魏铮,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北海人示好。他敬重魏铮,就是在敬重北海坚守的气节,很难不让众人欣慰和认同。
更值得揣摩的是,任真的身份非比寻常,既是受女帝信赖的吹水侯,又是执掌儒家的儒圣爱徒,他肯主动提出,去魏铮墓前祭拜,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替长辈认错,忏悔当年所犯的罪恶。
正视历史,才能赢得尊重,缓解北海对过往历史的执念。
他愿意这么做,是非常睿智的决断。
很快,北海书院的副院长站出来,替任真引路,众多儒生们纷纷紧随其后,要亲睹任真祭奠北海英灵。
人潮涌动,同时涌向书院方向,阵势浩大壮观。
这会儿功夫,有人慌忙跑回高家,汇报任真的异常举动。
任真则走在前头,带领北海文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书院后方。
秋日里,原野上草木已枯,那座坟茔置于空旷地上,孤零零竖着一块墓碑,气氛萧杀而凄凉。
众目睽睽之下,任真表情肃穆,牵着小不起走到陵墓前,毫不犹豫跪地行叩首礼。
小不起虽不知墓里葬的是谁,仍然学着任真的样子,跪地磕头,一丝不苟。
众人看着这一幕,黯然唏嘘。
任真跪在地上,肃然道:“师兄高义,天地可鉴,纵然一时蒙尘,浩气必会长存,永昭千古。身为大唐子民,我对您仰慕已久,愿以您为楷模,誓死坚守正道,将儒家忠义发扬光大!”
说罢,他俯身再拜。
众人听着他的话语,表情有些复杂。
对于任真的一系列作为,他们早有耳闻。讲解春秋,解囊赈灾,主持朝试,死守国门,这桩桩件件,行的无不是仁义之道,爱惜民众,令人景仰。
这也是他们愿去城门迎候的原因。任真个人的学问道德,当得起先生二字,当得起师礼。
然而,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不容忽视。如此鸿儒贤哲,本应明辨是非,洁身自好,远离朝堂才是,他却刻意迎合女帝,甘当朝廷鹰犬,抵御义军,站在北海的对立面。
所以他们很费解,任真此时的言辞诚恳,分明对魏铮充满敬佩,不像是演戏。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兵临城下,跟契合魏铮遗志的北海为敌?
任真身上,带有让人看不透的矛盾。
任真抬起头,仿佛知道众人的心思,沉声道:“京城流血夜,真相大白时。若非有人翻出旧案,我也不知,当今皇帝竟如此倒行逆施!我身在朝中,定会倾尽全力,为您平冤昭雪!”
这几句话,确实是他想对魏铮说的,也是他想让身后众人听到的。
他是在表态,让北海儒生们意识到,自己并非跟女帝同流合污,不辨忠奸。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让朝廷平反,告慰本朝三大案中冤死的众多忠良。
说罢,他再次叩首。
这时,后方人群里忽然传出怒骂声,极为刺耳。
“惺惺作态!你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照样当武家的走狗,贪恋他们赏赐的荣华富贵!收起你的虚仁假义,滚出北海吧!”
此言一出,立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家看到说话的这名书生,顿时恍然。此人叫孔文举,是在北海极有文名的大才子,他的父兄便死于当年血案。那日,他还在襁褓里,被母亲抱出外地省亲,才幸免于难。
他的境遇跟邬道思相似,都对朝廷和女帝恨之入骨,思想偏激,如今看到朝中的权臣任真,跪在魏铮墓前信誓旦旦,难免会愤恨,对他的言行表露不屑。
任真闻言,起身看向孔文举,脸上看不出半分怒意。
对于这样的状况,他早有预料,知道迟早会发生。现在有人跳出来,早早把话说清,好过待会谈判时再撕破脸。
他温声说道:“我是否贪恋富贵,虚仁假义,不是某个人就能决定的,天下人自有公论,所以,我没必要跟仁兄争执。等三先生的冤案昭雪后,恳请仁兄替我来烧几张纸钱,权当赔礼。”
他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众人听得都很舒服,心道,久闻小先生雄辩,今日一见,果然从容不迫,不失名士气度。
孔文举微僵,没有服软的意思,冷哼一声,嘲讽道:“哦?那我倒要请教侯爷,你该如何替三先生平反,才能不触怒那毒妇,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任真波澜不惊,在所有人注视下,答道:“我会兵谏。”
第443章 大议宗法
(昨晚匆匆写完,最后一句用错词汇,很不严谨。正确的说法是,任真要发动兵变,而非兵谏。一字之差,词意全被扭曲,应该用兵变才对,现已纠正,请知悉。)
换言之,他将率军叛离朝廷,废黜女帝及其党羽,夺走皇权。
听到这句话,北海众人震惊无语。
从国战爆发,到群雄伐武,任真一直扮演朝廷柱梁的角色,南征北战,为稳定朝局而厮杀。
直到今日,在北海众人面前,他首次崭露野心,要跟朝廷决裂。
此时,他们终于意识到,孔文举的指责何其谬误,任真并非真的想当女帝鹰犬,而是隐忍蛰伏,拥有自己的立场,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兵变一起,武氏皇朝倾覆,吹水侯取而代之,把持朝政,又哪来的保住乌纱帽一说?
孔文举脸色难堪,僵滞良久,不甘地争辩道:“我看你是见风使舵吧?眼见义军势大,武氏皇朝将要倒台,你又叛变倒戈,企图浑水摸鱼,窃取义军战果,如此行径,有何忠义可言!”
有人偷偷拉扯他的衣衫,提醒他别口无遮拦,激怒任真,却被他无视,摆出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
话糙理不糙,他说的正是眼前形势,也符合当日杨靖的规劝。任真此时发动兵变,怎么看都像是背弃旧主,趁火打劫。
任真若有所思,淡淡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确实要发动兵变,不过,并非畏惧义军的声势,想浑水摸鱼。恰恰相反,在兵变之前,我会先平息纷争,让北唐恢复安定。”
这话比较委婉,就相当于在说,你以为我害怕你们?老子先把你们摆平,再杀回京城!
话音落下,人群开始嘈杂起来。
他们总算明白,任真为何要奇袭北海了。听他的意思,此行目的仍然是要平叛,不过并非听命于女帝,而是先稳定北唐,再回京夺权,次序不同罢了。
他想替魏铮昭雪,不代表他支持各地起事,挑起内乱。
社稷最重,推翻女帝,由他去做就够了。
不知从何时起,人群后方来了五名老者。听到任真这番话,为首的那人启齿,嗓音浑厚有力,盖过了嘈杂议论声。
“你的野心太大,竟要跟全体义军为敌。我们北海起兵,四方豪杰纷纷响应,是替天行道,铲除窃位的武氏,而你呢?你想镇压义军,无非是担心,大家妨碍你篡权罢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说话的那名老者,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老祖!”
任真心头一凛,凝视着老者,情知这就是高家老祖,高明。
高明负手前行,目光落在任真身上,流露出震慑人心的霸气。
“民心难违,不义之师必败。我们高家乃正统皇族,造福大唐,因而能一呼百应。至于你,不过是弄权得志的小辈罢了,就算兵变成功,也跟武清仪无异,是乱臣国贼,仍会被万民讨伐!”
他傲然而立,跟任真远远对峙,并未因北海被围,露出丝毫怯意,谈吐间尽显与生俱来的皇族气质。
他说的这些话,正是任真没杀回京城、来到北海的原因。
见高家族老们现身,任真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大半。
他之所以选择来祭拜,站在这里跟众人辩论,就是想把高家的掌权者引来,指定谈判场所。当着北海文人的面,把他的来意说清楚,黑白忠奸,由这些人共同见证,便能堵住悠悠天下众口。
“前辈说得很对,我如果拥兵自立,登基称帝,就跟武清仪无异,天下有志之士,还会群起伐之。生为唐人,我不会行叛乱不忠之举,等我兵变后,拥立的就是高家后人!”
高明闻言,顿时怔住,有些失神地看着他。
任真侃侃而谈,“但是,同样是皇族血脉,却并非任何人都能继位,君临天下。高瞻不够格,你也不行。你们高家起兵,想夺回祖宗基业,其实不就是为了利益?”
高瞻夺走北海大军,取代高士诚,此事已传回北海。高家无可奈何,事已至此,他们只能顺水推舟,转而拥护高瞻。毕竟,高瞻是皇族嫡系,由他继位,北唐也算是重回高家手上。
任真瞥那几名老者一眼,继续说道:“至于其他义军,固然有大批忠义之士,想推翻暴政,拥立明君,但他们何尝不是各怀鬼胎,为了能谋求富贵,才肯铤而走险?”
全场鸦雀无声,没人出言反驳他。
他目光淡漠,“恕我直言,十六路义军,都是乌合之众,趁乱而起罢了,并不会真的服从命令,功成身退。即使你们攻破长安,迎立新君,到头来,北海仍然群雄割据,沦为乱世。”
要想震慑群雄,让各路义军臣服,岂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由安入乱易,由乱入安难,所谓的义军,迟早会变成叛乱份子,不得不荡平他们。
“你们颠覆暴政的初心,是好的,但我不会任由你们打着这个幌子,行混乱割据之实,令战火烧遍北唐!所以,我刚才说了,兵变伐武的任务,由我去做就行,你们还是安分守己吧!”
他一气呵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孰料高明不为所动,冷笑道:“侯爷真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你口口声声说别人争名夺利,谁敢确定,你自己不是在假公济私?高家的江山,不需要让别人帮忙夺回!”
万众瞩目下,他厉声质问道:“高瞻乃先帝胞弟,若是连他都不配,还有谁配振臂一呼,当这大唐之主?你若真存忠义之心,就应该归附北海,而非兵临城下!”
任真嗤然一笑,讽刺道:“庸王?你说的是那头自甘堕落的蠢猪?他将皇族耻辱抛诸脑后,在京城跟仇敌为伍,又有何颜面以皇族自居!选他继位,只会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眼见高明想反驳,他毫不停顿,反问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想说,自古立嫡不立庶,他是最正统的嫡系血脉,名正言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对吧?”
高明一怔,“不错,皇位传承,理应按血脉来定,这是最根本的礼制。他就是唯一的选择,天下人绝无异议!”
任真瞪眼,厉声道:“立嫡不立庶,确实不错,但还有另外一条,立长不立幼!你别忘了,先帝兄弟三人,高瞻只是弟弟,理论起来,也应该拥立兄长高澄的孩子!”
第444章 不杀人,只诛心
先帝高觉共兄弟三人,一母同胞,他排行老二,襄王高澄是长兄,庸王高瞻年纪最小。
宗法礼制传承千年,规定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无论皇亲国戚,还是普通人家,家族的财产和地位都应由嫡长子继承。
按理说,高澄是嫡长子,继位登基的人本该是他,而非次子高觉。
但是,高澄风流放荡,不受拘束,更厌倦庙堂权势,只爱结交江湖豪杰,故而竭力推辞储君之位,主动让贤给二弟。
二弟高觉有龙凤之姿,自幼崭露鸿鹄大志,也很受父皇器重,因此,皇帝便成全高澄的心志,没再勉强他,转而立高觉为储君。兄弟俩和睦共处,你情我愿,当时并未引起争议。
高澄自知非帝王之材,效古人禅让典故,让贤退位,深明大义,一代贤王的美名,从此开始传扬。
先帝登基后,野心勃勃,志在统一北方。他整日忙于勤政强国,不近女色,或许是有生理缺陷,迟迟没能育出子嗣,后来,他死于武氏阴谋,英年早逝,香火就此断绝。
国不可无君,遵照旧例,先帝逝后,皇位本应还给长兄高澄,毕竟,他才是嫡长子,由他继任才能回归血脉正统。
即使他已死去,也该把皇位传给他的子嗣,而非三弟高瞻。
所以说,一旦论起宗法礼制,流落民间的小高攀,才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可惜,世人还不知道,民间流传的襄王遗腹子真的存在,而且就站在任真身边。
这也是任真来到魏铮墓前、当众开启谈判的原因。在北海文人见证下,他揭开小高攀的身世,只要证据确凿,即使高家想耍赖推辞,也无法封锁消息,再以皇室正统自居。
到时候,任真拥立小高攀,率军杀回京城,便是正义之师,取代北海在义军里的领袖地位。
眼前,高家老祖无法识破,任真的话里藏着陷阱,嘲讽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早在七年前,他就惨遭武氏毒害,满门抄斩,如今哪还有后人!”
人群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任真转身走回小不起身旁,悠悠道:“谁说襄王已无后人?诸位难道没听说,襄王遇害后,还有一位遗腹子出世,流落在民间?”
高明闻言,哑然一笑,眼里讽意愈浓,“那只是民间胡乱捏造的谈资罢了,荒诞至极,岂可当真!退一万步说,即使真有遗腹子,如今也泯然众人,大海捞针,谁能找出他的踪迹?”
任真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拉起小高攀的手,环顾北海众人,朗然道:“实不相瞒,眼前这位,就是真正的襄王世子!”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任真进城后,一直将小不起带在身边,起初人们都在猜测,他带着娃娃来闯龙潭虎穴,究竟是何用意。
谁能想到,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家伙,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遗腹子。
人们瞠目结舌,难以相信任真道出的真相。
高明同样感到惊愕,沉默一会儿后,微眯眼眸,绽放出精湛的寒光。
“蔡酒诗,你想起兵叛乱,篡夺皇位,直接南下攻打长安就是,何必这么卑鄙下作,胡乱捏造出一个傀儡,来我北海妖言惑众!真当天下人愚昧可欺不成!”
他非常确信,这孩子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这么巧,困了遇到枕头,任真刚准备兵变,就遇到传说中的襄王后人!
他自以为看破,任真此计阴险,是想瞒天过海,随便找个替身,假借襄王世子的旗号,企图哄骗各路义军的拥戴,从而达成窃取朝纲的野心。
他寒声道:“老夫绝不能容忍,别人以高家的名义招摇撞骗,行谋权篡位之实!这是对我们皇族最大的侮辱!”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以为看透任真的用意,都露出不善的目光。
任真并不感到意外,淡定自若,“前辈一口咬定,是我从中作梗,为何就是不肯相信,这位是真的世子殿下?我得蠢成何等地步,才敢带着冒牌货,千里迢迢跑到本家面前招摇?”
高明冷哼,盯着他说道:“你率军偷袭北海,如果目的就是逼我们就范,承认这个傀儡世子,那你要失望了!我们北海人忠贞不屈,绝不会臣服于叛臣贼子!”
众多书生中间,还是有人相信吹水侯的品行,不愿断然下定论,出言喊道:“你凭什么证明,这孩子的身份是真的?”
听到这话,立即有不少人附和。
凭他们对任真的了解,应该不是愚蠢自大之辈,他敢来北海,当众跟高家对峙,说不定手里真有证据,能验明正身。
任真从容一笑,示意大家安静,说道:“要证明这孩子的身世,其实并不难。不过在证实之前,咱们得先把话说清楚,如果世子是真的,北海愿不愿拥立他为新君?”
说罢,他陡然直视向高明,目光锋利。
他两世为人,见惯了狡诈反复的小人嘴脸,情知不把丑话说在前头,就贸然验明正身,过后高家肯定会遮遮掩掩,改用其他借口推辞。他必须要在众人面前,把高家的退路堵死。
他来北海的目的,就是想争取北海的支持,瓦解各路叛军的名义支撑。如果做不到这点,吵赢再多的口水仗,都没有意义。
高明脸色骤僵,被这么直直地盯着,心里开始发毛,不知如何应对。
任真表现得胸有成竹,似乎是有备而来,这让他的念头动摇,渐渐相信世子是真的了。况且,身为高家老祖,他知道,的确有某件不为人知的隐秘事物,能验证这孩子的身世,并非无证可查。
但是,他当然不肯就范,真的让这小屁孩骑到他们头上,成为高家未来的主人。一旦当众答应,有在场北海人作证,高家日后再反悔,违背约定,只会令威信扫地。
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众目睽睽下,他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任真看在眼里,淡淡道:“我不知道前辈还在犹豫什么。刚才是你要跟我讲皇族血脉,论宗法礼制,怎么到现在,皇位继承人都找到了,你又在踌躇,难道是想抽自己耳光?”
任真负手踱行,步步紧逼,“今天咱们的对话,不仅会传遍天下,更将记载史册,所以,请前辈慎重出言,想清楚再做决定。一旦食言,丢脸的不止是你,更是整个皇族高家。”
如高明先前所说,北海之所以能一呼百应,得百姓拥戴,是因为他们血脉正统,名正言顺地光复皇朝。
而今天,最合宗法、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出现了,如果北海又想耍赖,矢口否认,那么,所谓的义军旗号将荡然无存,让世人看清他们的嘴脸,看清他们也只想窃权罢了,跟叛乱民众别无二致。
一旦拒绝拥立小高攀,那任真就可以取而代之,堂堂正正地拥君伐武了。
高明脸色苍白,哑口无言。
任真瞥他一眼,笑容里说不出的嘲讽。
“我引军而来,不怕你拖延抵赖。我敬佩北海多忠义之士,才亲自进城劝降。世子殿下在此,北海若肯归顺效忠,那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相安无事。”
他抚摸着小高攀的脑袋,眼神宠溺,话意却是冰冷至极。
“你们要是不服,也无所谓,我命人攻城便是。我倒要看看,谁敢对襄王世子动武,又有谁厚颜无耻,还摆出一副忠贞不屈、慷慨殉节的架子!”
话音落下,全场众人神情剧变。
他们彻底明白了,任真奇袭北海,携襄王世子现身,其实要攻的并不是城,而是他们坚守的忠义气节。
北海人最看重的就是忠义,如果他们拒不归降,仍想反抗,那么,失去忠魂的北海,也就不再是北海了。
任真这是要诛心。
第445章 谒高平陵
话说到这份上,高明再无力反驳。
传承千年的宗法摆在面前,北海人的忠义不可动摇,任真又率军围困全城,这三条理由,足以迫使他低头,拥立襄王世子。
毕竟,由小高攀继位,皇权还是回到高家手里,不算再度旁落。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拼个鱼死网破,还不如就此归顺,保住高家龙兴之地。
至于小高攀和高瞻的叔侄较量,谁胜谁负,就由着他们去吧。
高明阅尽沧桑,是个明白人,迅速想通利害。然而,任真锋芒毕露,在北海群儒面前,令他这当老祖的威严扫地,即使他肯降服,仍然拉不下脸,跟后辈示弱。
他僵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难堪。
眼见势成骑虎,这时,小高攀忽然挣脱任真的手,跑到高明膝前,轻拽他的衣襟,委屈地道:“老祖宗为什么讨厌我?”
小家伙眨着眼睛,楚楚可怜。
高明身躯一颤,见惯英雄豪杰的他,面对这副澄澈无邪的眼神,竟有些茫然无措。
小不起想起什么,一脸坚定,认真道:“你们是不是害怕我抢东西?放心好啦,咱们是亲戚,以后我会送来好多好多宝贝!”
这句话,不是任真教的,而是他的纯良心性流露,没有半点造作。
高明见状,夫复何言,长叹一口气,黯然道:“罢了!何苦跟一个孩子为难……”
他伸手揉着小家伙的脑袋,看向任真,说道:“我答应你,只要能证明,这孩子真是襄王世子,从今日起,北海愿拥立他为幼主,助他夺回大唐江山!”
听到这话,任真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高家老祖当众允诺,有无数人作见证,就不用再怕北海翻脸。只要高家被说服,整个北海的信义毋庸置疑。
至于验明正身,则太容易了。
任真点头,欣然道:“据我所知,高家先祖当年开国后,担心未来皇室衰落,子孙离散,香火紊乱断绝,于是在祖陵竖起一块石碑,用以记载后世的子孙繁衍。”
说着,他深深看高明一眼,“名为衍圣碑。”
这下不止是高明,身后那四位族老也神情大变,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衍圣碑藏在祖陵深处,周围有护陵卫队把守,平时无人能闯进去。除了高家嫡系子孙,几乎没人知晓衍圣碑的存在。
看任真的言谈举止,不仅知道衍圣碑,似乎还知道此碑的妙用。难道说……他来到北海,就是为了借此碑验证,证明给天下人看?
高明猜出这一层,不禁倒吸冷气,这位吹水侯,果然跟传闻中一样阴险。
众人却是一头雾水,面露疑惑。
这块所谓的衍圣碑,记载子孙繁衍,听起来跟家谱没有区别。名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无法一一对应,又如何证明襄王世子的身世?
任真微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世子殿下重返北海,认祖归宗,理应让他去祭拜历代祖先。”
高明表情复杂,没再说什么,跟四位族老前头带路。
任真拉着小高攀,昂首前行。
北海群儒的好奇心达到极点,岂肯错过这场热闹,他们都没有散去,继续跟在任真身后,浩荡前往高家祖陵。
北海城东有座万安山,气势磅礴,巍峨壮观。据说最早时,高家祖先啸聚山林,就是在此称霸,逐渐发展壮大,乃至开立北唐,因此被视作龙兴之地。
山南坡地势较缓,清泉涌流,松柏长青,被开辟出大片平地,坐落着高家的祖陵,当地人称之为高平陵。
在统一北方前,北唐尚未成为巍巍皇朝,还只是诸侯国,就已历经十六代帝王传承,他们俱被葬在高平陵。
一众人等来到此地,护陵卫队怕群儒搅扰亡者清静,本欲将他们拒之于外,却遭到任真训斥,不得不统统放进陵内,让他们保持肃静。
陵园里树木苍翠,幽深静谧,甚至有些阴冷。
在高家族老带领下,众人穿过数座帝陵,最终来到陵园的核心地带,看见了任真所说的衍圣碑。
准确地说,并不能称它为碑,因为普通石碑的样式都很窄,最多不过数尺高。反观这块衍圣碑,高达数丈,而且极其宽大,从远处看去,更像是一座浮雕,横亘在陵地中央。
此碑由花岗岩筑成,碑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文字,空荡荡一片,看起来很古怪。
来到此处,众人盯着无字碑,感到诧异。
任真却眼眸一亮,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他环顾四周,略微观察风水气流,然后蹲下身,用左手按住地面,不知在干什么。
有些人看到这一幕,正困惑不解,这时,站在最前列的高明开口,对小高攀招手,“娃娃过来。”
小高攀以眼神询问任真,发现他已经走神,毫无察觉,便乖乖走到高明身旁。
高明干咳一声,对众人说道:“原本这是高家秘事,不应外泄,但涉及到北唐未来,不得不破例,让大家共同见证。衍圣碑能凭精血识人,自动辨别高家子孙,他的身份是否属实,滴血便知。”
众人愕然,没太听懂意思。
高明解释道:“每位高家子孙出生后,都会按其血缘关系,用精血在碑面登记,形成完整的树状脉络,同时将精血封存在碑内。任何一人滴血入碑,都能自动检测出他的血脉亲属。”
说罢,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精血弹射到衍圣碑面,演示给众人看。
那滴血没入无字碑,果然,碑面左侧显示出两个字迹,高明。
紧接着,右侧又有一个名字浮出,那是他的父亲,再后面是祖父,曾祖父……
大串名字接连浮现,在碑面上构成一条鲜红明亮的曲线,清晰展现出高明的历代祖先,直到衍圣碑创始的源头,可谓详细至极。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真正见识到衍圣碑的神妙。
父子之间、祖孙之间的精血因子,都有很多细微的相似点,肉眼无法察觉,却不代表不存在。这座衍圣碑能检测精血因子,进而匹配出相似的精血,最终找出检测者的祖辈亲属。
高家祖先之所以立碑,就是想根据这项功能,确定高家的香火传承,防止因社稷动荡,导致子孙流散,无法鉴别他的身份血统。
到小高攀这一代,祖先担忧的状况发生,衍圣碑就派上用场了。
高明转身,看着仰头的小高攀,说道:“襄王高澄出生后,也按族规在碑内存有精血。你若真是他的遗子,把精血滴进去,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反之,则说明你这个世子是假冒的。”
说罢,他抱起小高攀,准备割破其手指。
小高攀满脸惊恐,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世,又不敢挣扎,只好扭头紧盯着任真,眼神里充满无助。
他害怕看见结果,多想得到任真的鼓励。
然而,任真始终蹲在地上,像丢了魂一样,对身世检测漠不关心。
第446章 双脉
(关于小高攀的身世,其实有两种版本,我只能采用一种,另一种更惊险刺激,字数较多,写在本章后的感言里,通过起点和qq阅读才能看到。)
小高攀的指腹被刺破,一滴圆润血珠涌出,随着高明左掌轻扇,它弹射出去,滴落在衍圣碑面,然后没入其中。
这一刻,所有人盯着碑面,期待衍圣碑的反应,心脏狂跳。
小高攀更是紧张至极,瞪着大眼睛,呼吸快要凝滞。
他年纪虽小,听不懂今日双方的交涉,但也能大概明白,这场测试的结果,不仅影响他一生的命运,更将直接决定眼前的生死。
如果任真说谎,他并非襄王世子,那么,冒充皇族后裔,意欲篡权,是诛九族的死罪,势必激怒北海高家,不惜同归于尽,也会当场把他和任真击杀。
两人的性命,都赌在这座碑上。
反观李慕白,站在一侧旁观着,气定神闲。他无法确认小家伙的真实身份,脸上却流露出强大的信心。
他坚信,此事关系到挚友的香火传承,杨玄机绝不会作假。
自从那日,小高攀一句无意之言,让他看破玄机后,他便对杨玄机、任真和小高攀三人坦诚相待,再无半点猜疑。
果然,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
须臾过后,衍圣碑左侧浮出一个醒目的名字,高澄。
看着这俩字,李慕白唏嘘不已,恍如隔世。
围观的北海众人神情肃穆,至此终于确信,眼前这小家伙,就是真正的襄王世子。
苍天有眼,一代贤王没有绝后。
北唐皇朝有主了。
全场众人纷纷跪倒,朝着个头很矮的小高攀行礼,齐声道:“拜见少主!”
虔诚话音震荡陵园,久久不散。
世代守护皇族的北海,就此认主。
小高攀坐在高明怀里,一脸茫然,似乎被这场面吓到了。不过,他受杨玄机熏陶磨炼,反应敏捷,迅速回过神来,一板一眼地道:“诸位平身。”
别说,还真有几分幼主的气派。
高明看见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头微松,并未像预想的那样,产生不甘和愤恨的情绪。
或许他也承认,贤王后人众望所归,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笑容慈祥,抱着小家伙走到衍圣碑前,温和地道:“今日重回北海,认祖归宗,就在碑面上延续血脉吧!”
说罢,他攥着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神情专注认真,帮小主人写下“高攀”二字。
旁边的族老们彼此对视,都会心一笑,知道大局已定。
任真站起身,说道:“身世大白,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我会带他杀回京城,辅佐他登基称帝,北海若不放心,也可以从龙入关。”
小高攀刚被放回地面,就嘟嘟跑到任真身旁,依偎着任真的大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清晰记得,以前老爷数次交代过,英俊叔叔肯定会保护他,所以,哪怕跟义父李慕白相比,他也更依赖任真。
高明见状,有些无奈,“这是自然,我们高家的少主,理应由自己人辅佐,不能让别人拿他当傀儡。”
他很担心,任真会欺少主年幼,日后独断专横,窃取朝纲,令高家的皇权形同虚设。然而,他又不得不依靠任真,毕竟,北海义军落在高瞻手里,眼前并无军队可掌。
“不过,侯爷应该很清楚局势。高瞻杀死高士诚,夺走北海义军,这是个麻烦。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今日的变故,此人乃枭雄,绝不会甘心臣服。”
任真点头,对于这些情况,他早有考虑。
他没有立即回答,看北海众人一眼,答道:“此事从长计议。世子初回北海,肯定要祭拜祖宗才对。诸位请先回吧,我在这里陪着他,过后再去找你们商议。”
显然是要哄走众人。
高明脸色微僵,“这……少主祭祖,应由我们这些族老陪同,你是外人,恐怕不合礼制吧?”
任真正打算辩解,这下小高攀不乐意了,拽紧任真的衣襟不撒手,跺脚说道:“不!这里很冷,我就要跟叔叔在一起!”
说罢,他扭头看向任真,调皮地挤了挤眼。
任真强忍着笑意,耸了耸肩,假装无可奈何,“前辈所言极是。但世子还小,怯见生人,又是初次回老家,暂时就由我代劳吧。”
高明老脸苦涩,还能说什么,只好率众离去。
陵园里难得热闹一次,很快又恢复平时的冷清,只剩任真三人站在碑前。
此时已无外人,李慕白问道:“小高攀成功认祖,咱们离开便是,何必要留在墓地里?难道你想盗皇陵不成?”
任真呵呵一笑,腹诽道,你当这是在拍《盗墓笔记》呢?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身扫视着四周,认真观察着什么,过了很久,才说道:“李叔,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龙脉?”
李慕白摇头,对这些一窍不通。
小不起欢呼雀跃,抢过话茬,“我知道我知道!老爷以前跟我讲过,山有根,地有气,山脉连绵如龙,气数贯通汇聚,便成龙脉,能孕育出天下之主!”
要论风水地理,当然数阴阳家最懂行。小家伙跟随老爷云游多年,对阴阳五行学说烂熟于心。
任真点头,眼里泛起赞赏之情,“不错,我观此山秉五气,会阴阳,合五形,主存亡,又是高家发迹之地,应该就是龙脉所在。既然看破,我要赠小家伙一桩大气运!”
李慕白脸色微变,“你该不会要毁龙脉吧?”
“怎么会?龙脉凝聚着高家的气运,我如果毁了它,最倒霉的就是小不起。他以后位尊九五,应该要有帝王气象才对,所以我想,撷取一部分龙气,灌入他体内!”
取于高氏,用于高氏,不仅不算毁坏龙脉,更有助于龙脉的兴盛。只不过,嫁接气数,这是大神通手段,世间极少有人能做到。
冥圣杨玄机也深谙此道,并且冒出过同样的想法。当初,他现身云遥宗外,目的之一就是夺取七峰地脉,嫁接到小不起身上,可惜,被任真捷足先登,他只好作罢,放弃豪夺。(第51章)
想不到,今日任真亲自出手,帮小不起吞取龙气,以福报还福报,这正是冥冥之中有天意。
“真的?”
小不起喜笑颜开,激动得蹦蹦跳跳。
任真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道:“只需一分龙气,就足以帮你筑基成功。不出意外的话,你将是当世最强攀山境!”
李慕白欣慰地道:“不错,小家伙虽然才七岁,这半年来,没少在秋暝山习武练拳。今日吞噬龙气,根基稳固,以后就算我们不在身边,也没人敢行刺于你!”
他猜出了任真的用意。
小不起攥着拳头,用力点头。
任真看着李慕白,继续说道:“不止如此。我观察了很久,刚才以手测地,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这座万安山,不仅是龙脉所在,地下还藏着另外一脉。”
小不起听得懂,因而张大嘴巴,“难道是双龙会?”
“儒家有十脉,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其他九座脉泉,都有明显的位置,被世人所知,唯独那座君脉,我一直没发现它藏在何处。我原以为,它是在皇宫那座龙椅下。”
他蹲下身,按着地面说道:“现在我才明白,儒家脉泉是活的,会随着大势流动。北海世受皇恩,守忠节,奉君王,这座君脉,始终属于高家,换言之,民心始终向北,未曾变过。”
武清仪虽然窃位,凭权谋君临北海,但实际上,她从未赢得过民心。
如果民心不再忠于高家,那么,北海的讨武檄文发出后,就不会有十六路义军响应,同时,君脉也不会藏在高家祖陵里。
君脉既在,证明高家未失民心,任真这趟北海之行,是正确的。
“龙脉是高家的,必须由你承接龙气。而君脉是儒家的,地下的灵气,就由我这儒家之主笑纳一点吧!”
第447章 南归(感谢书友小书架子)
董仲舒临死前,将儒家托付给任真,不夸张地说,如今他就是儒家之主。而小高攀得到北海认可,是皇室正统,是北唐之主。
在这高平陵里,君臣二人汲取双脉灵气,实力都将极大提升。
李慕白说道:“既然如此,我替你们望风,别弄出太大动静就行。”
说罢,他转身走向陵园外,监视着四周,防止被人打扰。
时间紧迫,任真立即动手。
他掐指测算半天,确定方位后,伸出双掌,凝成龙爪状,用力一抓,在真力牵引下,陵园里的空气开始波动,却并不暴烈,以平稳的趋势进行着。
同时,丝丝灵气从地底渗出,洁白如雪,在半空汇聚成道道流云,以二人为中心,循着相同的方向旋转,形成巨大的气流漩涡。
更像是一眼静谧涌动的泉水。
这是阴阳家的探龙取水手法,通过牵引周遭气流,调出潜伏在地形里的龙气。
“凝聚心神,清除杂念,保持呼吸吐纳。”
小高攀端坐在地,按照任真的指点,运行经脉,使身心放松,毛孔舒展,迎接龙气的灌入。
滚滚气流转进漩涡中心,在任真手掌前方汇聚,凝聚成龙眼,然后在手掌驾驭下,移到小高攀头顶,缓缓渗透进乌发里。
龙眼入体,小高攀如醍醐灌顶,精神大振。
这一刻起,他俨然成了漩涡的中心,透着莫名的吸引力,再无需任真施法,周遭天地的灵气便自动盘旋,温和地流淌进他体内。
大功告成,任真擦了擦汗水,舍不得耽误时间,立即蹲下身,用左手按住地面。
天眼绽放,金色光华从掌心溢出,刺进地底,如同钓饵一般,引诱深藏的君脉脉泉。
算起来,这是他第三次汲取儒家脉泉。前两次,分别是在终南书院的师脉,和皇城的仁脉,都获得不俗的境界提升。
此地虽不宜久留,好在没人给他设定时限,天眼可以尽情吞噬,所以他很好奇,这次的收获能有多大。
时间在流逝,陵园里寂静无声,二人各自沉醉其中,飘飘欲仙。
黄昏时分,日薄西山,李慕白见他们流连忘返,忘记时间,只好走进来提醒他们,该离开了。
二人这才睁眼,结束珍稀的修行机缘。
任真成功从六境下品升至中品,看似进步不太明显,实际上绝对是突飞猛进。
要知道,后五境修行艰难,速度很迟缓,在正常情况下,光是提升一品,大多数武修就得耗费一年时间,还受本命限制,未必能成功。欲速则不达,任真深知此理,心满意足。
截然相反的是,小高攀浑身气息暴涨,顺利筑基成功,晋升至观海境。他今年才七岁,不出意外的话,正如任真所说,他应该是当世最年幼的武道天才。
仅仅过了一日,他的五官轮廓就舒展许多,虽然稚气仍未褪去,眉宇间却蛰伏着一股隐约的尊贵气息,叫人不敢生轻蔑之心。
集天地之精华,养帝王之威严,任真的补气手法果然奏效了。
三人畅然走出高平陵。
今日的谈判尚未结束,接下来,任真还得跟高家商量诸多具体的事宜。不过,大局已定,只要高家臣服,剩下的都是细节,都好办一些。
走在路上,李慕白问道:“今日祭陵之事,很快就会传遍四海。从现在开始,你已公开站到武清仪的对立面。你是否考虑过,该如何面对龙城的主力军?”
他说得没错,任真来到北海,跟旧皇族高家结盟,就意味着跟武氏皇朝决裂。换句话说,他现在也是武清仪眼中的反贼了。
任真早就想好,答道:“自从武氏继位后,她的手段如何,朝政又是如何,人人心中都有标尺,官兵出自千家万户,他们也心知肚明。但凡有点脑子,就能看出,现在正是拨乱反正的好时机。”
李慕白欲言又止,本想说,指望将士们良心发现,似乎不靠谱。
任真瞥他一眼,看透他的心思,继续说道:“更何况,高瞻兵临城下,对他们是生命威胁。如此情境下,我这个脚踏两只船的主帅出面,将两军合到一起,避免死伤,这样的结果皆大欢喜。”
威胁是相互的,在龙城军眼里,高瞻也是巨大的阻挠。
“回龙城后,我会向众军解释,我的目标是稳定北唐,只需逼女帝退位,不会牵连其他人。他们随我出生入死一场,这点威信还是有的。就算没有,他们总得靠我混饭吃吧?”
说罢,他玩味一笑。
李慕白有些明白了,“你是说军粮?”
任真点头,“龙城这支兵马,是我从南方前线带来的,粮草供给不足,无法长期驻留,一旦被北海义军拖住,他们迟早会饿死。糊口的问题,还得由我想办法解决,他们离不开我。”
李慕白沉吟道:“不错,你也起义了,朝廷失去主心骨,又陷入乱局,如何解决粮荒,筹措粮草,始终是个大麻烦。”
任真停步,望着眼前的北海城,幽幽地道:“北海有存粮,但不充裕,只够维持义军开支。龙城军的粮食,还得从清河郡想办法,这次北上前,我已写信跟崔鸣九打过招呼。”
他点到即止,没再说下去。
九月将至,马上就要秋收,他相信崔鸣九知道,该把粮食交给谁。
清河崔家,始终是他棋盘里很重要的必争之地。因为他一开始就清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率军反叛朝廷,最需要解决的难题就是粮草。
他确实想帮崔鸣九,主要也是在帮自己。
听到此处,李慕白豁然开朗,“那就让高家押运粮草,一同返回龙城。一方面,让龙城守军配合,跟咱们前后夹击,给义军施压,一方面,来个釜底抽薪,让高家出面劝降义军,脱离高瞻麾下!”
任真眨了眨眼,问道:“今天是八月二十几?”
“二十六。”
“好,那咱们明日启程。离开龙城前,我跟唐逆约定过,不出意外的话,八月二十九,他会准时出城袭击北海义军。到时如果他肯履约,咱们就拿出粮食,降服双方。”
北海郡被他率军征服,义军丧失后援,粮草断绝,看到高家老祖现身后,只会自乱阵脚,无心再战。
至于龙城方面,唐逆很清楚状况,即使他不认同任真的计划,面对庞大义军和急缺的粮草,也只能倚仗任真主持局面,争取和平收场。
第448章 誓杀高瞻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对付坚守忠义、世代供奉高家的北海,只需要一个襄王世子就够了。
入夜后,任真跟高家的谈判很顺利。高明同意交出为义军筹备的粮草,并且亲率三万守军南下,前去劝降高瞻麾下的义军,让他们弃暗投明。
商议妥当后,任真返回城外的军营。
当天夜里,他特意把带来的将领召集起来,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座谈会。这些人都为朝廷效命多年,他们往往能代表众多军士的态度和立场。
任真推心置腹,把白天在城里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又详细阐述他的初衷,想听听大家的看法。在返回龙城前,他必须得先确定,手里的这五万人立场统一,不致出现临阵哗变的悲剧。
在众将开口之前,邬道思激动发言,凭借自己的口才,列数女帝武清仪的累累罪行、北唐的民不聊生,希望能得到大家支持,一同站在任真的阵营里。
等他慷慨陈词后,才发现这些口舌都是多余的。
军人战场杀敌,性格普遍耿直豪爽,他们的职责和心愿,都是保家卫国,想让父老百姓安居乐业。只要是出于这点的决策,他们都会毫无条件地拥护。
有些将领甚至直言,任真开这种会议,是对将士们的怀疑和侮辱。他们并非没有良知,目睹朝廷昏暗,民生凋敝,心里早就积怨已久,只是力量微薄,看不到改变现状的机会和希望。
当北海发布檄文,号召八方讨武后,他们也曾蠢蠢欲动,想过投奔义军,共同推翻武唐,只不过忌惮任真的军威,害怕他真的力挽狂澜,镇压反武浪潮,才没敢贸然行动。
今日任真表态,正符合他们的心意,令他们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即杀回京城,除暴安良。
民心所向,便是正道,自当坦然前行。
任真大喜,至此再无顾忌。这次他坚信,龙城军的情况也差不多。
第二日清晨,北海守军出城,跟他们合为一处,启程南下。
半路上,任真收到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南晋入侵的两路兵马撤回,主动放弃了侵占的江北城池。相应地,血侯和敬侯两路大军也回援京城,分头迎战十五路义军。
之所以喜忧参半,是因为他如今的立场很微妙。他渴望攻破京城,颠覆武氏皇朝,算是站在义军一方,然而,他又不希望其他义军抢占京城,烧杀抢掠,引爆群雄割据的局面。
二侯的兵马班师回朝,能帮他防止乱世出现,省下应付各路义军的精力。但谁也说不准,到头来,二侯会不会变成他的拦路虎。
为今之计,他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尽快解决北方战局,趁着二侯跟义军陷入激战,难以抽身应对,火速杀回京城。
于是,联军星夜兼程,在八月二十九号黎明,赶到龙城以外三十里,暗中注视着对峙两方的动静。
按照事先约定,午时三刻,唐逆将率领守军倾巢出动,趁北海军炊饭的功夫,打乱敌方阵脚。
任真就位后,有意考验唐逆的立场,没有派哨兵进城联络。
此时,唐逆必定已获知,任真征服北海郡,而且承诺发动兵变,拥立襄王世子。如果他还肯追随任真,杀回京城,那么,他就会遵守约定,准时出城袭击义军。
反之,如果他选择违约,按兵不动,就说明他不再顺从任真,仍然效忠武唐皇朝。因为,他背信弃义,坐观任真率孤军偷袭高瞻,这将陷任真于绝境,险恶用意显露无疑。
答案很快揭晓。
午时两刻,龙城城门大开,唐逆亲率大军出发。
随他征战过的这批将士,还是有良心的。
得到海棠的传音后,他长舒一口气,北方大局总算定下来。
事不宜迟,他和高明立即出兵,从后方攻向高瞻大营。
一时间,鼓声大振,呐喊声此起彼伏,仿佛到处都是敌军。
“杀高瞻!”
“杀高瞻!”
……
这是任真特意下达的口号。他的意图在于夺帅,而非全歼北海义军,毕竟对面也都是自己人,并且还是曾经的逃难流民,没必要拼得血流成河。
只要高瞻伏诛,就有把握劝降义军。
随着高明一声令下,高家众多族老冲进军营里,分头行事,寻找绝对效忠他们的心腹将领,让那些人放弃反抗。
任真和李慕白则联袂而入,奔向高瞻所在的众军。
恰在这时,海棠也赶来,跟任真双剑合璧,迎面撞见慌乱跑出营帐的高瞻。
“胖子,今日战场相遇,咱们就不客气了!”
任真讥笑一声,挥剑袭向高瞻,与此同时,不止是海棠,这次李慕白也一起出手。
战场只论胜负,并非江湖比武,三人一拥而上,战斗力之恐怖,绝对能碾压高瞻。以高瞻的缓慢速度,再想顺利逃脱,难上加难。
果然,四人刚开始交锋,高瞻就落尽下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释放金刚不坏身,被动承受剑十二的道意重创。
他满头大汗,表情愤怒不甘,“才几天时间,你为何能痊愈!”
他不敢相信,自己是八境大宗师,伤势都还没治愈,反倒是六境的任真安然无恙。
任真沉默不语,不想跟他废话,只顾全力运转阴阳太极,疯狂斩击在高瞻身上。
高瞻痛苦咬牙,无法逃脱太极围困,任由二人宰割。
没过多久,军营深处响起一道洪亮有力的话音,响彻四周。
“北海将士们,我不知道,诸位是否跟我一样,也想推翻毒妇的暴政,还大唐清平。如果是这样,请你们立即投降,因为吹水侯愿意辅佐襄王世子,剿除武氏,还政高唐!”
任真面露喜色,说这话的正是高明。
紧接着,又有一道话音响起,“没错,吹水侯的信誉,请大家务必相信。别忘了,当初拿军粮救活咱们的大恩人,就是他啊!你们还好意思跟他为敌吗!”
这位当然是难民领袖杨靖。
这两人隔空喊话后,整个义军大营里,到处响起兵器掷地的声音。
紧接着,无数军士走出来,跪地投降。
至此,两军交战成功避免。
高瞻被困在中间,把这些画面看得真切,万念俱灰。他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临时夺来的兵权,又被夺走,这次是真的无力回天。
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赐。
他悲痛欲绝,怒吼道:“蔡酒诗,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跟我作对,赶尽杀绝!”
任真冷笑一声,“别废话,今天你死定了!”
他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不会再分神,给高瞻留下逃命机会。
刚说完这话,远方天际,一大批强者踏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