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谁伏击谁
两界山以北,千里之内,皆是坦荡平原。平原北侧,又有一山,名为邙山,虽不如两界山险峻,没有坚城要塞,但支脉众多,占地面积不小。
邙山深处有条裂谷,狭长幽深,四周悬崖绝壁,很是险恶,从用兵角度而言,这种复杂地形最适合设伏。
清晨时分,邙山雾气湿重,崖壁上方的草地里,密密麻麻地趴满士兵。他们纹丝不动,都密切注视着谷底的动静,哪还在意露水打湿身上的白袍。
他们已经蛰伏了整整一夜。
靠近悬崖的最前端,那名中年将领突然停止打鼾,揉了揉惺忪睡眼,俊朗眉眼间焕发神采。
“来了。”
谷里不见风吹草动,但他躺在地上,凭借强大神念,已经捕捉到数里之外的行军马蹄声。等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要露头了。
听到这话,周围将士心神骤紧,纷纷检查弓弩箭壶,为这场绕道伏击做最后的准备。
白袍将军旁边,有名男子头戴斗笠,盘膝入定一夜,此时睁开眼,瞳眸如澄澈明湖,不见任何杂质,闪烁着湛湛光芒。
他也穿白衣,却跟身旁那些白袍样式不同,准确地说,是件洁白的袈裟,赫然是名僧人。
此人侧首,看着睡醒的陈庆之,点头致意,温声说道:“将军胸中有几分胜算?”
陈庆之撩起袍角,擦了把脸,微笑答道:“小胜有九成,大胜的话,有八成。这一成之差,取决于对手的智慧。”
僧人若有所思,扭头扫视着周围地形,说道:“贫僧是方外之人,不通兵法,却也知道,峡谷进兵乃大忌。敌人放着邙山大道不走,非要挑这险境,想必暗藏杀意。”
陈庆之翻过身,探望着谷底的路面,淡然道:“大师说得是。所以我才说,能否大胜,就看对方够不够聪明。如果他够聪明,就该知道,我会在这里设伏。”
白衣僧人闻言,转身看向后方群山,目光悠远,“如果他够聪明,也就意味着,咱们身后还有他的伏兵。”
陈庆之不置可否,眯起双眼,“情报的来源诚然可靠,我最初也以为,那个年轻人出于谨慎,临时改换路线。但转念一想,既是谨慎之人,又怎会选这条路?显然,这是故意引诱我来设伏啊……”
僧人极有慧根,点头道:“不错,昨夜赶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咱们绕过两界山腹地,是不是太容易了。原来将军早就看穿,这是条计中计。”
陈庆之微微一笑。
这就是他刚才表达的意思。所谓小胜,任真没暗藏计中计,只是运粮从此经过,那么,白袍军的斩获只有粮草。所谓大胜,要靠任真的智慧,他投入的兵力越多,白袍军诛杀的猎物就越多。
“大师有所不知,那个吹水侯,前些年受曹先生指点过,自然颇有灵性。若是凡夫俗子,连这么精妙的计中计都想不出,又何须劳烦咱们摆下更大的阵仗?”
两人默契对视,会意一笑。
如果说,任真的粮队是蝉,那么,这支白袍军就是螳螂,任真用以收官杀棋的,则是黄雀。陈白袍看透层层埋伏,还敢泰然自若,以身涉险,可以想见,在黄雀身后,恐怕会有拿着弓箭的猎人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人持弓捕黄雀。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埋伏之外有埋伏。
陈庆之能百战百胜,成就战神威名,自有他的道理。想算计他,休说寻常智慧,连高人一等的智慧都不够。任真若要赢他,就得看自己究竟高出几等。
两人说话功夫,远处谷口,马蹄声渐渐响起,山谷大地也震荡起来。
陈庆之伏在悬崖边,盯着出现在视线尽头的旌旗,脸上杀意外露,“弓箭手准备,待会听我号令。”
后方弓箭手闻言,纷纷引箭在弦。
陈庆之转身,看向那名僧人,沉声道:“大师,你带一队人马下去,等敌军全部进入山谷,你再阻截他们的退路,来个瓮中捉鳖!”
僧人欣然应允,领命而去。
陈庆之指挥有素,迅速布置妥当。不管今天有多少层埋伏,他都要先把任真杀死在谷里,洗清当日渡江未遂之耻。
一炷香过后,眼见运粮军进入埋伏,陈庆之豁然起身,暴喝一声,雄浑嗓音响彻山谷。
“动手!”
山谷两面,万千晋军齐出,旌旗招展。
嗖嗖声响起,无数利箭射出,如蝗群一般,密密麻麻,从上空坠进山谷。即便是再勇猛的将士,面对这片箭雨,也束手无策,很容易被射成筛子。
而在谷口,白衣僧人率大队军士,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时半会,虎卫无法迅速冲杀出去,只能暴露在敌人的射击视野内。
然而,任真早有准备。他在粮队中间,见箭如雨下,不慌不忙,一声令下,“卧倒!”
只见众多虎卫纷纷倒地,然后钻进粮车下面。
准确地说,是木牛流马。
既然敢以身犯险,拿自己当诱饵,任真自然会预谋周密,先保证人身安全。他不是没想到,陈庆之居高临下,会放火箭,掷滚石,所以,他在设计木牛流马时,特意进行针对性改造。
每辆木牛流马下方,留有不小空间,能让军士钻进去躲避。而在车的上方,被墨家匠师们铺上精铁,打制成盾牌形状,足够坚韧结实,不怕重击和火烧。
白袍军的攻势固然凶猛,但在木牛流马面前,并不足以造成杀伤。
此时,任真和杨玄机正躲在同一辆粮车下面,竖耳聆听着密箭破空的呼啸声。
任真摩拳擦掌,有点小激动。
他最担心的就是,陈白袍胆小谨慎,不敢来趟这浑水。如今对方现身,他的计划已成功大半,今日这一役,注定会名垂青史。
他对杨玄机说道:“等这阵箭雨下完,他们会从两侧谷口杀进来,咱俩分头行事,你去入口处断后,我把粮草留在此地,率领虎卫继续前进。”
杨玄机表情凝重,“不行,你现在只有五境,一旦离开我的保护,会很危险。以你的道行,还斗不过陈庆之!”
他看得出,任真很想会会那袭白袍。
任真不以为意,决然道:“不必再说。你放心,我藏有很多杀手锏,足以战胜陈白袍。”
第390章 无心法师
外面的箭势渐小,白袍军多半快要合围过来。
任真滚出车底,高呼道:“搁下粮车,前军随我冲锋!”
他双手各持一片**剑,朝山谷前方疾跑。虎卫训练有素,紧跟在后面,迅速杀向山谷出口。
杨玄机站起身,面对着任真的背影,仿佛是看了一会儿,豁然走向后方,喑哑地道:“后军跟我走。”
他从剑匣里取出地戮,踏空疾行,浑身氤氲起血色杀意。
后方的进口处,白袍军士众多,见杨玄机来势汹汹,宗师气度崭露,不约而同地望向为首的白衣僧人。
万众瞩目下,那僧人手持鎏金锡杖,龙行虎步,正面迎向杨玄机。
山谷内气浪翻滚,疾风呼啸。
两人相距十余丈远时,杨玄机绽放的凌厉剑气,便将僧人戴着的斗笠刺开,露出锃亮光头。
僧人神态平和,法相庄严,白色袈裟在疾风里飘扬,透出一股不容亵渎的佛家气息。
“施主境界受损,又急于杀伐,未必能逞威。”
他停下脚步,单掌行礼,凝视着气息不断暴涨的杨玄机,脸色波澜不惊,更没有积蓄威势,迎接对方的狂暴斩击。
杨玄机踏空而来,听到僧人这句话后,当即扬起地戮剑,将剑举在头顶,居高临下,凌空斩落下来。
轰!
地戮剑芒倏然膨胀,眨眼之间,延展出一道极其巨大的血剑,穿刺过两人中间的虚空。
血剑斩落,如擎天巨柱轰塌,不止长达十余丈,其宽度也异常夸张,尤其是前端剑锋,俨然跟悬崖上方相齐。
这一剑落下,摧枯拉朽,竟似要把整个谷口都堵住!
围堵在此地的晋军,瞬间被笼罩在阴影里,不见天日。
面对震撼人心的一剑,白衣僧人毫无惧意,黑暗映衬下,他的眼眸里泛起淡淡金光,神圣威严。
他轻启嘴唇,嗓音低沉浑厚,“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诵念《金刚经》的同时,他竖立胸前的单掌扬起,左肩的雪白袍袖随之挥动。
这随手一挥,如仙人拨开云雾,翩若惊鸿,充斥着玄妙难言的意味。
下一刻,一道金色佛光冲天而起,没有锋芒锐意,却雄浑浩荡,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威势。
金光澎湃朝上,迎刃而解,那道血剑纵然凌厉,此时竟被从中劈开,分拨到两侧崖壁上,让开了中间的道路。
悬崖轰然崩塌。
整个谷口夷为平地。
白衣僧人站在刚才的位置,岿然不动。
后方军士齐声喝彩。
此人轻描淡写,竟能化解八境强者的强势一击。
杨玄机凝滞虚空,皱眉面对着下方的僧人,惊异地道:“怎么会……又一位八境!”
他感知得真切,刚才那道浩荡佛力,确是八境的大手笔无疑。
白衣僧人轻笑,神采飞扬,“花开花落,潮涨潮消,红尘间的气运并非死水,一成不变。圣贤陨落,自有人后来居上,岂非世间常理?”
杨玄机释然,“这么说,你是补位之人,应运而生。”
僧人颔首行礼,不卑不亢,“贫僧法号无心,今日幸会前辈,才知阴阳家的剑法,竟也如此绝妙。”
杨玄机心头骤惊。连曹春风都看不穿他的底细,这个无心法师,却一语道破,眼光着实毒辣了得!
他攥着地戮剑,寒声道:“言多必失,你还不够聪明。随口道破我的渊源,难道你以为,凭八境下品,就能匹敌我的两道根基?”
如果他没说破,杨玄机为了隐瞒身份,可能会有所顾忌,不敢公开动用阴阳道法,只以剑法迎战。如此一来,他再无保留,倾尽两种道法造诣出战,无心法师自寻死路,将面临毕生最大的挑战。
无心摇头,神态平静,“你的对手不是我。我亲蹈红尘,涉身杀戮险地,岂会贪恋这些无谓的争斗?”
言外之意,他无心恋战,另有企图。
杨玄机眉头一挑,隐隐意识到不妙,“既然不想打,你现在退还来得及。”
他猛然醒悟过来,现身南晋军营的大宗师,除了眼前这个新人,还有阴毒的曹春风。如果他迎战无心,谁去对付曹春风?
动身去清河前,任真担心敌军再次渡江强攻,便将李慕白留在庐江军营里,提防曹春风,并未安排他参与这场伏击。李慕白不会来,一旦曹春风来了,又该怎么办?
无心隔空看着杨玄机,漫不经心地道:“白袍军已经出现,你们该收网了吧?”
话音刚落,谷里突然窜出一道烟花,在高空炸裂,璀璨耀眼。
这是任真释放的信号弹。诚如无心所说,猎物陈白袍现身,是时候亮出底牌收网了。
片刻后,山谷内外的大地,开始剧烈震荡。远方群山里,马蹄声呐喊声一片,从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
“杀白袍!”
“杀白袍!”
……
白袍军顿时慌乱,变得躁动不安。他们意识到,这次中计了,外面还有一张更大的包围圈,正在朝他们靠拢。
对于主帅陈庆之的真实心思,他们并不清楚。
无心侧首,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喊声,随口问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夏侯淳的主力大军?”
杨玄机点头,淡淡道:“看你的反应,似乎并不惊讶。”
无心不置可否,微笑道:“咱们不妨算笔账。你们的运粮军,估计不超过两万人。而我们这支伏兵,足足两万人,还有七千白袍精锐,相比之下,我军占据上风,对吧?”
杨玄机默不作声。
无心继续说道:“至于更外围的夏侯淳,我不知道,他是否倾巢而出,但以他手中的兵力,就算孤注一掷,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对吧?”
杨玄机依然不语。
无心挪动几步,看着迅速镇定下来、严阵以待的白袍军士,对他们的临场表现颇为满意。
“陈将军乃当世战神,你们想吃掉他,胆量不小,就怕胃口不够大。你知道在这二十万人身后,又有多少晋军正在赶来合围吗?索性告诉你,整整三十万!”
杨玄机脸色微僵,“三十万?据我所知,陈庆之的中路军,总共也就二十万人,就算你们识破计谋,怎么可能又多出十万?”
第391章 寻心
夏侯淳麾下,最初有近三十万兵马,却被统兵二十万的陈庆之杀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至今已折损十万人之多。
虽然唐军损失惨重,仅就士兵数量而言,两朝在庐江城各屯兵二十万,并没有太大差距。抛开战斗力不谈,双方都没有压倒性优势。
然而此刻,无心却声称,三十万晋军正在赶来合围,远远超出中路军的兵力范畴,这太匪夷所思了。
杨玄机略微一想,想通其中关节,“看来陈庆之野心太大,想将计就计,一口吃掉全部唐军,所以跟另外两路联合,又调来十万兵马。”
无心点头说道:“另外两路唐军,已经被杀破胆,龟缩在城里,不敢出击。我们占尽主动权,抽调走十万兵马,并不会影响局势,最多暂时停止攻城罢了。”
他侧耳听着“杀白袍”的喊声,不由轻笑,“只要吞掉夏侯淳的主力军,北唐中线彻底崩溃,无兵可守,白袍军就能长驱直入,兵临长安,届时何须在意另外两路?”
杨玄机眼珠转动,沙哑地道:“也就是说,今日是决战。”
无心答道:“在我看来,这是场屠杀。你们唐军本就人心涣散,又存在十万兵力的悬殊差距,拿什么跟我们决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黄雀也无法成为最终的赢家!”
陈庆之虽战无不胜,威名赫赫,却谨慎持重,从不高傲轻敌。面对任真的引诱,他做足了准备,不仅倾巢出动,而且还调兵十万,摆出如此大阵仗,卯足劲要赢下这场胜利。
便在这时,高空中又有信号弹炸裂,这次并不是任真的,而是陈庆之的。
夏侯淳的主力现出原形,更外围的南晋大军也该露面了。
最远处的视线尽头,弥漫起滚滚烟尘,遮天蔽日。以大修行者的洞察力,自然能看清,山坡上到处都是南晋的旌旗,连绵不绝,场面令人震撼。
以这座山谷为中心,方圆十余里内,竟然层层叠叠,布下了多达三层埋伏。如此斗智斗勇的伏击反转,堪称旷古绝今。
无心感受着大地的剧烈动荡,说道:“你们早该想到,连陈将军都亲自出马,为何不见曹先生的踪影。他正统帅最外围的兵马杀来,今日夏侯淳陷入重围,注定插翅难逃!”
杨玄机闻言,脸色阴沉如水。
他不知道,任真究竟是如何谋划的,还有没有更高明的后手,但他清醒意识到,这个白衣僧人现身,意味着局面已经失控。
今日李慕白不在,曹春风却来了,凭他一人,无法招架两名大宗师的联手,更难以带着任真,从数十万大军的埋伏圈里逃脱。
光是巅峰强者的比拼,北唐就已落尽下风。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对方的主要注意力,肯定会放在任真身上。
这下有大麻烦了。
杨玄机眉头一凝,攥着地戮剑,踏步而出,“战场不是靠嘴皮子分胜负的。接招吧!”
黑白二气从他体内狂涌出来,铺天盖地,在虚空中凝成一道阴阳太极图,朝无心法师席卷而去。
同时,他脚踏罡步,使出当日截江所用的乱剑诀,杀气腾腾。
阴阳道法加剑道绝学,杨玄机全力以赴,世间无人敢松懈托大。
然而,无心以法杖拄地,健步迎向杨玄机,没有半点怯意,“我知道你的用意。李慕白似乎不在,你想趁曹春风未至,抢先重挫于我,再腾出精力,应对曹先生,以防我二人联手。”
杨玄机被道破心思,并不狡辩,挥剑杀来,“是又如何!”
无心踏步向前,眼看地戮剑即将逼近,依然没有出招的架势,步伐也未曾停滞。
“阴阳家的冥圣,原先是八境上品,神通广大,我本非对手。可惜,你现在跌至八境下品,跟我品阶相同,失去境界优势。再想赢我,并不容易。”
他之所以堕境,是因为不久前任真中毒垂危,为了暂缓危机,他不惜将内力注入任真体内,强行延续时日。对八境强者而言,每提升一品,都极其艰难,为了任真,他甘愿付出惨重代价。
上次庐江鏖战,他虽然境界不稳,好在有太阴阵加持,他力斗曹春风,才没有吃亏。今日便不同,他只能拼上自身修为,以最快速度重创无心,才有希望撑过这一关。
两人只有咫尺之遥。
无心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剑意,朗然道:“我来此地,非为争强斗胜。凭这副太极图,休想困住我。”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遽然变得透明,赶在地戮刺来的前一刻,消失在原地。
几乎同时,在杨玄机身后,数丈之外,那袭白净袈裟凭空出现,已离开阴阳太极图。
杨玄机大惊,自他出道以来,还从未有人,能以如此潇洒姿态走出他的太极图。当初在斜谷,连毕生浸淫武道的董仲舒,都无法做到。
身后这白衣僧人,却只用了一念之间。
果然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
杨玄机急忙转身,表情震撼,“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无心没有停留,自顾继续往前,嘴里念道:“我是无心,心是故人。我见故人,是为寻心。”
他走向山谷深处。
杨玄机没听懂话意,也来不及思索,身形暴起,施展出奇门遁甲,扭曲空间,开辟出一条通道,准备遁行到无心僧面前。
他绝不能让无心再向前。
任真还在山谷里。
如果无心的意图是擒住任真,那就更麻烦了。
他抬脚踏进空间通道,即将消失在原地。电光火石间,一道白色身影凭空飘出,抬脚猛然踢向杨玄机。
此人身法亦是诡异,不遑多让。
杨玄机猝不及防,没能顺利遁行,被这一脚踢飞,震退到悬崖上。他定住身形时,额头满是汗水。
不仅是道法受阻,体力消耗所致,更因为他心里很紧张。
曹春风来得太快了。
他紧张的是,曹春风出现,足以缠住他,如此一来,他分身乏术,就没法再阻拦无心僧人。
让任真迎战八境强者?
怎么看,这都是必死之局。
第392章 割须弃袍
山谷前方。
陈庆之立于白袍军前列,一夫当关,挡住任真的去路。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场决战似乎在所难免。
陈庆之手持银色铁管,注视着任真的双剑,神情微怅。
“小小年纪,就能谋算到这种地步,你若生在其他时代,必会成一世豪杰,独领风骚。可惜,你遇到的对手是我,仍棋差一招,到头来,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
以三十万精锐,围困二十万唐军,南晋占据人数上风,战斗力和气势也远胜唐军,在他看来,这场伏击的结局已定。
任真停在原地,听到这份获胜感慨,平静答道:“不劳陈将军惋惜,此战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高兴得太早,只会沦为笑柄。”
陈庆之淡漠一笑,荡开手中铁管,踏步向前。
“困兽犹斗,道理虽说如此,也得因人而异。你这头幼兽太弱小,没实力跟我硬拼,看在你老师的份上,我留你全尸!”
说罢,他挥舞铁管,凌空跃起,劈头盖脸砸落。
任真不敢大意,双剑齐举,交叉在一起,隔挡陈庆之的当头一棒。
砰!两股猛力正面碰撞,将地面的黄土震起,到处飞扬。烟尘之中,任真接连倒退十余步,右脚猛力蹬地,才止住颓势。
他双手微颤,虎口被震出血丝,浑身气血都在翻腾。
陈庆之正值壮年,力道刚猛雄浑,又有七境修为,拥有绝对优势,甫一交手,任真便被他的内力撼动,不得不退避正面锋芒。
陈庆之见状,继续向前逼近,眼神嘲讽,“那日你口出狂言,要跟我痛快战一场,就是这般情形?”
任真攥紧双剑,识海里默念道:“海棠,我跟你说过的陈白袍,此时就在面前,咱们得双剑合璧才行。”
万里之外,长安皇城里,顾海棠正被洁白灵气包裹着,凝神修行,感知到任真的思绪,豁然睁眼,目光锋锐如剑。
“七境中品?杀死他不在话下。”
她应召进入皇宫,沐浴在儒家的义字脉泉里,蚕食灵气,潜心修行,不觉已两月有余。如此玄妙的境地,可遇不可求,于修行大有裨益,再加上她重修武道,轻车熟路,因此进展突飞猛进。
任真出征前,她便已迈入六境,如今,她的境界臻至圆满,离破境晋升只有一步之遥。
先前,两人同处五境时,就能打败七境下品的梅煜。今非昔比,他们联手迎战陈庆之,自然胜券在握。
听到她的话音,任真精神振奋,暗暗说道:“那就好!还是老样子,咱们将心合一,由你来控制我的身体。”
在大朝试上,两人将意念合一,海棠将全部真力灌注到本命里,也就是借给任真使用,最终得以战胜洛守城。
那时,两人初次尝试此道,并无经验可谈,而且海棠体内的真力有限,只能强行透支,以致战后她体力衰竭,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次则不同。任真解毒醒来后,深感自己的脆弱渺小,于是在夜半无人时,经常跟海棠演练意念和合之术,把真力渡到自己体内。
熟能生巧,经过无数次练习,如今他俩能随心所欲,实现心意和真力的共通,不会再像第一次那么痛苦。
而且,如今还有一项极大的便利。海棠浸泡在脉泉灵气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及时补充到体内,根本不存在内力枯竭的后顾之忧。
只要两人愿意,完全可以拼内力,力量滔滔不绝,慢慢耗垮对手。当然,他俩发挥出的水准,始终是固定不变的。
此时,任真闭上眼睛。
在海棠的意念控制下,他恍如一把本命剑,悬浮在空中。
陈庆之看在眼里,神色微异,隐隐感到古怪,他自然不会认为,任真是坐以待毙。
他抬腿前屈,左手攥在铁管尾端,右手攥在前端,雄浑内力汇聚其内,大喝一声,隔空刺向任真。
“看枪!”
他神情专注,动作沉稳有力,像是真的端着一杆长枪。
待铁管猛力刺出后,只见在它前方,空气被无形的枪锋刺开,向四周破裂,赫然显现出一道洁白的长线。
准确地说,它才像是一杆枪。
这道白线笔直粗壮,没有任何花哨的变招,速度也不算很快,就这么一路碾压向前,锋芒直取任真。
一枪崩云裂。
愈是正大光明,愈是刚猛霸道。
枪为百器之王,这就是它的神韵所在。
任真的意念里只有海棠,对眼前景象浑然未知。任凭枪锋再如何咄咄逼人,他始终闭着双眼,不为所动。
他的左手举起,**剑绽放杀气,却是黑糊糊一道,氤氲着阴森的戾意,仿佛将地狱怨灵凝聚而成。
这是剑十一,春秋。
他挥剑,迎着正面刺来的枪芒斩杀出去。
与此同时,如一心两用般,他的右手坐着截然不同的动作。另一片**剑隔空刺出,却不是针对枪芒,而是直杀向后方的陈庆之。
这一剑看似缓慢,轻飘无力,刹那间,便已穿过相隔的空间,璀璨剑芒在陈庆之瞳孔里绽放开来。
这是剑四,快雪。
两人心意合一,只在瞬间,就同时斩出两剑,意图明确。
半空中,春秋剑锋斩在枪尖上,并未跟寻常力量碰撞那样,爆发出剧烈波动,反而安静得很诡异。
剑锋继续向前,彷似柴刀劈在竹竿上,将其从中间劈成两半。
刚猛枪势迎刃瓦解,无力抗衡。
这就叫势如破竹。
而在另一侧,快雪剑横飞,陡然变快。
寒光闪烁,映照得空间骤然森白,仿佛真的下雪了。
陈庆之大惊失色,急忙撤回枪杆,来不及再蓄势成招,只顾竖在面前,极其艰险地挡住了封喉一剑。
他霎时满头冷汗,仓皇倒退。他毫不怀疑,刚才稍稍犹豫片刻,此时就已被一剑刎颈,身首异处。
饶是如此,快雪剑的剑气凌厉,依然咄咄紧逼,将陈庆之的胡须连同颈间的系袍绳一起斩断,无声飘落下来。
这就叫割须弃袍。
陈庆之连退十余步,才稳住身形。
两片**重新回到任真手中。
任真闭眼持剑,在空中平行前移,如同被人推着一般,这副画面诡异到极点。
陈庆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惊呼。
“你怎么可能破得了枪势!”
第393章 舍形而谋势
陈庆之无法理解,前一刻还被震飞的任真,为何突然爆发出强横的战力,仿佛换了个人。
就算任真的剑道造诣高深,修为毕竟只有五境中品,功力有限,要想正面破开七境强者的霸道一枪,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任真不仅做到了,而且精力绰绰有余,足以同时使出另一剑。
陈庆之望着尘埃里的白袍,既惊又怒。割须弃袍,他这一生,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任真意念专注,无暇理会他的惊叹,双手一挥,两片**剑同时刺向陈庆之。
**是他的本命,他是她的本命。
她驾驭着他,他驾驭着它。
两人两剑,这种状态玄妙难言,已不止是人剑合一那般简单。
见双剑呼啸而来,陈庆之瞳孔骤缩,神情凝重到极点。
“不管用何种妖法,你的真实境界都不会改变。我拼上一身道行,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
他叉开双脚,身躯重心微沉,如同生根,牢牢扎稳下盘。
他双手握管,纹丝不动,明明粗钝无锋的铁管前端,却生出凛冽杀意,劲气凝作一道道枪芒,若隐若现,低声嘶鸣着。
一枪千军破。
这一枪刺出,就是真正的枪林,锐不可当,足以洞穿面前的数十人,可谓杀伤力十足。
瞬息过后,那两剑近在眼前。
陈庆之抖动手中银枪,准备刺出无形枪芒,催动浩荡杀意,正面撼动两剑。
恰在此时,**双剑急遽颤动,寒光闪烁,倏然幻化出无数剑影,星星点点,好似随风飘舞的海棠花雨,漫天都是,扑面吹向陈庆之。
正是剑三海棠。
陈庆之大惊,识出这是剑圣绝学,不敢再迟疑,怒吼一声,挺枪全力刺杀。
“给我破!”
道道枪芒破空嘶鸣,迎着密密麻麻的剑影,勇往直前。
这就是枪林对剑雨。
枪势澎湃汹涌,掀起一股暴烈的疾风,将那些剑影吹散,在虚空中破灭。
在刚猛枪意绞杀之下,整片剑雨瞬间消散大半,剩下的部分继续闪烁向前,直逼陈庆之。
虚虚实实,变幻莫测,依然无法看透,其中哪两道虚影才是真剑。
陈庆之咬牙,用力跺脚,再次轰出一枪。
又绞杀掉大片剑影。
幸存的通关者很少,只有寥寥十余剑,但这时,它们离陈庆之极近,行将洞穿他的身躯。
他终于胆怯,不敢顽固硬扛,收起马步,疾速朝后闪退。与此同时,他挥舞长枪,拼命挑刺眼前的剑影。
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嗖、嗖……
两道寒光闪过,**剑终于显出真身,刺在他身上。
慌乱之中,他出于本能,伸出一只手,侥幸攥住其中一片剑,紧紧用力抓着,顿时鲜血外流。
而另一片剑,不偏不倚,恰好刺在眉心处,破出一道殷红血线。
他绝望闭眼。
然而,它忽然凝滞,没能再进分毫。
在最危急关头,一只白皙手掌凭空出现,以两根手指夹住剑身,将其稳稳钳制,阻止了这致命一击。
陈庆之劫后余生,跌坐在地上,缓缓睁开眼。
一名白衣僧人站在面前,平静注视着他,眸光湛湛有神。
陈庆之脸色苍白,浑身被冷汗湿透,呆滞片刻后,长吁一口浊气,甚至没感觉到眉心的灼痛。
“苍天保佑,幸亏有大师出手……”
他没有立即爬起,就地朝无心叩首,以谢救命之恩。
无心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将军起来吧!这个人交给我,你是三军主帅,更应该去擒杀夏侯淳。”
话音未落,在任真神念催动下,被夹住的剑身剧烈颤抖,挣脱无心的钳制,飞回到主人身边。
战局瞬息万变,刻不容缓,陈庆之起身,肃然道:“那就有劳大师。我会尽杀唐军,为您助威!”
不远处,任真已睁开眼眸,听到陈庆之的豪言壮语,不由哂笑,“死里逃生,还有脸面出言不逊。难道你以为,现在就是这场伏击的最终面目?”
陈庆之紧紧盯着任真,再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意,“你想说什么?”
任真飘然落地,视线停在陈庆之身上,却暗暗提防这名僧人。
不知有意无意,他恰好踩在地面的白袍上。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你的名声这么大,我怎敢自负托大,不全力以赴?仅靠夏侯淳一支兵马,就想吃掉你,我还没那么天真。”
陈庆之表情骤僵。
任真负手踱步,神态从容。
“我料定,你手里有二十万人马,可能还会从别处调兵。所以,为了确保无虞,我又从另外两路足足调来三十万,跟夏侯淳内外夹击。五十万人,够不够取你的项上人头?”
说着,他从袖里取出一只信号弹,发射上虚空。
片刻后,作为回应,四面八方传来悠扬的号角声,声势浩大,响遍整个邙山腹地。
最后一层伏兵,终于亮出獠牙。
陈庆之回头,聆听着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心神极度震惊,惨白脸色愈发狰狞,“还有伏兵……怎么可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算计到这种地步,依然棋差一招。任真为了赢他,居然铤而走险,不惜把整个战局都押了上来。
无心表情复杂,对这样的事实难以置信,“北唐本就落尽下风,你从另外两路调兵,置众多城池于不顾,这是疯子行径!”
北唐作为守方,面对大军压境,应该谨慎稳重,尽可能规避所有风险。被碾压到这份上,即使全力守城,都未必能守得住,更何况,还被自家人釜底抽薪,调走大量兵力。
任真此举,是在玩一场豪赌,等于放弃另外两路的城池,任由晋军攻占。稍有差池,便会满盘皆输。届时,三路兵线全部崩溃,北唐将万劫不复。
不怪陈庆之算不到,实在是任真太胆大。
任真淡淡一笑,对此举的后果毫不在意,“土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军队还在,丢几座城池又何妨?把你的中路军剿灭后,我们再夺回来就是!”
在他眼里,形势二字,更重要的是势,而不是形。
只要通过这一战,重创南晋的最强之师,把白袍战神战于马下,南晋的声威必会暴跌,由盛转衰,北唐才能乘胜反击,彻底摆脱不利局势。
势头一起,至于攻城略地,收复失地,都将水到渠成。
“我想,不止是你,南晋另外两位主帅,恐怕正盯着此处的战局,静候你的佳音,没有心思趁机攻城。他们当然想不到,自己对面的城池,已被悄然放弃。”
任真看着陈庆之,继续说道:“至于你,注定难逃此劫。你更不会想到,当你的主力军抛下粮草辎重,偷偷绕道赶来时,我已经派人,放火烧了你的庐江大营!”
第394章 毕竟是白袍
对于眼前局势,任真曾在脑海里推演过无数遍。他做出的每项决定,都包藏着非常缜密的计算。
如果陈庆之不肯入局,趁机攻打庐江城,该怎么办?这种情况极可能发生,也会很凶险,任真不得不防。
所以,他没敢把江畔的守军撤走,依然固守在岸边。同时,他在两界山里洒下无数暗哨,目睹南晋主力迂回绕道后,又派李慕白带领修行者渡江,烧毁敌军大营。
劫营本身也是在试探虚实。经过双重确认,夏侯淳才放心率军离城,进入晋军的埋伏。
陈庆之轻兵偷袭,北伐所用的辎重粮草,尽数留在军营里,它们被焚毁,就意味着晋军主力损失惨重,彻底断送根基,即使能全身而退,也无法再跟夏侯淳对峙,不得不撤军。
劫营得手,计划就已经成功一半。
确保庐江城无虞后,任真并不认为大计可成,高枕无忧。他知道,这次大决战的关键在于,他必须说服另外两路主帅,让他们甘愿承担弃城的风险,引兵前来剿敌。
这就是他主动找夏侯淳合谋的用意。毕竟,三军主帅是夏侯淳,他才有资格对血侯和敬侯发号施令。任真借用他的帅印调兵,二侯不敢不从。
兹事体大,他担心二侯抗命不遵,葬送好局,反将自己置入绝境,又以个人名义书写两封信,详细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放心赶来驰援。
在清河郡的最后一晚,他收到二侯回信,确认万事俱备后,才敢踏上征途,拉开这场恢宏的战争大幕。
而眼前,陈庆之底牌尽出,而他的两路援军到达,意味着大局已定,胜利唾手可得。
陈庆之默默听着任真的陈说,当听到庐江大营被烧时,他脸部肌肉陡然僵硬,往前踉跄一步,猛然口吐鲜血。
百战英名,毁于一旦,他从未预想过,自己会在最不该输的一战,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算透,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他殚精竭虑,纵然全力以赴,仍不足以获胜。他以为,自己对任真足够重视,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胆略和气魄。
他想赢的是中路,而任真赌的是全局,两人在眼界上便已分出高低。
这场伏击,足足用了四层埋伏,战局蔓延至整个邙山地带,规模之浩大,亘古绝今,堪称史诗级一战。陈庆之用百战百胜的威名,为任真添上最浓墨重彩的注脚。
这身白袍,终于被任真踩在脚下。
无心僧人连忙上前,搀扶住行将扑倒的陈庆之,鼓励道:“将军不必气馁,对方虽占据人数优势,您可是战无不胜的军神啊!只要您重振雄风,必能率军冲出重围!”
他神色焦急,嘴上这么劝说,心里何尝不知,三十万对五十万,这兵力差距太悬殊,仅靠个人的力量,难以挽回。而且晋军中计,已经没有心理优势,就算能侥幸突围,恐怕也溃不成军。
陈庆之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竭力振作起来。他毕竟身经百战,一生谱写过无数传奇,意志力极其顽强,即使不敌战死,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紧攥铁管,摆脱无心的搀扶,狠狠擦掉嘴角血迹,“你说得对,只要一息尚存,胜负便未分晓。我不会玷污身上这件白袍!”
他眼眸微眯,重新燃起澎湃战意。
或许是太久没失算过,先前那一刻,他喋血颓丧,丑态毕露。但是,临危不乱,越挫越勇,这才是他的名将本色。
任真把他的情绪转变看在眼里,出言嘲讽,试图扰乱他的心志,“白袍?它已经在我脚下了,今日战后,世间再无白袍军!”
陈庆之转身盯着任真,眸光凛冽如刀,他嘴角肌肉抽动片刻,沉声说道:“大师,此人是心腹大患,请你务必杀死他!”
说罢,他纵身跳上战马,振声长啸道:“七千白袍安在?”
后方的白袍军士一齐高呼,“都在!”
话音激荡,震彻山谷。
陈庆之扬鞭持枪,坐在马上大笑,“听你们平日夸口,个个以一敌百,到底是不是吹牛?”
众军齐答,“不是!”
“那就证明给我看!”陈庆之笑意愈盛,再无半分颓丧,“你们随我卷杀,就有七十万大军!今日战后,你们都是百夫长!”
个个以一敌百,七千白袍,乘以一百,就是七十万大军。
这算法,没毛病。
听到百夫长的许诺,军士们眼眸骤亮,跃跃欲试。
陈庆之纵马狂奔,挥舞铁管,一骑绝尘。
“枪在手,跟我走!”
白袍军群情激昂,杀气腾腾,追随着陈庆之的身影,冲出山谷。
望着视线尽处的滚滚烟尘,任真有些失神,忍不住感慨一句,“毕竟是白袍……”
只用寥寥数语,便点燃将士们的斗志,誓死追随,陈庆之果然有名将气概。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时候,任真突然挺希望对方别死,再跟他摆开阵势斗几场,斗出个千古佳话。
他心里想着,此情此景,如果换作是他,率军决一死战,又该说点什么,鼓舞军威。
无心目送白袍军离开后,转身看向任真,淡淡地道:“别来无恙?”
听这话意,原来是旧相识。
任真收回思绪,答道:“如果你没来,我会好得很。”
两人远远对视。
无心手拄锡杖,由衷赞美道:“刚才那一剑,着实有名家风范。接下来,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他是八境强者,跟陈庆之的实力有天壤之别。跟他交手,任真绝不会再像刚才那般轻松,被吊打的人可能会变成自己。
任真心头咯噔一响,凝重地道:“净海大师,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要跟我为敌。你这么做,活佛前辈知道吗?”
无心摇头,神态悲悯,“净海已死,贫僧如今的法号叫无心。小施主不知,家师已去往西方极乐。佛家的事,贫僧做得了主。”
“你说什么?”任真表情剧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快流出来,“方寸大师……圆寂了?”
第395章 我为擒你而来
活佛方寸,风云第四,是灵台山主持,由于过往的某些缘故,他跟任真结为忘年之交,交情甚笃。
老和尚慈眉善目,道德圆融,这些年对任真青眼相待,深得任真信赖。去年冬天,任真救走剑圣后,便将其送到灵台山,央求他救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是小友相求,方寸义薄云天,欣然允诺。任真下山后,便易容赴北,并不知道,活佛为了兑现诺言,不惜折损修为,虽救活剑圣,但年事已高,由此元气大伤,卧病不起。
上次,玄悲小和尚夜探长安,曾透露过方寸的糟糕状况,很不乐观,当时任真还愧疚不安,不知该如何报答老前辈。(第268章)
谁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再次听到故友消息时,竟是突然的噩耗,转眼间阴阳两隔,再也无法相见。
深究起来,正是他的委托,致使方寸耗得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他得背负最大的责任。
无心叹息一声,“不错,半个月前,家师在寺里圆寂。他弥留之际,犹有羁绊放不下,只是,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方寸修闭口禅数十年,临终面露遗憾之色,却依然没开口留遗言。
任真听到这话,眼泪唰得流出来,脑海里旧事浮现,老和尚温和慈祥的笑容恍惚就在眼前。
他受老人家关怀疼爱多年,没想到,最后是自己害了对方的性命,这怎能不令他内疚自责。
然而,他迅速意识到,大敌当前,现在不是恸哭的场合。
他擦掉眼泪,克制住内心的悲痛,问道:“尊师圆寂,你不在寺里为他诵经,怎会跑到这杀戮战场?”
对于方寸的性情,他最熟悉不过。老和尚与世无争,在他的领袖下,佛家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始终淡泊名利,跟俗世皇室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佛家入世,是为救世,而非乱世,更非助纣为虐,帮南晋朝廷侵略杀伐,行不义之举。方寸若健在,不会允许门下弟子下山,参与北伐战争。
这位无心,是方寸大师的嫡传弟子,应该很清楚,自身行径违背老师的遗志,更不该主动跑来,跟相熟的任真为敌。
无心凛然答道:“贫僧恪守心丧,深知对老师最好的孝敬,便是替他守住佛门香火,不使法统凋敝,失去供奉。贫僧此行,上承天意,中负皇命,下合民心,于佛家和俗世而言,都是莫大的功德!”
他言辞华丽,冠冕堂皇,任真却看透他的心意,冷笑道:“你不如直说,为了得到皇室支持,成为继任活佛,你忤逆老师夙愿,甘愿投靠朝廷,充当咬人的鹰犬!”
无心面无表情,淡漠道:“事已至此,也无需再隐瞒。我这次赴北,唯一的任务就是,将你擒回金陵,交由陛下处置。你若识相,便束手就擒,随我离开,免得自讨苦吃。”
“抓我?”
任真脸色骤沉,下意识倒退数步,心底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武帝终于出手了!
他奉命赴北后,一开始确如武帝所愿,从云遥宗起手,接连铲除策划当年冤案的幕后黑手,行复仇之实。
进入京城后,他和海棠联手出击,血洗朝堂群臣,将绝大部分仇敌抹杀,如今只剩三位罪魁祸首,女帝、国士和铁伞。
在他复仇的过程中,北唐朝野发生动荡,内乱和阵痛在所难免。这些内部损耗,正是武帝想看到的。他这枚棋子得手,局势被搅乱,武帝称心如意,于是发起蓄谋已久的北伐战争。
可以说,武帝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
然而,任真不是糊涂虫,早就知晓父亲被杀的全部原委,并未乖乖执行计划。涉身北唐朝堂后,他采取一系列举动,有助于北唐增强战力,损害了南晋的利益。
尤其是不久前,在庐江北岸爆发激战,拜任真所赐,北唐不仅力挫白袍军的锋芒势头,而且令长生真人重伤,令南晋付出沉重的代价。
在决定胜局的节骨眼上,任真崭露峥嵘,背弃南晋之心昭然若揭。如果再不除掉他,晋军将遭遇顽强抵抗,迟迟无法攻克北唐,完成统一大业。
除此之外,武帝将任真遣入北唐江湖,还有某个最终极的目标。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看出端倪,认为真正的大鱼咬钩,是时候收网了。
所以,他派新入八境的无心动身,趁任真不备,将其抓走。
事实也的确如此,南晋养大的任真,成了南晋最大的拦路虎。无心来晚一步,没能赶在伏击战成型前,将任真抓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白袍饮恨败北,三十万晋军就此葬送。
当然,武帝的谋算并没出错,任真措手不及,不可能料到,会突然冒出一名八境强者,专为擒拿他而来。
杨玄机被曹春风缠住,唐军声势虽大,却无人能匹敌无心,让任真得以逃脱。
此时,任真听到无心这番话,明白过来,武帝决定撕破脸,卦象里的变数出现了。
他也很清楚,凭武帝的眼光,既然派无心执行这项任务,就说明对此人的实力充满信心,不会出现纰漏。
无心今非昔比,任真若要全身而退,恐怕会异常困难。
想通这点,他心里迅速盘算,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今之计,唯有尽量拖延时间,等候杨玄机来救援,才是保命上策。
于是,他镇定心神,仔细盯着无心的面容,问道:“武帝这么信得过你,看来你实力精进不少。我很想知道,方寸大师的死,是否跟你有关系?”
他以前就认识无心。那时候,无心的法号还叫净海,虽然修为高深,已踏足七境,但离八境的门槛差太远,不可能才过短短半年,就突飞猛进,跨过修行界最大难关,跻身巅峰行列。
故人刚陨落,新人就晋升,不可能这么凑巧。直觉告诉他,或许这里面暗藏玄机。
无心淡然一笑,神态自若,看不出异常情绪,“贫僧的所作所为,皆为佛家着想,绝无半分淫邪私欲。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可以坦荡地告诉你,家师辞世,与我并无关联。”
任真将信将疑。
无心略微停顿,话音陡转,“而且,他老人家信得过我,临终前将一半衣钵传给了我。我以为,另一半衣钵会在你这里。”
第396章 九剑皆破
衣钵是笼统的说法,泛指师徒之间的传承,用在武修身上,具体包括很多方面,譬如名位、道法乃至毕生功力等等。
从无心的话里,任真无法听出,他提到的衣钵究竟是指什么。
这时,无心神色黯淡下来,“可惜,我猜错了,你没那么大的福分。”
任真心思急转,顺着话意问道:“你何以见得,另一半衣钵不在我这里?”
他不能直接问,所谓的衣钵是什么,这样既无法得到答案,又证实自己的不知情,也杀死了拖延时间的话题。
无心打量他一眼,说道:“我只承袭老师的部分功力,就迅速晋升到八境,你若有幸得到他的心意神髓,前途无可估量,还会只是区区知命境?”
任真心里豁然开朗。
看来,方寸活佛在圆寂前,将自身衣钵一分为二,实际有形的修为功力传给身边的弟子净海,而最宝贵无价的心境感悟,却留给了另外某个人。
难怪净海把法号改为无心,原来他继承的只是形,并没有赢得活佛的倾心相授。
如果他的推测属实,那么,无心不远万里,亲自来擒他,除了尊奉武帝旨意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从他手里夺走剩余真传。
半个时辰前,无心曾对杨玄机念过四句偈语:我是无心,心是故人。我见故人,是为寻心。结合佛家发生的变故,其意自现。
我叫无心,我没有得到那颗心,它应该在故人身上。我来见故人,就是为了找出那颗心。这次赴北,实是寻心之旅。
任真猜出其中原委后,微嘲道:“知命境又如何?莫非你以为,活佛的至高真传,只能提升清晰可见的境界?老人家知道你肉眼凡胎,冥顽不灵,看不见他的心迹,如果传给你,只会明珠暗投。”
无心若有所思,似乎从这话里听出启发,“你是说,最珍贵的那部分衣钵,并非具体的外在功力,而是无形的心得造诣?这么说,它真的在你手里?”
任真笑而不语,莫测高深。
他当然没得到活佛衣钵,之所以故弄玄虚,迷惑住无心的思绪,主要是想让对方有所顾忌,为了保全衣钵传承,而不致重伤于他。
无心感慨道:“老师生前,经常对你赞不绝口,说你跟佛家有极大机缘,能振兴百年气运。所以我才想到,他可能会把衣钵传给你,听你这么说,应该确有其事。”
任真没答话。
无心紧盯着他,沉声问道:“另一半衣钵,究竟是何法门?”
任真答道:“你了解我,我从小倔犟执拗,绝不会屈服别人的淫威。佛家的传承,其实我并不感兴趣,你如果真想要,我不是不可以考虑给你,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
无心绝顶聪颖,听懂言外之意,皱眉说道:“想让我放你走?这是不可能的,我奉命而来,衣钵事小,佛家荣辱事大,无论如何,我都得把你擒回金陵!”
任真叹息一声,情知对方态度坚决,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知命境究竟有多强!”
他清晰记得,海棠以前说过,两人全力联手,能从八境面前全身而退。眼前这个无心,才入八境不久,要想躲过对方的擒拿,也不是不可能。
说罢,他双剑齐出,抢攻向无心。
剑芒闪烁,再次幻化出漫天剑影,虚实莫测,让人眼花缭乱。不止是剑三海棠,这些剑影时快时慢,飘忽不定,同时蕴涵着剑四快雪的神韵。
须臾间,剑影呼啸近前,跟迎战陈白袍如出一辙。
无心单掌竖前,泰然自若,面对强大剑势,没有半点退意。
只见他抬起白皙手掌,隔空向前一探,如探囊取物般,于漫天剑影里,撷取其中一道,手法从容而稳定。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些变幻虚浮的招数,在我眼里,经不起任何洞察窥测。”
说这话时,他左手拈住的剑影并未破灭,原形毕露,果然是**剑真身。
他拈着这片铁剑,仿佛大人拿起孩童的玩具,漫不经心,随手将其丢了回去,然后再度出手,如法炮制,精准挑出另一片铁剑。
浩大剑雨,立时消散。
无心随手两抓,破掉两招剑圣绝学。
这份眼光和造诣,简直惊世骇俗,换作其他巅峰强者,恐怕也无法做到,无法如此潇洒写意。
任真神色凛然,定住**剑,惊叹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你竟已《心经》大成!”
他以前常听方寸活佛讲经说法,对《心经》略有涉猎,知道这部佛法博大精深,“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能勘破万法本源。
此经全名叫《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句家喻户晓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出自其中。
无心神态平和,并未有倨傲之情,淡淡说道:“你果然有佛门慧根。既知《心经》玄妙,就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放下屠刀,随我走吧!”
无心悟性高绝,精通佛法,一直是方寸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可惜,他肉躯根基比较平庸,难以承受强**门的冲击,以前内力薄弱,迈入七境后,就停滞不前。
方寸圆寂前,将毕生功力嫁接到他身上,助他挣脱了最后一道桎梏。
世间有数的雄浑内力,再加上妖孽悟性,两者合璧,惊为天人。他不仅迅速突破境界,甚至连诸多高深佛经,也都参悟透彻,窥到明心见性的禅意。
虽是八境下品,他能飘然走出杨玄机的法门,足见道行之高深。
面对如此劲敌,海棠那句全身而退,不知还能否兑现。
任真脸色有些难堪,自从学会孤独九剑后,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正面连破两剑。心经造诣太可怕,能无视诸般法相,他不确定,剩余的七剑能够奏效。
事已至此,死马当作活马医,他只能逐一实验,消耗时间。
“再战!”
他怒吼一声,跟海棠意念交合,驾驭双剑,再使一剑。
锋锐剑气斩出,速度凌厉绝伦,如闪电划过虚空。一纵一横,交叉成十字,刺杀向无心。
剑二割昏晓,经过他的改良,其威力远胜从前。
然而,无心踏前一步,依然不惧,朗声诵道:“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
说着,他左掌猛然轰出,金色佛光如潮,凝成一道大明佛咒,至刚至纯,砸击在前方的十字剑气中心。
砰!
在浑厚佛力撼动下,十字剑气支离破碎,没能如愿劈开天地,割出昏晓。
继剑三和剑四后,剑二又被破。
任真沉默不言,驾驭铁剑全力出招。
这次是六九合璧。
……
半个时辰后。
任真落回地面,脸色苍白,汗流浃背。
九剑尽出,九剑皆破。
第397章 当头棒喝
孤独九剑被破解,既因为任真不够强,也怪无心太强。
跟海棠心有灵犀的配合下,任真强行拔高自身实力,就内力而言,能暂时跟七境匹敌,但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七境。况且,他面对的还是八境风云强者,仅靠这点道行,远远不够。
剑圣绝学的精妙程度,毋庸置疑,被一名五境武修施展出,威力本身已打折扣。佛家的《心经》同样博大精深,甚至占据上风。比拼功法,任真也讨不到便宜。
无心既能参悟禅境,全方位压制任真,在情理之中。
一套剑法使完,任真累得气喘吁吁,纵然有海棠持续输送真元,但人非机器,躯干四肢都会酸痛疲劳。为了能从无心手里拼出生机,他已倾尽全力。
然而,无心逐一化解,不仅毫发无损,而且没有疲惫的迹象。
连压箱底的孤独九剑都无济于事,任真又该何去何从?
无心站在原地,注视着被迫落地的任真,说道:“这么快就完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还自创过两剑,一起使出来吧。”
来北唐之前,他将任真赴北的际遇查得水落石出。在他面前,俨然没有秘密和杀手锏可藏,那剑十和剑十一,依然无法构成威胁。
任真召回两片本命剑,将其合二为一,腾出左手擦拭汗水,苦涩一笑,“你这么想逼我出绝招?”
踏入北唐后,他经历过的大多数战斗,都是靠孤独九剑制胜,剑圣绝学足以横扫众多武修。像现在这样,出现九剑皆破的困境,还是第一次。
但九剑并非他的最强杀招。手眼通天,天眼才是保命所用的底牌。
无心把他的换手动作看在眼里,淡淡地道:“我看过关于你的所有情报。在云遥宗外,你曾用天眼禁锢过飞剑,在大朝试上,你用它禁锢过拳头,对吧?”
对武帝陈玄霸而言,任真会长出天眼,这不算猜不出的秘密,只是最初没料到,第三只眼不在眉心,却长到手心里。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苦心把任天行的儿子养大,就是在等着天眼觉醒,以此祸乱北唐。
现在,任真拿它对付南晋使者,当然也不算秘密武器。
任真没有答话。
无心移步,拄着锡杖向前,“身为后起之秀,贫僧无缘瞻仰令尊的盖世风采,实属遗憾。今日只好跟你讨教,试试天眼能否禁锢我这条锡杖。”
说罢,他双手握杖,举过头顶。
任真瞳孔骤缩,不由倒退数步,攥剑亮掌,凝重到极点。
只是见招拆招,无心崭露的实力便已高深莫测,令任真倍感沮丧。看他眼前架势,终于要动真格的了。
无心挥杖落下,没有任何花哨招式,隔空朝任真头顶砸去。
“喝!”
佛教禅宗祖师常不问情由,对初学者给以当头一棒,或大声喝叱以令回答,以考验领悟佛理的程度。
这便是当头棒喝的出处。
无心这声暴喝,如晴天霹雳,锡杖挟着滚滚风雷之音,速度看似寻常,很容易躲闪开,在面对它的任真眼里,却仿似天穹崩塌下来,惶惶威势,震慑心神。
天将倾塌,又如何躲避?
既无处可躲,任真站稳脚跟,右手长剑举火燎天,没有选择招架,而是以剑锋朝锡杖硬斩。同时,左手心金光大盛,如朝阳蓬勃升起,将这片山谷映亮。
轰!
锡杖砸落,惊雷炸裂,爆发出宏大而沉重的鸣响,震耳欲聋。这一刻,整个大地猛然颤动,仿似即将被敲爆的鼓面,跳了起来。
山谷地形封闭,滚滚声浪回荡着,久久不息。
璀璨金光陡然退散,只见任真被震飞,摔在崖壁角落,七窍流血,那把**剑更是不见踪影。
至于后方北唐军士,全都昏迷不醒,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任真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如同真的被雷电击中,浑身麻木,感觉不到疼痛,只听到体内骨骼都咔咔作响。
他目光抽搐着,看向左手心,一道血线从天眼里流出。他着实没想到,以天眼的禁锢功效,也扛不住八境强者的蓄力冲击,会遭受不轻的损伤。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精神振作起来,然后抬起右手。
数十丈之外,一道红光激射而来。他的本命剑刚才脱手,竟被震飞出这么远。
这记当头棒喝,实在太强横。
若非有海棠协助,他的内力能跟七境媲美,他毫不怀疑,自己此时绝对会晕厥过去,甚至爆体而亡。
吃过这一棒,他第一次领教到,八境强者有多可怕。抵抗绝对的境界碾压,那种感觉,会让人荒诞地以为,自己是在与天争斗。
无心站在远处,清晰看见任真浑身的颤栗,淡然道:“怎样,还想不想继续挣扎?”
刚才这招算是杀威棒,意在扼杀任真的斗志,他其实有所保留,未出全力。
武帝交给他的任务,是将活人带回,绝不能伤及性命。而且,他怀疑任真掌握活佛衣钵,投“鼠”忌器,也不敢出手太狠。万一摧毁任真的神志,他的心愿就破灭了。
任真咧了咧嘴,不肯服软,眼里透出一抹狠辣的意味,“没事,我还能再撑几杖。”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对海棠说道:“你能不能以最快速度,往我体内输送真元?”
“不行!”
海棠厉声拒绝,她对任真的状况再清楚不过。遭受当头一棒后,他体内经脉严重受损,只是靠意念撑着,才没当场崩溃,正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
如果此时,她再加速输送真力,不但没有裨益,反而会对经脉造成猛烈冲击,雪上加霜。极可能的情形会是,无需对方出手,任真承受不住,先从内部垮掉。
任真自然深知后果,焦急地道:“你我都清楚,他的道法远非寻常,再以寻常手段迎战,根本无法撼动他!一旦被他制服,擒回金陵,就连拼命的机会都没了!”
无心虽是八境下品,却神通广大,比八境上品还可怕,更棘手的是,他能窥破万法本源,牢牢压制任真的剑法和天眼,使其束手无策,无法反抗。
事已至此,任真只能豁出性命,放手一搏。
形势虽危急,但此举也绝非闹着玩的,海棠问道:“你要干什么?”
任真咬牙,狠狠答道:“我要破境!”
第398章 不动明王
之所以惨遭碾压,并不意味着,任真和海棠的合璧不够强,最主要还是任真拖了后腿。
海棠已是六境圆满,行将步入七境,而他依然停留在五境,即使配合再精妙,也不可能逾越多达三层境界,跟风云强者相抗衡。
数月来,他忙于京城朝堂,修行贻误停滞,到了此时,境界桎梏清晰显露出来,危及他的性命。事已至此,他别无他法,只能临场破境,尽量弥补境界差距。
破境最需要机缘,机缘不至,就想强求,将会面临巨大风险。一旦失败,不止前功尽弃,还可能气海炸裂,此生再无法修行。
别的不说,他曾目睹夏侯霸破境失败,险些变成废人,这是在眼前上演过的鲜活例子,后果非常凄惨。
而破境成功的概率太小,往往九死一生,纯粹是在赌运气。
海棠两度修行,对其中痛苦再清楚不过,听到任真的话,厉声阻止道:“不行,你这是在搏命!”
任真苦笑,暗暗道:“我不搏命,难道让他把我抓回南晋?武帝手段毒辣,与其生不如死,我宁愿在这里拼死一战!”
杨玄机迟迟没来,眼前又形势逼人,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面对八境强者的压迫,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殊死搏命。
再迟疑片刻,无心出手发难,他连破境搏命都做不到。
海棠依然犹豫不决,“破境需要一点时间,而且不能被打断。他要是看出端倪,会立即出手阻拦你。”
任真不敢再拖延,决然道:“别磨叽了!我自有护身符,你快点灌送真力吧!”
他确实有道护身符,但他不确定,那道护身符是否灵验。
海棠见状,无可奈何,只好以自身为桥梁,将脉泉里的真元输送给任真。
若按常理,两名武修之间无法互传真元。但两人的联系,并不遵循常理。武修能隔空驾驭本命剑,往其中灌注内力,以此类推,任真是海棠的本命,自然也能接受这种本命关联。
霎时间,任真真力暴涨,乱窜的气流冲出体外,头发和衣衫随之震荡,在风中狂乱飘舞。
不远处,无心持杖而立,清晰感知到他的气息变化,一语道出真相,“你要强行破境?”
任真闭着眼,竭力引导真力流进经脉轨道,振声说道:“八境强者,还要趁人之危,胜之不武,此事若传扬出去,佛门颜面都会被你丢尽!”
破境的征兆很显眼,难以隐藏,他有心狡辩,也骗不过无心,还不如出言相激,多拖延一些时间。
无心闻言,淡淡一笑,“就算你晋入六境,照样赢不了我,何苦要冒这天大的风险?看来你也清楚,此时我若攻击你,你必会破境失败,所以才拿话激我。”
他踏步向前。
任真听到渐近的脚步声,神色骤凛,“净海,咱们好歹是故交,你又是有道高僧,不至于做出龌龊行径吧?你不怕我破境,那就应该公平一战!”
他体内真力疯狂流转,快到极致,多处经脉出现严重损伤。
无心漫步前行,神态端庄,认真地道:“战场之上,生死相争,何来龌龊一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你真有活佛衣钵,暗藏变数,我就更不能让你顺利破境。”
说完这话,他已来到任真面前。
“不过,你说得对,咱们是故交,我还得顾及恩师情面,应该手下留情。不如这样,我只废你修为,不伤你性命。”
他缓缓抬起手掌,佛力凝聚,掌心绽放出金光,明净庄严。
任真依然闭眼,强烈光芒洒在脸上,他深切感受到恐怖威压,但破境尚未成功,此时主动收手,功亏一篑,跟被对手打断无异。
“净海,你……”
他疾声高呼,试图阻止无心发难,然而,无心不再给他机会,一掌拍向任真。
砰!
任真无从闪避,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他胸膛上。
佛力滔滔,如潮水倾泻而出,如果不出意外,任真应该会猛然喋血,倒飞而出,全身经脉尽裂。
但是,意外陡生。
无心的手掌按在胸部,正在催动真力,这时,任真身躯倏然震颤,一道明黄色咒印破体刺出,瞬间暴涨,轰砸向面前的无心。
砰!
无心猝不及防,被这道咒印正面击中,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口吐鲜血,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震飞出去。
他绝不可能想到,任真已无力抵抗,体内却突然冲出一道咒印,仿如凭空而生,毫无征兆,杀意强横至极,赫然有八境之威。
他轰出一记佛掌,没想杀死任真,因此并未动用全力。但那咒印威力十足,不仅抵消了他的掌力,反而重创于他。
于是,便形成了这副诡异的画面。
中掌的任真安然无恙,出掌的无心反而吐血倒飞。
无心从空中跌落,连连退出十余丈,凭借锡杖掣地,才艰难止住身形。
他脸色惨白,再顾不上任真,当即打坐疗伤。
被那道咒印砸中,他胸前的袈裟破开一大块,骨头尽数断裂,深深凹陷下去,显然受伤不轻。
他刚才还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转眼就一语成谶,不小心被重创。
他闭目而坐,面容狰狞,不甘吼道:“这是什么功法!”
任真在远处相对而坐,见护身符奏效,在关键时刻保他性命,不由长舒一口气,脸色不比无心好看。
无心意外受伤,无暇再袭击他,如此一来,他就有充足时间破境,不必担心被阻挠。
他继续运行真力,嘴上叫嚣道:“你不是想要活佛衣钵吗?这就是他的真传法力,叫不动明王!你如果不服,就再来打一掌试试,我动算我输!”
此言半真半假,更多的是在激无心动怒,牵扯胸伤。
刚才那道咒印,确实叫不动明王,但并非方寸活佛所传,而是出自杨玄机的手笔。
斜谷会战后,在分别前,杨玄机夺走地戮剑,作为补偿,在任真体内种下了这道咒印。任真受到致命威胁时,它就会被激发出来,替他抵挡攻击,保住一命。(第153章)
后来数次交手,任真也曾陷入险境,但都有招架之力,而且不像刚才这一掌,没有受到阻挡,径直拍在胸膛上,故而,咒印一直没有被激活。
无心的八境功力太强,长驱直入,足以唤醒它。
任真坐以待毙,等的就是它。
幸好它灵验了,不仅挡住攻击,还成功偷袭到对手,扭转战局。
第399章 破境,僵持
本是一边倒的碾压,却反被道行薄弱的后辈挫伤,这种状况很难不让人恼怒。无心虽性情沉稳,静如止水,此时也荡起层层涟漪。
他闭目运功疗伤,寒声说了一句,“是么,待会我再试试!”
他看得出,刚才不动明王印功力浑厚,绝非出自任真的手笔,大概是被某位大宗师封印在任真体内。换言之,动用它的次数有限,不可能无穷无尽。
吃一堑长一智,他既已知晓咒印的存在,待会再次出手时,就会谨慎戒备。凭他的八境修为,破解一道固定的咒印,不算是太大难题。
至于擒住任真,更无须伤势痊愈,只要调息片刻即可。
任真闻言,默不作声,疾速运转着体内真力,酝酿破境的时机。
他不是没想过,爬起来趁机逃跑,但覆水难收,破境已经开始,如果强行停滞下来,就等于失败,他将修为尽失,沦为废人。事已至此,他只能坐在这里,先破境再说。
这是场时间的赛跑。
那道咒印为他争取短暂时间,却不能一劳永逸,如果无心赶在他之前,平息体内的伤情,卷土重来,危机将会再次降临。到时候,失去咒印护身,他就彻底玩完了。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破境,才能逃离此地。
此间静寂无声。
两人相对而坐,都在凝神运功,争分夺秒。
半个时辰后,一人站了起来。
任真闭眼,听到对面动静,额头密集的汗珠滑落下来。
破境已到最后关头,可惜,他终究比无心慢一步。
无心将破烂袈裟脱下,露出里面的纳衣,招手取回锡杖,再度走向任真。这次,他神态专注,步伐沉重许多。
“不动明王,乃佛宗诸明王之首。你体内既有明王咒,想来应是老师的神通所致。也罢,你若肯交出他的衣钵,贫僧今日愿放你一马,如何?”
任真闭目不答,周身气流狂涌。
无心见状,叹息道:“真是冥顽不灵,就算成功破境,难道你就能赢?贫僧已有防备,这次你在劫难逃!”
说罢,他缓缓出掌,急遽凝聚真力,远比刚才那次庄重得多,同时,他持杖在手,随时准备压制刺出的明王咒。
手掌向前,隐有风雷之声。
千钧一发间,只听砰的爆响,任真体内骤然喷出灼热白汽,弥漫四周。无心手掌碾进白汽里,却扑了个空,没能击中目标。
与此同时,后方空地上,闪出任真的身影。
他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但是,眼眸湛湛有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在生死攸关的一瞬,他艰险破境,大功告成。
此刻,他已正式踏进第六境!
无心挥掌,拨开眼前白汽,望着任真散发的灵动气息,淡淡说道:“六境破云,是我晚了一步。不过,区别还是不大。”
八境眼里,五境六境皆如浮云。
任真咳嗽几声,凛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明知你会出手阻挠,我为何还执意要冒险破境?”
无心站在那里,目光古井无波,并未因任真破境而产生异常情绪。
任真右手持剑,迈步走向无心,“因为我有招杀手锏,一直没用,而且我认为,如果靠五境修为使出,很可能会对你无效。但是,六境就不一样了。”
明知没有把握,还强行施展杀手锏,这样只会打草惊蛇,令无心提防戒备。所以,任真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在等此刻,自己迈进六境,再崭露真正的锋芒。
无心眨了眨眼,淡漠地道:“杀手锏?比剑圣绝学还强吗?”
他连孤独九剑都能看破,并不认为,所谓的杀手锏能对他构成威胁。况且,比剑圣绝学还强的功法,世间寥寥有数,他心里很清楚,它们不会落在任真手里。
任真按剑向前,离无心越来越近,“你知道,我自创剑十和剑十一,那你知不知道,后面还有剑十二?”
无心闻言,哑然一笑,“你读过《心经》,应知佛法无边,莫非以为自己的智慧能超过佛陀?”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见任真闲庭信步,泰然自若,心知确有其事,绝对不能小觑。
任真停步站在无心面前,沉声道:“你若不服,那就接剑!”
说罢,他右掌一挥,**剑去势凌厉,直直刺向无心。
无心微凛,抬起手中锡杖,准备迎面劈落那把剑。
这时候,任真忽然动了。
他亮出左掌,悄无声息,隔空朝无心拍去。
只见金光如潮,漫无边际,湮没此间,将无心的身躯笼罩在内。
手掌前方,一只黄金眼瞳竖垂半空,庄严无比,深邃黝黑的瞳仁里,绽放着璀璨耀眼的光华。
金光所过之处,草木、气浪、烟尘,空间内的一切都遽然凝固,纹丝不动。一些飘零的树叶,还没能落地,便硬生生悬浮在半空,不再下坠分毫。
万籁俱寂,仿佛时间都已静止。
这副画面,诡异到极点。
无心站在金光里,也没能幸免,兀自举杖迎击飞剑,动作就这样定格住,再动弹不得。
他才是被禁锢的最重要对象。
原来,任真所谓的剑十二,只是个幌子,用来吸引无心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杀手锏,其实是左手的天眼。
天眼威力绽放到极致时,不仅能禁锢刀剑等兵器,竟连人体也一并封印住。任真对此深藏不露,直到今日,万般无奈,他不得不努力尝试。
眼前,无心的姿势虽被定住,但毕竟拥有八境内力,极其强悍,凭任真目前的道行,尚不足以遏制那股雄浑真力的流淌。
他拼命运转经脉,试图冲破天眼的禁制,任真全力驾驭天眼,丝毫不敢懈怠,两者正面博弈,只能平分秋色,僵持不下。
换句话说,无心的健康状况正常,还能正常呼吸、心跳,真力和血液也能正常流动,没有受到抑制。但是,他无法动弹。
而任真,成功禁锢无心的身形,却耗费全部心神,被牢牢牵制于此,分身乏术,再腾不出半点精力,调动别的手段去杀无心。
哭笑不得的是,天眼金光一视同仁,连他自己的本命剑,也同样被禁锢住,凝滞虚空,无法再前刺。
就这样,两人隔空对峙,一个被定住,一个被束缚,谁也奈何不了谁。
无心站在那里,全身酸痛难忍,又无可奈何,只好以内力传音,喝道:“这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来杀我!”
他不傻,早就看出,任真也拼尽全力,害怕他逃脱,不敢分心减轻天眼的施压。如果真能杀他,何至于这么苦耗下去。
任真汗流浃背,深吸一口气,笑道:“你别急着求死,杀招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400章 万里借剑,天地纵横!
虽然无心被禁锢,杀死他并不容易。
佛门僧侣多修炼金刚身,**强壮坚韧,他的修为又未被封印,能凭借内力强行震开攻击。寻常道法,伤他不得。
而且,任真的天眼禁锢是无差别的,凡在金光笼罩之内,所有物体都静止不动,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本命剑。即使身后的北唐军士还清醒,若想冲进金光,同样也会被定住,无法靠近无心。
所以说,这样的局面很棘手。要想杀死无心,非绝顶神通不能为。
听到任真的话,无心不慌不忙,以神念传音道:“杀招?冥圣被曹先生缠住,自顾不暇,方圆百里内,无人能赶来解围,伤害到我。陪我消耗内力,你绝非敌手。”
他不相信,任真骑虎难下,还会藏有致命杀招。接下来,他只需耐心把任真拖垮,天眼神通不攻自破,他就能恢复自由。
可惜他不知道,任真体内暗藏玄机,有整座脉泉的灵力作倚仗,真力滔滔不绝,根本不会枯竭。
任真明白他的意思,冷笑道:“不妨告诉你,天眼明明长在我的左手上,但我的右手也一直在对着你。”
无心姿势静止,始终昂首仰望空中飞剑,当然无法看见他的动作。
他没说谎,他的右手确实正对无心,散发出无数精沛的真元,呈玄青色,意蕴奇妙。它们无法冲进金光内,只能氤氲在外围,跟无心隔空相对,不知有何用途。
无心有恃无恐,反问道:“那又如何?”
天眼禁锢万物,任真若想出招伤到他,就意味着,得先解开他身畔的禁锢。到时,他又岂会害怕任真的杀招?
任真答道:“你就等死吧!”
说罢,他闭上眼眸,不再跟无心作口舌之辩。
在他识海里,海棠的话音响起,透着惊喜之意,“我感知到你的位置了!”
两人之间的本命关联,仅限于心意和真力相通,随时保持感应,然而此时,海棠却说,她能感知到他的位置,这太匪夷所思了。
任真暗松口气,欣喜道:“幸好,李老头没糊弄我。《两仪参同契》果然精妙,能让相隔万里的人共享方位,确认协战地点。”
共享,协战,这两个词汇有些现代化,海棠虽听起来别扭,但她最近苦修参同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参同契第七层,叫明两知窍,可以由多人共修。臻至大成时,一名修炼者启用此道法,同修的另外几人就立即感知到,相隔遥遥万里,也能确认出方位,发出攻击配合。
参同契的强大威力在于,能让共修者的攻击迅速穿梭空间,以最少的消耗、最快的速度,赶到战斗现场,协助发起者攻击敌人。
简言之,任真可以万里借剑。
他以左手天眼禁锢无心,右手排出的道**力,就是参同契。
此法一起,不止是北方的海棠,连远在南方的李凤首,也能同时感知到,任真正在求救。
只要这两人齐施参同契,轰出各自最强一击,那么,它们就能根据任真右手的定位,无论天涯海角,都能火速赶去救援。
杀无心的剑,也就有了。
……
……
北方,长安城。
海棠坐在义字脉泉里,豁然睁眼。
她双掌如钩,猛然前伸,霎时间,脉泉里的灵气暴动,气浪翻滚着,急遽朝她涌来。
灵气汇聚,在她双掌前方,凝成一道巨大剑气,足足有十余丈之长,横亘在脉泉里。
它洁白通透,真力精纯,浑身弥漫着道道凌厉剑气,锋锐刺眼,杀意澎湃,令人不敢直视。
她的双掌表面,玄青色真元疾速流转,也是在催动参同契。
她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全力轰向虚空。
嗖……
巨剑冲天而起,激射上天穹,掀起一阵狂暴的气浪,使得皇城大地剧烈颤抖起来。
如果任真目睹这副画面,或许会感慨一句。
这是火箭升空呐。
与此同时。
勤政殿。
女帝站立不稳,险些倒地。
木屋。
元本溪面前,枰上棋子震荡而起,散落一地。
典狱。
萧夜雨心脏抽搐,铁伞从阴影内刺出,自行跃入手中。
文圣庙。
颜渊捧卷读书,桌上葫芦猝然倾倒,饮水尽洒。
四人感应强烈,同时走到窗前。
他们抬首,目睹那道巨剑消失在云端。
……
……
南方,昆嵛山。
两名老者坐在磻溪边。
老道士临渊羡鱼,黑衣老者闭目养神。
忽然间,黑衣老者眉尖猛挑,睁开眼时,瞳眸里激射出寒光。
“不好,小家伙有难了!”
老道士一怔,转身问道:“师弟,你……”
李凤首跳起,走到溪旁,急切地道:“全真道的气数传承,该不该救?”
长春真人目光骤凝,“你指的是那株新莲?”
不待师兄应允,李凤首开始卷袖子,“三叔夸下海口,说后手够硬,帮你撑足场子,今天就算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你出事!”
长春真人大惊,一把拉住他,“云龙,你要干什么?”
李凤首跺脚,神情焦急,“上次你不是答应我,愿意把这潭气运借走吗!”
长春真人色变,参同契是从他手里传出去的,李凤首这么一说,他就猜出了原委。
“云龙,你这是把全真道都赌上啊!”
李凤首猛然发力,挣脱师兄的阻拦,如饿虎扑食一般,双掌前抓,卷起磻溪里的大量泉水。
泉水凝成一道圆融的水球,下方磻溪里,无数气泡冒出,攒射出道道灵力,尽数注入水球里。
“师兄,要是赌赢了,整个北境,都将是咱们全真道的!”
水球拉长变形,渐渐地,衍化成一道巨剑,伫立在溪上,威风凛凛。
李老头昂首,不看慌乱的老道士一眼,双掌真力暴动,擎起这道巨剑,径直刺向高空。
巨剑呼啸蹿升,凭空消失。
两名老者抬头,兀自怔在那里。
……
……
邙山深处。
天穹风云变色。
山谷上方的虚空两侧,忽然扭曲变形,显现出两道漩涡。
漩涡愈演愈烈,深处各有一道黑影冲出。
两剑横跨南北,纵横天地而来。
直直杀向无心。
第401章 海棠的危机
两剑甫一出现,剑意绞杀之下,战场气氛变得狂乱而阴冷。
这两剑,分别出自儒家和道家全真派,各自凝聚一道气数,气贯长虹,杀机凛然,其威力已不能用单纯的道行境界去衡量。
它们纵横万里而来,前后刺杀向无心,那么,八境便不再坚不可摧,无心能否抵抗得住,成了难以预料的悬念。
至少,眼前他没法躲避,只能被动地硬扛,受冲撞损伤在所难免。
任真煞费苦心,不惜底牌尽出,才终于营造出眼前的局面。
为了施展天眼神通,牢牢禁锢对方的身形,他只能尝试临场破境,承担巨大风险;
为了化解无心的袭击,他耗费掉那张宝贵的护身符;
为了打破僵局,锁定胜利,他连杀手锏参同契都亮出来,大费周章,才借来这两剑。
以六境胜八境,在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任真以命相拼,没有放弃战斗,无论是否杀死无心,能把对方逼到这种地步,让奇迹上演,他就已经赢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至于最终结果,不是他能决定的。
金光笼罩下,无心感知到两道杀机的降临,脸上浮出惶恐之色,惊呼道:“两仪参同契……你怎么会道家功法!”
谷里没有强者降临,那两剑不可能凭空冒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任真从别处征调而来。
无心毕竟见识渊博,很快猜出,这大概就是全真道的绝学。但他想不通,全真道早已式微,为何这门功法出现在任真手上,为何南晋情报里没有记载这一项。
任真闻言,脸色阴沉。
既然无心识出参同契,那就必须杀死他,绝不能放虎归山。否则,真相水落石出,李老头将会面临杀身之祸。
他踏前一步,寒声道:“被两道法力碾压,你死得不冤!”
说罢,他擎起右手,驾驭着两道巨剑,刺向无心。
由于担心对方逃遁,他不敢撤走天眼禁制。两剑缓缓刺进金光,速度并不快,但极具威势,剑锋每前进一寸,空间便受挤压而破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同时,剑的尺寸也相应缩小。
时间渐渐流逝,两剑一前一后,深入金光中,离无心越来越近。
任真汗如雨下,同时驾驭金光和双剑,神经一直紧绷,生怕出现意外,断送大好形势。
终于,两剑距离无心的心脏只差分毫,他绝无幸理,任真知道,已大功告成。
他松了口气,豪迈大笑,“慢刀子杀人,还真费劲。不过,能杀死一名大宗师,再辛苦也值了!”
若非面对的是八境强者,他也不必如此麻烦。
他神情专注,盯着剑尖,暴喝一声,左手撤掉天眼金光,与此同时,他右手疾速前推,在金光脱离的刹那,将两道剑芒刺进无心体内。
嗤!
两剑前后夹击,同时洞彻无心的心脏部位。
心脏是人体的要害,被两剑牢牢扎透,普通伤者会立即死亡,就算是八境大宗师,毕竟也是人,也难逃一死。
无心脸色煞白,瞬时瘫软倒地。在他的心脏处,赫然被刺出一个透明窟窿,鲜血狂喷,甚至能隐约看见内部器官,血腥到极点。
看到这一幕,任真长吐浊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尘埃落定后,山谷里大风呼啸。
这时他才感觉到,剧烈痛楚袭遍全身,快要将他冲垮。
刚才之所以能跟无心对峙,完全是靠意志力硬撑着。最初的当头棒喝,其后的强行破境,都对身体造成可怕损伤,已濒临承受极限。
他无力再参与外界混战,只好就地静坐疗伤。
“最后一道伏兵既出,陈庆之插翅难逃,此战必然大获全胜!”
他闭上眼,想起这些,嘴角噙着笑意。
忽然,寂静山谷里响起一道孱弱的话音,“等着吧,我必报今日之仇……”
任真睁眼,不由大吃一惊。
无心又站了起来!
任真毫不犹豫,从原地跳起,挥动左掌,天眼金光再次扫向无心。
然而,无心已有防备,身躯急遽倒退,弹射上高空,避开任真的禁锢。他浑身是血,身躯颤巍巍,伤口还在快速流血。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他死死盯着任真,眼神如毒蛇一般,狠戾可怕。
任真直冒冷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异地道:“你怎么会没死!”
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刚才就该割下无心的头颅,将其乱刃分尸。
无心狞笑一声,嗓音沙哑凄厉,再无半点曾经的高僧气度。
“蠢货,你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心脏是右侧!哈哈!”
大笑扯到破碎的左肺,鲜血再次狂涌,他剧烈咳嗽起来。
任真哑然失语,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怪不得叫无心,心脏本就不在正常位置上。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他攥着剑,忍着浑身剧痛,踏步向前,“来,让我再刺一剑!”
他看得出,无心伤及肺腑,失血过多,此时极度虚弱,状况远比他糟糕得多。只要他咬牙硬拼,无心招架不住,必会当场陨落。
无心见状,情知保命要紧,不顾一切后退,狼狈逃向远方。
任真追出不远,体内痛楚猝然爆发,再也支撑不住,踉跄跌倒在地。
他动弹不得,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只觉头晕目眩,快要崩溃昏迷。
意识昏沉之间,他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海棠的容貌。
“赶快收拾动身,你那里要有大麻烦了……”
海棠感应到他的严峻伤势,心急如焚,颤声说道:“别再消耗神念了,战场危机丛生,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任真自然知道,不能躺在这里,然而,他的伤势太重,已经动弹不了。
他闭着眼,在心里默念道:“你听我说,京城是萧铁伞的地盘,你斩出那一剑,肯定会惊动他。他对你的剑太熟悉,很可能会生疑。你必须立即出宫……”
他意识渐渐模糊,却不能晕厥过去,咬牙硬撑着,担忧海棠的危急处境。
“若有人阻拦,你就说,咱俩双修,你感知到我的危机,刚才那一剑,就是为了救我。我伤势很重,你必须得来,谁若挡你,唐军的内乱将无法平息……”
他争分夺秒,来不及详细解释。
海棠的嗓音慌乱无措,“别说了,我马上去找你!”
任真脑海渐渐空白,嗫嚅道:“一定得离开,南晋要反击了……”
话还没说完,他当场晕厥。
第402章 拦路盘问
长安城。
智字脉泉位于皇城后方,四周被上林苑包围,皇宫是进出唯一的通道。
得到任真昏迷前的嘱咐,海棠不敢拖延,立即走出脉泉,想赶在萧铁伞察觉之前,悄悄溜出皇城,逃离长安。
她屏息凝神,穿梭在皇宫的荫道间,身形飘忽闪烁。到处巡逻的军士,对她的行踪毫无察觉。
崇文殿前,有座白玉石铺成的宏大广场,视野开阔,是正常出入的必经之地。只要跨过这座广场,再接受最后几道关卡的检查,她就能逃脱樊笼,避开杀身之祸。
踏在白石板上,她步伐渐快,眼眸里看到希望。
然而,走到广场中央时,她神色骤凝,停滞在那里。
前方尽头,一名黑衣男子伫立,腋下夹着铁伞,静静注视着她,挡住了去路。
萧夜雨执掌朱雀阵,神念极其强盛,只要他想监视某人,休说在皇宫,即使是京城最偏僻的角落,也会出现在他的感应之内。
半柱香前,大地陡然震动,那道巨剑从脉泉里冲出,消失在云端,这一切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他能精确感知到,是海棠轰出了那一剑。鉴于她的目标只是虚空,并未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他便没有启动朱雀阵,拦截住那道巨剑。
然而,那一剑令他在震撼之余,生出某种久违的感觉。
他此生将剑圣当成宿敌,明暗交手数十次,对海棠的剑意再熟悉不过。从刚才那一剑里,他敏锐地辨别出宿敌的气息。
正如当初拍卖剑经那样,凡是跟剑圣有关的线索,都会激起他的战意,诱使他前去查探,争取找到杀死剑圣的方式。
于是,在那一瞬间,他便锁定了海棠的气机。无论她从哪个方位逃走,都会被他半路截下。
看到他现身,海棠心头暗凛。
她紧赶慢赶,眼看就要逃走,偏偏在最后关头,任真担心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对手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萧铁伞不仅是京城最强,更精心研究过她的性情习惯,如今他既已生疑,一旦仔细盘问,从中看出破绽,她就将陷入巨大的危机。
这一道考验,直接关系她的生死。
她迅速平复心神,继续前行,走到萧铁伞面前,低头行礼道:“妾身给萧大人请安。”
来京城后,她并非初次跟萧铁伞相见。那夜在拍卖会场,她曾以任真妻子的身份挺身而出,跟萧铁伞对峙过。故而,两人在明面上也算相识。
萧铁伞无动于衷,眼皮不眨一下,沙哑地道:“蔡夫人,刚才那一剑,是怎么回事?”
海棠抬头,眉宇间浮出忧虑之情,却非伪装,而是发自肺腑的焦急。
“大人有所不知,妾身跟我家夫君……嗯,行双修之法,彼此心意相通。刚才我在脉泉里打坐,感知到他陷入险境,危在旦夕,便拼力凝出一剑,以秘法隔空助他!”
这是任真早就铺垫过的说辞,也是客观事实,不怕对方盘问。
萧铁伞面无表情,记得任真曾当面提过这茬,便冷冷盯着海棠的面容,问道:“隔空助他?夫人休要诳我,世间竟有这等玄妙功法?”
海棠忧心忡忡地道:“此刻,南方正战火如荼,侯爷身负重伤,险些丧命,相信过不了多久,军报就会送来京城。到时大人自会知晓,妾身不敢骗您,那一剑的确去了南方战场。”
萧铁伞踱步,仔细打量着她上下,锲而不舍地问道:“如果所言属实,那么,夫人的道行着实高深。我倒想请教,你师承何处?刚才的剑法由谁传授?”
海棠没有犹豫,温声答道:“禀大人,妾身只是略通皮毛而已,在您面前,岂敢自称高深。我修行剑道,受夫君悉心指点,尚不知更深的学派渊源,恐让方家贻笑。”
她听得出,萧铁伞果然从那一剑里,感知到她昔日剑法的神韵。她早有心理准备,将事情统统推到任真头上。
任真曾当众宣布过,他将剑圣首徒收进麾下,从而得到剑圣绝学。那么,她再通过他学剑,出剑时显露剑圣风骨,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萧铁伞纵然生疑,没有证据推翻任真事先做好的功课,便没法进一步证明,她就是剑圣本人。
她谦逊颔首,仪态淑婉端庄,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尤其是这一低头的韵味,简直柔美到极点。
萧铁伞看着她,神情恍惚。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吹水侯夫人,容颜绝美,体态婀娜曼妙,堪称绝世佳人。若说她是男子,是剑圣,绝对无人敢相信。
男子都生得这般俏丽动人,还让不让世间的女子们活了?
“这么有女人味,难道真是我太多疑?”
他暗暗摇头,心里那股猜测开始动摇,同时又感到困惑。
如此花容月貌,为何他越认真端详,越能看出一抹熟悉的神采?
他眉关紧锁,心知继续在那一剑上盘问,不会有结果,于是转而问道:“我看夫人行色匆匆,似乎是想出宫?”
海棠点头。
萧铁伞盯着她,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你可曾得到陛下准许?”
这是明知故问。从海棠走出脉泉的那一刻起,他便密切关注着她的动向,丝毫没有懈怠。
海棠戚戚地道:“家里忽有急事,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向陛下请示。恕妾身斗胆,陛下召我进宫疗伤,这是恩赐,并非拘禁。事急从权,我急着回家,不必去打扰她的清静吧?”
她心里冒出很不好的预感。
萧夜雨不置可否,笑容玩味,“急事?是什么急事,无需外人进宫通禀,你就能不得自知?”
海棠原本不想直说,自己要离开长安,这样会引出更多麻烦。如此一来,她只能和盘托出。
“我刚才说过,侯爷在战场负伤,性命垂危,我必须立即赶去,助他疗伤。我二人行双修之法,唯有我在他身边,运功配合,他才能尽快恢复。此时他危在旦夕,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焦急之下,她不自觉地跺脚,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萧铁伞闻言,眉尖猛然挑起,“你想出城?!”
第403章 她就是顾剑棠
无论萧铁伞的猜测能否证实,只要海棠还在京城,逃不出他的手心,来日方长,可以慢慢观察,一切都好说。
如果放她走,就不止是怀疑身份这么简单了。
女帝之所以把她留下来,就是当作人质,用以牵制掌控战局的任真。人质逃脱,相当于解开套在野马脖子上的缰绳,没人敢保证,任真不会失去控制,做出对北唐不利的举动。
萧铁伞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不禁色变,下意识地捏住伞柄。
海棠对凶险恍若未知,点头补充道:“就在刚才,我夫君已重伤昏迷。他最后告诉我,唐军内部发生叛乱,十万火急,如果不尽快救治他,战局绝对会失控!”
任真昏沉之际,来不及解释,仓促说了一句,“谁若挡你,唐军的内乱将无法平息”。这话没头没脑,海棠没弄懂意思,只能理解为,这是在拿前线军情,威胁朝廷放她走。
至于所谓的叛乱,究竟是指什么,她也一无所知。
萧铁伞瞳孔收缩,再次一惊,“你说什么?前线发生了叛乱?”
光是声势浩大的晋军入侵,就已令北唐岌岌可危,更何况,北方还有旧皇族蛰伏,蠢蠢欲动,如今朝廷腹背受敌,再承受不了任何打击。
在这节骨眼上,一旦唐军爆发叛变,军心大乱,那就不只是雪上加霜,更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海棠所言属实,那么,南方战局处于最危急关头,正需要有人站出来,力挽狂澜,稳定局面,防止更多军队倒戈易帜。有足够能力和气魄担当此任的,似乎只有任真。
如此说来,的确应该放海棠前去,帮助任真尽快恢复,主持大局。这是最合情理的选择。
然而,萧铁伞出身兵家,临危不乱,定力过人,心思急转之下,迅速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叛乱的就是吹水侯!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么,海棠的匆匆逃离,就更加合情合理。
萧铁伞眼眸微眯,盯着神色焦急的海棠,说道:“前线有变,此事干系太大,我做不了主。你要跟我前去面圣!”
海棠闻言,备感苦恼。她知道,自己并没说谎,任真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她必须尽快赶去,不敢延误。任真又再三叮嘱,出于自身安危考虑,她也得立即离开。
如果去见女帝,对方肯定还会跟上次一样,百般推辞,不肯放她离开。重回牢笼后,再想翻脸,也为时已晚。
这就是一场赌博,押上她的性命,去赌女帝是否放人。
海棠不敢妥协,愤然道:“萧大人,你何苦跟一介女流为难!前线有变,让我去救人,这还需要犹豫吗?如果耽误救治,我家夫君遭遇不测,那才是干系重大!”
萧铁伞不为所动,冷冷地道:“谁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好话说尽,海棠再也按捺不住强硬脾气,勃然大怒,“怀疑我撒谎?亏你说得出口!上次我夫君明明中毒,是谁信誓旦旦,骗我说他安然无恙!”
萧铁伞顿时语塞。
上次的事情,他有所耳闻。海棠求见女帝,说感知到任真出了意外,生死未卜,恳求前去探视。女帝心存疑虑,分明收到前线军报,依然谎称没事,不肯放人。
要说撒谎,也是女帝失信在前。过后的情报证明,任真的确中毒昏迷,当时海棠的哀求并没有诈,真是一心救夫,不像他们猜忌的那样,暗藏诡计。
今日,同样的情形再度上演。她又感应到任真的状况,双方争执不下,有说谎前例的一方,哪还有脸面质疑另一方说谎!
海棠漠然盯着萧铁伞,险些就要上演经典的“皱眉必杀人”,还好及时克制住,没有露出破绽。
“萧大人,我关心夫君安危,被逼到这份儿上,不妨有话直说。我不肯觐见陛下,是给双方保留余地。否则,当面翻出上次的事情,你认为,陛下的脸色会好看么!”
萧铁伞表情凝固。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当面戳穿女帝的丑恶嘴脸,确实不是明智之举。而海棠救夫心切,只要被逼急了,势必会提起这茬,既然如此,何苦再让这俩女人见面?
况且,任真率兵在外,左右前线战局,如果欺辱海棠太甚,让任真醒来后知道,君臣之间的关系将会变僵,也绝非好事。
萧铁伞神情变幻,沉声问道:“听你的话意,哪怕不惜犯圣怒,今天你也要去前线?”
海棠心思敏捷,反问道:“请教萧大人,如果换做是你,你的意中人人身陷囹圄,你会不会……”
她深知,萧铁伞虽心狠手辣,却有一片痴情,苦恋女帝半生,不惜放弃自由,甘当鹰犬,在深宫里相伴。拿这点打动他,或许能说得通。
萧铁伞眉头猛皱,抬手打断她的话,“你若胸怀坦荡,真想去救吹水侯,那就这样,让我先把你的穴道封住,定在这里。我去商议一番,尽快给你回复,如何?”
他现在不想让她面圣,又不敢自作主张放人,于是决定,先把她留住,自己去找元本溪。
论智谋决策,谁能比得上国士?
海棠一怔,沉默片刻后,凛然道:“好,不过时间紧迫,你得快去快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别无选择。
凭单枪匹马,就想杀出长安城,这是白日做梦。既然无法悄悄逃走,她就只能拿命赌这一把。
萧铁伞点头,不再废话,抬手封住她的穴道后,迅速离开此地。
片刻后,他来到那座木屋。
元本溪早有感知,正站在窗前,平静望着他。
“何事?”
萧铁伞停在屋外,没再近前,言简意赅,“你的弟妹想离开,去前线救夫。据她所说,前线发生叛乱,急需蔡酒诗伤愈,主持大局。”
元本溪目光骤凝。
精明如他,瞬间便想通各种可能性。放不放人,关系到女帝对任真的掌控,看似微不足道,实则说明,任真身上也有变数。
“陛下的意思呢?”
萧铁伞苦笑,“上次中毒的事,你应该知道,还要让她为难两回吗?”
元本溪听懂了,这正是来找他商量的苦衷。他看着萧铁伞,继续问道:“你的意思呢?”
萧铁伞没立即回答,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瞒你说,刚才跟那妇人说话时,我一直有种很荒诞的感觉。”
他摩挲着伞柄,脑海里浮现出海棠的神态,又回想着当年交手无数次的那位宿敌,眼里泛起迷雾。
“我怀疑,她就是顾剑棠。”
元本溪怔住,“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