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三)
鉴于武帝的最终意图是得到烟雨剑藏,这场巅峰之战的核心,始终都在任天行父子身上。武帝已钓出任天行,并令其难以脱身,只要曹春风再擒住任真,那么,南晋就大功告成。
听到曹春风的笑声,北唐众人毛骨悚然,都感到绝望。今日,天下宗师战长安,巅峰战力汇聚于此,到了这份儿上,还能指望谁来救他们?
曹春风迈步向前,笑容猖獗。
这时候,远处皇宫的屋檐上,忽然飘出一道身影,朝这边闪烁而来,速度极快。
“曹东风,几日没捉弄你,你越来越嚣张了哈。”
来人嬉皮笑脸,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场间,笑眯眯地盯着曹春风的背影,并没有急于出手,救护任真。
曹春风前行的步伐陡然凝滞,立即从这调侃话语里,辨出此人的身份。他急忙转身,盯着小和尚锃亮的脑门,脸色铁青。
“跟你说过多少遍,我叫曹春风,不叫曹东风!”
同是南晋人,他跟玄悲早就相识,这点不奇怪。至于是否如小和尚所说,曹春风经常惨遭捉弄,恐怕只有当事两人清楚。
玄悲站在场地中央,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抱在胸前,像个没事人一样,呵呵一笑,“连个昏迷的娃娃你都欺负,曹东风,你真给咱们南朝丢脸,老夫都被你气笑了!”
得,名字还是没叫对。
曹春风脸色愈发难堪,眯起眼眸,寒声道:“玄悲,我知道你俩认识,但是奉劝你一句,不该你过问的事,就别自找麻烦!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谁敢救走任真,陛下绝对饶不了他!”
别看他表面威风,其实心里慌得一逼。
这次赴北大战,武帝特意瞒着玄悲小和尚,没想到,他还是不请自来。从他刚才的口气里,不难听出,似乎有保护任真的意图。
对于这小和尚的道行和顽皮性格,曹春风是知道的,实在是被他捉弄怕了,完全没底气交锋,不得不搬出武帝来吓唬他。
玄悲闻言,吸了口鼻涕,慢悠悠地道:“你想多了,陛下爱抓谁抓谁,老夫不敢管,也不想掺和。我这会儿赶过来,是突然想起,跟长生小道士还有笔旧账,嘿嘿,正好借这个机会算算。”
说罢,他白了曹春风一眼,转身走向昏迷倒地的长生真人。偏偏挑这种时候算旧账,他诚心是要搅乱局势。
他嘴上说不想掺和,其实专为任真而来,怎可能不在乎其生死。
自从武帝赶来对峙后,他就意识到,这次彻底麻烦了。保护好友要紧,他再顾不上小皇帝的安危,悄然潜至此处,暗中观望局势。刚才,武帝和任天行离开,最大的威胁消除,他才敢现身相见。
不愧是两世为人,他头脑精明得很,既不愿跟武帝公然翻脸,又不能让曹春风有恃无恐。毕竟,旁边还站着一个云胤,要是让两人联起手对付他,注定是一场血战,他赚不到便宜。
小和尚踱着步子,摆出一副黑脸,瞪着云胤说道:“姓云的,这是佛道之间的恩怨,奉劝你少管闲事,一边凉快去。要不然,你信不信我去拆了你的白云城?!”
云胤表情一僵,左右为难,“这……”
他知道,玄悲是南晋佛家的大德,道行高深莫测,绝不容小觑。他这次应邀前来,是帮武帝对付任天行父子,除此之外,不愿干预别的人族纷争。
而玄悲说得很明白,他不想救任真,也不过问两朝决斗,只想找长生真人的茬。既然如此,云胤犯不着为了保护道家,而得罪南晋佛家,卷进佛道之争里。他再决然出手的话,就等于给白云城树敌。
“简直胡闹!”
曹春风暴跳如雷,气得直跺脚,“真人是道家领袖,咱们南朝的柱梁,你这时候撒泼耍赖,趁火打劫,跟与朝廷作对有什么区别!你这样做,陛下照样会严惩你们佛家!”
鉴于某个隐秘的缘故,武帝把长生真人的安危看得极重,因此在临走前,特意嘱咐曹春风,保护好真人的安全。既有旨意,曹春风断然不敢违背,只是这份旨意,却无法约束得了荒族的云胤。
小和尚也正是看破这点,才故意盯上长生真人这个软肋。
他攥着肉乎乎的小手,在云胤面前一晃,示威道:“告诉你,老夫的拳头很厉害的!你是荒族人,跟中原无关,老夫不想把你牵连在内,但你若再敢阻拦,我就把你砸成肉饼!”
云胤瞳孔骤缩,害怕招惹是非,忽然急中生智,喊道:“曹先生,咱俩换换!”
他心说,南晋内部的乱子,还是你们自己摆平吧,本城主为助阵而来,只需擒住任真,就肯定不会出错。
不需他说,曹春风见小和尚气势汹汹,已然赶到云胤身旁,沉声道:“好,那就由你去抓任真,这里交给我。”
云胤点头,迈步离开这处。
小和尚呵呵一笑,对于曹春风的应变,并不感到意外。
他心里已经打好算盘,先把云胤支开,避免以一敌二,再强力压倒曹春风,把长生真人擒住。得手以后,就算云胤擒住任真,他也可以提出交换人质,到时再彻底翻脸不迟。
曹春风眼神狠戾,死死盯着小和尚,说道:“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无论你如何狡辩,此时对真人发难,就等于背叛朝廷和陛下!到时候,江南四百八十寺,整个佛门都将承受灭顶之灾!”
小和尚嘁了一声,指着鼻子警告道:“曹东风,你可别污蔑我啊!我对陛下和朝廷忠心耿耿,又没阻挠你们办大事!我是看真人病重,好心想把他带离此地,去我那里喝几天茶而已。这也叫背叛?”
这话还是说给云胤听的。他真正忌惮的,是云胤赶回来夹击他。
他攥着拳头,逼近曹春风,“话说回来,你真是个熊孩子,三天不打,就上墙揭瓦!几天没教训你,你还长能耐了,敢把陛下搬出来压我!”
话音未落,他浑身金光大盛,辉煌夺目,俨然化作一尊佛,法相威严。
他的身躯虽小,却宛如黄金浇筑,澄净而刚正的佛光流转其上,坚硬结实,连刀剑都无法斩斫分毫,更别提区区螟虫啃噬。
论金刚不坏,他当然是世间最强。
第495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四)
东城城头。
武帝离开后,颜渊的视线便一直盯着天坛方向,没再转移过。他在等玄悲的离开。
果然武帝的判断没有错,当他和任天行对峙后,玄悲感知到皇宫里的强弱态势,还是对任真放心不下,偷偷溜了过去。
随着小和尚的离开,小皇帝身边彻底失去大宗师的保护。到了此刻,天下所有大宗师都浮出水面,不可能再有新的变数冒出。
颜渊心里这么想着,迈步走上虚空,快速赶往天坛。
他跟小不起素无恩怨,其实本没必要行刺,但是,这个皇帝是任真拥立的,不可能继续承认他的文圣地位,对他来说,这便是大仇,足以让他走这一趟,摧毁北唐未来的希望。
这也正是武帝现身见他的原因。
陈玄霸算无遗策,即使是藏在幕后观望的时候,也没有闲着。他见颜渊,一方面是煽动对方趁虚弑杀北唐新君,为己方争取到一位新援,另一方面,他还想说服颜渊归顺,离开没有立足之地的北唐,转而降晋。
至于颜渊是否答应,令北儒南下,这是后话。
眼前,他火速降临天坛。
经过先前无心的行刺,天坛的守卫已经警觉,把戒备加强到极致。颜渊甫一出现,便陷入众军重围,只能凭武力冲杀硬闯。
不过,由于缺乏顶尖强者,围困的守军人数虽多,却无法对颜渊造成有效的牵制和阻挡,颜渊便走便杀,一路血流成河,势不可挡,很快还是来到祈年殿前。
高明等人大惊,一边派强者掩护小不起撤离,一边增派强者阻击。
才交战片刻,北唐战力便严重折损。更危急的是,颜渊尾随着撤离的人马,终于还是追上了小不起。
广场上,颜渊隔着重重守军,跟小不起对峙。北唐的未来遭到严峻的考验。
直到此时,颜渊才摘下腰间的葫芦,微笑看着龙袍加身的小不起,准备发起最强一击。
“我知道,你一定非常后悔,刚才让那个小和尚离开。可惜覆水难收,世上没有后悔药,从任真选择拥立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我不会让你坐稳江山。”
葫芦口被拧开,清水倾泻而下,没有溅落到地面上,而是悬浮在他面前,拆散成无数独立的水滴,随时可以激射而出,化作锋锐的箭雨,穿过茫茫人群,激射向小不起。
小不起看到这一幕,攥着小拳头,鼓起勇气说道:“正因为覆水难收,所以我想劝先生一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一旦你手里的水泼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一板一眼,说得很认真。
可惜,此时的颜渊没把他当回事,并未察觉话里的深意,温和笑道:“你很冷静,这说明任真没选错人。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你不懂,这世上还没有我收不回来的水。”
说罢,他左手前伸,所有水珠同时旋转,蓄势待发。
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小不起身后的人群里,一道苍老的话音幽幽响起,“你确定?”
又有新的援兵出现了。
颜渊闻言,凝望着声起那处,眼眸眯了起来。
他非常确定,绝不可能再有大宗师赶来,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出现,都不可能挡住尊为大宗师的他。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摆出这副腔调。
人群如潮水散开。
只见一名高瘦老者走来,头戴莲花冠,身穿资金道袍,银眉轻舞,颇具仙风道骨。
在他身后,数十名道士鱼贯而出,都背负着木剑,衣饰装束统一,显然是道家修士。
看清为首老道士的面容,颜渊目光猛然一颤,表情变得极其精彩,“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儒家大先生,竟然称呼老道为师尊!
听到这个惊人的称呼,在场众人都瞠目结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颜渊的师尊难道不是已故的董仲舒?
老道士挡在小不起身前,示意高明先护驾离开,然后看向颜渊,捋须说道:“既然你还肯认贫道为师,那便就此收手,速速离去吧!”
此人正是全真派的掌道,长春真人丘处机。
很多年前,他云游四海时,无意中遇到颜渊。那时的颜渊还很年轻,远没修成后来的恐怖实力,但已经窥测出天人感应炉的真相,害怕被董仲舒控制,不敢再修炼儒家本命字。
半路邂逅高人,颜渊喜出望外,确信自己看到了解脱的机缘,于是锲而不舍地缠着长春真人,哀求他传授道法神通。长春真人知晓颜渊的身份,本来决然推辞,不肯把道法外传,然而,颜渊后来一番话,让他生出一些想法。
最近几十年,在正一道挤压下,全真道在南晋的发展式微,越来越不景气,长春真人无计可施,便想着开拓传道疆域,在北唐打开局面,也就是南道北传。可惜,北唐儒剑并立,牢牢控制局势,他无法打开突破口。
颜渊的出现,让他幡然明悟,如果把道法传给此人,一方面,可以渗透进儒家,保持良好关系,也能利用颜渊展现道家神通的威力;另一方面,他素闻董仲舒心胸狭隘,若是能令师徒猜忌,乃至爆发内斗,全真道岂非可以趁虚而入,从北唐分一杯羹?
于是,他收下这名秘传弟子,把太一真水教给颜渊。这就是颜渊功法的渊源,世人并不知,那滴水其实是全真道绝学,更藏着道家秘不示人的野心。
不得不说,长春真人的算盘很阴险。只可惜,他没算对时间,儒家的内乱爆发得太晚,一直拖到今年,而全真道始终得不到南晋朝廷的认可,已经濒临灭绝。
他这次北上,正是想面见北唐皇帝,宣扬全真道法。不久前,师弟李凤首曾告诉他,自己把《参同契》传给了任真,全真道的气运系于任真身上,这是道门兴盛最后的机会。于公于私,全真道都得帮任真夺取北唐江山。
一荣俱荣,只要任真打赢这场仗,全真道就可以得到北唐朝廷认可,从此在境内广为传播,道门的气运和香火也就能传承下去。
所以此时,长春真人在最危急时刻站了出来,为了全真道的存亡,就算拼上性命,他今天也要击退颜渊,替任真保住小不起的皇位。
这便是道家最著名的那个典故。
长春子万里北上,一言止杀。
…………………………
注:全真道北传,长春子止杀,这都是真实存在的历史典故。
第496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五)
听清了长春真人的来意,颜渊不由哑然一笑,“今天真有意思,轮流保护北唐皇帝的,居然是两拨南晋人……”
确实,谁都预想不到,玄悲在前,丘处机在后,南晋的佛道两家先后出手,反而站在北唐这一边。不过,这也并非违背情理,归根到底,两人都是看在任真的面子上,才敢表明立场,插手这场乱局。
任真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左右决战走势的核心,始终都是他。他这些年的举动,为当前的对峙格局奠定了基础,又是他,在最关键时刻,引来了力挽狂澜的帮手。
最后收官的胜负手,仍将落在他身上。
长春真人沉默不言,等着颜渊回话。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愿跟颜渊动手,毕竟,对方是八境大宗师,而他自己还处在七境圆满,两人在修为上存在很大的差距。
然而,为了全真道的传承,他毫无退缩之意。
颜渊收敛笑意,跟长春真人隔空对视,温声说道:“师尊,你不该跳进北唐这个火坑。南兴北衰,这是大势所趋,即使全真道北上,也无法抵挡武帝的宏图霸业,灭亡是迟早的事,你又何苦徒劳一场?”
他心思深沉,迅速猜出长春真人此行的用意,却不屑一顾。在他眼里,南道北传,只不过是一时的苟且,贪图短暂的兴盛罢了,这是鼠目寸光。一旦背叛能称霸五百年的晋武帝,全真道注定会被毁灭。
长春真人闻言,银眉微颤,皱眉说道:“颜渊,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唐人吧,怎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在替陈玄霸当说客?此时,南北两朝正在对峙,你不帮自己的国家也就罢了,反倒助纣为虐,这就是儒家所谓的忠君爱国?”
“忠君爱国?”颜渊轻哼一声,神情冷峻,“我所效忠的北唐,已经覆灭了,被你护卫在身后的新皇帝,不可能再推崇我,我凭什么要为他效忠?什么南朝北朝,晋人唐人,如今在颜某眼里,有奶才是娘!”
曾几何时,他跟董仲舒联袂出城,迎战前来偷袭的南晋强者,大敌当前时,他的确以国家为重,愿意同仇敌忾。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那时的他尊为文圣,受北唐朝野供奉,就算是出于捍卫地位,他也义不容辞。
贪婪自私,渴望功名,始终都是藏在颜渊骨子里的秉性。沧海桑田,如今的北唐已非昔日,以他的性情,接受不了功名破灭,沦为丧家犬,作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不足为奇。
颜渊盯着长春真人,嘲讽道:“咱们半斤八两,你也别装成正义之士了。要论背叛国家,追求尊荣,老师,别忘了你自己的出身,再悄悄你现在的立场。”
长春真人脸色铁青,“陈玄霸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正一道又是什么样的嘴脸,我更清楚。他们想当朝廷的走狗,替陈氏皇族蛊惑南朝民心,我们全真道岂肯同流合污!”
他正欲继续陈词,却被颜渊抬手打断,冷冷说道:“你那套仁义道德,我不想听,也不会再让你拖延时间。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赶紧离开此地,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颜渊连董仲舒都想杀,哪会因为师徒名份,被长春真人劝走。
这会儿功夫,小不起已被送出广场,长春真人再无顾忌,率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奉劝你一句,覆水难收,等你折损根基后,再想回头,就已经晚了。”
颜渊无声而笑,踏步走上前,“恕我直言,就凭你的七境修为,远不是我的对手!”
他不相信,在绝对的境界差距面前,长春真人还能耍什么花样。
他猛然挥手,悬浮半空的万千水珠同时射出,它们晶莹剔透,速度又太快,根本看不见轨迹,只能听到嗖嗖声响起,嘶鸣着奔向长春真人。
长春真人骤凛,连忙退出数步,扎稳下盘后,同样伸出左手,探向前方空间,跟颜渊先前的动作如出一辙。
颜渊的太一生水,是他亲手教的,他自然深谙此中玄机。随着左手探出,一道清纯明净的气流从他掌心间涌出,急遽笼罩这片空间。
倏忽之间,只见所有水珠原形毕露,遭受他的真力逼迫,全都凝滞在半空中,一滴不漏。这一幕,宛如时空静止一般,玄妙至极。
他以同样的手法,还施彼身,控制住这强大一击。
颜渊不慌不忙,淡漠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师,跟我比内力,你还差得远呢!”
说罢,他再次挥手,施展八境高深修为,催动前方水滴强行前进,试图正面击溃长春真人的阻挡。不愧是八境大宗师,随着他的内力轰出,那些悬浮的水滴果然开始前进,侵入到阻挡的气流内部。
长春真人不肯放弃,紧咬牙关,用双掌苦苦支撑着。纵使如此,他也只能减缓水滴渗透的速度,再无法完全禁锢。更令人惊骇的是,竟连他自己都被颜渊的内力推着,往后步步倒退,没法站定身形。
颜渊看在眼里,笑意愈浓,“老师,你以为这就是差距吗?瞪大眼睛看好了!”
他猛然跺脚,神念暴动,湮没全场。下一刻,两人博弈的那道水幕中间,忽然有道水滴向前刺出,速度极快,俨然无视了长春真人的力阻,自由地弹射向他的面门。
这正是太一生水。
当年长春真人把它传授给颜渊,没想到,今日颜渊反用此招来杀老师。
太一生水,生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道家真水,因此,以长春真人的道行,没法像对付普通水滴一样,将它彻底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脱颖而出,朝自己飞来。
颜渊控制着这滴真水,嘴角微扬,勾勒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什么叫作茧自缚?老师,我刚才警告过你,可惜你人老昏聩,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了!”
真水穿过虚空,转眼间便来到长春真人面前。
千钧一发间,长春真人忽然也笑了起来,“什么叫自作聪明?颜渊,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何敢把如此神通传给你?”
他遽然抬手,只见一道白光激射而出,迎面飞向太一真水。
那是一枝圣洁的莲花,虽然已被折下许久,长途带到此地,不知为何,它仍然怒放花蕾,有淡淡灵气从中透出,并且带有一股极美妙的清香,沁人心脾。
这便是属于他的那株气运莲。
既然颜渊是从他这一脉气运上开枝散叶的弟子,理应由他来降服。
气运莲的速度更快,还没等颜渊反应过来,它已触碰到那滴真水。晶莹水珠沾落在白洁花瓣上,微微摇晃片刻,便被花瓣当成养分吸收进去,吸收不见。
真水被收回了!
颜渊感知到真水的消失,神情大变,紧接着,他猜测出真相,脸色霎时苍白。
他踉跄后退数步,身躯突然一僵,吐出大口鲜血。
他目光颤抖着,眼里充满震惊和绝望,怒吼道:“原来你一直都在算计我!”
猫教老虎,尚且懂得留一手爬树功夫,长春真人明知颜渊吃里扒外,野心勃勃,又怎会不懂得提防,防备他反咬一口,欺师灭祖?
他敢把太一生水如此强大的道法传出去,不是因为他很欣赏颜渊,更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太一生水里还有最后一道法门,能将颜渊毕生修炼的成果收走。
所以,他从不害怕跟颜渊反目。
“孽障,我刚才也警告过你,覆水难收,你现在才明白,已经迟了!”
第497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六)
自从得到太一生水后,颜渊便毅然放弃本命修行,心无旁骛地改炼这门道家绝学。
若是普通功法,能在战斗时凝结成水珠,射出一滴后,还有十滴,百滴,千滴……只要武修的真力未枯竭,便可以做到无穷无尽。也正因如此,每滴水珠都稀松平常,做不到独一无二,那些功法才变得烂大街,入不了顶尖之流。
太一生水,追求精一。一人只生一滴水,要用一生精力去供养。
就像蚌养珍珠一样,武修倾尽无数心血,才能将极细微的真水养大,渐渐凝聚出强悍威力。一旦真水被毁,此人数十年的修行便前功尽弃。
覆水难收,长春真人的出手,摧毁了颜渊半生的修行成果,可以说是非常残忍的打击。今日过后,失去最强倚仗的颜渊,即使境界不受损害,战斗力也会暴跌,一下子沦为最弱的大宗师。
颜渊悲痛欲绝,嘴角血迹不断下渗着,愤怒地咆哮道:“贼老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总是戏弄我,让我遇见这些阴险狡诈的老东西!”
半生心血成泡影,这如何不令他愤恨。
他先是拜董仲舒为师,初露锋芒时,一日之内连破三境,便遭到董仲舒的忌惮。其后,他无意中察觉,天人感应炉是董仲舒的本命,对所有儒修皆有致命压制,吓得他不敢再修炼,秘密堕回三境,成为誓不过三的异类。
其实,董仲舒何尝不是老狐狸,天人炉的手法跟长春真人相似,也是用来牵制住门下弟子,防止有人跳出他的控制,跟他反目成仇。
只不过,颜渊跟董仲舒朝夕相处,幸运地看破了这个秘密,躲过一劫。
他拜长春真人为师,以为碰见改弦易辙的大机缘,又哪能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长春真人的手段更狠绝,竟然还藏着收回真水的手段,一藏就是二十年,从来未使用过。
到头来,他还是没能避免被算计的厄运。
听到他不甘的怒吼,长春真人训斥道:“颜渊,并非贫道阴险歹毒,而是你咎由自取。刚才贫道好言相劝,数次劝你离开此地,你却执迷不悟,岂能怪罪到别人头上!”
自作孽,不可活,如果颜渊识趣离开,便不会生出此时这一劫。
颜渊面容阴冷可怖,死死盯着长春真人,咬牙切齿地道:“丘处机,你算什么东西,还想在我面前说教!你得意的太早了,我就算没有太一真水,也还是八境大宗师!”
他紧攥拳头,迈步向前,浑身杀气冲天。
“哪怕是赤手空拳,我照样能杀死你,用你的性命来偿还!”
他说得不错,境界之间的鸿沟是真切存在的,这点毋庸置疑,不会因为一滴真水的消亡而改变。长春真人只是剥夺了他的最强神通,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优势,无法威胁到众人。
痛失真水,彻底激起他的杀心。无论如何,他今天也要杀死长春真人和小不起。
长春真人站在原地,没有退缩,眉头深皱起来。早在动手之前,他就提前想到,一旦剥夺真水,他跟颜渊将结下深仇大恨,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更加深重。
他抬起左手,一边示意众道士结阵,一边沉声说道:“颜渊,我还是那句话,覆水难收,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否则,接下来你失去的,就不止是一滴水,而是一条命了!”
“是么?”
颜渊眼眸通红,这位素来儒雅随和的大先生,生平首次如此暴怒。毕竟,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算计,就是被人剥夺走赖以生存的神通。
“死到临头,你还在装腔作势,妄图把我吓走。太一生水是你教的,你可以夺走它,除此之外,咱们别无交集,你还有什么本事,能威胁到我这大宗师?”
说着,他步步逼近,提起紧攥的拳头。
八境修为全部运起,只见儒家的浩然真气澎湃而出,汇聚在拳芒之上,精纯而刚硬,散发出异常强大的气息。毫无疑问,这奋力一拳轰出,只要击中目标,就算准八境的长春真人,也没法承受下来。
但是,长春真人泰然而立,神情坚定果决,仍旧没有要躲的意思。
“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死不悔改,贫道就只能成全你了!”
他心里清楚,接下来的这次交锋,将直接决定全真道未来的存亡,绝不容有失。为了博取一线胜机,他不仅要全力以赴,更要以命相搏。
只要能让全真道振兴,重现曾经的辉煌,他就算是赴死,也能含笑瞑目了。
他伸出左手,抓向身侧的空间,在真力拉扯下,空间顿时扭曲变形,出现一道很古怪的漩涡,里面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事物。
颜渊见状,不由一怔,警惕地盯着漩涡,耐心看了半天,没有察觉出异样,也没等到后续更多的变数。
真的只是一道空间漩涡。
颜渊见久久没有动静,终于放下心来,攥拳逼近长春真人,冷笑道:“你摆出这副寒酸架势,是想把我吸进漩涡,还是想把我吓走?”
长春真人岿然不动,认真地道:“只要你敢近前,它就能把你吸进去。”
颜渊不为所动,走到漩涡前方,然而,漩涡并未像长春真人说的那样,散发出丝毫带有威胁性的气息。看情形,他果然是在故弄玄虚。
颜渊眉尖一挑,额头的青筋随之游动,表情格外狰狞。
“你是在找死!”
他猛然踏步,那只拳头轰砸向长春真人,真力破空,冲击出一道剧烈的气浪。
长春真人不躲不避,竟然挺起胸膛,选择正面承受这一拳!
轰!拳力如潮水,淋漓尽致地爆发出来,瞬间砸在胸膛上,使其深深凹陷。强横的真元继续灌输进去,以这拳坑为中心,迅速长春真人全身扩散。
随着咔咔清脆声响传出,他体内无数骨骼断裂。
他脸色雪白,浑身开始剧烈颤抖,却硬是咬着牙,不肯后退一步,嘴角流出的鲜血如注,看起来非常凄惨。
剧痛袭身,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盯着面前的颜渊,眼神疯狂。
他在心底默念一句,“师弟,全靠你了!”
……
……
天坛某处僻静墙角,有一座废弃的假山,平常毫不显眼。
此时,这座假山已被人移开,在地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走近前便会惊讶地发现,洞里竟然铺着一条石阶,通进幽深可怖的地底。
从这条石阶往下走,用不到半个时辰,坐落着一座寒潭。
奇妙的是,寒潭明明藏在地底,不见天日,潭水却散发出乳白色的光泽,静谧波动着,很是好看。
少有人知晓,这就是儒家的天字脉泉。
天坛历来是帝王们祭天的专用场所,祈求上天保佑国运昌隆,天字脉泉藏在此处地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数月前,南晋强者奇袭时,董仲舒陷入苦战,就曾动用过此泉的灵气。(第263章)
此时,进入脉泉的通道被打开,显然已经有人进去。
一名黑衣老者立在寒潭旁,正用双掌抓向脉泉上方,维系着一柄凝成许久的真气巨剑,迟迟没有发作。
正是凤首李云龙。
他遵照师兄长春真人的吩咐,在地底潜伏了半个时辰,这柄巨剑便凝结了半个时辰。由于无法确定合适的刺杀时机,他只能一直蓄势待发,不敢懈怠大意。
他体力消耗严重,只能苦苦支撑着,额头上满是汗水。
作为全真道的顶梁柱,他和师兄都修炼过《参同契》,达到明两知窍的层次。只要师兄心意一动,向他传递配合求援的信号,他就能根据定位感应,迅速将这柄巨剑刺杀出去,穿梭空间,赶到师兄身旁。
在邙山伏击战中,任真就曾运用此法,万里借剑,重伤无心。
他躲在这里,就是在等待师兄的信号,两人联手出击。
就在快精疲力尽的时候,他在心底感应到师兄的求救,顿时打了个激灵,精神大振。
李云龙一跺脚,疾速将这柄巨剑投掷出去,嘴里骂道:“他娘的,磨叽大半天,总算轮到老子开炮了!”
第498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七)
李云龙终于开炮了。
那柄巨剑刚激射出去,前方剑锋便刺出一道空间漩涡,没入其中,紧接着,整个剑身都湮没在漩涡里。
天字脉泉藏在天坛地底,本就跟长春真人的距离很近,再加上李云龙蓄势已久,一蹴而就,穿梭空间不需耗费多少功夫。
几乎同时,天坛广场上,巨剑从长春真人身侧的漩涡里刺出,凛冽剑气绽放,呼啸着杀向近在前方的颜渊。
颜渊刚侧首,便看见锋锐剑芒凭空刺来,咄咄逼人,心脏不由剧烈抽搐,涌起致命的危机感。他着实没料到,一直没有动静的漩涡,并非要把他吸噬进去,而是藏着恐怖一剑。
不仅如此,他能深切感知到,凝成巨剑的真元浓郁到极致,被人强行压缩在一起,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威能。即使是八境大宗师,都没法在短时间内,刺出如此强横的一剑。
换言之,即使颜渊是大宗师,也难以在仓促瞬间,正面接下这一剑。
直至此时,他终于醒悟,长春真人为何放弃闪避,昂首挺胸受他一拳。可惜,覆水难收,他明白得太迟了。
没等他撤步后退,长春真人咬紧牙关,一把扣住砸在胸膛里的拳头,死死攥着,不给颜渊挣脱的机会。
为了创造出这必杀一击,他事先经过缜密的计算,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事实上,南晋强者还没降临时,他和李凤首就已来到长安,跟小不起等人汇合。他让小不起栖身在天坛内,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此处离脉泉最近,能缩短飞剑的时间,达到突袭的效果。
而李凤首潜入脉泉,一刻都没敢耽误,疯狂地凝聚着脉泉灵力,不惜耗费心血,只为压缩出最强一剑。
他深知,自己的修为未入八境,本身不足以威胁到大宗师。然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他可以最大限度地采撷外界真元,把它们全都压缩在一起,弥补自身功力的劣势。
勤能补拙,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最执著的杀念。
两位老江湖联手,今日不惜豁出性命,就是为了让南北两朝都看到,这就是全真道东山再起的信念。
他们虽非风云大宗师,却激流勇进,从未言弃。就算是跟八境为敌,又有何惧!
而现在,他们的谋划成功了。
颜渊拼命挣扎着,宛如惊弓之鸟,试图摆脱长春真人的纠缠。然而,留给他的间隙太短暂,一切挣扎都于事无补。
从飞剑凭空出现,到刺向颜渊,说起来漫长,其实也只在呼吸之间。
颜渊来不及阻挡,确切地说,太一真水被夺走后,他黔驴技穷,面对突如其来的袭杀,他已经慌了。
他的惊呼声尚未喊出来,锋锐剑芒就已刺进腹部,杀伐气息如潮水倾泻,灌输到他体内的同时,掀起一阵狂烈气浪,将其掀飞出数十丈,重重摔在远处。
被剑气破体,他的腹部殷红一片,鲜血如注喷出。
这是近乎致命的一击,若非李凤首境界更低,飞剑破空有所损耗,他现在已经死了。
眼见一击得手,长春真人再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他正面承受颜渊的暴怒一拳,全身骨骼筋脉尽断,明显已无力回天,只剩一口气撑着。
他脸色蜡黄,目光开始涣散,但仍在盯着远方倒地的颜渊。
大敌未死,危机未除,他怎么肯撒手人寰。
颜渊仰面朝天,挣扎片刻,终于爬起来,浑身在颤抖。
他抬起头,跟长春真人对视着,惨白面容异常狰狞可怖,“我知道……你已经不行了,我倒要看看,你还如何挡我!”
话刚说完,他心血激荡,引起剧烈地咳嗽,又吐出大口鲜血。
诚然,长春真人这是搏命一击,拼死缠住颜渊,才拼出一次重创对方的机会,断然无法故技重施。但问题在于,颜渊还能不能撑住?
长春真人的听力已经模糊,甚至没听清这句话,见颜渊晃悠悠站起身,便拼尽全力,厉声喝道:“出阵!”
后方众道士闻言,眼噙着热泪,遵照掌道真人的命令,布成全真道的北斗七星阵,杀向颜渊。
气势大振,杀气腾腾。
颜渊肝胆俱裂,再不敢强撑威风,捂着流血的腹部,仓皇窜上虚空,逃命而去。
好像一条狗。
众道士顾不上去追,都静静围在长春真人身旁,跪地稽首,恭送老掌教最后一程。
一名年长者贴身过去,潸然问道:“师尊,您还有何心愿交代?”
长春真人那声暴喝,已花光最后的力气,此时面容枯槁,神采尽失。
他嘴唇翕动着,闭上了眼睛。
“愿全真重兴。”
……
……
人的信念,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
只要对困难无所畏惧,敢于去面对和挑战,全力以赴,那么,最终能否成功,都已了无遗憾,结果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亦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在波澜壮阔的时代浪潮里,真正的风流人物,天之骄子,或许只有那么一两个。对于茫茫众生而言,这不是属于他们的时代,在辉煌闪耀的巅峰舞台之下,他们只是看客,抑或陪衬。
然而,这并不能成为人们望洋兴叹、驻足停止奔跑的借口。
因为从理论上说,每个人最辉煌的时刻,都可能出现在生命尽头。
就像长春真人,就像李凤首,他们并非呼风唤雨的大宗师,并非万众瞩目的焦点,在这场气势恢宏的时代对决中,他们注定不会成为主角,赢得所有人的艳羡和景仰。
然而,他们有他们的坚守。因为他们知道,修途漫漫,唯有执念,才是生命永恒的菩提。
谁说人们奔跑一生,只是为了追求别人眼中的成功呢?
所以他们没有退缩,明知面对难以战胜的大人物,仍然骄傲地挺起胸膛。既然无法在**中落幕,那就让落幕成就**。
帮助他们获胜的,不是运气,而是信念。
这一战,不算浩荡,却值得歌颂。
……
……
寒潭旁。
李凤首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
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敬重的师兄以死捍道,已溘然逝去。
他静躺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盘膝坐起,从袖里取出一枝尖嫩荷角,轻轻抛进乳白色的潭水里。
一代江湖老去,便应有一代新人涌出,全真道的香火,需要有人去传承。
李凤首擦拭额头的汗水,凝望着那枝待放的花苞,喃喃自语道:“任真,任天真,既然是天字辈,就留在这天坛里吧……”
第499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八)
自从玄悲小和尚现身后,对曹春风说话的语气始终有恃无恐,听起来似乎以前经常暴打曹春风。
对于此中实情,大宗师们不得而知,一开始还以为小和尚在吹嘘。
然而,当他成功支开云胤,跟曹春风单打独斗后,众人才大开眼界,原来他没有吹牛,这番打斗场景……真的是全方位碾压曹春风。
曹春风的厉害毋庸置疑,光是妖异多变的瞬移身法,神出鬼没,就足以令对手破绽百出,防不胜防。更可怕的是,他的养蛊之术独步天下,衣衫里藏着各种毒蛊,能杀人于无形。
要论阴毒,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可惜,他的阴毒手段在玄悲面前,并没有什么卵用,只有被吊打的份儿。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当曹春风变幻身形,攻击玄悲身体的各处要害时,玄悲不躲不闪,只是维持着金刚不坏躯,任由曹春风的铁钩不停划刺,甚至划出了炽烈火星,都没能损伤他分毫。
私下交手数次,曹春风对这种情形早就有数,明知无济于事,又不得不卖力尝试。眼见速度优势被压制,他又放出各种毒蛊,有形的无形的、突发的潜伏的,试图咬伤玄悲。
然而,不愧是先天金刚躯,玄悲的身躯俨然变成一尊黄金佛像,刚硬而真实,皮肤似铜墙铁壁,毫无破绽可钻。甭管那些蛊虫有多刁钻多剧毒,碰上佛家的至强防御,都无功而返。
连毒蛊也无法奏效,曹春风便束手无策。
什么叫一力降十会,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当他碰上玄悲小和尚,这些道理便一目了然。
可见,他以前常被小和尚欺负,这事是真的。
但今日非同以往,玄悲没心情再打闹嬉戏,他清楚,近有云胤虎视眈眈,远有陈玄霸随时返回,形势很不乐观,他必须速战速决。
曹春风才照例尝试出手几次,他便抡起小拳头,一口气轰出数十拳,疯狂砸在曹春风身上,每一拳轰出,精纯佛力激荡,仿佛和尚撞钟一般,都令空间随之一颤,足见力道之盛。
数月前,南晋强者奇袭长安时,玄悲一拳将董仲舒的法宝戒尺砸断,一战成名。他两世为人,前世便佛法精深,今生晋入第八境后,法力更胜当年,堪称世间妖孽。
拳怕少壮,他不管什么章法,摆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攻势,曹春风如何招架得住,才片刻功夫,便遍体鳞伤,狂吐鲜血不止。
以曹春风的速度,按理说就算躲避不及,也不至于被当成靶子,至少能再拖延一段时间。然而,今天他不能躲,因为玄悲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而是他身后倒地的长生真人。
他要是躲到一边,让长生真人被擒走,就等于违抗武帝旨意。武帝回来后,雷霆大怒,必然会严惩于他,后果同样严重。因此,他只能站在这里,替长生真人扛住这一劫。
另一边,云胤出手,再次打伤阻拦的北唐众人,顺利将任真擒走。
他跳出圈子后,眼见曹春风被暴打,正惊疑不定,犹豫是否上前援助,小和尚已有察觉,冷冷地道:“要想插手,也得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真敢送死的话,老夫就成全你!”
他确实是在吓唬云胤,但也做好了以一敌二的准备。
云胤闻言,脸色难堪,心里愈发挣扎。
这小和尚是个妖孽,他情知凭自己的道法,恐怕无法破开金刚不坏,再迎难而上的话,不仅自取其辱,还主动给白云城树敌。
况且,他应邀前来,是为擒拿任天行父子。而玄悲口口声声说,不敢背叛武帝,不想干预决战,既然没把话说死,难保武帝不会宽宥玄悲。他作为外人,就更不该涉身其中。
曹春风势颓,事已至此,明哲保身才是上策,他只能继续观望下去,争取等到武帝返回。
才过片刻功夫,小和尚一顿拳打脚踢,将曹春风给揍趴下。曹春风遍体鳞伤,遇到克星只有倒霉的份儿,全身骨架都快被打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样的局面,不知武帝是否已预料到。
小和尚打完收工,走到昏迷的长生真人身边,揪着衣领,将其拽起来,然后拖回北唐阵营,交给海棠等人。
云胤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不由倒退数步。虽然早知玄悲居心叵测,他还是抱有侥幸心理,希望能避免这场正面冲突。
毕竟,他不是南晋人,肯来趟这浑水,完全是出于利益驱动,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小和尚转过身,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向云胤。
“云城主,其实我很清楚你的心思。你愿意帮南晋,是因为你觉得,只要陈玄霸亲临,南晋稳操胜券,你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对吧?”
他指望能说服云胤,让此人抽身退出。
云胤闻言,表情变幻不定,沉默一会儿后,答道:“你应该也清楚,任天行才破境不久,又身受重伤,绝非武帝的对手。即便我不拦你,武帝回来后,你认为,你能打赢他吗?”
他说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谁能打赢陈玄霸?
如果连任天行都输了,以玄悲目前的修为,自然也不是武帝的对手。就算擒走长生真人,武帝照样能夺回来,并没有多大意义。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扯淡。只要打不赢武帝,无论双方如何博弈,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
玄悲清楚,云胤说的是实情,凛然道:“尽人事,听天命,老夫不在乎那么多。要是畏首畏尾,北唐这群人干脆自杀算了,还活着干嘛?再说,那瞎子未必会输,别把陈玄霸想得无敌,他也有软肋!”
“软肋?”云胤嘲弄一笑,看向身后昏迷的任真,“我虽不知道,烟雨剑藏究竟是什么,不过,随着任天行现形,这对父子落网,恐怕武帝再无软肋了。”
玄悲皱眉不语,攥拳向前逼近。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云胤见状,立即抓起任真,挡在自己身前,厉声说道:“你再敢近前一步,我就斩断他的胳膊!”
他相信武帝的实力,所以决定继续等下去。即使是任天行获胜,反正他已得罪北唐,凭借手中的人质任真,照样能全身而退。
玄悲步伐骤滞。
他投鼠忌器,当然想拿长生真人换回任真,问题在于,云胤可不管什么长生真人,肯定不会擅做主张,而是等武帝回来定夺。
局势陷入僵持,双方都只能等了。
等那场大战分出胜负。
他皱着眉头,准备继续劝说云胤,这时,西方天际飞出一道黑影,疾速朝这边闪烁。
轰!
那道身影坠落,重重摔回广场间,掀起滚滚烟尘。
第500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九)
根据两人先前的说法,双方都只有一个时辰。从他们离开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这场最巅峰的九境对决,已经分出胜负了。
众人的心都紧悬到嗓子眼上,凝眸望去,只见烟尘深处,那道人影颤巍巍爬起,浑身是血,显现在众人面前。
任天行拄着地戮剑,昂首“看”着虚空,苍白的面容上浮出强烈的不甘意味,并没有因为跌落尘埃而颓丧,仍有一股冲上云霄再战的斗志。
可惜,他腹部伤势加剧,鲜血将衣衫浸透,无法再持续最高级别的决斗。
最终是他败了。
虚空中,武帝随后而至,飘落在任天行前方,衣衫装束不整,看起来有些狼狈。面对宿敌的搏命厮杀,即便他全力以赴,还是受了不轻的伤,但不像任天行那样凄惨。
他看着任天行,表情肃穆,并没有因为获胜而骄傲得意。
“如果你先前没受伤,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出手,这场对决的结果,将无法预料,肯定还得再打半个时辰。”
他语气平静,坦然承认自己占了任天行受伤的便宜。他对任天行素来敬重有加,以他的沉稳心性,也不屑于耀武扬威,粉饰自己的强大。
听到这句话,李慕白等人都面色悲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但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这盘棋,我下了十六年,就是为了今天,绝不容忍自己失败。现在胜负已分,你该兑现刚才战前的承诺了。”
他注视着任天行,态度温和诚恳,看不出半分傲意。
众人则是一怔,承诺?
难怪刚才交战前,任天行要求易地而战,原来他想跟武帝单独交谈。他究竟私下承诺过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任天行身上。
任天行不停咳嗽,喘息片刻后,才转身扫视场间,皱眉说道:“承诺的事,先放在一边,立即把我儿子还回来。”
他已经察觉到,任真被云胤擒走,长生真人被玄悲擒走,这是个一换一的局面。
武帝毫不犹豫,朝云胤说道:“有劳城主了,换人吧!”
于是,任真被顺利送回海棠身边。
大家都盯着任天行,等待他接下来的决定。
九境对决,武帝笑到最后,作为毋庸置疑的世间最强者,再无人能与之交锋。反观北唐,巅峰强者们都受重伤,丧失拼战之力,此时面对武帝的威胁,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这是最严峻的危机。
事已至此,北唐山穷水尽,无法收拾残局,只能倚仗任天行来周旋。
任天行深吸一口气,忽然席地坐下,冷冷地道:“你苦心孤诣,布下今日这场猎杀,无非是为了得到烟雨剑藏。事到如今,我别无他法,也只能兑现先前的承诺,把剑藏交给你。”
听他的话意,那份承诺应该是,只要他战败,就交出烟雨剑藏,换取众人的安全。
武帝眼眸骤亮,脸上浮出喜悦的神采,有些急不可耐,催促道:“快说,烟雨剑藏在哪里!”
为了这一天,他枯等许多年,今日终于要达成心愿了。
这时候,玄悲猛然一跺脚,厉声喝道:“瞎子!你别犯傻,要是让陈玄霸得到宝贝,他肯定会当场反悔,照样把咱们都杀了,你千万别上当啊!”
其他几位也急忙附和,担心任天行中计。
任天行叹息一声,方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若是有回旋的余地,他又岂肯妥协谈判。
他转头朝向武帝,沉声说道:“谣言所传没错,烟雨剑藏确实就在金陵,而非被我带在身边。我可以告诉你开启它的办法,不过,你得先让其他人离开,以免消息泄露出去。”
言外之意,他愿意留下,换取其他人安全撤离。
武帝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好,你们都走吧!云城主,你保护好真人和曹春风,以最快速度南下,不用管朕。”
这盘棋的关键,始终都是任天行父子,而非全歼北唐群雄。只要擒住他,武帝的谋划就可以大功告成,而眼前,长生真人和曹春风也已重伤,武帝如此安排,不必同归于尽,算是皆大欢喜。
至于武帝本人,挟九境之威,又有任天行作人质,自然能全身而退。
云胤欣然点头,本就生出退意,此时迅速提起两人,激射向虚空。
鉴于皇宫的局势,长安城里无人敢阻拦。
海棠等人却没立即动身,都望着任天行,焦急地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他肯定不会饶过你!”
任天行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黯然说道:“这场恩怨,本就是因我而起,结果任真把你们卷了进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我来做个了断吧……”
海棠眼神悲痛,岂肯抛下将军不管,正欲继续劝说,这时,任天行暴喝道:“把任真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
海棠顿时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下连武帝都感到费解,自己既然愿意放任真离开,为何任天行还要主动把儿子留下?他难道不在意任真的安危,非要拉上任真一起送死?
他到底要干什么?
海棠缓过神后,拒绝任天行的要求,“不行,我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她虽然最崇拜任天行,但到了这时候,她保持着理智和清醒,绝不会轻信别人,亲手把任真送进虎口,这跟谋害任真无异。
任天行闻言,心里有苦衷,又不能当着武帝的面明说,怒气上涌,险些就要吐血。
见海棠执拗不肯,他只好转身,对武帝胡扯道:“要想开启烟雨剑藏,必须依靠我教过你的英文,还有一些异界的学识,只有我父子二人能做到。我把秘诀告诉他,让他拿着剑藏换回我,如何?”
武帝目光微僵,表情变幻不定。
他一心垂涎烟雨剑藏,却没料到,任天行会忽然抛出这样一番说辞。敢情开启剑藏的步骤很繁琐,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到。
他早就知道,任天行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意识到任真拥有同样的秘密。毕竟,任真以前经常出言怪异,又给绣衣坊设置那么一串古怪暗号,武帝常年暗中监视任真的生活,能猜到这点,并不奇怪。
不过,他并不知晓何为穿越,只是把任真的表现归结为血脉传承。在他想来,父亲掌握奇异语言,想法奇特,儿子理应继承异界血统,拥有同样的语言和思维。
嗯,任真果然是亲生的。
他皱眉说道:“如果任真知晓地址后,捷足先登,提前把剑藏取走,我岂非扑了个空?反正剑藏是你亲手设的,我带你前去,让你自己解开,岂非更容易?”
他心思缜密,瞬间想通一些细节,并不容易被忽悠。他很担心,任天行是在玩什么花样,通过任真来算计他。
然而,任天行淡淡一笑,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
“如果我没猜错,丹青绝吴道梓归降南晋后,应该会主动向你献媚,告诉你开启剑藏的钥匙之一,是凑齐七节断剑,对吧?”
武帝沉默不言,显然知晓此事。
“你既然知情,那就该更清楚,我把断剑分别送给七位故友,让他们妥善保管。除了我和任真,没人能从他们手上全部要到,而我束手被擒,你不让任真去凑齐断剑,还指望能得到剑藏?”
第501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十)
听到这话,武帝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年任天行没有闲着,也有自己的算盘和布置。
即使他武力再强,能擒走任天行父子,照样没法得到烟雨剑藏,因为开启它的钥匙散落在七个人手里。若想凑齐所有断剑,只能由这对父子去索要,毕竟,除了任天行,没人知道具体是哪几位故友,他们也不会轻易交出来。
所以说,他不得不放走一人,去集齐断剑开启剑藏,他再用另一人换回剑藏。
这就是任天行保全自己和任真的手段。
另一侧,海棠也听明白了,任真不会被武帝抓走,便试探道:“前辈,你把他留下来,是想传给他开启剑藏的方法?”
任天行不置可否,“虎毒不食子,我还没狠毒到害任真的份上。”
说罢,他侧首朝向武帝,冷笑道:“你自诩算无遗策,难得亲自出山,临行前,肯定随身带了不少灵丹妙药。犬子还在昏迷中,就劳烦你赏赐几粒,先把他救醒,如何?”
他了解武帝这个人,说好听了是谨小慎微,其实就是贪生怕死。好不容易才到九境,得到五百年长寿,这次他肯亲自动武,带些疗伤妙药是情理之中的事。
武帝皱眉沉吟良久,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接受任天行的提议,便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瓶,隔空抛给任天行。
任天行打开瓶口,仔细品嗅一会儿,确认无毒后,才转交给海棠。海棠将小瓶里的药粉倒出,喂给任真服下。
约莫半盏茶功夫,任真果然悠悠苏醒过来。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两个时辰里,长安城里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还不知道,自己死去多年的父亲,原来一直都潜伏在身边,没离开过。
“萧铁伞死了没……”
他上次清醒时,萧铁伞还在操控朱雀阵,南晋强者们还没现身。
海棠喜极而泣,抱着怀里的他,激动地道:“别管他,你知道么,你父亲根本没死,他就是玄机先生!”
“你在说什么?”任真先是一怔,旋即才缓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杨玄机是我父亲?!”
海棠用力点头,搀扶着他坐起来,面向任天行和武帝。
任真头脑仍在胀痛,由于过度震惊,没有表现出惊喜之情,而是充满困惑,“你怎么会……”
话没说完,他视线扫向一侧时,瞥见武帝陈玄霸,脸色霎时惨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如坠深渊,心情陡然跌入谷底,意识到巨大危机的存在。
见武帝亲临,又见任天行浑身是血,他迅速猜出刚才发生的情形。看来,在南北两朝的对决中,自己这方最终输了。
任天行扭过头,并没有看他,而是对海棠说道:“小姑娘,放心离开吧。我的儿子,我自己会照顾。”
海棠看到这一幕,恍如隔世,神情恍惚。
很多年前,当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时,任天行从乱军中救下她,临走前扭头说了一句,“小姑娘修什么剑法”,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小姑娘,始终未曾忘恩,如今已威名赫赫,陪伴在任天行儿子身边。两人再次相逢时,竟是如此境地。
这一眼,或许是生死诀别。
她跪倒叩首,热泪横流,喊道:“拜谢将军大恩!”
任天行感到茫然,任真的表情则极度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然后,她爬起来,没有回首再看,决然冲出了广场。隋东山等人随之离开。
这时候,场间只剩最后三人,来了断这场跨越十六年的恩怨。
任真不顾重伤,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跟任天行联手迎战,却被父亲呵斥一句,“乖乖坐好!接下来听到的所有话,你都要牢记在心!”
任天行的伤势也很重,索性也盘膝坐下来,对武帝说道:“咱们三个人,终于聚到一起了。当年的很多真相,犬子还不知道,既然要让他去开启剑藏,那就没必要再瞒着了,你来详细说说吧!”
武帝沉默一会儿,竟然也跟着坐下。这副画面有些和谐,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是好友在交心畅谈。
任真心脏砰砰直跳,他知道,一系列谜团要彻底解开了。
“一切恩怨的起源,实际追溯起来,都是从那个夜晚开始。不过,咱们只是让任真去取剑藏,至于里面那东西的意义,他没必要知道,所以这段就跳过去。只需清楚一点,我必须得到它,谁敢阻挠,谁就死无全尸!”
说这话时,武帝攥拳看向任真,眼里杀意澎湃。他要让任真意识到,为了那个神秘事物,他可以不顾一切,任真最好别挑战他的决心。
任天行冷哼一声,哂笑道:“你是怕他把秘密泄露出去吧?不想讲就跳过,何必这么虚张声势。”
武帝收敛杀意,继续讲道:“我知道,当年你告诉我,把那东西藏了起来,是想打消我对你的杀意。为了得到它,我原本确实没想杀你,打算慢慢逼你就范,可惜,北唐在和谈条款里明确提出,要你的项上人头。
我以大局为重,不得不聚集群雄,在金陵围剿你,把你打进天牢。有一点你可能不清楚,其实就在你逃走的当晚,我去天牢探视,就发现牢里那个是假的。但我没有拆穿,因为我不仅得把北唐糊弄过去,更不想让你察觉,我已看出真相。
我很庆幸你逃走了,如此一来,有那场大战为证,我能给北唐一个交代,又不至于让那东西的线索断绝。和谈还没结束,我就开始思考,该如何引诱你现身,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你儿子身上。”
任真听懂了,原来武帝抚养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想利用他祸乱北唐,实际是拿他当诱饵,引诱藏匿的父亲上钩,最终目标则是烟雨剑藏里的某物。
听到这里,任天行有些不屑,“你可真是谨小慎微,只敢透露这么多。算了,别浪费时间了,还是让我告诉他开启剑藏的方法吧。”
武帝忽然闭眼,绽放九境内力,凝成一道巨大的真气罩,将三人包围在内。强大内力笼罩,不仅跟外界隔绝开来,以防被别人偷听到,更能阻止任天行耍花招。
“在我的屏蔽下,你无法用神念传音,只能口头传述。我提醒你,只能说开启方法,不要说别的事情,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儿子吃点苦头!”
他害怕任天行说出核心秘密,威胁到他的性命。
任天行置若罔闻,转身看着任真,沉默一会儿,若有所思。
“ you speak english ?”
(译:你会说英文吗?)
任真一怔,脱口而出,“yes,of course.”
(译:嗯,没问题。)
第502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十一)
(鉴于本作者的英文水平辣眼睛,也不想一段英文一段翻译,让大家觉得我是在水字数,所以本章里,任天行和任真的核心对话都默认为英文,希望诸位体谅。)
在这座大陆上,这对穿越者父子首次实现英文对话,这真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武帝出手屏蔽神念波动,就是想逼任天行用嘴说出来,一方面,这样能监视任天行别泄露秘密,另一方面,他也能听到开启剑藏的方法,过后派人去尝试破解。
然而,任天行的思维太敏捷,转瞬间想出这个办法。不过,也幸亏任真前世念过大学,考过英语四六级,否则的话,任天行就成对牛说英文了。
听到这一问一答,武帝顿时生出很不妙的预感,厉声道:“不准用你们的语言!”
他听得懂才怪。
任天行冷笑一声,表情讽刺,“你到底想不想要剑藏?实话告诉你,就算能凑齐七节断剑,还得从一块石碑中挑出所有正确的词语,也就是我们说的这种方言,才能解开剑藏,若有一处差错,剑藏就会自动销毁!”
武帝脸色剧变,没敢再说话。
剑藏里的东西,是他的命根子,他最害怕的就是它被销毁。明知任天行肯定会说别的内容,他别无选择,为了传递破解内容,也只能任由对方继续飚英文。
任天行转过身,认真问道:“where are you from ?”
任真答道:“shandong provina.”
任天行松了口气,“我刚才还担心,如果你真的是外国人,咱们可能会有文化差异,不太好交流。这样最好不过,搞了半天,原来是山东老乡儿啊!”
“额……”
任真挠了挠头,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该喊他爸爸,还是称呼为大兄弟。同为穿越者,这个辈份真混乱。
任天行干咳一声,说道:“我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为今之计,我只能利用这个办法,骗他放你走。你躲得远远的,最好藏进荒川深处,别再回到中原了,否则,他肯定能抓到你!”
他一上来说的,竟然不是让任真取剑藏,而是劝他远离是非,隐遁江湖。
难怪他化身杨玄机,数次跟任真见面时,都在劝他放下恩怨,离开是非之地。他一直都清楚,武帝不会饶过自己和孩子。
任真脸色骤僵,坚决地道:“不行!咱们好不容易才相认,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况且以陈玄霸的手段和心性,到时必会在北唐大开杀戒,逼我现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些人帮咱们殊死奋战,我哪能见死不救?”
任天行一脸苦笑,情知任真说的是实情,做人也不能太自私。
“你不知道,烟雨剑藏是他最后的软肋,一旦让他得手,从此再无忌惮,还是会杀死咱们灭口。与其这样,还不如牺牲我一个,我这个瞎子年过半百,没有别的心愿,只求你能帮我在这世上延续香火,此生便不再孤独……”
任真的灵魂虽是穿越者,身体却是任天行的骨肉,两人的血缘关系真实存在。
任天行作为异世流浪者,在这世界上漂泊半生,连创出的一剑绝学都叫孤独,其心境可想而知。今日能见到儿子,见到跟自己一样的山东老乡,他的夙愿已了,只求能把任真送走,就不再孤独。
为了不被武帝看穿,任真强忍着眼泪,说道:“no,you……”【这句我会】
武帝一直在盯着他们,这时候已看出些端倪,厉声催促道:“快点交代!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功夫!”
任天行皱眉说道:“时间有限,就这么决定了。我得告诉你武帝的秘密,这样一来,就算你以后被他抓住,也能要挟他,进一步周旋下去!”
任真默默听着。
“我前世是名医学家,主治心脑血管疾病,是这个领域的泰斗。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我发现这里的人类虽然可以修行,实际上,他们的科技文明太过落后,跟咱们古代的汉朝差不多。尤其是医疗方面,他们连很多小的疾病都缺乏认知。”
任真点头,“没错,不过,俗世皇族和修行门派的情况好很多,毕竟顶尖道法能达到一些用医学无法实现的效果。额……你说这些干什么?”
任天行表情凝重,“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归降南晋后,经常跟陈玄霸一起切磋武艺,无意中发现,他的作息规律很古怪,而且,他每次最多只跟我打斗一个时辰,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仓促停止。”
任真一怔,联想到什么,“你是说……”
“我跟你想得一样,也猜到他患有某种隐疾,不敢长时间运动,但是没法验证,只能藏在心底。有一天晚上,我陪他喝酒,相谈极欢,两人都眼花耳热,便即兴挥剑切磋,越战越亢奋,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
听到这里,任真心脏紧悬起来,意识到故事的核心部分来了。
“突然之间,他就倒地晕厥过去,把我吓一大跳,赶紧把他送回皇宫。我是学医的,便趁御医赶到前,偷偷检查他的身体,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他患有某种罕见的心脏病,而且正是我前世专攻的那种!”
任真闻言,瞳孔骤缩,强行克制住震惊情绪,防止被武帝看破。
“心脏的重要性,我不说,你也很清楚,这是人体最核心的器官,稍有病症,就容易致命。而他得的心脏病,更是最可怕的病症,即使凭借咱们地球的医疗水平,都无法治愈。一旦发病,患者的心脏就会疯狂跳动,越跳越快,随时都有爆裂而亡的可能!”
任真听得心脏狂跳,仿佛也要随之爆裂一般。
“据我研究,导致这种病发作的原因,是病毒藏在房室的某些隐秘部位,试想,以咱们的医疗手段,都解决不了,就算这世界的人修仙,他们还能换个心脏不成?反正我修炼大半辈子,还没发现如此神通。”
任真沉默片刻,说道:“如果直接死一次的话,还可以起死回生,或者转世重生。”
任天行讥讽一笑,明白他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了佛门神通?没错,那帮秃驴确实能做到,但是你得问问陈玄霸,他愿不愿意舍弃第九境修为、五百年长寿。”
任真哑然。
只要死去,就算转世或者被救活,先前的境界都荡然无存,只能重新修行。若想重修到七八境,都非常困难,考验武修后来的气运和根基,至于九境,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毕竟,千年以内,九境总共就出现过两人。即使陈玄霸再强大,也没有信心敢确定,自己放弃修为后,能再次回到九境。更何况,一旦跌落尘埃,将会产生无穷变数,可能他还没到九境,他就已经被人杀了。
这里面的风险太大,陈玄霸当然舍不得。
任天行继续说道:“这种病听起来可怕,其实也并非致命。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病发的诱因就是剧烈运动。只要克制住运动时间,处静休养,那么,除了偶尔出现心脏疼痛外,不会直接威胁到性命。”
至此,任真豁然开朗。
难怪武帝这些年深居不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架势,搞了半天,原来,并非他不想大杀四方,而是他饱受顽疾限制,不敢拿生命冒险,才不得不当缩头乌龟,隐忍苟活。
若是海棠等人在场,也就能想到,武帝一直站在城头观望,其实是因为他出手的时间太有限,不敢贸然上前,被知道内情的任天行拖垮,暴病而亡。
任天行所说的“你也只有一个时辰”,原来是这个意思!
“所以啊,换成任何人,在病情不会直接要命的情况下,都不会毅然舍弃绝世修为、无上权势,去尝试充满变数的从头再来。陈玄霸的心病,在这世间医不了,就只有我这一棵救命稻草。”
第503章 武帝收官说因缘(十二)
(本章的父子对话仍处于英文模式。)
名望、权势、财富、寿命,武帝陈玄霸拥有人类梦寐以求的一切,可以说是近乎完美。可惜,金无足赤,他唯一缺少的,正是最弥足珍贵的健康。
心脏顽疾就像是不定时的炸弹,只要它一日未被根除,他就会笼罩在死亡阴影下,饱受疼痛折磨,那所谓的五百载长寿,更不知能否顺利实现。
他的救命稻草不存于这个世界,只能是来自异世的医学家任天行。这就是他为何煞费苦心引诱对方上钩的原因,至于神秘的烟雨剑藏,想来应该也跟他的病情有关,才让他梦寐以求。
至此,所有谜团烟消云散。
任真目光闪烁着,问道:“他急于治病,想尽办法逼神医现身,这份心情我能理解。如果当初你肯帮他治好,他会不会饶过咱们,也就没有后来这些腥风血雨?”
他一语中的,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任天行摇头,苦笑道:“麻烦就出自这里,我刚才说过,即使在咱们地球,都无法治疗这种心脏病,更何况,现在还是在一个科技落后的古代社会,又如何能帮他治好?并非我不想帮他,而是做不到啊……”
“那他为何苦苦纠缠着你?”
“你听我把故事说完。那天夜里,我采取简单的医疗手段,总算帮他压制住心脉狂跳,然而,他却陷入昏迷不醒。医者父母心,我当时没考虑太多,只是想着,国不可无君,为了皇朝稳定,我得想办法把他救醒。”
任真轻叹一声,心底埋怨道,你多管什么闲事啊,当初要是让他死掉,咱们爷俩后来又怎会命途多舛。
“我刚穿越降世时,是出生在荒川深处。那里毒瘴丛生,但险峻之地往往多珍草妙药,于是,我匆匆返回荒族部落,根据前世研究总结的药物成分,再融合这世间的独特药草,紧急炼制出几粒药丸。”
“药丸?”任真心思急转,迅速联想到关键,“听你这么说,所谓的烟雨剑藏,大概就是藏着这些药丸了……”
任天行点头,继续说道:“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心知以它们的药力,绝对无法治愈陈玄霸,最多让其苏醒过来。果然,他服下后很快醒来,化险为夷,与之相应地,我的危机也就来了。
他当时异常激动,坚信我是神医,认为我手上握有神药,肯定能根治他的心病,便死死拽着我,追问更多情况。我当时意识到不妙,出于自保,没敢说出实情,只是告诉他,喂他服下的是祖传神药,只有几粒,都被他吃光了。”
如果他坦露实情,跟武帝说,药是自己配的,却无法根治他的心病,只能暂时压制病情,以武帝的多疑心性,一定不会相信,只会把他囚禁起来,用尽各种手段,逼迫他继续研制解药。
因此,任天行是医生这个秘密,始终都在瞒着武帝。直到今天,武帝也只是知道,他手上还有剩余的药丸,被藏了起来,但并不清楚,它们根本不是祖传的,而是他一手炼制。
如果知道这个真相,武帝绝对会欣喜欲狂。
“一开始,他并没产生怀疑,我俩相安无事。然而,过了一段时间,这种病产生的心肌绞痛照常发作,折磨得他苦不堪言,他无计可施,只能从我身上打主意。我当然不会如实招待,他便想强山震虎,陆续对我带来的旧将下手……”
当年任天行叛离北唐时,并非独自一人南下,而是率领忠心追随多年的旧部,不忍心把他们抛在北唐。随着君臣生隙,这些心腹就变成他的软肋,成为武帝威胁攻击的对象。
武帝投鼠忌器,为了能得到解药,不敢贸然对任天行本人动手。于是,他寻找各种借口,徐徐蚕食这支降晋军队,就是想铲除任天行的羽翼,同时警告他,再不妥协服软,惩罚迟早会轮到他头上。
“那些人随我出生入死,可以说是肝胆相照的弟兄,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因我而死?无奈之下,我只能借助某次酒宴,暗示他还剩余一些解药,被我藏了起来,要想得到它,就别再屠戮我的人。”
再后来的事,刚才武帝已经说出。
任天行正犹豫不决,还没想好,是否率部逃离南晋,就在这节骨眼上,北唐大举进犯,逼迫武帝停战和谈,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接受秘密条件,杀死任天行。
至此,任真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心中始终有桩疑惑,仍没有解开。
“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可以坐下来,跟他开诚布公地和谈。你继续帮他炼药,压制心病发作,他为了治病,必然保你安然无事,双方各取所需,岂非皆大欢喜?”
任天行闻言,哑然一笑,“我给你取名任真,但你不能太天真。只要他抓住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会囚禁我,让我永无天日。你得明白一点,他只能战斗一个时辰,这个秘密足以致命,他害怕我泄露出去!”
武帝能稳坐江山,无人敢生反叛之心,与其为敌,并非因为他深得民心,而是南朝民众都忌惮他的绝世武力,望尘莫及,才不敢跟他作对。
没有贼胆,未必没有贼心。若是让那些怀有二心的臣子和大宗师们知道,武帝的命门是无法缠斗,只需消耗他一个时辰,他就会自行崩溃,那么,情形可以想象,势必会有人蠢蠢欲动,试图颠覆他的统治。
谁敢让自己的命门泄露出去呢?
因此,武帝之所以执著于擒拿任天行,一方面是想获得解药,另一方面,则是害怕秘密泄露,掀起惊天狂澜。
当年让任天行逃走后,他便提心吊胆,生怕走漏风声,这次把任天行擒回去,无论是否和谈,幽禁终生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毋庸置疑。如此一来,和谈便没有意义了。
自从那夜发现秘密起,任天行的命运就已注定。
任真终于意识到,在武帝眼里,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若非烟雨剑藏的存在,此时他肯定已经杀死任天行。而得到烟雨剑藏后,他还是会杀死任天行灭口。
至于接下来的局面,就很简单了。
他凑齐七节断剑,取出剑藏里的解药,用它换回父亲。
任真眨了眨眼,忽然问道:“剑藏里的那几粒药,是真的吗?”
第504章 你永远不会独行
武帝的耐心渐渐耗光,眉宇间涌起一抹躁意,说道:“快点说完,再拖延下去,我不介意把你儿子先带金陵,来一次故地重游!”
他不是傻子,猜到任天行很可能说出一些秘密,但事已至此,他别无办法,谁让他是病人呢?任天行一剑分七这招后手,逼他不得不依靠任真去取药。
任天行闻言,没有回答任真的问题,而是用英文说道:“我刚才说过,你只管逃命,不用管我,更别去找什么烟雨剑藏。只要你安全离开,我没有羁绊,就可以慢慢跟他周旋。”
所有恩怨,因他一人而起,他不想再把任真卷进来。
任真不置可否,皱眉说道:“用药换你,未必不是好主意。这样吧,你先把七节断剑的主人告诉我,至于要不要开启剑藏,视情况而定,我若是迟迟没去金陵,武帝肯定会大肆搜捕,到时我再做决定不迟。”
武帝抓住任天行,手里有了人质,就有底气逼他现身,这点毋庸置疑。
任天行无可奈何,只好说道:“七节断剑,其中三节你已经知道了。你懂事后,我曾派人偷偷给你送信,还有一个剑柄。第二节是在顾剑棠手上,昔日他是剑圣,由他保管,原本很稳妥。第三节给了吴道梓,当年他跟咱家走得很近……”
任真默默听着,脸色变幻,将所有人名牢记在心里。
海棠手里那一节,被藏在云遥宗里,他先前已经找到。至于吴道梓那节,根据海棠南下前的盘问,吴道梓卖友求荣,主动把断剑交给了武清仪,它应该还在这座皇城里,不难寻找。
七者得三,只要再找到剩余的四节即可。
“……至于最后一节,是由我自己保管,现在就可以给你。”
说着,他从袖里取出那节断剑,递给任真。
他虽然惦记任真安危,嘴上说不用来救自己,其实心里何尝不想逃出生天,得到一个父子团聚的圆满结局。
看到这节断剑,武帝目光一颤,心情极为复杂。对他而言,这就是命根子。
他站起身,对任天行说道:“交代完了么?咱们该启程南下了。”
任天行跟着起身,继续用英文说道:“这把剑,是你母亲的本命剑,名字叫默。只要聚齐七节断剑,放在一起,它就会自动复原。如果真到了必须开启剑藏的地步,你只要把内力注入剑身,它会带你飞往那个地方。”
任真用力点头。
说完这些,任天行抬手,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他一直躲在暗处,目睹着儿子成长,终于能相认时,没想到,竟是如此艰难的离别。
造化弄人,他终究没能逃过自己的命运。
武帝见状,眯眼盯着任真,话音幽冷,“别以为朕会任你逍遥自在,记住了,你只有一年时间。一年过后,如果朕没见到你,就会斩掉你爹的一条胳膊,以此类推,直到你肯现身为止!”
刚说完,任真便果断拒绝,“不行,一年肯定不够!你先看看我这浑身的伤,光是卧床休养,就得耗费大半年时间,才能下地走路,到处替你寻找断剑。你这个时限太不切实际了!”
时间交涉事小,他绝不能让武帝占据心理优势,认为自己会受其驱使,只能乖乖就范。
武帝脸色微僵,嘴角肌肉抽搐片刻,到底还是妥协了,“好,朕就给你两年时间,一旦你违约,朕对你爹的惩罚加倍!”
说罢,他猛然抬手,指如疾风,势如闪电,封住任天行全身穴道,将其扛在自己肩上,准备离开这座杀机四伏的皇宫。
“等等!”
任天行伏在他肩上,大喊出声。他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还有一些关键事情,自己似乎忘了交代,一时情急之下,偏偏又想不起来。
如果他能记起,在数年后,任真也就不会遭遇那场大难。
可惜,他还是忘了。
武帝没有停留,只顾迈步前行。
任天行脑袋朝地,已看不见任真的身影,这一刻,所有情绪同时涌上心头。分别之前,他还有太多太多话,想向这个儿子以及穿越同伴倾诉。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武帝大步腾空,风声呼啸,离地面越来越远。
任天行再控制不住情绪,呐喊道:“you will never walk alone !”
(译:你永远不会独行。)
他没选择用这个世界的语言,而是用这样的方式来道别。唯有如此,他才能让任真最深切地感受到,那份只有他俩才能感受到的温暖和留恋。
任真怔在那里,热泪盈眶。
自从十六年前,他穿越来到这世上,成为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便开始孤独地成长。从小到大,他可怜兮兮,得不到父母的呵护,只能靠街坊邻居接济生活。
他受够了孩童们的欺负,受够了路人们轻蔑和讽刺的目光,受够了曹春风残酷狠辣的折磨……这些血泪苦水,他只能默默咽在肚子里,没法像普通孩子那样,跑进父母怀里撒娇,更没法跟任何人倾诉。
所谓孤独,莫过于此。
作为一名异世穿越者,他的心理素质当然很成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缺乏人类共有的情结,更不意味着他麻木不仁。他也会思考人生的意义,也会有自己渴望的美好生活。
然而这些,在血淋淋的残酷现实面前,都只是一种奢望。
他的存活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关于这一点,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感知到。面对这样的环境和压力,即使他心智再成熟,又如何不孤独。
他始终觉得,以一己之力对抗两朝皇帝,这样的孤独最操蛋。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蓦然发现,原来这一路走来,他并不是在独行。
那个人一直都躲在幕后,默默地陪着他,为他的成长而欣慰,从没离开过,只是苦于这场阴谋,始终不敢跳出来自投罗网。
那个人承受着远比他更巨大的压力。
他终于明白李慕白那句话了,珍惜眼前人,最亲近的人原来就在眼前。曾经的孤独,其实并不孤独。
而此时,任天行的心愿依旧简单。
他只愿任真不再孤独。
第505章 新纪元
随着武帝擒走任天行,震古烁今的重阳大战就此落幕。
这场巅峰对决,把当世十四位大宗师都卷了进来,其产生的影响太过深远,直接改变了整个大陆未来的格局。
大战伊始,北唐新旧皇族激战,任真率领的义军攻陷长安,女帝武清仪被杀,标志着武唐皇朝彻底覆灭,时隔七年后,襄王世子高攀继位,北唐江山重新归于高家。
北唐的新纪元开始了。
在这过程中,萧夜雨和廖如神战死,颜渊重伤逃离,朱雀阵被毁,意味着长安原有的防御体系被打破,这座京城不再是大宗师们的禁地。同时,颜渊撕破脸皮,跟北唐新朝为敌,也就意味着脱离儒家。
不破不立,经此一战后,武唐的余孽被全部扫清。
在对决的后半段,南晋和荒川势力现身,则将战局扩至整个大陆,推上最**,对未来的天下大势造成猛烈冲击。
南晋一边,玄悲和长春真人倒戈,替北唐新君化解危机,此举等于背叛南晋。可以想见,武帝回朝后,势必会对佛家和道家全真派大开杀戒。
原先佛道相衡的格局被打破,正一派被推上道家正统,它们的辉煌时代似乎快要来了。然而,长生真人重伤昏迷,透支气运请出真武法身后,这次注定会境界跌落,无法再像先前那般好运。
不仅如此,付江流临阵倒戈,也不会再被武帝所容,日后无论发生何种情形,他都不可能再为南晋效力。而曹春风惨遭吊打,伤势也很严重,他以后的境遇如何,还存在巨大变数。
至于武帝本人,虽然成功擒住任天行,但并未立即得到解药,又同样负伤,不能说是志得意满。可以肯定的是,在任真开启剑藏前,他必然隐居不出,不再亲自动武。
综上所述,南晋的巅峰战力全部受挫,可以说是盛极转衰,元气大伤。经此一役后,他们不得不闭关疗养,暂时无法再施展拳脚。
再加上大军北伐失利,中路主力全军覆没,南晋在军事上同样遭受重创,短时间内,无力再兴兵北伐。
就此,南北两朝再次回到停战期,恢复宝贵的和平。
对北唐而言,这当然是最有利的。
上次两朝休战,还要追溯到十六年前。那时,受春秋末期的混战损耗影响,南方整体实力不如北方,急需休养生息,发展民生和经济,缩小跟北唐的国力差距。
所以说,那次议和停战对南晋是有利的,它让武帝有了喘息之机,趁着北唐恃强而骄、忙于内斗,悄悄积蓄国力,追赶北唐的步伐。
这就能解释,为何这次两朝开战,南晋稳稳占据上风。女帝如梦方醒,这时候才想励精图治,已经太迟了,不仅没能成功,反而加剧内部矛盾,让南晋钻了空子。若非任真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北唐迟早会灭亡。
强弱之势相易,如今落于下风的变成北唐。跟当年的武帝一样,小皇帝高攀也渴望喘息之机,新政变法,富国强兵。
这就得感谢他的师兄任真。通过两朝国战,通过这次巅峰对决,任真凝聚北唐忠良,披肝沥胆,浴血奋战,令南晋锋芒尽失,不得不缩回江南,继续蛰伏下去。
病树前头万木春,北唐的春天终于来了。
九月初十,小高攀在太极宫祭祀列祖,传谕四海,正式登基称帝。
元武十七年,被改为先天元年。
后来他勤政爱民,精明能干,又知人善用,吏治清明,一扫北唐多年的颓势,开创了极盛之世,因而被后世颂为“开元盛世”。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即位后第二日,小皇帝召集群臣,听取大家的意见,一边商议拨乱反正,肃清武氏旧党的流毒,一边想办法平定各州郡局势,以防再有民众哗变。
朝议伊始,大臣们的意见便达成一致,鉴于皇帝尚年幼,请求拜吹水侯为宰相,辅佐朝政。这项谏言自然深合小皇帝的心意,于是他便退朝,亲自驾临吹水居,去探望任真。
自从决战结束后,任真回到家中,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发呆,再也没出门过。即使是新君的登基大典,他也称病缺席。
他浑身是伤,病情确实很严重,必须躺在榻上疗养。但是,更严重的创伤还是在心里。
时隔多年,他才跟任天行相认,就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抓走,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接受生离死别,这样沉重的打击,换作任何人,都难以立即走出来。
最理解他心情的,不是海棠,而是小皇帝。
从小高攀出生后,就被任天行抚养呵护,两人的感情犹若父子。听到老爷被擒的消息时,小家伙儿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那副画面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见到师兄后,他小眼通红,噙着泪珠问任真,自己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把老爷救回来。
任真看着小皇帝,这才意识到,一味的自责和懊恼不是办法,在自己养伤期间,最重要的是帮父亲完成心愿,辅助这位小师弟治理好北唐。
任真告诉小高攀,自己不会再干涉政事,把他当成傀儡,一切政令皆由他亲出,要他学着治理国家。至于辅政大臣,也早就物色好了,共有四位。
分别是邬道思、杨靖、范东流、唐逆。
这四人虽然都资历较浅,并非德高望重的老臣,不会受群僚拥戴,但都经过任真亲自检验,无论是品行心性,还是学问胆识,都出类拔萃,足以处理好文武政事。
更关键的是,相比满朝文武,这些人跟小高攀年龄较近,代沟较小,更容易统一战线。而且,年轻人血气方刚,尚未沾染官场上的油滑风气,也没被卷进党争里,更能当个纯臣,为君王分忧。
既然要采取新政,当然得大刀阔斧,锐意进取才行。
由于这次确立辅政大臣的对话,是发生在吹水居内,因此,后世又将这四位名臣成为吹水党。这一流派开枝散叶,不断发展传承下去,控制北唐朝政长达数百年。吹水二字,在大陆历史上有太重的分量。
小皇帝欣然应允,紧接着又请教师兄,该如何处理皇朝跟各修行流派之间的关系。
任真早就深思熟虑,送给他八个字,百花齐放,博采众长。
他前世生在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自然深知解放思想的重要性,将二十四字价值观牢记在心,不会像武清仪那样,追求独断专横。
兼听则明,他尊重诸子百家,愿意给每个流派提供公平竞争的机会。因为他明白,乱世孕育百家,并不意味着,百家就是挑起乱世的罪魁祸首,更不能拿天下动荡,来否定百家争鸣的积极意义。
如果没有阴阳家、墨家、兵家等联手,北唐恐怕早已亡了。而佛家和全真道家的加入,必将为北唐注入一股新活力,使得修武强民的风气更旺盛。
他相信,父亲同为穿越者,肯定也支持他的观点。若非如此,他便不会把小家伙带进秋暝山,跟百家联盟打成一片,并让其认李慕白为义父。
小皇帝点头称是,对他的开明主张感到兴奋。
后来,当任真离开北唐后,皇帝深深怀念这次议事,便将这座吹水居改为学宫,仿效春秋时的稷下学宫,供百家贤士切磋交流学问之用,成为名垂千古的高等学府。
眼前,小皇帝兴奋之余,又请教任真,该如何对待儒家。毕竟数日前,儒家还站在武唐阵营里,拼死守卫皇宫。
任真告诉他,儒家也是百家之一,对于治理国家同样有重大的意义,北唐离不开儒家的忠孝之道。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赶尽杀绝,将其排挤出去。
以东吴为试验点,儒家的新学改革已经开始了,他们很快就会传播开来。他相信,以儒家文人的智慧,无需朝廷多说什么,他们就懂得推陈出新,借着这股浪潮,积极融入北唐的新格局。
至于所谓的儒圣,颜渊已然逃离,六先生薛饮冰的进展,应该也差不多了。
第506章 有喜了
吹水居里,君臣二人商议完国事,再次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该如何营救任天行。
从表面看,解决这个难题的方式很简单,任真拿剑藏去换人。但任真很清楚,事情绝非这么简单,毕竟,抓走任天行的并不是寻常大宗师,而是南晋皇帝,掌控着一朝之力。
烟雨剑藏藏在金陵,这就意味着,双方的交易地点也在金陵,在武帝陈玄霸的地盘上。即使他能成功把任天行换出来,面对南晋布下的天罗地网、层层重兵,他们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极大的难题。
事关武帝生死,南晋必定全力以赴,到时候,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鏖战。
正如任真以前的想法,要对抗一个皇朝,只能借助另一个皇朝。双方交易完成后,他若想粉碎南晋的伏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北唐大军南征,兵临金陵城下。
如此一来,任真等人和唐军里应外合,才能彻底打败武帝,大获全胜,在铲除宿敌的同时,实现大陆的南北统一。
所以说,营救任天行的艰巨任务,需要任真和小高攀联手去做。
好在任真未雨绸缪,当初刚进长安时,并没有只顾私人仇怨,把全部精力放在对付武清仪身上。他所作的一系列努力,帮助北唐击退了南晋的入侵,最大限度地维持住北唐各地的安定,避免了割据纷争。
任真从不是圣母婊,他在北唐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博爱之心,而是不想违背良知,因为自私自利,而置社稷黎民于亡国祸乱中。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北唐这枚棋子,而非让其变成一盘散沙。
如今大局初定,百废待兴,他的宏观构想已经实现。他把皇位交给小高攀,接下来,只需这位小皇帝奋发图强,厉兵秣马,提升北唐的国力和军力,那么,挥师南下,兵锋直指金陵,千秋大业注定会成。
小高攀豁然开朗,意识到肩头的担子有多重。
如果换成别人当皇帝,不会在意一介武夫的生死,更不愿倾一朝之力,配合任真南下救人。但小高攀不同,他从小被任天行抚养长大,亲如父子,感情之深毋庸置疑。更何况,他还是被任真亲手扶上龙椅的。
只要时机成熟,任真开口相求,他绝对毫不犹豫出兵,全力去救自家老爷。
至于如何富国强兵,此时的任真身心俱疲,不想去管,也没必要再管,他已经为小高攀选出辅政大臣,以后的国事,就由他们商量着办吧。
最后,小高攀询问,任真接下来有何个人打算。
任真说,他要先去荒川。
起义反武前,他曾履行约定,把一万精兵借给牧野,又请剑道群雄出山,援助战歌部摆平荒族内斗。然而,隋东山等人败逃回来,说是白云城方面出手,挫败了他们,战歌部再度受挫,如今凶多吉少。
丹绝牧云对任真有救命之恩,又帮忙化解京城的云烟茶蛊,如此恩情,任真不敢忘记,必须得亲自去援助战歌部。
况且,在这次重阳大战中,白云城主云胤现身,站在北唐的对立面,已经挑明立场。可以想见,在未来发生的大陆争斗里,此人极可能还会插手,跟武帝结盟。
既然如此,任真在正式跟南晋交锋前,必须先解决掉盘踞在西南方的荒族大患,排挤甚至铲除云胤,免得日后此人再搅乱局势。
还有一个原因,任真没有说出口。七节断剑,仍缺其三,其中的一节就是在荒川里。
荒川是任天行的老家,那里有不少他的亲朋故友。当年任天行逃出金陵后,为了防止武帝得逞,就曾把一节断剑送回老家。
所以说,任真不得不去认祖归宗。
听到这一打算,小高攀不仅不意外,反而显得很沮丧。由于如今当上皇帝,他没法跟着任真去荒川里玩。
从小高攀的言谈举止里,任真察觉到一丝诡异。他隐约觉得,小家伙似乎以前去过荒川,不然不会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正是这随口一问,让他知晓了惊天秘密。
小高攀坦然说,老爷以前曾带着他去过荒川,而且在某处住过整整两年。正是在那两年时间里,老爷借助那个独特的环境,帮他练成了心眼神通。
当然,由于他那时还未修行,在荒川的原始环境里,荒族人的性格心思单纯而简单,他学会的心眼就随之变异,不像老爷那样感知对手的行动,而是洞察人心,明辨忠奸。
任真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父亲那神乎其技的心眼神通,竟然是在荒川里练成的。于是,他连忙让小高攀讲清当年修炼的事情始末。
这两天,他一直陷于苦恼中。他最倚仗的天眼被毁,那些禁锢、隐形的杀手锏也都随之丧失。雪上加霜的是,他利用天眼储存在脑海里的剑经记忆,也都烟消云散,如今只剩一部孤独九剑。
不仅如此,现在他连易容都无法做到,再难自由潜入南晋,更别提跟武帝为敌。
如今的他,只是一名普通六境强者,再也没有异于常人的独特光环。没法用天眼作弊,他就只能潜心修行,靠纯粹的剑术搏斗厮杀,不敢再奢望越级而战,挑战七八境的风榜强者。
他正苦思冥想,该如何迅速提升实力,在短短两年内,让自己重新强大到匹敌八境的地步,以便赶往金陵。
小高攀这番话,如同一束天光,照进他昏暗的心底,令他看到了希望。
原来,他可以去那里修炼心眼。
……
……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已是腊月寒冬。
这三个月时间里,任真足不出户,一直静养疗伤。在小高攀全力配合下,朝廷耗费大量精力,从北境各地征调灵丹妙药、奇珍异草,只为帮他尽快痊愈。
时间不等人,虽然跟武帝约定的期限是两年,但任真清楚,这个期限真正的意义,不在于让他凑齐七节断剑,开启剑藏,而是他必须在两年之内,晋升到八境大宗师,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格站到武帝对面,勉强一战。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寻找一切机会变强。
三个月,不足以让他的伤势痊愈,但他不敢再宅在屋里,这样干耗下去。
他决定动身赶往荒川。
临行前,小高攀曾再三确认,是否派一支精兵随他前往,却被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上次隋东山等人入川,已经打草惊蛇,引起云胤的警觉,这次贸然兴师动众,只会让荒族的局势更严峻,反而不利于他的行动。
他选择孤身潜入。
他也没有带海棠一起去。
因为在这三个月里,俩人一直没闲着。
海棠有喜了。
(本卷完)
第507章 雪中悍刀行
隆冬腊月。
云南道下了好大一场雪。
千山鸟飞绝,鹅毛雪绒飘洒天地间,染成白茫茫一片,从繁华城市,到荒野山村,俱不能避免。
天寒地冻,万籁皆寂,唯有北风在肆意呼啸。
梁山镇毗邻荒川边缘,穷乡僻壤,由于害怕荒人冲出来劫掠,当地居民们躲进北唐境内,以致小镇常年冷清,跟坐落在深山里的村落无异。
虽然如此,此镇毕竟是进出荒川的必经之地,战略意义重大,北唐朝廷还是会派人数不多的孤军,常年驻扎在梁山镇。散兵游勇也得维持生计,闲懒度日,由此成了镇上最活跃的居民。
今日大雪飞扬,鬼天气这般恶劣,军士们哪还用得着巡逻站岗。他们都是光棍,躲在家里百无聊赖,便三五成群,来到镇子东头唯一的这家酒楼,聚堆喝酒打诨,消遣时间。
说是酒楼,其实也就是乡村民居,柴火土灶,腾出一间不宽敞的陋屋,摆上几张桌子,就算是宴客大堂了。要说寒碜,那是真寒碜,连挡风的木门都闭不严实,中间透着偌大的缝子,都能看见外面白花花的天地。
北风一吹,全屋人吹得透心凉,甚至还能看到吹进来的雪花。
在镇上自暴自弃了很多年,军士们早已习惯,也别无选择,一走进这间屋里,三五人挤在一张小桌旁,倒有种回家的感觉。他们就着一碟花生米,喝起主人家自酿的稻谷酒,很快眼花耳热,浑身暖和。
喝了半个时辰,温饱解决,这几人借着醉意,开始照常吹嘘。
大家相识十几年,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早都知根知底,同样的牛皮不知吹过多少遍,彼此烂熟于心,仍是乐此不疲,颇有些苦中作乐的豁达情调。
被派到这种穷山恶水驻守,常年背井离乡,可能都得老死在这里,能不苦么?
一开始来这里,军士们难免会愤懑不甘,怨天尤人,日子久了,也就习惯麻木了,懒得再吐槽无力改变的命运。
今日却又不同。吹了一会儿牛,他们没有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反常地安静坐在那里。虽然同样面红耳赤,但是在他们的目光中,多出某种躁动的情绪。
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扫视着老伙计们。
“你们也听说了吧?”
“嗯,终于平反了。”
“**,我以为这辈子等不到这一天了!”
这人爆了句粗口,情绪明显开始激动,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小镇偏远,消息闭塞,竟是直到三个月后的今天,他们才听说,武氏皇朝倾覆,北唐已改换天地。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消息是,连累他们沦落至此的元武朝三大案,也终于平反了。
这则消息像是一碗烈酒,浇在他们冰冷已久的内心里,重新燃起滚烫的火焰。
有生之年,惊闻沉冤得雪,几位北唐老卒如何不激动。
“不行,我得回中原!”
一人猛拍桌子,酒劲上头,力道没了分寸,把另几位吓一大跳。
上首那人瞪他一眼,嘲讽道:“回去?老孔,灌了几口马尿,你是不是又找不着北了?你以为你是谁,是襄王殿下的心腹,还是任大将军的虎将?”
“就是!”一老者附和道:“咱们哥几个,虽说受冤案牵连,沦落到这步田地,其实说穿了,还不是城门……怎么池鱼来着,从头到尾都只是小喽啰。大老爷们平了反,谁会记得你孔二蛋也是冤枉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只是草根小人物,没资格接触到冤案核心,所以当年才侥幸活下来。若非如此,他们连看到这一天的机会都没有。
老孔的希望被戳破,顿时清醒过来,气馁地道:“我也就是说说,哪敢真跑啊!唉,这辈子再回北海老家一趟,就是死也值了……”
他是北海案的牵连者,当年是名普通校尉,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涉案,他便跟着遭了殃,被丢到这荒川苦寒之地。
这些年,他早被外界遗忘,如果不出意外,注定是要客死他乡了。
听到他的叹息,小屋陷入沉寂。
外面风声愈烈。
这时候,小屋角落里传出一声冷笑,“嘁,谁在意你们跑没跑……”
几名老卒闻言,同时把视线转过去,眉宇间升腾起炽烈的怒意。
他们刚进屋时,就看到这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见他乱发浊须,放荡形骸,一副邋遢姿态,只当他是个酒鬼,便无视了他的存在。
没想到,这人听见他们的酒后牢骚,竟敢出言讽刺,火上浇油。
为首老者眉尖一挑,望着这人放在桌上的朴刀,寒声道:“就算没人约束,我们也会本分守好这班岗,这就是军纪威严,还轮不到一个落魄酒鬼来嘲笑我们!”
话音刚落,老孔站起身来,摩拳擦掌,“老丁,甭跟他废话!咱们这里鸟不拉屎,常年不见生人,我看这小子形迹可疑,怕是从荒川里跑出来的奸细,咱们还是把他擒回去,慢慢盘问吧!”
他说得不无道理。
出现在梁山镇的陌生人,多半是想进出荒川,跟荒族之间存在关联。这个酒鬼冒雪前来,绝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酒鬼慢悠悠抬头,撩开遮面长发,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原来并非老气横秋之辈,而是个年轻人。
他面颊微红,有些不胜酒力,笑眯眯问道:“想打架?”
老孔见状,不由哑然一笑,“闹了半天,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老子从不以大欺小,下不去这个手!老李,哥几个数你最年轻,你来教训教训这臭小子吧!”
说罢,他转身坐回板凳。
老李站了起来。
年轻酒鬼打了个嗝,醺醺地道:“想打架,我乐意奉陪,不过,得有点彩头才行。这样吧,要是我赢了,你们都得给我滚,这个镇子我霸占了!”
几名老卒都怔住。
酒鬼继续说道:“这屋里的所有人,可以一起上。如果我输了,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爷赏你们一点小玩意。”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块令牌,随手丢在桌上。
老卒们再次一怔,怎么回事?看这令牌的样式,似乎真是军方所制啊!
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年轻人分明是想送他们离开这里。
便在这时,呼的一声,木门被用力推开。
狂风裹挟着雪花,猛烈灌了进来。
同时进屋的,还有一个站立不稳的酒鬼。
“屋里所有人?呵呵,我也站在屋里啊……”
第508章 学刀
不速之客身材矮小,穿一件破羊皮裘,腰间悬着大葫芦,头顶肩上披着积雪,模样看起来比年轻人更邋遢。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酒徒。
几名老卒盯着出神,中年酒鬼抖搂掉浑身积雪,搓着冻得通红的糙手,笑眯眯地道:“追了你八千里地,再跑下去,我就不能奉陪了。可怜可怜我,咱们还是痛快打上一场吧!”
老卒们回过味来,看来这俩人不仅认识,还是长途追逐而来,显然颇有恩怨。
八千里外……那不是长安么。
年轻人坐在桌后,没有说话,端碗喝着烈酒,微眯的眼眸里噙着一抹寒光。
重阳大战的经过,他反复问海棠很多遍,把所有细节都牢记在脑海里。虽说付江流在关键时刻倒戈,帮父亲挡下一击,不再是对立之敌,但他心里对这位酒徒并不买账,没有丝毫好感。
那天,最先跳出来拦住任天行的,就是此人。一码归一码,如果他没有拦路,谁都不知道,后面会生出怎样的变数。或许、说不定,任天行便不会被擒。
酒徒快意江湖,喜欢打打杀杀,那是他自己的志趣。任真只认结果,恩怨分明,没必要成全对方的想法。所以一路赶来,他始终不理会付江流,也无视了对方的挑战。
他知道,重阳大战时,付江流不肯趁人之危,但遗憾未了,仍对当年战败耿耿于怀,之所以跟到这里,就是想让子偿父债,正面比试一场。毕竟谁都清楚,任真的剑道天赋绝不逊于任天行。
他不想出手,以如今的实力,也没希望战胜大宗师。
付江流坐到任真对面,瞥一眼桌上的朴刀,笑道:“弃剑用刀,这算哪门子路数?刀法不比剑法,不像你脸上的胡须,说蓄就能蓄起来……”
说着,他伸手去抓酒坛,却被任真抢先夺走,并不想跟他分饮。
这次出门,任真打扮成这副模样,也是迫不得已。天眼被废后,他再无法易容,掩人耳目,为了避免被熟人认出,前三个月里,他一直没有剃须,刻意转变成眼前不修边幅的形象。
他以前没去过荒川,按照凭空想象,荒族人的生活原始而野蛮,应该都生得粗犷剽悍,凭自己白嫩俊美的仪表,一旦混进去,样貌太惊艳,很容易暴露身份。
再者,剑法轻柔灵动,乃中原武修和贵族的最爱,而荒族的招式路数,更偏重于力量气势,似刀法刚猛霸道。如果佩剑入川,动起手来,未尝不是一大破绽。
思前想后,便有了乱发豪饮,雪中悍刀行。
不过,付江流说得很对,弃剑用刀,绝非蓄须改面的儿戏,能轻松改弦易辙。两种风格大相径庭,如不能领悟刀法神髓,便只是东施效鼙,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脚。
任真只顾饮酒,仍没有搭腔。
屋里一时静寂,气氛比外面的天气更冰冷。
那个叫姓李的老卒缓过神来,走到俩酒鬼面前,板着脸说道:“此处是边境要塞,所有外地人过路,都得先去府衙登记。两位,随我走一遭吧!”
说罢,他抬手做个请的姿势,掌间劲气自生。
这一手摆明了是下马威,想让俩人知道他也是练家子,最好识相听命。
岂料任真熟视无睹,拈起花生米抛在嘴里嚼着,懒懒地道:“几位老叔,不是我笑话你们,凭你们这点本事,留在此地没有什么用处,还是乖乖回家,守着满堂子孙养老吧!”
老李眉头一皱,感到被轻视,正准备开口,这时,任真随手将令牌丢了过来。
“不用害怕被朝廷问罪,时隔多年,外界早忘记你们的冤屈。就算还有人刁难你们,我送给你们这块令牌,也能消灾解祸。放心回家吧!”
北唐太大,虽然新朝已昭告天下,为当年三大案平反,但也只是给功名卓著的死者正名,像这样默默无闻的草根人物,又有谁会记得?既然今日遇见,他自然得为老前辈们尽一份心。
他刚才想借着酒兴,跟几名老卒玩上一场。此刻付江流搅局,他兴致全无,只想让这些人尽快脱离苦海。
老李接住令牌,僵在那里,“你是什么人?”
他江湖阅历丰富,已经从话里听出这年轻人的不凡。
付江流却懒得跟这群老家伙废话,狠狠瞪他一眼,“别磨叽了,快收拾铺盖滚蛋吧!有了这枚令牌,就算去京城混个都尉,也够用了!”
另外几人如遭雷击,都哑然无语,不敢相信付江流的话。
付江流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认真地道:“时辰不早了,趁你还没进去,咱们赶紧打一架吧!”
说着,他摘下腰间的葫芦,扔进任真怀里。
“我自知对不住你父子,内心有愧,这壶酒拿去,就当老子给你饯别!”
所谓内心有愧,自然是指重阳大战。他送给任真的这壶酒,正是任真曾经得手过的名剑,花间一壶酒。
付江流锲而不舍,一路追了八千里,原来不止是为了切磋,更想弥补心里的愧疚。
任真表情有些复杂,沉默一会儿后说道:“赠剑就算了,既然已经把话说开,索性战一场便是。”
他又把葫芦扔了回去。
付江流微怔,旋即哈哈大笑,收回葫芦,走向屋外。
任真拎起酒坛子,跟随其后。
几名老卒也跟了出来,他们都强烈地预感到,今日可能会目睹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战。
皑皑雪地里,两名酒鬼对峙。
他们身躯单薄,衣衫长发乱舞,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刮走。
昏沉天色下,付江流神情显得格外凝重。他拧开葫芦口,短在手里,望着任真说道:“我这一生,从不欠别人人情。既然你不肯收剑,那我就教你练练刀吧,你要仔细看好了!”
他大袖一挥,酒水四溅而出,并没有悬浮半空,而是洋洋洒洒,有些酒珠甚至被狂风吹出老远。
“刀法就跟酒一样,浓烈而强猛,追求的就是一股狠劲。你学剑到现在,剑法大成,造诣自然不差,但要想练刀,就得把以前的武学感悟丢掉,忘得干干净净。你要记住,剑法讲究套路招式,而刀法,只要自己心里痛快,这就足够了!”
说罢,他伸手抓向远处。
飘得最远的那滴酒珠,已整整飞出数十米远,快要坠落地面。
这时候,它忽然精光一闪,变成最冷冽的刀锋,由它而始,由远及近,一道长达数十米的大刀凝出,摧枯拉朽地掠过前方,呼啸斩向任真。
所过之处,无所不断,连空间都快被劈成上下两半。
刀锋未至身前,任真周围已被霸道刀势笼罩,飘落的雪花尽成粉末。
“酒饮狂刀,是杀人用的,只能拿来拼命,别指望靠它谋身。我把它教给你,是希望你能用它救出任天行。你要明白,陈玄霸怕死,打败他的办法只有一个,你得不怕死,得拿出以命换命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