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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形     手眼通天txt下载     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9章 三军可夺帅

    这次去清河运粮,他带了一万虎卫精锐。在刚才的伏击战中,虎卫折损三千余人,目前已剩不到七千。指望拿这点兵力,去跟夏侯淳的主力军火拼内讧,太不现实。

    而且,任真很清楚,这支精锐虽跟自己同生共死,很熟悉亲近,却不代表已经成为他的亲军,对他誓死效忠。即将夺取的二十万主力军,也是同样的道理。

    三军可夺帅,匹夫志不可改。

    要更换军队的主帅,很容易,任真只需找个借口,从夏侯淳手里夺权即可。但若想带着众军谋反,让他们背叛报效的家国朝廷,等于扭曲他们的心志,这难以实现。

    所以,任真的思路很明确,夺走夏侯淳的兵权,要名正言顺,切不可表露出半点叛逆朝廷之意。众意难犯,哪怕在日后,他也不敢贸然喊一句,反他娘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七千虎卫迅速集结,排列在他面前,等候训示。

    任真没换衣服,还是破烂褴褛,血迹未干,这在并肩战斗过的军士们眼里,看起来特别亲切自然。

    消息已经在军中传开,他们的年轻统领吹水侯,靠五境修为强势逆袭,不仅杀退八境大宗师,更令战无不胜的陈庆之割须弃袍,望风而逃。

    此时,他们静静注视着任真,表情肃穆,目光里流露出由衷的敬仰之情。

    众目睽睽下,任真咳嗽数声后,沉声道:“此战之艰辛,无需我多说,大家都辛苦了。男人间不矫情,我也不废话,稍后会让人记录你们的名讳。”

    众军凝神听着,心头狂喜,猜到任真是要论功行赏。

    果然,任真继续说道:“该有的赏赐,一点都不会少。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咱们今日同生共死,就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以后你们若遇难处或委屈,就报出我的名号,谁还敢怠慢你们,就是跟我为敌!”

    换言之,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靠山。

    这种收拢人心的套路,并不算高明,却很走心直接。

    换作任何人,能跟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称兄道弟,哪怕只是逢场作戏一回,也会当成荣耀,或者说是吹嘘的资本。毕竟,人家肯跟你玩套路,至少说明人家眼里瞧得上你,而非对你不屑一顾,是不?

    虎卫们谁也没说话,眼眸里都燃烧着激情。他们心中想的是,这场仗没白打,更没有追随错误的将领。士为知己者死,能跟吹水侯征战一场,值了!

    他们还不知道,任真接下来要玩一把大的。

    “诸位能看得出来,今日阵势浩大,是场精心设计好的伏击战。原先,按照我的谋划,陈白袍插翅难逃,必死无疑。可惜,终究功亏一篑,咱们中出了叛徒,将陈白袍放走了……”

    说到这里,任真神色一黯,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他确实很失望,没想到妙计会毁在王桀手里。但是,此时他提起此事,却并非针对王桀,而是含沙射影,冲着夏侯淳父子而来。

    众军闻言,顿时义愤填膺,情绪激愤。他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最后却被奸人得逞,放走他们的猎物,这叫他们如何能忍?

    “谁是叛徒?”

    “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

    怒骂声不绝于耳。

    面对众军的质问,任真故作矜持,摆手推辞道:“为了大家好,不说也罢。咱们斗不过他的……”

    他当然不会明说,叛徒是夏侯淳,因为没人轻易相信。毕竟,夏侯淳是伏击战的参与者之一,率大军围堵白袍军,他如果真是叛徒,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如约来跟晋军拼个死活。

    所以,他没有说破,只是给大家制造个悬念,便于稍后他们先入为主,前后联系起来,主动默认夏侯淳是叛徒。

    他相信,凭借他对徒弟夏侯霸的了解,后者一定会中这条诡计。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故意卖关子,“我是对兄弟们信得过,不吐不快,才说出这个秘密。胳膊拧不过大腿,诸位就权当不知,把它烂在肚子里吧!”

    众人见状,只好闭嘴不言,但愤怒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种下。他们很想弄清楚,任真所说的叛徒,究竟是谁。

    任真转身,望向前方山岭,心里默念着,豺狼徒弟,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

    ……

    前方中军。

    夏侯霸匆匆赶来,拜见主帅夏侯淳。

    “父亲,孩儿受吹水侯之命,请您前去相见。他身负重伤,性命危在旦夕,说是有重要军情,想跟您商议!”

    夏侯淳坐在马上,被数名心腹将领簇拥着,听到儿子的禀报,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吹水侯病危了!”

    夏侯霸点头。

    得到确认后,夏侯霸表情顿时凝重,不敢耽搁,纵马转头,就要赶去见任真最后一面。

    这时,夏侯霸抬头,急忙说道:“父亲不妨多带些护卫!”

    他素来狡诈多疑,从未真正信任过任真。刚才赶来的路上,他就莫名感到蹊跷,却又想不出问题所在。

    毕竟,任真的严重伤势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弄虚作假,他在临死之前,召见夏侯淳交代重要军务,这也说得通。

    但他还是隐隐觉得,可能会发生变故,所以才提醒父亲这一句,以防不测。

    夏侯淳神色匆匆,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跃马扬鞭,只带着四五名随从,火速奔向后方。他不会想到,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段路。

    夏侯霸却很机警,慎重起见,没有再随父亲返回,而是留在了主力军大营里。

    他唯利是图,之所以派任真为师,不过是想攀荣附贵,提升自身地位,从未真心对待任真。所谓忠孝之道,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他才懒得回去送老师最后一程。

    旁边那几名副将,是追随夏侯淳多年的老部下,有些更是夏侯家嫡系子孙,都对夏侯淳忠心耿耿。他们也没太在意,见侄子留在这里,便跟夏侯霸闲聊打发时间。

    才片刻功夫,后方烟尘渐起。

    有名随从狼狈逃回,浑身是血,颤声喊道:“大事不好!主帅他……被人杀了!”

第420章 匹夫志难改

    “什么?”

    众将勃然色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帅才刚离开,怎么转眼就被人给杀了!

    夏侯霸心里咯噔一响,意识到自己的疑虑是正确的,任真让他召父亲前去,竟然真是场篡夺兵权的阴谋。

    他浑身杀意绽放,一把揪住那名随从,阴戾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众将也都围上来,紧紧盯着那随从,杀气腾腾。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效忠于夏侯淳,当然要弄清凶手,替家主报仇。

    那人被这股气势吓到,胆战心惊,颤声答道:“在前往裂谷的路上,到处都是晋军尸体,里面藏着一名强者,重伤装死。他趁我们不备,突然暴起偷袭,杀死了主帅,夺马而逃!”

    众将闻言,顿时听懂了原委。没想到,夏侯淳征战一生,杀敌无数,最后竟栽在诈死的伤兵手里。

    某将领面容狰狞,瞪着随从追问道:“那人往何处逃了?”

    随从慌乱抬手,边指边答,“小人看得真切,是逃向西南方!”

    那人大怒,一甩马鞭,骂道:“****,我去把他抓回来,乱刃分尸,给兄长报仇!”

    说罢,他就要纵马前去追凶。

    “且慢!”

    夏侯霸眼里寒光一闪,厉声喝止道:“三叔莫冲动!这里面另有名堂!”

    那人一怔,调转马头,盯着他等候下文。

    其他人也不明所以。

    夏侯霸眉关紧锁,思绪急转,在脑海里迅速梳理出事情始末,才启齿说道:“我父亲的道行,诸位叔伯是知道的。就算他一时懈怠,也不至于被寻常小角色偷袭得逞。”

    夏侯淳作为家主,早已踏足七境中品。放在战场上,除非遇见道门宗师,否则,他的实力就属于最顶尖,少有对手。若非如此,他也没资格当上主帅。

    如此强悍的人物,却被一名伤兵轻易杀死,不得不说,这很蹊跷。对方若真有高深道行,早就可以从容逃脱,根本不必藏在尸堆里,一直隐忍装死。

    至于眼前这位将领,即使能追上真凶,也绝非人家的对手,只是白白送命罢了。

    听到他的疑惑,众将沉下心思考,渐渐琢磨出味道来。

    “不错,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百密一疏,可能主帅真是急于赶路,没留心路边尸堆,大意之下,才着了小人的道。”

    “世侄,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们凝视着沉思的夏侯霸,不懂他说这话是何用意。

    夏侯霸目光闪烁,抬头看向后方山岭,话音冰冷,“我怀疑,那个半道截杀父亲的高手,压根就不是什么装死的伤兵,而是有人授意埋伏的刺客!”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倒吸冷气,听出其中暗藏的弦外之音。

    “你是在怀疑吹……”

    他们不是傻子,联系前因后果,很容易脑补出事情原委。

    如果凶手真是埋伏的刺客,那么,引诱夏侯淳靠近陷阱,必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而夏侯淳之所以匆匆路过,正是受吹水侯所邀。

    如此说来,幕后主使是谁,也就不言自明了。

    “没错,”夏侯霸神情冷峻,肯定了他们的猜测,“凶手很可能就是蔡酒诗。我说他为何执意要见父亲,不肯把遗言交代给我,原来他暗藏杀心,是要诱父亲上钩!”

    众将见状,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忐忑不安。

    没有真凭实据,就怀疑到一品军侯头上,这绝非儿戏。一旦双方撕破脸皮,事后又查明吹水侯是清白的,那么,他们挑起军中哗变,视同谋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将万劫不复。

    有人皱眉问道:“贤侄,就算你的推理严丝合缝,我还是有一点很费解,蔡酒诗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无故刺杀主帅,他犯不着沾惹灭门大罪。”

    “动机?”夏侯霸侧身,瞥了那人一眼,冷笑道:“这还不明显吗?他杀死我父亲,是想独吞剿灭晋军的大功,趁机把兵权攥在手里。只要我父亲一死,他就会取而代之,成为全军主帅!”

    不得不说,他确实挺聪慧,分析得**不离十,猜出了事情真相。

    果然没辜负老师的期望。

    那人哑口无言。

    沉默一会儿,又有人说道:“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军侯,找不出证据,就没法拿他问罪。凶手一逃,线索就断了,咱们只能咽下苦果……”

    夏侯霸眯起眼眸,踌躇片刻后,下定决心,环顾场间众将。

    “诸位叔伯,小侄想坦诚布公地问一句,你们真想替家父报仇吗?”

    话音刚落,顿时有很多人翻脸了。

    “怎么,你是在怀疑大家对主帅的忠心?”

    “小子,当年我们追随大帅征战沙场时,你还在娘胎里呢!长辈间的交情,轮不到一个小屁孩儿指指点点!”

    “就是,为了报答兄长的恩情,老子连这条命都敢豁出去!”

    ……

    众将被夏侯霸这句话激怒。

    战友之间的情愫,往往最简单朴素,也最牢不可摧。这些人追随夏侯淳多年,甘愿誓死效忠。头颅可断,矢志不渝,他们只认夏侯家的旗帜。

    换句话说,即使任真如愿接手大军,这些夏侯淳的旧将,也不会真心归顺听命,日后若生出变故,他们必然会背离,甚至是倒戈。

    三军可夺帅,匹夫志难改。

    任真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深知,忠于夏侯淳的部属大有人在,所以,他没有选择公然夺权,而是采取这种办法。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夏侯淳被杀后,哪些是他的心腹,就会主动跳出来,站到任真面前。

    见群情激愤,夏侯霸心里的顾虑打消,凛然道:“小侄无意冒犯,既然诸位叔伯愿意报仇,那就好办了。咱们现在就率兵前去,将蔡酒诗擒下!”

    “贤侄三思!”有人立即慌了。

    报仇归报仇,但他们心里清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冲动发难,跟任真兵戎相向,这与谋反无异,不仅没法报仇,反而会将自己陷进去。

    夏侯霸看透他们的心思,眼神狠戾,“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只要咱们把他擒下,就掌握了话语权,可以慢慢审。到时候,你们还害怕什么?咱们公正得很,从不会冤枉好人!”

    察其言,观其色,众人只觉不寒而栗,畏惧这年轻人的阴鸷心肠。

    他们看出来了,冤不冤枉蔡酒诗,对夏侯霸而言并不重要。如果日后查明,对方确是凶手,此举就是替夏侯淳报仇,名正言顺。

    即使无法查出证据,夏侯霸宁枉勿纵,也不会坦然认错,而是将错就错,想办法屈打成招,将罪名坐实。

    反正都是要争权夺功,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以谋害夏侯淳的名义,趁机除掉自己的老师!

    夏侯霸这句话,彻底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第421章 师徒翻脸

    当初在云遥宗,任真以剑圣之名,收夏侯霸为徒,当时就曾说过,此人脑后有反骨,貌若虎狼,久后恐生反叛野心。(第27章)

    果然一语成谶。今日,夏侯霸要率军擒任真,固然是出于父亲半路被杀的缘故,然而,无论他能否找出证据,为了一己私利,都会把任真置于死地。

    夏侯淳已死,中路军势必落在任真手里,跟夏侯霸毫无关系。但是,如果他出手,再把任真杀死,那么,群龙无首,在父亲旧将的拥戴下,所有的权力功名都归于他一人,他的人生就将步入巅峰。

    在他眼里,只要能夺得权势,可以不择手段。此时,夺权良机摆在面前,他岂能不动心?

    众将噤若寒蝉,谁也没敢表态。一旦答应,就意味着把身家性命押上,事情败露后,参与者难逃一死。

    夏侯霸知道他们胆怯,劝说道:“诸位不必担心,蔡酒诗徒有侯爵而已,其实只是运粮官,并不掌握兵马实权。他麾下只有区区几千人,还不是他的亲信,只要咱们出兵,擒住他易如反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擒住任真,生杀大权就尽在夏侯霸之手。过后,人都已经杀了,即使朝廷再想追究,他也可以搬出父亲的命案,顺利敷衍过去。

    听到这话,有些人态度动摇,说道:“如果只有几千人,问题应该不大。不过,此事必须慎之又慎,只能动用咱们的嫡系旧部,别让大军都掺和进来,以防泄露机密。”

    他们也怕被众军知晓,无凭无据就先出兵。但是,他们想替主帅报仇,也经不住劝说,既然见稳操胜券,便选择扶持少主。

    仍然有人摇摆不定,迟疑道:“从兵力来看,咱们确实占尽优势。但是,听说蔡酒诗身边有大宗师护卫,凭咱们这些人,真能擒住他吗?”

    夏侯霸闻言,不等其他人附和,立即反驳道:“大宗师又如何,难道就是神仙?即使他能自保无虞,也休想同时护住蔡酒诗。咱们人多势众,一拥齐上便是!”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况且,你们不知道,蔡酒诗假托垂危,并非空穴来风。他和那名大宗师,先前跟晋军拼得两败俱伤,都受伤极重,咱们根本没必要畏惧!”

    至此,众将再无疑虑,陆续表态,“好,咱们速战速决,合力擒住他,替主帅报仇!”

    夏侯霸见状,如释重负,欣然道:“既然如此,请各位叔伯速回本部,点起兵马来集合!”

    这些将领带兵多年,麾下都有培养心腹卫队,随他们四处征战。达成协定后,夏侯家的嫡系兵马很快就聚集起来。

    在夏侯霸率领下,他们气势汹汹,直奔向后方山岭。

    他们还没近前,虎卫岗哨就已察觉,火速向队伍里的任真禀报,“有兵马朝咱们杀来!”

    虎卫早已集结,听到这声急报,军士们俱是一震。晋军明明已被剿灭,怎么还会有兵马冲来?

    任真表面震惊,心里发笑。夏侯霸,你果然没让为师失望,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擒我!

    他明知故问,“看清敌军的旗号没?”

    那哨兵答道:“军旗上写着夏侯二字,似乎是咱们的主力军!”

    主力军?虎卫们疑惑陡生,既然是自己人,难道不该整军撤退吗,怎么会朝这边赶来?

    任真闻言,神情大变,惊骇道:“准备迎战!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真敢挑起内讧!”

    说罢,他不顾伤势,拔剑冲向前方。

    众军看得一愣一愣的。准备迎战?

    他们琢磨着任真的话,吃里扒外……窝里反……

    然后,他们又想起任真刚才提过的叛徒,不禁灵光乍现,似有所悟。莫非……那叛徒是夏侯淳?

    他们来不及细想,夏侯家军的呐喊声就已传来,震耳欲聋。

    众人大惊,慌忙列阵,准备迎战。

    任真站在最前头,手持**剑,高声喊道:“你们是哪支兵马?主将出来答话!”

    他早就看见,夏侯霸立在旌旗下,威风凛凛。

    夏侯霸催马向前,持剑怒吼道:“蔡酒诗,你杀我父亲,此仇不共戴天。你快快下马受缚,免伤无辜将士!”

    任真闻言,一脸茫然无措,“夏侯霸,你在说什么?我杀害了你父亲?夏侯将军出事了?”

    夏侯霸冷哼一声,轻蔑地盯着任真,“明明是你假装病危,骗我去请我父亲,又派人暗中行刺于他,现在还想装傻抵赖?”

    听到这话,后方虎卫们都愣住。

    半个时辰前,他们确实看见夏侯霸匆匆离开,但是对他所说毫不知情。当时,任真一把将他拉至身边,低声交代事情,别人根本无法听到具体内容。

    至于他说的假装病危,去请夏侯淳,暗中行刺,军士们更无从知晓,没法辨别真伪。

    听到夏侯霸的控诉,任真皱起眉头,“我让你去请夏侯将军,这点确实不假,我有重要军情跟他商议。但是,我何曾派人行刺过?”

    夏侯霸暗道不妙,情知不能再争下去,但又不能闭口不言,只好反驳道:“你骗我父亲前来,难道不是为了半路设伏?”

    “混账!”任真厉声斥责,面对自己的弟子,痛心疾首,“枉我把你带在身边,对你谆谆教导,你竟然怀疑到老师头上!好,好,你污蔑我派人行凶,手里可曾有证据?”

    两军注视下,夏侯霸神情骤僵,无言以对。

    这是死无对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拿得出证据。

    任真声色俱厉,破口大骂,“没有证据,你就敢欺师叛道,跑来兴师问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颠倒黑白,信口雌黄!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夏侯霸脸色苍白,准备辩驳,谁料任真不再理他,猝然转过头,冷冷扫视向夏侯家众将。

    “他是畜生,一时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仅凭胡乱捏造,就妄想定本侯的罪,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主动挑起内乱,你们是想让京城老小跟着陪葬吗!”

    他毫无惧意,慷慨激昂。

    众将领默默听着,任真每质问一句,他们心脏就狠狠一颤。这几句话,正戳中他们的软肋。他们何尝不知,这事经不起当面对质,是他们理亏。

    这时候,夏侯霸暴喝道:“蔡酒诗,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卖弄口舌!你是不是元凶,朝廷自有公断,容不得你狡辩。你要是真的胸怀坦荡,问心无愧,那你就跟我们走,主动配合查案!”

    他头脑清醒,知道不能再作口舌之辩,只要把任真擒住,剩下的事都好办。

    然而,任真岂会上当,瞬间看破他的心思。

    “跟你们走?凭什么?莫非你想把我屈打成招?我乃一品军侯,儒圣真传弟子,就凭你们,也配审讯我?笑话!”

    夏侯霸眯眼,反唇相讥,“怎么,你是不是心虚了?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更何况区区一军侯?你不肯跟我走,那就别怪我无礼,派人把你擒下!”

    说罢,他转身看向众将,眼神透着狠绝意味。

    这眼神传递的信息很明确,既然迈出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必须迅速将任真擒住,不然事情就无法收场。

    众将看在眼里,心头苦涩。已经上了贼船,现在再想撤,也为时已晚,就像夏侯霸先前说的,唯有擒住任真,才能掌控话语权,洗清叛乱的嫌疑。

    他们纷纷拔剑,准备冲杀上去。

    另一旁的虎卫们见状,不敢迟疑,也严阵以待。

    他们能听得出来,任真的质问句句在理,反观夏侯霸,分明是恼羞成怒后,试图以武力制服任真。再加上,任真先前的那番话,让他们对夏侯家产生怀疑,于情于理,此时他们都应该护住任真。

    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任真视线微移,落在夏侯霸右侧。

    他刚才大费口舌,其实是在给杨玄机争取时间。利用他的隐身手段,这会儿功夫,杨玄机已潜近夏侯霸身边,只需一声令下,就可以将其击杀。

    任真很清楚,那些将士固然想报仇,但最主要的,还是有夏侯霸在煽风点火,企图趁机铲除他,从而继承父亲兵权。

    只要把夏侯霸杀了,对面的士气就先弱三分。

    现在,杨玄机就位,可以撕破脸了。

    任真看着这名熟悉的弟子,表情有些复杂,最后问道:“夏侯霸,你确定要背叛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夏侯霸嗤然一笑,神态倨傲,“回头?蔡酒诗,该回头的是你吧!我身后有两万精兵,而你却只有几千人,就算是我背叛你,你又能奈我何!”

    能奈我何,他的语气嚣张至极。

    任真叹了口气,抬起手,准备暗示杨玄机动手。

    忽然,天穹之上,风云变色。

    有滚滚雷音响起。

第422章 天雷滚滚

    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瞬间阴沉如墨,压迫得让人心悸。沉闷雷鸣阵阵响起,闪电随时可能劈落。

    似乎连苍天都震怒,为夏侯霸的行径而不忿。

    众军士抬头,凝视着骤变的天穹,不明所以。

    这时候,任真心意微动,联想到某些旧事,不由嘴角扬起,没再示意杨玄机动手。

    他训斥道:“夏侯霸,看见了吗?你欺师叛道,连上天都不能容你,将降雷霆惩戒。你再不收手认罪,必会遭五雷轰顶,人神共戮!”

    这话听起来,极像是戏文里的念词。在发誓时,世人往往会说,如有违背,必遭五雷轰顶,人神共戮。然而,除非起的是道心誓,人们都只是信誓旦旦,不会放在心上。

    世间多少倒行逆施者,都能得善终,也没见遭报应天谴,誓词这玩意儿,凡夫俗子岂会当真。

    夏侯霸哑然一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嘲讽道:“蔡酒诗,你太天真了!我又没对你发过道心誓,不会违背天道,怎么可能招致天谴?莫非你以为,上天会为你开眼?”

    他有恃无恐,猖狂叫嚣着。人在做,天在看,苍天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主动劈死过哪个大恶。

    听到这话,连虎卫们都暗暗摇头。这夏侯霸,仗着人多势众,确实太不可一世,但他说得没错,指望天降惩罚,这太夸张了,根本不可能灵验。

    任真面带微笑,说道:“既然这么自信,那你敢不敢说一句,你就是要背叛我?”

    夏侯霸微怔,不明白任真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阴恻地道:“死到临头,还想故弄玄虚。我就不信,说出这句话,还真会遭到天谴!”

    他催马向前,朝任真挑衅。

    “听好了,我要背叛你,你又能如何?!”

    话音未落,只听雷声轰鸣,天地震颤。

    一道闪电从天穹倾泻而下,粗壮的光柱径直砸中夏侯霸,光芒璀璨耀眼,将整片空间映得森白一片,目不可视。

    轰!

    周围人群本能地闭上眼睛,只觉脚下土地猛烈震荡,俨然快要炸裂,连他们的心脏和浑身肌肉,也随之一同狂跳。

    片刻过后,爆裂雷鸣才散退。

    众军睁开眼,望向夏侯霸刚才所站的空地。

    只见他的身躯被雷霆劈裂,炸成无数碎块,散落在地上,兀自冒着黑烟,场面惨不忍睹。

    这是名副其实的死无全尸。

    人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震撼无语,不明白为何报应来得这么快,苍天竟然真的显灵了!

    任真却未感到意外,知道天谴会降临。他回想着已经灰飞烟灭的夏侯霸音容,心里有些唏嘘。

    那夜在云遥宗,他收夏侯霸为徒,当时的身份还是剑圣。夏侯霸为了拜师,曾起过一次道心誓。他愿誓死追随,永不背叛,如有违背,天人共戮,死无全尸。(第27章)

    刚才,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清晰记得,自己从没对蔡酒诗起过道心誓,不怕天道灵验,才敢喊出那句背叛之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人间的因果,逃不出天道轮回。

    他当日的起誓对象,虽然表面上是剑圣,但既以天道为证,苍天明鉴,自然知道剑圣其实是任真,应以任真为准。那么,他背叛蔡酒诗,同样也是在违背道心誓,理应招致天谴。

    跟普通誓言不同,武修之间独有的道心誓,必定灵验。毕竟,人类能够修炼道法,本身就是师法天地,从天道之内汲取力量。

    因天道得利,就得遵循相应的规则,违反了这条规则,必遭天谴无疑,所以说,道心誓由天道作见证,必定灵验。

    如今的文圣颜渊,早年曾在董仲舒面前发下道心誓,誓不破三境。后来,他破境晋升,违背了道心誓,就受到严重反噬,致使道心有缺,险些爆体而亡。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当念在立誓时,就知道日后必会违背,所以誓词没敢像夏侯霸那样狠毒,要天人共戮,死无全尸,而是留有余地。

    即便如此,以他的高深修为,尚且无法躲过惩罚,凭区区夏侯霸,自然在劫难逃。

    夏侯霸起誓时,只是单纯地想着,以后别背叛面前这位剑圣师尊就是,根本不可能预想到,这个誓言其实很复杂,会在另一老师身上同样有效。

    所以,他遭天刑而亡。

    任真长叹一声,并非故意演给外人,而是有些伤感,“明知道背叛师尊,会身陨道消,你依然执迷不悟。刚才若肯回头认罪,你何至于如此?”

    他虽然意在夺权,心里也不想谋害夏侯父子。行动前,他特意交代杨玄机,先击昏夏侯淳,留下一条命。夏侯霸没有证据,若念在师徒情分上,没有起兵造次,那么,他可以放过这对父子。

    刚才,他反复追问夏侯霸,愿不愿意回头,就是想给豺狼徒弟留几分生机,但夏侯霸利令智昏,冥顽不灵,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依然要背叛他,这就怪不得他了。

    主张夺权的夏侯霸身亡,夏侯家众将顿时乱了方寸。他们眼睁睁看着夏侯霸遭受天谴,下场惨不忍睹,此时都心惊胆战,岂敢再生战意,跟任真厮杀。

    他们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任真看在眼里,收回思绪后,悠悠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夏侯霸欺师叛道,天理难容。谁还执迷不悟,有苍天在上,他的下场绝不比那孽障好!”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任真继续说道:“罪魁祸首已经伏诛,本侯仁慈,不想赶尽杀绝,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自取灭亡,还是悬崖勒马,你们看着办吧!”

    听到这话,军士们的意志开始动摇。

    他们匆匆聚集,随统领前来问罪,只知是为夏侯主帅报仇,并不知晓详细关节。经过刚才那番争论,他们已然明白,夏侯霸并没有证据,贸然寻衅滋事,居心叵测。

    他们群龙无首,接下来就算放手一搏,擒住任真,刚才当面对质的事,也很容易传扬出去,让世人知晓真相。夏侯霸所谓的先发制人,屈打成招,更难以成立。

    既然任真不计前嫌,肯放他们一马,他们当然没理由再执迷不悟,一条路走到黑。

    那些将领心存疑虑,有人站出来问道:“我等擅自引兵内讧,罪责太大,即使缴械投降,恐怕也难逃重罚。你让我们悬崖勒马,结果还不是要倒霉?”

    任真眨了眨眼,答道:“坦白说,你们心存忠义,想为主帅报仇,心情我能理解,并不怪罪你们。你们只是被夏侯霸利用了,现在话已说清,只要肯退兵,我当众保证,绝不会挟私报复,为难诸位!”

    众人半信半疑。

    空口无凭,夏侯淳一死,无人为他们撑腰,日后任真再次翻脸,胳膊拧不过大腿,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任真看出他们的顾忌,又说道:“如果你们还不放心,不如这样。北方战乱将起,我派你们去执行任务,远离我身边,也就不必再害怕我食言反目了,如何?”

    这话表面是为他们考虑,其实暗藏心机。

    这些人忠于夏侯家,注定无法为任真所用。把他们支开,任真也就除去心头大患,安心接手主力军。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才能相安无事。

    众将何尝不知,这是在分家,将他们排挤出主力军。但事已至此,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借着任真提供的退路,就此收场。

    “好!我们答应你!”

    简短商议后,有人出口答复任真。

    任真松了口气,欣然说道:“那好,我再拨给你们三万人马,事不宜迟,你们火速北上,前往山海关驻守!”

    山海关,是通往东北方的大门。如果北海真的反叛,大军南下,那里就是必经要道。

    让这支兵马前去迎战,既能暂缓北境危机,对任真来说,又是在借刀杀人。至于能否匹敌浩荡叛军,他就懒得再计较了。

    夏侯家众将领命,立即离开此地,回军营收拾行囊,动身北上。

    摆平乱局后,任真朝虎卫招手,示意他们继续清理战场。

    他走到杨玄机身边,轻声问道:“夏侯淳藏在哪里?”

    他特意交代过,夏侯淳算是无辜的,没必要真的杀死他。

    杨玄机闻言,面无表情,“你应该很清楚,不能有妇人之仁!”

第423章 北唐的未来

    动乱过后,任真以军侯的身份,迅速执掌主力军,返回庐江城。

    夏侯淳麾下,原先有二十万兵马,经过邙山伏击战的厮杀,折损掉三万人,再加上夏侯淳的旧部脱离出去,最终还剩下十万出头。

    对于兵力的减少,任真不太在意。对他而言,人数规模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相比之下,他更需要的是值得信赖的战力,而非互相猜忌,还得提防内部叛变。

    凭他的易容手段,本可以将夏侯淳掉包,不费吹灰之力夺权,但夏侯淳的熟人太多,情势很难控制,迟早会露破绽,将是巨大的隐患。

    所以,他才利用夏侯霸反复无常的心性,激起这场动乱,将散落在军中的异己朋党甄别出来,一次性剔除干净。如此一来,军营里就不再有不安定因素。

    回到庐江城后,驻守江畔的副将唐逆前来奏报,他们顺利抄没南岸的晋军大营,掳获辎重粮草无数,得到极大补充。

    至此,陈庆之的主力军彻底覆灭,中路一线再无战事,全局的强弱态势也完成根本性扭转。

    任真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总算实现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如今,他手中握有十万大军,又没有南晋强敌的威胁,可以说是真正安全了。

    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取决于他的心意,不必再受掣肘。

    当天夜里,任真收到情报,知晓了王桀叛变、率军奇袭陇西的情况,对整体格局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于是,他跟杨玄机再次合计一番,认为眼前共有三种选择。

    其一,是等待女帝求援,引兵北上。

    既然王桀早有预谋,偷袭陇西亲军,说明北海大军也已南下,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传来告急文书,抽调兵马回去勤王。尊奉女帝的旨意,去迎战北海叛军,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其二,是无视女帝求援,把精力放在两朝战场上。

    陈庆之的中路军虽亡,并不意味着国战就此平息。在上下两路,晋军仍然占据优势,掠走众多城池。陈庆之战败,敌军势必放缓攻势,稳扎稳打,此时正是唐军收复失地的良机。

    任真的十万兵马,无论开往哪一路,都是极大的援助,将会再次扭转战局。如果他眼里只有北唐,而不关心武氏皇朝的存亡,那么,这就是最佳选择。

    其三,是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这是最清闲的选择,任真可以继续驻扎在庐江,养精蓄锐,保存实力,暂不插手任何战争。等到朝廷、南晋、北海三方都拼得元气大伤后,他再坐收渔利,出手扫清北方。

    届时,无人是他的敌手,只要进一步稳固军心,深得众军拥戴,他甚至可以拥兵自立,黄袍加身,开创属于自己的皇图霸业。

    三个选项,出发点不同,各有利好,也都没有太大弊端。该如何抉择,直接考验任真的野心和初衷。他想要什么,就会挑出相应的路。

    听杨玄机分析完后,任真沉默了很久,然后抛出一个问题,想听杨玄机的见解。

    他很想知道,把皇位交给谁,才是对北唐最好的选择。

    就自身而言,他并不想当皇帝。为了替父母报仇,这些年他机关算尽,又一直处在南晋武帝的阴影下,对于政治的尔虞我诈和残酷斗争,他早已厌倦,不愿后半生再深陷其中。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计划好,等到铲除武清仪、杀死陈玄霸后,大仇得雪,他就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不再插手尘世间的纷争。选项三,被他率先排除。

    那把龙椅,他根本不稀罕。

    问题随之而来,大好江山,又该交给谁?

    武氏皇族,篡位而立,实为乱臣贼子,且不得民心,任真断然不会把皇位交给梁王武九思;

    至于旧皇族高家,嫡系后裔稀少,到了太祖这一代,膝下无子,又只有庸王和襄王两位同胞。襄王冤死,庸王阴鸷狡诈,野心勃勃,绝非仁德之辈,也不是合适人选。

    除了新旧皇族,其他人登基,更难得北唐黎民拥戴信服。

    任真平定北唐后,实在无法找出拥立的明君。

    听到这道难题后,杨玄机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也只有他,才知道最佳答案。

    他告诉任真,自己带在身边的小不起,就是当年襄王的遗腹子,名叫高攀。那个孩子,拥有最正统的皇族血脉。

    任真大吃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自己要找的储君人选,就在杨玄机身边。

    他很怀疑杨瞎子的动机,于是连忙追问,何以知晓小不起的身世,又是如何从民间找出这孩子的,为何要找襄王遗腹子,以及等等。

    杨玄机保护皇族血脉,听起来就疑点重重。

    对于这些疑点,杨玄机一概不谈,没有说出真相,只是告诉任真一件事。

    要验证小不起的身世,并不困难,方法就在北海。

    只要去趟北海,他的身份就能确定。

    任真听罢,将信将疑,但看杨玄机的神态,不像是开玩笑,便松了口气。如果小不起的身世是真的,那么,这道困扰他很久的难题就算化解。

    由贤王高澄的遗子继承皇位,既名正言顺,也不会激起世人的强烈反对。那小家伙聪明伶俐,又得杨玄机教诲,心性必然善良正直。

    日后,只要再留下一些股肱能臣,忠心辅佐他,不愁北唐不会恢复清明,迎来新的盛世。

    任真如释重负,杨玄机的惊人答案,帮他确定了北唐皇位的归属,同时,也让他意识到,去趟北海势在必行。

    北海叛军的核心是旧皇族高家,既然小不起是高家后裔,跟叛党血脉相连,他就不能再按常规思路,将叛军剿灭殆尽。或许,他可以用温和的手段,收服那支叛军,避免大规模伤亡。

    同为唐人,没必要非得自相残杀,血流成河。以更巧妙的手法颠覆女帝皇位,还政高家,也未尝不可。

    联想到这一层后,他终于决定,引兵北上,会会北海叛军。

    两日后,任真布置妥当,准备启程。恰在此时,女帝的加急诏书也到了,命他火速回京勤王。

    于是,大军浩荡开拔,南征刚毕,又将北战。

第424章 图穷匕首见

    暴风雨将临,金陵的天色阴沉着,空气潮湿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养心殿里光线黯淡,那些高大铜柱的颜色深邃,伫立在两侧阴暗里,透着凝重而沧桑的意味。

    内侍们还没来得及掌灯,就得到武帝的吩咐,全部退了出去。偌大宫殿,一时空旷寂静,气氛非常冷清。

    武帝披散长发,穿一身玄黑色长袍,随意地坐在地板上,低头忙活着。

    他在磨剑。

    握在手里的是一柄铁剑,样式很普通,上面锈迹斑斑,已废弃多年未用。

    事实上,自从十年前,他晋入第九境,成为毫无悬念的天下第一后,就再也没伸手拿起任何兵器。即使去年大战剑圣,他也只是赤手空拳,随意比划了几招。

    一方面,他不需要兵器。

    风云榜上,他屹立于最巅峰,傲视群雄,修为乃世间最强。仅凭拳头,就足以压制任何人。若非遇见生死之敌,必须全力以赴,刀剑便不至于派上用场。

    另一方面,他确实不需要兵器。

    第九境有大造化,能给他带来五百载寿元。只要他没被人群攻杀死,没遭遇天灾意外,在正常状态下,他就能活五百年,与江山共存。

    正因如此,他愈发谨慎隐忍,深居在皇宫里,足不出户,扼杀发生一切意外的可能性。即使有刺客闯宫,也会被森严护卫截下,他碰不到对手,又何需兵器?

    活到这种地步,他眼里的敌人,已不是当世某个英雄豪杰,而是那悠悠岁月。他想要挑战的,是生命的极限、武道的尽头。

    那亘古绝今的第十境。

    刀剑俗物,斩得断血肉,却斩不断流光。所以,他原打算不再用剑。

    但今日,他还是翻箱倒柜,找出少年时所用的那柄铁剑,认真地磨砺清洗,一丝不苟,像是在招待多年不见的故友。

    老剑发新机,饮血方回。时隔多年,他再度磨剑,自然是为了杀人,为了战胜足够强大的敌手。

    究竟是何人,能令天下无敌的武帝如此重视?

    他挽起长袖,神态专注,从铜盆里掬起一捧清水,浇在剑身上,冲掉磨下的暗红铁锈。

    在他身旁,国舅曹春风也不拘谨,盘膝而坐,正在闭目疗伤。这对君臣相处,不受任何人干扰。

    从邙山战场逃走后,曹春风不顾伤势,狂奔万里返回金陵。他甚至没有回家歇息,就立即进宫来面圣。因为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出了某个问题的答案。

    他相信,武帝一定也很急切想知道它。

    此时,他浑身是伤,刚换好一身干净白衣,鲜血又渗出来。

    这都是拜杨玄机所赐,那日在裂谷里,杨玄机急于救任真,不惜一切代价,跟他搏命拼杀,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双方都遭受重创。再加上昼夜赶路,他的伤势丝毫没能好转。

    进宫以后,整整半个时辰里,他都在向武帝汇报北方的情形,事无巨细。从庐江鏖战,到猫首被杀,再到邙山伏击战,里面包含的信息太复杂,他不敢遗漏,必须要让武帝参谋定夺。

    武帝默默听完后,没有开口问话,而是动手磨剑。

    直到此时,手上的活儿大功告成,他才从地上站起,一边用毛巾擦拭剑锋,一边眯眼欣赏,眸里噙着比剑还冷冽的寒光。

    “这盘棋下到现在,真正的旁观者,只有你我二人。你应该清楚,出现这样的局面,绝谈不上完美,只能算差强人意。”

    曹春风闻言,痛苦咳嗽几声,脸色惨白。

    当年,为了谋求两朝议和,南晋被迫答应北唐的条件,秘密杀死叛将任天行,他就是参与者之一。

    对任天行处刑后,又是他,把襁褓里的任真送到武帝面前。两人合谋一番,制定了借刀杀人的养狼计划。

    除了武帝以外,也只有他才知道,之所以把任真抚养长大,在十六年后派入北唐,最重要的目标并非祸乱北唐,这只是麻痹任真的表面由头而已。

    后来,暗中监视任真的是他,折磨锻炼任真的也是他,在任真体内种蛊的也是他。

    整个计划的监督者都是他。

    如今,任真公然叛变,歼灭南晋最精锐的白袍主力,这让他生出满腔怒火,不得不回来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个目标出现,应该可以收网了。

    他擦去嘴角渗出的血迹,嗓音凄厉,“我真没想到,养虎为患,那小畜生本事见长,竟能把八境的无心击败。如果不把他抓回来,咱们就没法收网了!”

    武帝端详着手中剑,漫不经心地道:“朕亲自探望过无心,他跟我说,小家伙用的是参同契。昨天我已经派人去昆嵛山,抄没全真道,可惜让那俩老东西逃跑了。”

    曹春风神情微松,“难怪他能匹敌八境,原来是借了别人的神通。李云龙养他多年,日久生情,早知如此,就应该换别的堂来办这差事。现在既然挑明,恐怕凤梧堂也已变节了。”

    武帝没有搭话。他眼里从不在意这些小鱼小虾。

    曹春风沉默片刻,说道:“任真的野心越来越膨胀,还是得把他抓回来,不然局面只会更糟。陛下,您有何吩咐?”

    武帝转身,深深看他一眼,“你伤成这样,无心被洞穿肺腑,长生师兄被斩断一臂,如今咱们的损伤太大,还没有绝对的把握收网。抓任真的事,先缓缓再说。”

    曹春风会意,知道这话表面是在说任真,其实不然。

    武帝拾起地上的剑鞘,将磨好的利剑插进去,握在手里,“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想办法找到那个酒鬼,替朕告诉他,令他抱憾半生的敌人找到了。若想雪洗耻辱,就等候我的通知。”

    曹春风用力点头。

    “第二件,通知北伐的两路大军,无论进展如何,都立即停止攻势,原地待命,准备班师回朝。”

    曹春风闻言,顿时一怔,“为何?咱们精心筹谋多年,才有如今的大好局面,占据江北大片城池。虽然白袍军覆灭,但北唐只剩最后一口气,咱们怎么能主动放弃?”

    他舍不得辛苦打下的十余座城池,功亏一篑。

    武帝负手而立,幽幽说道:“我改主意了,既然难以抓回任真,不在金陵收网便是。撤回军队,让那妇人先缓过这口气,咱们才能看到更大的热闹……”

    跟任真一样,他眼里也只有大势,而不在意具体城池的得失。

    曹春风似懂非懂,俯首称是。

    不知从何时起,殿外已飘起蒙蒙细雨,茫然一片。

    武帝凝望着雨帘,继续交代道:“第三件,传信告诉鱼莲舟,尽快完成他的任务。另外,让他见见元本溪,把任真的身世都抖搂出来。”

    曹春风眸光骤亮。

    图穷匕首见,终于要让任真现出原形了!

    武帝轻叹一声,神情莫名惆怅,喃喃道:“my brother,多年不见,朕一直很想你呐……”

第425章 龙首戏铁伞

    入夜渐微凉。

    一轮缺月挂在灰云后,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氤氲在长安城的街巷间,仿佛笼起一片轻烟,寂静里多了几分萧瑟秋意。

    夜色深沉,灯火阑珊,白日里最热闹的朱雀大街,此时也空旷无人。

    忽然,大地震荡,从尽头传出隆隆马蹄声,越来越近。有支玄甲骑兵纵马狂奔,一路朝北前行,看情形,应该是急于进皇城。

    为首那人头戴斗笠,看不见面容,浑身气息幽深,宛如跟夜色相融。他穿一件漆黑布衣,左侧袖管空荡无臂,随着坐骑颠簸不停摇摆。

    正是萧铁伞。

    这次他奉旨出京,率领陇西亲军南下,原本是想潜入南方战场,攘平任真所说的叛乱。然而世事难料,亲军刚离开陇西不久,就碰上意在偷袭的王桀叛军,展开激烈厮杀。

    其后,庸王高瞻从后方杀来,崭露出八境修为,将他死死缠住,毫无脱身之机。面对前后夹击,双方鏖战一整日,三万亲军被绞杀大半,不得不败逃回陇西,放弃南下的行动。

    进陇西后,萧铁伞才看见京城传来的情报,得知白袍军奇袭的危机后,大惊失色。他惦念女帝的安危,再也顾不上叛军的存在,立即动身回京,五万亲军随后东进,赶去救火。

    狂奔一日后,半夜时分,他总算回到长安。

    虽然星夜兼程,不敢停歇,但他获悉的时间太晚,此时才赶回来,白袍军已被杀退,京城的危机得以化解。

    他归心似箭,奔驰在朱雀大街上,恨不得立即进宫,出现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子面前。

    他知道,北唐风雨飘摇,新的危机即将到来。她身边缺少绝对可靠的心腹,更离不开自己的保护。

    骏马呼啸在阴暗大街上,熟悉的宫殿轮廓浮现在眼前。

    某一刻,他意念微动,陡然勒住缰绳,克制住急切回家的心情,停在当街。

    他侧过身躯,望向路旁。

    桑树下的阴影里,有口水井,井沿上坐着一名白衣男子,正静静注视着他。三更半夜,鬼魅出现在井口,自然是白衣龙首。

    萧铁伞眸光骤凝,没有下马,但右手握住黑伞伞柄,两人隔街对视。

    在长安城里,只要持有朱雀阵的阵眼,他的实力就会暴涨数倍,一人一阵,能将任意一位八境大宗师留下来。

    所以,对于这个神出鬼没的怪人,他没有生出太强的警惕心,而是胸有成竹,稍后要把对方擒住。

    “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人?”

    他感知得出,鱼莲舟的修为臻至七境巅峰,离破境不远。这样的实力世间少有,在他印象里,北唐并没有这号人物,那么,对方必是南晋敌人无疑。

    鱼莲舟坐在井沿上,笑眯眯地盯着他,说道:“你能抓住我,我就告诉你。”

    “哦?”

    萧铁伞摘下斗笠,眉尖一挑,嘴角勾勒出冷笑。

    以七境挑战八境,本身就需要极大勇气,更何况,这里是长安,是他的地盘,有朱雀大阵加持,他几乎单挑无敌。别说是区区七境,就算晋武帝亲临,他都未必会输。

    听到鱼莲舟的挑衅,他不怒反笑,生出很大兴趣。

    呼吸之间,他的身形从马背消失,只是一闪,连眨眼功夫都不到,他就出现在鱼莲舟坐的位置。

    然而,鱼莲舟也已消失。

    一道诡魅笑声从井底飘出,传到萧铁伞耳朵里,格外刺耳,“我在隆庆殿后等你。”

    这是**裸的挑衅,要跟萧铁伞比试,谁先到达隆庆殿后。

    萧铁伞闻言,脸色骤沉。

    如果他没记错,隆庆殿后也有一口水井。

    此人既然放出豪言,不仅说明他熟知皇宫地形,更意味着,他能借助水井,自由进出皇宫,速度不比萧铁伞逊色。

    若真如此,那么,此人也太可怕了。

    萧铁伞眯眼,身形再度消失,将那群骑兵丢在街上。

    片刻后,隆庆殿后。

    鱼莲舟端坐在那口水井旁,看着凭空出现的那把铁伞,眼眸里泛着邪魅的光芒。

    “你修为虽高,速度却比我慢一点,怎么可……”

    话还没说完,人已稍闪即逝,几乎是在同时,那把铁伞刺过来,扑了个空。

    毫无例外,话音再次响起时,还是从井里飘出,“怎么可能抓住我?”

    萧铁伞紧攥着伞柄,指节发白。

    对方今夜现身,有恃无恐,又故意玩这么一出,崭露身手,摆明了是在挑衅,其意图难明。一旦藏有祸心,那么凭身手速度的差距,他确实拿对方没办法。

    他当然不敢跳进水井,以己之短,去挑战鱼莲舟的长处。

    鱼莲舟躲在井底,谈笑自若,“从皇城门口到此地,共有大大小小四十九处暗哨,二十三处机关陷阱,若以普通手段闯宫,即便是风云十强,我想,肯定也会遍体鳞伤,无法走到这里。”

    言外之意,风云十强都做不到的事,他却能轻而易举。

    萧铁伞脸色铁青。

    听鱼莲舟如数家珍,对皇宫熟悉到这种程度,他心里的怒火炽烈到极点。可惜,对方藏在地底,他纵有千般神通,也束手无策。

    “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鱼莲舟躺在井里,优哉游哉,“咱们这样说话,你不觉得别扭么?要不,你下来?”

    萧铁伞寒声道:“你上来!”

    鱼莲舟嘲弄一笑,悠悠地道:“你老是想杀死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又怎么能好好说话?”

    萧铁伞板着脸,“你先上来,我让你多活片刻便是。”

    他听得出来,鱼莲舟蛰伏已久,今夜肯主动现身,明显是有话要说。

    果然,鱼莲舟不假思索,答道:“好,那咱们在明德殿后见!”

    说罢,他身形潜入水底。

    萧铁伞还站在地面,表情异常复杂。

    不同于此地,明德殿后是个很特殊的地方。那里有座小花园,花园旁有座木屋,正是元本溪的住处。

    当然,为了便于灌溉,花园里也有几口水井。

    鱼莲舟约他在那里相见,意图很清楚,不仅要跟他交谈,还主动拉上元本溪一起旁听。

    同时挑衅国士铁伞,这气魄这姿态,太强势了。

第426章 一个叫的故事

    不出意外,果然还是鱼莲舟抢先一步,坐在井沿上,看着萧铁伞的身影出现。

    他取出丝带,将披散的长发束起,戏谑地道:“你回来得算是及时,二先生还没咽气。”

    他已经获知,元本溪拖着病躯,跟陈庆之大战两百回合,拼得油尽灯枯,返回京城时,马车直接拉到后花园,他是被背进屋里的。一代国士陨落,只在早晚之间。

    萧铁伞闻言,神情剧变,不再理会鱼莲舟,大步走进木屋里。

    发往陇西的情报很简洁,只有一句话,白袍来袭,京城告急。那时候,元本溪尚未去虎丘迎战,京城还没爆发瘟疫,女帝也没倒下,萧铁伞不可能知道这些变数。

    推开木门,浓重的草药味扑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盏昏黄烛光,以及守在榻前的数名老太医。

    元本溪闭目躺在榻上,面容枯槁,与逝者无异。

    萧铁伞走近前,看着这一幕,难以掩饰心头的震惊,“二先生他……”

    他不明白,自己才离京数日,凭元本溪的通天本事,何以突然变成这样。

    元本溪闻言,豁然睁眼,放大的瞳孔里迸射出精光。这副表情显得狰狞,在老太医们看来,似乎是人在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他分辨出了萧铁伞的嗓音。

    “你回来了……”

    他强撑着一口气,一直撑到现在,就是因为萧铁伞没回来,女帝身边孤立无援,他不放心就此撒手人寰。

    此时,萧铁伞回宫,他最后的羁绊打消,可以放心地交代后事了。

    萧铁伞坐在榻旁,俯下身躯,让元本溪看清自己的面容,然后以神念传音,说道:“强敌在外,你能不能撑住?”

    在这紧要关头,元本溪若是溘然长逝,只会让屋外的鱼莲舟看笑话。元本溪气息虽弱,神识还很清明,听见萧铁伞这句话,微微点头。

    能闯到这里的敌人,绝非等闲之辈,如不见上一面,他仍有挂念,便死不瞑目。弥留之际,他必须振作起来,捍卫最后的尊严。

    萧铁伞见状,吩咐下人推过小车,不顾太医们反对,亲自将元本溪放上去,推出屋外,最后一次迎接敌人的挑衅。

    清冷月光下,元本溪披着外衣,坐在小车上,面容比月光还雪白。

    看到井边的鱼莲舟,他强撑着镇定,仍然忍不住咳嗽数声,情绪波澜激荡,“原来是你……”

    他认识鱼莲舟。

    斜谷会战前后,萧铁伞领兵西行,他坐镇长安,那一日,鱼莲舟便现身城外,隔空对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第144章)

    当时,鱼莲舟知难而退,并没有动武闯城,只是留下突兀的一句话,他是来火上浇油的。

    元本溪纵然聪慧,也未能参透话意,想不出鱼莲舟的动机,更不会想到,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还会再次看到此人。

    鱼莲舟起身,朝元本溪拱手行礼,微笑说道:“先生垂危,还能认出鱼某,真叫我倍感荣幸。赶在您辞世前,出来见一面,您应该不会觉得唐突吧?”

    他笑意和善,话意一点都不善。

    元本溪神色平静,发白的嘴唇翕动着,轻声道:“百家姓里,鱼姓极冷僻。上次你现身后,我就派人查过鱼姓诸脉,没能发现你的身世。我观你灵气如水,异于常人,想必不是中原人士。”

    他心里叹息,可惜,苍天不佑,自己命数有限,来不及继续追查下去。

    鱼莲舟闻言,对元本溪有些敬佩,感慨道:“可惜你行将就木,不然,我也想跟你讨教两百招……”

    萧铁伞拄伞站在旁边,眉尖紧皱,“有话快说,再敢啰嗦,就别怪我动手了!”

    鱼莲舟表情微沉,认真地道:“我来这里,是想给女帝陛下讲个故事,谈笔买卖。既然她染上瘟疫,不便相见,我跟两位交涉,应该也能算数吧?”

    萧铁伞目光狠狠一颤,此时才知道,女帝也已病倒。

    元本溪有所感应,抬手拍一下萧铁伞的腿,示意他先别着急,继而说道:“当然算数,你可以开始了。”

    他的时辰已不多,不敢再跟鱼莲舟消耗下去。

    鱼莲舟没有得意忘形,始终站在井边,随时可以逃跑。

    “这个故事的起点,得从任天行说起。那还是十六年前……”

    寥寥数语,如平地惊雷。

    萧元二人闻言,急忙转头对视,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撼之意。

    故事一开始,就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那桩旧案。他们隐隐预感到,这个故事或许会颠覆旧有的认知。

    “……叶家小姐被杀前,已经生下一子。任天行南下归降我朝时,就带着那个孩子。两朝议和后,我朝如约杀死了他,但是,陛下仁慈,并未杀死那孩子,而是将他抚养成人。”

    说到这里,他注视着两人,一板一眼地道:“他的名字,叫任真。”

    萧铁伞微怔,意识里对这名字没印象。

    元本溪却是勃然色变,险些从小车上跳起来,失声道:“蔡酒诗那个徒弟!”

    他记性很好,清晰记得,拍卖会出现的剑圣首徒就叫任真,此人后来还在大朝试上扬名。没想到,任真竟然就是任天行的儿子。

    鱼莲舟淡淡一笑,不理会他的激烈反应,继续讲述。

    “任天行长着第三只眼,他的儿子当然也不例外。那只天眼,能易容,能隐形,威力无穷。任真长大后,继承了任天行的神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堪称千人千面,手眼通天!”

    萧铁伞这下听懂了,表情复杂,“原来他就是绣衣坊主……”

    千人千面,手眼通天,本身是两个词,形容某人的手段高超。若非被人刻意道破,常人很难脑洞大开,猜到绣衣坊主真是手里长眼。

    鱼莲舟咽口唾沫,笑道:“我朝陛下英明神武,早想到他也会长天眼,所以,顾剑棠南下,被困在金陵后,陛下便派任真李代桃僵,以天眼易容成假剑圣,重回北唐,祸乱你们的朝野!”

    “你说什么?”萧铁伞闻言,心脏猛然抽搐,踉跄倒退一步,“后来的顾剑棠都是假的?本人早就死了?”

    他难以接受这个惊人的真相。

    鱼莲舟置若罔闻,看着目光颤抖的元本溪,继续讲这个故事。

    手眼通天的故事。

第427章 是又如何

    这个故事看似漫长复杂,娓娓道来,也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从剑圣回宗,剑道内乱,到湘北党争,漕粮被焚,再到春秋破解,儒圣收徒,再到斜谷会战,儒家内乱,再到任真进京,主持朝政,鱼莲舟一气呵成,有条不紊地述说着,渐渐讲到最近的南北国战。

    他感慨道:“实话实说,这所有的搅乱行动,并非出自旁人手笔,皆是任真精心策划。陛下相信他的实力,也知道他会替父母报仇,所以作壁上观,没有干涉具体的计划。”

    萧元二人噤若寒蝉,心情跌宕起伏。随着故事的进展,他们的脸色愈发难堪。

    若非鱼莲舟现身道破,他们至今还蒙在鼓里,绝不敢想象,这一年来,北唐发生的所有大事,几乎都是被任真躲在幕后策划而成。

    那个少年明明只有十六岁,却真的是瞒天过海,机关算尽,将连同他们在内的天下人都欺骗了。

    以一人乱一国,听起来很宏大,但任真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先乱剑道,再乱儒家,进而血洗京城,顺利达成了这项无比艰难的任务。

    鱼莲舟坐回井沿,欣赏着二人的冷峻神情,说道:“在这些事件中,我朝并没插手,只是派人监视着他。不得不说,那只天眼太厉害了,那小家伙的心机,也远远胜过当年的任天行。”

    为了防止任真逃逸,武帝专门派袁猫首暗中尾随,全程陪他闯荡这一遭,后来又同时进京。在这期间,任真若想放弃复仇,那么,袁猫首就会将他擒回金陵,无法成功逃脱。

    猫首察其形,毒蛊控其命,可谓双管齐下。对于这些,任真是不知道的,但以他的智慧,早就猜得出来,武帝必定在背后藏有杀手锏,防止他脱缰,只是不清楚具体措施罢了。

    元本溪听到这里,用力咳嗽数声,说道:“你讲的故事很精彩,丝丝入扣,似乎没有破绽。但在我看来,你主动说这些的动机很矛盾,像是嫁祸蔡酒诗,借我们的手除掉护国功臣。”

    话虽这样说,他其实已经相信这个故事。早在湘北案发时,他就曾对女帝说过,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后来,京城一夜流血,乃至前不久的战场疑点,都能印证出天眼的存在。

    但他想不通,既然任真是南晋精心培养的奸细,旨在利用他弑君乱政,颠覆北唐,今夜鱼莲舟又为何现身,主动将实情和盘托出?

    这明显自相矛盾。

    鱼莲舟料有此问,淡然道:“我承认,确实是想借刀杀人,但并非编出故事,诱骗你们杀掉所谓的蔡酒诗。如果你以为,他的目标仅仅是北唐,那就大错特错了。”

    元本溪靠着椅背,凝眉沉思,没有插话。

    “我们努力隐瞒当年议和的真相,终究还是被他知情,除了对付你们,他最终的复仇对象就是我朝陛下。我们在他体内做了手脚,原以为拿生命作威胁,就能逼他就范,打消他的反叛念头。”

    鱼莲舟脸色一黯,想起了不久前阵亡的陈白袍,想起了全部阵亡的北伐主力军。

    “然而,他的骨头太硬,超出我们预想,宁肯同归于尽,也不愿俯首被操控。莫非你以为,他守卫北唐疆土,是在效忠你们女帝?哼,想多了,他只是在磨炼对付我朝的兵器而已!”

    要想对付一座皇朝,最锋利的兵器,自然是另一座皇朝。北唐要是覆灭,天下统一,任真还拿什么跟南晋抗衡?

    萧铁伞听懂了,阴阴地道:“养虎为患,被反咬一口,听你这么说,应该是任真已成气候,尾大不掉,你们拿他没辙,于是想挑起北唐内斗,从而坐收渔利!”

    鱼莲舟冷哼一声,嘲弄地道:“是又如何?我就不信,明知接下来他会率军叛变,取你们项上人头,你们还敢无动于衷,任由他继续兴风作浪。为了你们自己,也得动手铲除他!”

    今夜他现身相见,就是奉武帝旨意,来借刀杀人,利用北唐对付任真。这是**裸的阳谋,女帝明知会被利用,为了保命,依然只能乖乖就范,让南晋看这场热闹。

    他噘了噘嘴,眼神讽刺,“更何况,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们北唐最擅长的,不就是诛杀功臣吗?当年是如何对付任天行的,这次再故技重施,用在他儿子身上,还不容易?”

    元本溪皱着眉头,寒声道:“就算我们要锄奸,那也是在抵御外敌之后。你们想坐享其成,趁机攻占大唐,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至少在眼前,我们还可以借助任真,剿灭进犯的所有晋军!”

    他一动怒,牵扯到肺腑,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北唐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他本以为,幸好在自己陨落之后,还有小师弟值得放心托付,能挺身而出,替陛下守住江山。

    谁曾想,到头来,蔡酒诗不仅不是忠心耿耿的股肱重臣,还是当年血案留下的故人之子,深仇不共戴天,势必会叛乱伐武。

    力挽狂澜的权臣,成了头号叛党,这真是上天对武唐最大的讽刺。

    看着元本溪痛苦的神情,鱼莲舟平静答道:“先生多虑了。我朝陛下万寿无疆,不在意争一时之长短,他已经下旨退兵,把军队尽数调回江南休养。至少在十年之内,大陆再无战事发生。”

    说到“万寿无疆”时,他刻意加重语调,挑衅之意极浓。

    武帝享有五百年寿元,举世无双,根本没人能威胁到他。无论元本溪萧铁伞这些人有多精明强势,也不过风流一世,短短数十年罢了,不可能永远守护北唐。

    来日方长,武帝只要耐心隐忍,靠年轮把北唐群雄拖死,待到青黄不接时,南晋大可以卷土重来,吞并北唐。岁月悠悠,他有的是机会,没必要在意眼前的得失。

    即使是任真,也不过是枚棋子,只要无法跟他同寿,他便不会真正将其放在眼里。

    元本溪的咳嗽渐渐平复,喘息着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故意撤军,无非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挑起内乱除掉任真。”

    鱼莲舟掸了掸尘土,波澜不惊,“是又如何?”

    萧铁伞眯眼,摩挲着手里的伞柄,说道:“该如何处置任真,我们自有主张,轮不到敌人指手画脚。你刚才说,要讲个故事,谈笔交易。现在故事讲完了,你还有何话说?”

    此事干系重大,必须从长计议,在这里跟鱼莲舟争论,毫无意义。

    鱼莲舟微笑说道:“交易的内容很简单。我朝的条件是,你们不能杀死任真,要把他完好无损地交给我。”

第428章 一声叹息

    鱼莲舟先前讲那个故事,是让萧元二人明白,从他们的切身安全考虑,为了保命,也得尽快铲除任真。

    而此时,谈到两朝交易,才真正显露南晋的野心。说穿了,武帝是想让北唐替他活捉任真,而非直接杀死。

    任真今非昔比,在北唐扎稳根基,擒住他谈何容易。

    他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又有杨玄机和李慕白两大强者护卫,就算是强盛的南晋,也感到棘手。若想不出万全之策,北唐朝廷失手,就会早早逼反任真,后果极其严重。

    萧铁伞冷笑一声,嗓音沙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条件?我们大动干戈,不惜代价擒住他,再拱手让你们放走,继续祸害我们一次?”

    他的顾虑不无道理。

    南晋开口索要活人,居心叵测,没人敢保证,他们不会再把任真放出来,让北唐的心血白流,承受任真更疯狂的报复。纵虎归山,这么低级的错误,北唐不能犯。

    鱼莲舟淡淡说道:“你想多了,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我朝岂敢再启用他?既然是交易,自然互惠互利,你们也可以提条件,比如说,让我治好女帝陛下的瘟病……”

    他投放瘟毒的初衷,是想里应外合,配合陈白袍攻克长安。事已至此,完成武帝的命令要紧,只要能活捉任真,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听到这话,元本溪的苍白脸颊涌起红晕,激动地道:“果然是你!刚才你一现身,我就猜到,井水里被投入病菌,寻常奸细,不可能有如此能耐!”

    萧铁伞不假思索,身躯轻颤,眼看就要原地消失,火速动手擒拿鱼莲舟,却被他一眼识破,厉声喝止。

    “再敢尝试抓我,休想治好武清仪!”

    萧铁伞骤僵,强行收回前踏的脚步,站在原地冷冷盯着他,眼里杀意澎湃。

    女帝就是他最大的逆鳞,为了保护她,他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鱼莲舟的提议一出口,也就意味着,萧元二人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笔交易。

    原先,元本溪还寄希望于任真,传书让他带神医回京除瘟。今夜一番密谈,他既然知晓真相,哪敢再相信任真的下属。毕竟是灭门血仇,任真很可能会趁机弑君。

    元本溪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着清醒,视线却渐渐开始朦胧。

    他的大限要到了。

    萧铁伞攥着伞柄,寒声道:“买卖成交,不过,你得立即提供解药!”

    鱼莲舟站起身,凛然道:“这是自然。要擒住任真,必须计划周全,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趁着二先生健在,你们还是赶紧商议计策吧!”

    说着,他从袖里取出一小瓶解药,隔空抛给萧铁伞。

    这丁点药量,最多只能救治女帝一人,而京城的数百万灾民,依然无药可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萧铁伞只关心女帝,根本不在意旁人死活,厉声警告道:“别以为这样就完了,你若再敢闯进皇宫一步,这笔交易立即作废!”

    他深切感受到,鱼莲舟的道行太可怕。此人既然能投一次毒,完全可以再次设计暗害女帝,防不胜防。等救醒女帝后,他得立即下令,封死宫里所有水井,阻断鱼莲舟的进出。

    鱼莲舟是荒族的天命者,获得鲲鱼之力,能在水里蛰伏数月,故而能通过地下暗河,悄然进出皇宫。这并不意味着,他能随心所欲,出现在任意位置。

    毕竟,地下河的出口都是固定的,哪里有水井,他才能从哪里冒出地面。正因受水井限制,他一直没机会暗杀女帝,明知对方的位置,始终不敢冒险行刺。

    否则,女帝早死了。

    鱼莲舟不置可否,准备跳进井里,忽然一停,转头说道:“对了,我知道任真有处命门,或许能帮你们擒住他。”

    萧铁伞板着脸,“说。”

    “我讲故事时提过,我们在他体内做了手脚,其实是种下某种毒蛊。它平时安静蛰伏,但只要一嗅到菊花的香味,就会立即亢奋发作,令宿主当场晕厥过去。”

    萧铁伞一愣,“菊花?”

    鱼莲舟不再停留,遁入井底。

    外面凄冷,萧铁伞推着小车,送元本溪回屋。

    刚一进门,元本溪面色潮红,猝然吐出大口鲜血,瘫软下来。

    太医们大惊,连忙将他抬回榻上,猛掐人中,他再次醒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只剩生命最后的片刻。

    他目光开始涣散,看着榻边的萧铁伞,喉结蠕动良久,才艰难说出一句话。

    “你后悔过吗……”

    萧铁伞表情沧桑,耷拉着头,沉默不言。

    这些年,为了辅佐女帝即位,两人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萧铁伞的心意,在于守护爱人,而元本溪,则是想施展才学抱负,指点江山。三人同心协力,纵有千般阻挠,也从未迟疑和退缩过。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守住皇位,他们抹杀异己,残害忠良,手上沾满鲜血,到后来,他们已经麻木,渐渐忘记了初衷。

    直到最近,元本溪病情加剧,回顾这一生时,最后才看清自己,其实只是个阴诡暗算的冷酷谋士,仅此而已。

    那些造福社稷的宏愿,那些治国安民的良策,终究没能付诸行动。

    皇图霸业转头空。

    他后悔了。

    所以,当女帝开口恳求他,帮忙谋划让梅琅成为储君时,他选择了沉默。人之将死,他无法挽回当年的过错,却也不能将北唐推进更大的火坑,万劫不复。

    那一日,黄昏迟暮,残阳如血。

    当他站在城头上,用生命承受敌人的猛攻时,他脑海里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陷害任天行,没有设计杀死高澄,没有屠戮众多忠良,那么如今的北唐,又会是何等光景。

    至少,当外敌来犯,他不会这么孤独吧。

    今夜,当鱼莲舟道出实情,让他知道任真的身份后,他百感交集,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懊恼,惋惜,以及痛苦,却独独没有仇恨。

    自作孽,不可活,他知道,这是上天安排的报应,在他们最需要忠臣良将时,变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在他们陷入绝境时,遇上了当年的苦主。

    毒计屠杀满门的人,是他,他又有何颜面仇恨任真?

    他的脸颊上,一滴泪珠无声滑落。

    可惜,岁月无可回头。

    萧铁伞背身,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问道:“有始应有终,请你教我,如何铲除任真?”

    元本溪痛苦闭眼,多少喜怒哀惧,恩怨情仇,尽皆化作一声叹息。

    “罢了……”

    一代国士,黯然辞世。

第429章 诱任真进京

    收到求援信的当天,任真率军启程北上,只是,行军速度并不算快,至少没有十万火急的样子。

    他先是写传信到巫山,请丹绝牧云动身赶往京城,想办法祛除瘟疫,又传信给清河郡,让崔家押送大量药材进京,趁着这场瘟疫,大赚一笔的同时,加强跟皇宫的联系。

    当然,为了能请动牧云,他履行先前约定,将一万虎卫交给牧野,前往秋暝山,跟剑道群雄会合,共赴八百里荒川,平定荒族内斗。

    依照原先的计划,本应是他亲自领兵入川,兑现承诺的同时,找机会破解天眼里的毒蛊。然而,京城突发瘟疫,他有求于人,不得不立即履约,等北方平定后,他再进荒川驱蛊。

    他不关心女帝死活,但京城数百万民众的性命,他不能坐视不管。

    这也是他跟武氏一党的本质区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为人处事的出发点,固然是为了自身利益,然而,在其位谋其政,他不会因为复仇,而视北唐民众的性命如草芥,麻木不仁。

    能救到的人,他会尽力去救。

    安排好此事后,他又亲自去了趟乌巢城。

    在这场国战中,他的职责是运送粮草,既然要回师北上,离开前得再去粮草查验一番。毕竟,晋军两路主力犹在,战事仍在进行,运粮大事不能出差池。

    转运使被调回,重任自然落在暗形肩上。对于此人的能力,任真还算比较放心,尤其是如今局势扭转,又得到清河囤粮补充,问题应该不大。

    离开乌巢时,他特意带走了梅琅。

    跟南晋撕破脸后,他隐约猜得到,武帝会派人揭开他的底细,挑起他跟北唐朝廷的争斗。那么,对于女帝的险恶手段,他就不能不防。

    这位琅琊阁主,是她的唯一骨血,换句话说,也是她的一大软肋。虽然还无法确定,梅琅在她心里的地位有多重,只要把他带在身边,任真就能多一张底牌,让女帝多几分顾忌。

    不得不说,当初她派梅琅追随任真,这招用心良苦,意在托孤,可惜所托非人。等她从病榻上醒来后,看清任真的真正面目,再想召回梅琅,也已经晚了。

    大军不急不缓,往北方进发。

    第二日,任真收到山海关急报,北海叛军攻至城下,声势浩大,形势岌岌可危。

    第三日,离京城不到五百里,又收到京城的传旨。

    女帝命大军驻扎在虎丘,请他进京面圣,商议平叛大计。

    接过圣旨后,任真并未立即动身,而是让钦差先去休息,又找杨玄机和李慕白商量。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份圣旨恐怕暗藏杀机。

    李慕白是任天行的挚友,又知晓任真的身份和目的,故而,当着他的面,杨玄机无须隐晦,直抒胸臆。

    “明知山海关告急,她却不急于派兵援救,而是让大军先停驻,这不合情理。叛军大举南下,都火烧眉毛了,兵来将挡就是,还有什么好商议的?无论怎么看,这道圣旨都别有用心。”

    李慕白点头,也认同他的看法,凝重地道:“前车之鉴,千万不能大意。别忘了,当年你父亲就是被诱骗,孤身返回京城,结果掉进巨大陷阱,险些陨落其中!”

    说这话时,他偷偷瞥了杨玄机一眼。

    任真明白两人的疑虑,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能以身犯险。不过,那毕竟是圣旨,只要没撕破脸皮,我就不能公然违抗,暴露心意。该如何回复,这是个难题。”

    三人陷入沉默。

    片刻后,李慕白开口说道:“不如就说,你在南方负伤,还没痊愈,不宜来回颠簸,就不进京面圣了,直接前往山海关,省下这趟路程。”

    任真摇头,“不,如果这样,不仅没法推辞,正好给她提供借口,夺走我的兵权,让我回京养伤。”

    李慕白皱眉,“这么说的话,麻烦不止一点,还得考虑清楚,如何名正言顺地拒绝她换帅的旨意。”

    杨玄机脸色阴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别有太多顾忌。解释太细,欲盖弥彰,反而更容易招致猜忌。索性就回复她,军情紧急,不敢延误,就不去了!”

    “这……”

    杨玄机态度强硬,让李慕白有些无语。

    任真沉默一会儿,忧虑地道:“话糙理不糙,事已至此,想不出正当理由,也只能强硬一回。不过,我有点担心,在京城的家业恐怕会遭殃……”

    李慕白哑然,“你率兵勤王,这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连整座京城都会落在你手里,还舍不得丁点财产?”

    杨玄机若有所思,倒是知道事情并不简单,问道:“我给你的那副图,完工了没?”

    任真中毒醒来时,曾向他索要过一副阵图,打算瞒天过海,在长安城里暗布阵道,窃取朱雀阵的气运,为他所用。

    两人确定阵图后,任真便飞鸽传书京城,让老王夫妇通知主事的邬道思,在城里又盘下几家赌坊。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举表面是进行生意扩张,实际是用赌坊掩人耳目,悄悄开辟阵道的气眼,跟朱雀阵联结在一起。

    任真惦记的,并非是赌坊生意,而是这座阵道。

    他沉声道:“之前老王回信说,基础工事已经布置妥当,还差几道画龙点睛之笔,将整个阵道盘活。”

    杨玄机干咳一声,答道:“工事都藏在地下,气眼又是借取朱雀阵,只要没启动阵道,按理说,即使赌坊被查抄,应该也不会被察觉。”

    李慕白听得云山雾罩。

    任真依然不放心,“李代桃僵,那东西关系到咱们的性命,大意不得,必须想办法确认一番。”

    杨玄机听得出来,任真是在着手布局未来的事,凝眉说道:“要不然,咱们分头行事,我进京城潜伏一段时间,亲自监督阵道完工,如何?”

    那阵图是他亲手所绘,由他去查验,再合适不过。

    任真不置可否,存有顾虑,“在明面上,朱雀阵没被毁,萧铁伞依然太强大,以你的八境修为进城,恐怕会被他察觉到。”

    杨玄机闻言,冷笑一声,“你是在高估萧铁伞,还是低估我的道行?真以为他握着阵眼,就天下无敌?”

    听他的口气,显然有信心瞒过萧铁伞的眼睛。

    任真将信将疑,李慕白却泛起笑容,说道:“贤侄放心吧!杨先生神通广大,有的是手段避开朱雀阵。”

    他似乎比杨玄机还有信心。

    任真见状,便不再迟疑,点头道:“好,那就劳烦你走一趟。另外,你帮我带个口信,让老王夫妇想办法,把邬道思送到龙城。”

    邬道思出身北海,这次要想摆平叛军,此人还会派上用场。

    杨玄机转头,面对李慕白,沙哑地道:“他的安全,倚仗巨子出手保护。当日在桃山,我欠你一个人情,心里始终记着,今日这算第二个。”

    李慕白拍着他的肩膀,爽快笑道:“兄弟,咱们之间,说人情就见外了。难得进京城,不妨多走走逛逛,就当是……故地重游吧!”

    听着这古怪的话语,杨玄机神色微僵,没再说什么,迈步离去。

    任真也觉得别扭,问道:“李叔,你俩交情很深吗?”

    李慕白略微沉吟,幽幽地道:“曾经很深……”

第430章 海棠依旧否

    那名传旨的内监随后离开,走时仍是一个人。

    任真拒绝了女帝的召见,率军继续北上。晌午时分,大军在虎丘数十里外停歇。

    九月秋高气爽,山坡长着不少野桂树,枝繁花盛,从远处望去,金黄一片,煞是美丽。馥郁的香气弥漫原野,沁人心脾。

    众军野炊的功夫,任真坐在树荫下,沉浸在花香里,闭目养神。他选在此地歇脚,并非随意安排,而是早就跟某人约好。

    某一刻,他右腕间的鲜红剑镯鸣颤,感知到熟悉的气息,跃跃欲试,有离他而去的冲动。

    自**剑成后,便被他一分为二,虽然认他为主,但大多时候,这一片并未跟随于他,常伴在女主人身边。

    任真也感应到了,站起身,凝眸望向远方。

    一骑从苍茫原野赶来,飒飒秋风里,那袭白衣飘舞。

    任真心潮如水,眼眸里倒映出明媚容颜,不自觉地泛起微笑。

    嗖地一声,那只剑镯先按捺不住,激射而出,缠绕到女主人的白净玉腕间,嗡鸣不止,俨然比男主还兴奋。

    海棠落地,静静注视着桂树下,眼神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任真痴痴看着她,触景生情,脉脉吟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海棠依旧否?”

    海棠微微垂首,干咳一声,纵横江湖的她,虽然不适应文人的风雅情调,嘴角还是噙着迷人弧度。

    “你的伤好了没?”

    她脚步轻移,走到任真面前,轻盈捏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她的蛾眉皱起来,“比我感知得还糟糕。”

    他跟无心那场死战,遭受的创伤非常惨重,而且,他苏醒以后,顾不上歇息,就强撑着精神,趁机夺取兵权,致使伤情雪上加霜。未来数月之内,他不可能痊愈。

    任真抬手,捻起飘落她肩头的桂花瓣,微笑道:“问题不大,多静养些时日就好。有你在我身边,接下来的日子里,应该不需要我再出手了。”

    海棠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一别数月,她潜心苦修,修为突飞猛进。毕竟是昔日剑圣,此时她虽未正式晋入七境,战力也足以碾压大多数七境。

    有此佳人相伴,夫复何求?

    海棠诊脉完毕,没有收回玉手,很自然地滑到任真左手里,十指相扣。

    “这段时间,京城发生很多事……”

    桂树下,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停在远处那匹骏马,低声交谈。

    马尾拴着一颗头颅,赫然是陈庆之的首级。

    海棠把最近的见闻详细讲了一遍。杀死陈庆之前后,她没有躲藏起来,而是替任真四处搜集消息,尽可能发现更多蛛丝马迹。

    任真凝眉听着,眸光闪烁不定。

    “萧铁伞离开过,这点我不意外,他应该是去陇西调兵,解白袍之局。元本溪病逝,倒是让我始料未及,没能死在我手里,算是便宜了他!”

    他的三大仇敌,女帝、国士、铁伞,三者已有其一病逝,自此少了一大患。

    “你说在最关键时刻,率军出城迎战的是梁王,这也算一大变数。趁乱染指京城防卫,以我对武九思的了解,他似乎没有这么高明的见识和胆魄吧?”

    海棠睫毛微颤,想起一事,补充道:“双方交战时,我就在远处监视动静。当时军中有名老者,道法古怪罕见,力挫陈白袍,至少是在七境巅峰,绝不容小觑!”

    二十年前,廖如神纵横北方时,她还只是个懵懂的小姑娘,对江湖事一无所知,后来春秋落幕,廖如神就被囚禁在西陵,销声匿迹。

    两人的巅峰错开,是不同时代的人物,她即使听过他的名头,也不可能认识对方。

    任真感到诧异,问道:“七境巅峰,当世凤毛麟角,还有你不认识的强者?”

    海棠摇头。

    “你描述下他的相貌打扮,或许,我脑海里有此人资料。”

    “他面容清瘦,留着山羊胡,长相没有奇特之处,对了,他穿的那件长袍很古怪,上面星星点点,似乎是副棋盘……”

    听到这里,任真眼眸豁亮。

    在斜谷会战时,他曾见廖如神穿过这件长袍,印象极深,故而他一听她的描述,就猜出了廖如神的身份。

    “原来是那老家伙。我以前跟你提过,上次之所以去桃山,就是想把他放出来。斜谷会战后,他跟我们分道扬镳,想不到,他一直躲在梁王府里。”

    海棠闻言,这才醒悟过来,“怪不得,他一出手就是棋枰十九道,原来是棋绝廖如神。我看他神意饱满,离破境不远了,你得小心提防!”

    任真嗯了一声,答道:“我把他放出来,目的是让他助我乱局,既然他辅佐梁王,想浑水摸鱼,觊觎那座龙椅,恐怕跟咱们亦敌亦友,的确得多留个心眼。”

    新国士已死,老国士入局,眼前还无法确定,这对任真来说,是不是桩好事。好在幸亏海棠提前察觉,给他提了个醒,不致被蒙在鼓里。

    海棠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任真拉着她的手,走出树荫,“先去龙城,迎战北海叛军。只靠这支兵马,是远远不够的,我得想办法把叛军收服。”

    夏侯淳的主力,毕竟是朝廷正规军,如今虽然被他控制,却无法判断,众军是否愿意追随他,杀回京师夺取皇位。

    所以,他打算收服北海叛军,将两者融合在一起,成分杂糅后,叛军势必愿意造反,再把这些人拉下水,就容易多了。

    海棠点头,理着精心编制的小辫,轻声道:“嗯,都听你的。”

    两人走向军伍。

    这时,副将唐逆纵马而来,躬身送上急报。

    “侯爷,大事不妙,据兵部传来的消息,不止是北海,其他州郡也纷纷响应,揭竿而起,都朝京城杀来!”

    任真神情骤变,接过军报一看,不由倒吸冷气。

    我勒个去,义军共有一十六路,遍布北唐各地,如星火燎原。他们见北海带头起事,也都从四面八方杀来,根本无法招架!

    这是真正的举世伐武。

    当日邬道思的檄文,果然奏效了。

第431章 后福

    光是北海叛军,就足够朝廷应付,如今又冒出另外十五路,来自四面八方,浩浩荡荡,看来,武氏皇朝真的气数已尽。

    副将唐逆躬身,问道:“侯爷,您打算如何应对?”

    兵部发来的文书,除了介绍危急局势以外,末尾还有女帝的朱批,意思是让任真的大军驻守京城,迎战八方来敌。

    又想让他留下来。

    他收起军报,瞥了唐逆一眼,转而望向东北方,“我想听听唐将军的高见。”

    他接手这支兵马,才不过数日,对麾下将领都不熟悉,虽然已排除夏侯淳的旧部,也还没摸清军心。唐逆却不然,他随这支兵马征战多年,在军中积攒下威望,极受将士们爱戴。

    此人的意见很重要。得到他的支持,接下来任真颁布军令时,就不必存有顾忌,担心众军抗命不满。

    唐逆微微沉吟,也不拘谨,率性答道:“末将以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侯爷不必受朝廷干扰,应当站在自身立场上,作出最合适的决断。”

    显然,这话里有话。

    任真不由转过身,跟他对视,有些诧异,“不受朝廷干扰……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留在京城?”

    唐逆颔首,沉声答道:“我想,凭侯爷的战略眼光,肯定能看得出,十六路叛军看似浩荡,实则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之所以敢举兵,最重要的信心源头,还是来自北海。”

    他性情耿直,说出这话,倒不是在溜须拍马。经过邙山伏击战后,他跟众多将领一样,都对任真的胆略气魄折服。如此奇谋妙计,力挫陈白袍,怎可能是夏侯淳那怂包想出来的!

    他看着任真,继续说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把挑头的北海旧皇族镇压下去,其他叛军丧失领袖,军心涣散,不足为虑,到时再各个击破便是。”

    任真不置可否,默默思忖着。

    这场叛乱的首倡者,自然是北海无疑。出师须有名,十六路义军讨武,打的旗号就是光复高唐,迎立明君,至少在名义上,他们都拥护北海高家。

    唐逆说得没错,北海声势最大,只要把这支叛军荡平,剩下的都是癣疥之疾,自会土崩瓦解。

    任真打定主意,说道:“将军所言,深合我意。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启程北上吧!”

    这时,唐逆忽然皱眉,生出迟疑,“但是问题在于,时间能否来得及。就怕北海还没平定,其他十五路势不可挡,先一步攻上长安城头,令皇朝覆灭……”

    任真暗笑,腹诽道,你放心,有我在,时间肯定来不及,我本来就没打算替那女人守皇位,正好借十六路义军之手,攻克长安,我再回师京城,摘走胜利的果实。

    他嘴上却说道:“你放心,轻重缓急,朝廷分得清楚,肯定会立即将南线大军调回,弹指之间,他们就能荡平那群反贼!”

    他只是随口说说,敷衍唐逆而已,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没有说错。南晋正在撤兵回朝,敬侯和血侯两路大军,真的就要回来了。

    后面发生的变数,超出他此时的预想。

    唐逆见状,不再有顾虑,用力点头,“好,我这就去传令!”

    ……

    ……

    两日后,任真率军抵达龙城。

    从长安往北,到北海之间,有两座最大的关隘,分别是山海关和龙城。山海关位置更靠北,首当其冲,虽然有夏侯淳的亲军火速驰援,在鏖战一昼夜后,最终还是无力抵抗,被浩大的叛军攻破。

    山海关失守,最艰巨的御敌使命,落在了龙城城头。此地若再沦陷,叛军将长驱直入,杀进长安城,北唐朝廷也就大势已去。

    任真一进城,就亲自巡视城防,布置各处城防,命令全军做好持久战准备。

    然后,他又回到帅府,听取关于北海的情况。

    据山海关的败兵汇报,北海叛军竟多达三十万人,远远超过任真的兵力。不过,好消息是,叛军士兵的战斗力不强,缺乏战斗素养,基本只能采用人海战术,靠人数硬拼。

    对于这个情况,任真心知肚明。高家蓄养的精锐私军,人数绝不可能太多,叛军之所以兵多将广,其实是因为招募了大量的流亡难民,解决他们的温饱,才形成如今的规模。

    而这群难民,大多数又是在任真授意下,领了赶路口粮,才顺利逃到北海的。任真的初衷很单纯,不忍见饿殍遍野,于是顺手指条糊口的生路。

    他清楚,攻心为上,要击溃叛军的攻势,其实不用太复杂,只需抓住他们的软肋,瓦解军心即可。

    无论国战,还是内乱,粮食始终是决定今年北唐国运的命脉。

    接下来,他又了解到一些更具体的情况。

    叛军的主帅,叫高士诚,是以前的北海太守,同时也是高家的当代家主。此人虽身份煊赫,名气却不显,这源于他一直韬光养晦,深居不出,避开世人的视线。

    直到今年,两朝全面开战,他察觉到战机降临,才崭露野心,亲率大军南下,屡战屡胜,势不可挡。此人的武力和智谋,俱是当世一流,不容小觑。

    在高士诚麾下,有不少猛将,被封作五虎八骠,听起来威风凛凛。其中三位,这一路上的战功最卓著。

    有名精瘦老者,叫魏君子,据说是三先生魏铮当年的义兄。

    有名中年书生,叫杨靖,此人打扮儒雅随和,上阵杀敌时,却是彪悍异常,令人胆寒。

    还有名独臂大汉,叫郭康,手持一柄开山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冲锋陷阵,流露着悍不畏死的拼劲。

    汇报军情的那名将领,明显是被这群人杀破胆,描述地绘声绘色,任真却是哭笑不得。

    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妙不可言。他在荒原上遇到的牛家村老少,如今成了叛军主力,杨靖和郭康,竟跟他在龙城相会。

    大争之世,何以自处?当时,任真曾告诉杨靖,要从自身处境出发,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今非昔比,双方各为其主,对方已不再是卑微的难民,即使正面相见,从自身立场出发,他们恐怕也不肯相认。

    想起那日的情形,任真心意微动,起身从行囊里翻出一块玉佩。

    这是临分别前,杨靖执意赠送的,他曾信誓旦旦地说,日后万一兵戎相见,他会知恩图报,退避三舍,不敢跟任真为敌。(第333章)

    如今一语成谶,也不知道,此人是否言而有信。

第432章 真君子

    反正是随手得到的信物,他原本就不抱希望,便谈不上失望,又何妨一试。

    他派人把范东流叫来。

    当日,为了平息难民暴乱,他带着范东流勇闯难民潮,除了他之外,只有小范公子认识杨靖。让此人去联系对方,再合适不过,而且,他一直有意栽培范东流,交派任务也算是种历练。

    未几时,范东流赶到。

    任真屏退左右,将玉佩递给这位其实比他年长的才俊,说道:“运粮南下时,你肯随我平息暴乱,颇有胆色,我很欣赏你这点。今日又有个类似的任务,我想派你去执行,你可敢独闯敌营?”

    听到独闯敌营这个词,范东流神色微凛,谨慎问道:“军令如山,属下自当遵从,只是不知,具体是何任务?”

    任真微笑颔首,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他见过不少,基本都是绣花枕头,贪生怕死,不堪重任。像范东流这样,临危不惧,能有服从命令的军人意识,已经很难得。

    “当时带头抢粮的,是三名修行者,其中有个中年书生,叫杨靖,如今就在叛军里当副将。他曾对我许诺,日后必报赠粮之恩。你想办法混进敌营,凭此信物,去把他请来。”

    范东流恍然,他对外柔内狠的杨靖印象很深,迅速记起此人。

    他收好玉佩,毫不犹豫推辞,领命而去。

    任真对他愈发赏识,等他离开后,又看向沉默而坐的海棠,面色迟疑,欲言又止。

    海棠看在眼里,于是站起身,淡淡地道:“有事直说就是。闷在城里太无趣,我正好想出去走走,你不会打算把我当家眷对待吧?”

    昔日的剑圣出手,当然比其他人稳妥。如今的伴侣出手,还有人比她更可靠吗?

    任真讪讪一笑,知道自己的意图被识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不算大事。我有点不放心,要不,你这个未来的师母,替我暗中保护范东流一趟?”

    范东流是栋梁之才,历练归历练,他不想看到此人出事,栽在叛军手里。日后,小高攀登基后,还得倚仗范东流这样的忠臣辅政,他要提早物色合适人选。

    海棠雷厉风行,没有搭腔,径直走向屋外。

    嘴角噙着笑意。

    两人离开时,天色已黑。

    约莫半夜二更时分,范东流回城。

    他幸不辱命,悄悄将杨靖带到任真面前。海棠随后返回,默默陪在任真身边。

    杨靖取下黑斗篷,凝眸确认任真的面容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谦恭地行礼。

    “一别数月,不想今日能跟恩公重逢。您的救命之恩,杨某没齿难忘,岂敢食言,这次必定竭力报答,听从您的吩咐!”

    说罢,他一揖及地,郑重至极。

    故人重逢,任真也有些欢喜,连忙将杨靖托起。

    他内心欣慰,杨靖言出必践,让他看到希望。看来,北唐并未彻底道德沦丧,不可救药,仍存在正直信义之辈,只是埋没于市井间,郁郁不得志而已。

    他请杨靖坐下,微笑说道:“先生言重了。你若想保命,只需弃难民而去便是,又哪轮得到我来救命?你心存仁义,不忍舍弃父老乡亲,这是善举,我理应尽些绵薄之力。”

    听起来是客套话,却也是他的肺腑之言。能在颠沛流离之际,帮扶弱者,相濡以沫,杨靖的品行毋庸置疑。今夜冒着通敌的罪名,赶来相见,更足以印证这点。

    杨靖笑容依旧和蔼,如沐春风,只是,他额头上多出一道伤痕,明显沧桑许多。

    “我偷偷出营,不敢耽误太久,就没法跟恩公彻夜叙旧了。不过您放心,杨某说话算数,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就是,我跟郭康绝对帮您办到!”

    任真会意,神情专注,真诚地道:“好,我就不兜弯子了。当初分别前,你说愿意退避三舍,不跟我为敌,其实我也不想跟故人兵戎相见,不如这样,你们暂退五十里,双方休战半月,如何?”

    杨靖闻言,目光微凝。

    赶来的路上,他就在猜测,本以为任真会劝他率军投降,或者充当内应,攻陷北海叛军。却没想到,任真并未得寸进尺,只是让他兑现承诺这么简单。

    他沉默一会儿,抬头说道:“义军的情况,您应该清楚,我和郭康都是副将,虽掌握部分亲信兵力,仍要听从高士诚差遣。退兵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但需要一些时间。”

    当初,他鼓动难民潮前往北海,谋到吃军粮的生路,的确在难民心中建立起极高威望,忠心追随者不少。

    然而,一切的基础都是粮食,北海高家是供粮的地主,难民们是手下混饭的长工,不可能真的抛下饭碗,再跟杨靖投靠昏暗的朝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说,杨靖虽有心报恩,其实也很难办,只能智取,不敢贸然背叛高士诚。

    任真知道他的苦衷,说道:“这倒无妨,明日两军交战,我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你和郭大哥的部下不要争当先锋,以免伤亡。到时,义军大败而归,你再趁机谏言,请求退兵休整就是。”

    对于守住龙城,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他手里的是朝廷正规军,经历过国战的考验,战斗力强悍。

    六百架连弩齐射,连陈白袍都招架不住,更何况一群乌合之众。

    杨靖心思机敏,一听就懂,皱眉说道:“这样最好不过,只要你们能重挫我军,高士诚必会胆怯。为了谨慎起见,我劝他退兵观望,等候其他义军,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他看着任真,表情没有放松,沉声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拖不了多久,迟早会有大决战。况且,这次共有十六路义军起事,恩公要替朝廷守护江山,疲于应付,根本不能耽搁时间。”

    他不清楚任真的真实立场,以为恩公是大忠臣,想凭一己之力,平定全部叛乱,守住武唐皇朝。

    任真微微一笑,对他的忧虑毫不在意,“这些都好说,我自有计较。你只需要保证,能拖住高士诚,半月之内不再攻城,就是对我莫大的帮助!”

第433章 还不能反

    半个月时间,足够他去做很多事情,平定北海叛乱。对他而言,动用武力剿灭叛军,绝非最好的选择。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这支庞大军队是由难民聚集而成,他们流离失所,被迫投奔北海,实属无奈之举。要对这群人大举杀戮,他于心不忍。

    他既然把难民引上起义的道路,就得为他们着想,以和平方式化解大规模的战争。所以,必须先暂时停战。

    杨靖不再犹豫,当即应允,“好!既然您这么说,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兑现承诺,为您拖够时间!”

    任真肃然起敬,站起来朝他作揖行礼,“如此就有劳了,我先替数十万将士谢谢你!”

    杨靖不明所以,跟着起身,有些局促,“您这是……”

    任真笑而不语。

    慎重起见,他还不能完全信任杨靖,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让此人退兵停战,也是相对稳妥的选择,不必担心对方使诈。

    杨靖见状,便不追问下去,却也没告辞,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难得江湖重逢,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与恩公听。”

    说这话时,他用余光瞥向旁边的海棠,显然是在暗示任真,应该屏退左右。

    任真看在眼里,淡淡一笑,“先生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杨靖表情庄重,沉声道:“初次相遇时,我曾请教过,您要走的路是什么,当时您闭口不谈。那时虽有外患,好在皇朝内部尚稳,您的处境也算安定,我不便多说什么。

    时过境迁,如今却大有不同。群雄并起,举世伐武,朝廷已岌岌可危,倾覆只在朝夕之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试想,一旦京城被攻破,皇朝不复,以后您将如何自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任真的脸色。

    “当然,您别误会,我并非想游说您倒戈,更不敢质疑您的军事才能,我只是认为,武氏已丧失民心,八方皆敌,您也该给自己留条退路,没必要死心塌地,在那女人身上孤注一掷。”

    他单纯地以为,任真情愿替女帝卖命,跟武唐皇朝共存亡。

    任真眨了眨眼,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杨靖没从这话里判断出情绪,索性开门见山,“我想说,您手里握有大军,就占据主动权,不必把立场表露太明确,得罪其他势力。您可以坐观风生水起,进可攻,退可……”

    说到进时,他手指向北,说出退后,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右手用力一顿,指向南方。

    任真听懂了,眉尖一挑,“让我也谋反?”

    杨靖不置可否,笑眯眯地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纵观全局,从兵力分布来看,您算是第十七路。”

    讨武义军共有十六路,只要任真愿意,当然可以成为第十七路。

    任真坐回主位,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靖以为他在犹豫,趁机鼓动道:“自立门户,绝对胜过寄人篱下。您替朝廷出生入死,即使大功告成,最后又能收获什么?无非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罢了。

    但是,如果您选择静观其变,跟北海义军对峙不动,坐视群雄逐鹿中原,颠覆武唐皇朝,那么,您将会成为一方诸侯,而且是实力最强的那位!

    反过来说,如果朝廷使出雷霆手段,将南方大军尽数调回,就算能平定众多义军,您也不必担心朝廷问罪,毕竟,是你挡住了最凶猛的北海一路,不仅无过,而且有功,岂非万全之策?”

    这些道理,任真心里透亮,只是没表露出来而已。难得杨靖有这份心,想替他出谋划策,找到最明智稳妥的选择。

    他抬头看着杨靖,问道:“在你眼里,怎样才是对北唐最好的局面?为了一己私利,任由群雄割据,重回春秋乱世,民不聊生,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

    杨靖顿时语塞。

    任真继续说道:“你心里想的,只是救眼前的难民,有没有想过,得救整个北唐?我要是采纳你的建议,冷眼旁观,令天下大乱,那么,我跟你们要讨伐的武氏并无区别。”

    杨靖缓过神来,凛然答道:“不,恩公以苍生为念,这便从根本上胜过那妇人。我们起兵伐武,是要另立明主,您能这么想,必然是最佳人选,我愿拥您为君王!”

    说罢,他跪倒在任真面前,姿态虔诚。

    任真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起来吧!心意我领了,但我不需要你的效忠。我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走你提供的这条路。”

    他想废黜女帝不假,不想北唐大乱也是真。若非如此,他根本不必煞费苦心,直接率军起义就是了。他要保住北唐,竭力避免乱世形成,就得先平定叛军,过后再杀回京城勤王。

    他不会作壁上观,唯恐不乱。他的初衷决定了,接下来停战的半个月里,他的目标并非南方的京城,而是这路叛军的巢穴——北海。

    他陈白袍能想得出奇袭,我任真难道就想不出来?

    只要他轻兵偷袭,直捣黄龙,捣毁北海老巢,此地的叛军就丧失根基。粮草断绝后,叛军会不战自乱,难民们失去了从军动力,只能乖乖投降。

    兵贵神速,他的行动要快。

    见自己的提议被否决,杨靖神色一黯,起身说道:“既然您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嘴了。您放心,我这就回营,跟郭康合计退兵的事!”

    说罢,他行礼告辞。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一直沉默的海棠开口,轻声说道:“其实,他的建议不无道理,你没必要插手叛军的事。”

    她看得出来,任真率军迎战北海叛军,并不是在演戏,而是要动真格的。与其拼得两败俱伤,还不如虚与委蛇,成为一方诸侯。

    任真面带苦笑,摇头道:“你不明白,想拥立新君,也得名正言顺才行。把武清仪杀死,皇位就只能落在高家身上。北海这一趟,我不得不去。”

    他眼眸微眯,寒光绽放,“北海蛰伏多年,以龙兴之地自居,始终是朝廷的心病,不敢拿他们开刀。这次我亲自去,一定要恩威并用,根治这块顽疾!”

    海棠若有所思,问道:“听你的意思,皇帝人选有着落了?”

    任真点头,在她面前毫无隐瞒,“是襄王高澄的遗腹子,如今还在秋暝山。我要派人把他接来,再带去北海,让这北唐天下认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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