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朝天阙
任真一夜没睡好。这一世,他还没上过早朝,心里难免有点小激动。
前世他看过的清廷剧里,无不是千篇一律的画面:一众大臣鱼贯而入,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等皇帝示意平身后,再按文武分立两列,开始常规的君臣奏对。
当然,这只是明清时才出现的画面,那时君主**已达到巅峰,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地位差距极大,因此早朝时,臣子作为“奴才”,必须稽首跪拜。
而在元代以前,由于士族门阀林立,文人阶层的地位很高,大臣们都比较有尊严,不必在皇帝面前奴颜婢膝。除非是重大场合,他们一般上朝时都是作揖站立。
任真对中国历史略通皮毛,所以穿越到异世大陆后,他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的变迁跟中国历史有很多相似之处,虽然无法跟具体某一朝代相对应,但能从中看出不少朝代的影子。
比如这个世界的八百年春秋,跟中国古代的春秋战国时期很像,都有群雄逐鹿,百家争鸣;
同时,以骊江为界,大陆南北相对割裂,各自纷争演变,又像是在中国的南北朝时期;
乱战结束后,南北各自统一,划江而治,由于文化差异,两朝的发展历程又不同。
前期,南朝受战乱破坏严重,朝廷不得不休养生息,佛道两家并行,无为而治,极像是中国的西汉初期;
北朝的状况稍好一些,所以社会发展相对较快,出于加强统治的需要,皇帝接纳夫子的谏言,推行大一统方略,独尊儒术,跟西汉中期何其神似。
不仅如此,独尊儒家的另一面是重文轻武,皇帝忌惮武将手握兵权,不断打压兵家,这一幕又跟宋朝初期如出一辙。
无论是西汉中期,还是宋朝初期,文臣士子的地位都很高,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敢藐视群臣,激起众怒。
在眼前的北唐,情况尤其如此。毕竟满朝文武背后,还有强大的修行门派撑腰。那些顶尖武力的存在,使皇权并非至高无上。
皇帝不敢无所顾忌,所以,在决定一系列重大国事时,她也无法忽略群臣的意见,自行其是。
这样的社会现实,可以解释皇帝的很多无奈。当然,最起码能解释的一点是,早朝时,北唐群臣是不需跪拜的。
那天夜里,任真在御书房觐见女帝时,就曾纠结过是否跪拜的问题,今日早朝,他站在朝班里,随满朝文武一同作揖,验证了心里的猜想。
果然不用跪。
作为儒家小先生,地位尊崇,君臣单独相见时,他就更不用跪了。
礼毕,他手按佩剑,跟其他武将站在右侧。他兼任的礼部侍郎,是正三品,品秩不比侯爵高,再加上他如今的使命,理应站在武将一方。
朝廷重文轻武,把八大武侯贬出京城,远离权力中枢,今日上朝的一干武将里,只有他这一位武侯,故而以他为首,让他站在了最前端。
站在他下首的那些将领,无不身经百战,功勋赫赫,很多人都已发华鬓白,依然没能封侯,反倒是年纪轻轻的任真,轻易排到他们前面。
既得面对文臣诘难,又要遭受武将嫉妒,这个位置太显眼,无疑是风口浪尖。
这时候,任真目不斜视,平静地盯着面前的石砖,心里已有分寸。他深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女帝的话音在大殿里响起,“众卿可有本奏?”
此言一出,朝班里立即有人回应。
“臣有本奏!”
“臣有本奏!”
“臣有本奏!”
……
任真侧首去看时,竟是七八人同时出列。
“我滴个乖乖,第一次来上朝,居然就赶上这么大的热闹!”
他暗暗感慨着,目光扫过出列的这些大臣,发现他们互相对视,都神色诧异。
“看情形,他们似乎并非联名上奏,只是凑巧同时开口,或许说的未必是同一件事。”
他正这样想着,只听女帝说道:“司马翼,你先说吧。”
司马翼向前一步,朗然说道:“陛下前日降旨,拜夏侯淳为平南大都督,臣认为此举不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刚落,就见数人附和道:“臣附议。”
任真目光一颤,心道:“区区兵部侍郎,就敢直言犯谏,这些臣子的胆量真大,难怪主帅人选迟迟定不下来。”
女帝神态平和,似乎并不意外,问道:“有何不妥?”
司马翼沉声答道:“禀陛下,夏侯淳曾修行于真武山。兵家门派已公然反叛,您虽然仁德,不愿将他牵连在内,但他终究出身不正,绝不能再率军出征,把北唐兴亡押在这种人身上!”
武将队列里,夏侯淳听到这番话,气得脸色铁青,却没有立即出列争执,静候女帝表态。
女帝淡淡一笑,“你们反对的理由,是夏侯淳出自兵家,对吧?”
司马翼点头称是。
说到底,还是学派之争。
女帝也没有反驳,而是问道:“那你举荐谁挂帅出征?”
关于这个问题,朝堂上已激辩过无数次,司马翼显然感到疲倦,答道:“臣持旧议,举荐兵部尚书袁大人。”
他的话刚说完,立即有人出班反对,“臣认为,赋闲的封万里更合适。”
然后,两拨人就又开始吵起来。
任真旁观着,对这两方的立场心知肚明。
封万里平定东吴叛乱有功,算是本朝第一位儒将。作为儒家五先生,他不仅出身很正,更是东林党的党首,牵连着无数人的利益纠葛。
相对应地,袁崇焕在桃山修行过,是西陵党的主心骨,又跟袁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必须得跟封万里争下去,才能捍卫兵部尚书的权威。
说到底,还是东西两党之争。
开年时,女帝曾使出雷霆手段,震慑湘北和东吴两地的豪绅集团,试图强行平息党争。连董仲舒也亲自出面,登桃山惩罚赵千秋。
然而,任真采取一系列举动,打破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漕粮纵火案还在其次,最棘手之处在于,东西两党的争斗矛头,已不止局限于农商,而是牵涉到儒家的根本。
上次斜谷会战爆发,儒圣和大先生的矛盾挑明,儒家陷入二圣内斗。封万里当时护送老师离开,选择支持儒圣,这也成了东林党的立场。
西陵党恰好相反。儒圣罢免赵千秋的院长职位,惩罚西陵书院,引发西陵党的不满。他们果断站在文圣一系,充当大先生颜渊的助力。
如今,东西党争愈演愈烈,其根源已落在儒家二圣身上。女帝就算再想平党争,也已无力插手。
这双方,都不能轻易得罪。
内忧外患,这也是她明知战事吃紧,依然迟迟没有派主力出征的原因。
她很清楚,不只是主帅人选,今天还有更多麻烦,会将这朝堂搅成一锅粥。
所以,她才特意把任真喊来。
第226章 论吵架,不是针对谁
起用夏侯淳的主意,本就是任真出的。女帝顺水推舟,把他拉出来平息争论,合情合理,再省事不过。
她干咳一声,示意群臣肃静,然后看向任真,问道:“吹水侯,夏侯淳由你举荐,此事你怎么看?”
听到这话,大家俱是一震,不约而同地望向上首那个年轻人。直至此刻,他们才知道,原来这道旨意并非圣躬独断,而是采纳了任真的谏言。
众目睽睽下,任真出列,朝女帝颔首行礼,神态自若。
东西两党刚开始交锋,他就醒悟过来,女帝特意提醒他上朝,是要让他出面说服群臣,堵住悠悠众口。
这也很简单,站出来吵赢他们便是。任真从小混迹金陵,以毒舌著称,若论嘴上功夫,他还真没怕过谁。
“臣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认为,诸位大人关心社稷安危,都想建言立功,理应让他们争辩下去,谁能吵赢对方,就采纳谁的建议,我也会心悦诚服。”
话音落下,不止殿内群臣,连女帝都微微错愕,对任真的态度感到意外。夏侯淳是他举荐的,他应该申明自己的主张才对,为何说出这种话。
不料任真转身,环顾四周,微笑说道:“我建议诸位再争几个月,把战机贻误到底,等南晋大军势如破竹,占领长安后,你们都是南晋的大功臣!助敌人拖住大唐援军,这可是开国奇功!”
大家神情剧变,没想到看似温和可亲的任真嘴里,会吐出如此尖酸讽刺的话语,竟非针对在场某个人,而是嘲讽所有人。
大殿里鸦雀无声,一时无人站出来反驳他。
刚才争吵不休的一众文臣,都出自儒家门下,他们之所以敢在朝堂上喧哗,反对女帝的意志,是因为他们紧抱成团,背后又有强大的儒家撑腰。
但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儒家小先生,地位仅次于二圣,再想搬出朋党威势吓唬他,简直就是笑话。
更何况,他的话虽然尖刻,但不无道理,再这么拖延下去,主力大军迟迟没南下支援,必会使北唐越来越被动,乃至陷入亡国危机。
兵贵神速,不能再争了。
眼看同党们被这几句嘲讽噎住,不敢还嘴,有向任真屈服的势头,袁崇焕按耐不住,终于亲自站了出来。
“小先生虽被封为武侯,却从未掌兵,应该还不懂,欲治兵者,必先选将。前方军情固然紧急,如不能任命上佳的主帅人选,贸然出兵迎战,只会损兵折将,造成更惨重的损失。”
袁崇焕直视任真,眼神淡漠,“诸位臣工坚持己见,并非出于私利,不顾战机,恰恰相反,是为了谨慎起见,不敢草率地将大军拱手送于敌方。侯爷,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您该稳重些才是。”
明明就是结党营私,他却把话说得正气凛然,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事实本就如此。不得不说,他的官场厚黑功夫极精湛。尤其是最后那句,腔调十足,分明是在警告任真,初来乍到,最好别咄咄逼人。
女帝何等精明,听出袁崇焕话里的机锋,饶有趣味地望向任真,期待他如何回敬。
任真脸上笑容愈浓,心想,敢说我不懂,还敢教育我如何行事,你特么算哪根葱!
“袁大人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然而在本侯看来,可笑至极。你说你们争执半天,是为了谨慎起见,想挑出最佳人选,那你来告诉我,论排兵布阵,行军打仗,更懂行的人是夏侯淳,还是你们这些只懂纸上谈兵的书生?”
任真笑容骤敛,声色俱厉,“他要是不合适,你们还有脸说自己合适?!”
袁崇焕见状,目光狠狠一颤。任真的锋芒如此之盛,直言讽刺他们纸上谈兵。但是,他又不能正面驳回这句话,因为术业有专攻,论治兵能力,他确实比不过夏侯淳。
“侯爷此言太荒谬!夏侯淳是何许人也?他是兵家真武山的门徒!兵家现在……”
他言辞激烈,正准备厉声驳斥任真,却被任真强行打断,以更凶猛的攻势反击回来。
“兵家又如何?难道就不允许人家悔过自新,今后儒剑同修?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咱们儒家奉行忠恕之道,这些道理都被你当饭吃了?”
任真冷冷盯着袁崇焕,大有一副将其生吞活剥的架势。
袁崇焕脸色僵滞,显然被任真的锋锐气势震慑到,迟疑片刻,不甘地道:“儒剑同……”
“怎么,你又想质疑到我头上?”任真冷笑一声,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留有反击的余地,“实话告诉你,我修行伊始,就是儒剑同修,拜师之前,夫子他老人家清楚我的底细,依然收我为徒,未曾训斥过我半句!”
他踏前一步,眼神犀利,如利剑出鞘,让人不敢直视,其话锋更是凌厉到极致,在偌大宫殿里震荡。
“要否定我的立场,除非是二圣驾临,就凭你?还不够资格!”
说这话时,他摘下腰悬的佩剑,连带着剑鞘猛然插地,一股冷冽剑意喷薄而出,令全场所有人浑身颤栗。
袁崇焕更是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密布,僵在那里噤若寒蝉。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小先生外表稚气未脱,看似涉世不深,年幼可欺,实际吵起架来,却如此锋芒毕露,比他们这些老江湖更强势,宛如狂风暴雨一般,让人无从招架。
吵架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得机得势,一旦势没了,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更何况他也不敢继续反驳,因为任真已经把儒圣搬出来了。
再想质疑夏侯淳,质疑任真的儒剑同修,就等于质疑儒圣。袁崇焕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任真知道,他已经怂了,便不再理会,转身瞥向刚才还争执不休的文臣。
这一眼,霸气外露。
全场死寂。
明知任真是在以势压人,大家依然无可奈何,不得不低头。
谁让他们也是儒家的人,都在同一条船上。谁让任真是圣人爱徒,占尽威势。
尘埃落定,任真没再说话,默默走回朝班。
女帝坐在龙椅上,感受着安静的气氛,笑容恬淡,眼神里藏着一抹欣赏,几许意外。
“下一个。”
第227章 疑人不用
站回队列里,任真的心情有些沉重。
袁崇焕敢强硬反击,这点并未超出他的预料。毕竟,他插手干预主帅人选,等于损害了东西两党的利益,对方跳出来争夺,也在情理之中。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他要凝聚出儒剑同修的第三方集团,势必会打破现有的利益划分平衡,碰撞和交锋在所难免。下次再交手,就不会再这么容易了。
刚才他能镇压袁崇焕的气焰,是因为他假借儒圣的威势,将对方引进陷阱,使其不敢再辩驳下去。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自身同样存在巨大的隐患。
“用不了多久,董仲舒就会知道我来长安的消息,为了春秋真解,他可能会不顾朱雀大阵的凶险,亲自来找我。到时候,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一系列举动,真是伤脑筋啊……”
在桃山时,他确实跟董仲舒说过,自己儒剑同修,这点不假。但问题是,他从没提过,要在朝堂上自成一派,推行儒剑同修,更没征求董仲舒的同意。
一旦两人相遇,他该如何交代?
他思忖这事的功夫,又有大臣走出朝班奏事,这次是户部尚书柳承言。
户部执掌国库、税赋、田亩等一系列财政,柳承言大权在握,可谓是朝廷的财神爷。不仅如此,他跟袁崇焕早年有同窗之谊,也是西陵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眼见袁崇焕无功而返,他站出来圆场,试图挽回一些颜面。
“陛下,您若执意任命夏侯将军为主帅,臣等无话可说,愿遵旨行事。不过,有一桩事宜,臣不敢苟同,万望陛下三思。”
女帝淡淡道:“说吧。”
“按朝廷法制,战时筹措粮草一事,历来由户部主管,从国库里拨付支出。然而,这次大军南征前,您却派夏侯将军督办。此举有违祖制,逾越户部职责,实为不妥!”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群臣议论,喧哗声再起。
柳承言直起腰后,侧首看向任真,眼神里流露出挑衅意味。
在他看来,既然无法撼动夏侯淳的帅位,那就从其他方面给予一击,既能捍卫户部的权力和威严,又能出刚才的恶气,让任真意识到,西陵党绝不是好惹的。
他很自信,这次任真无法再以势压人,崭露刚才的霸气。
户部督运粮草,这是祖宗制定的法度,不容置疑,他依照规矩抗议,完全符合常理。就算是小先生,也不可能再搬出儒圣,强词夺理。
听到他的话,一些大臣纷纷附和,请求女帝遵循祖制,将督办粮草之权还给户部。
女帝见状,蛾眉微蹙,苦涩地道:“众卿所言确是实情,但现在是非常之时,赶上天灾**,不比往年,须行非常之法,柳尚书得体谅朝廷的难处。”
她没再说下去。
阶下群臣陷入沉默,他们都明白女帝的无奈。
若在往年,国库储粮充足,足以供应军需,督办粮草一事,无非就是负责沿路监督押运。
但今年不同,湘北的漕粮付之一炬,使得国库空虚,旱灾又雪上添霜,北唐正面临空前严峻的粮荒,筹备粮草犹为困难。
不止如此,南晋大举进犯,已然渡过骊江天险,侵占沿岸城池,北唐腹地暴露在他们的攻击视野内。抄截唐军粮道,变得切实可行,也成为敌方很有力的作战方案。
所以,无论筹粮还是运粮,都太过艰巨,需要军方花很大精力谋划,不能单单依靠户部的力量。
另外,还有一个深层次的缘由,群臣未必能想得到,却是女帝心里最大的顾忌。
监守自盗,向来是导致国库亏空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屡禁不止。户部掌管钱粮,肥得流油,官员们都是老手,要想在筹粮运粮的过程中做些手脚,简直轻车熟路,易如反掌。
自尚书往下,都很难辨出清白。若在以往,国泰民安,只要别肆无忌惮,皇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且容忍少数粮老鼠的存在。
但现在是困难时期,粮食异常短缺,快要到斤斤计较的地步。若还有人不肯以大局为重,继续中饱私囊,这将会彻底激怒女帝。
疑人不用,其实是她信不过户部。
柳承言显然没想过这最关键的一层,执意说道:“朝廷的难处,臣自然清楚。正因如此,臣才斗胆请求陛下,将这份重任交给我。毕竟,督办粮草是户部的专长,去市面采买粮食,也比军方出面更方便。”
他心里盘算的,还是一己私利,想着把这份大权争取过来,能从中捞取不少油水。
听到买粮二字,朝班里有人迅速出列,朗然说道:“柳大人此言差矣。若说采买粮食,军方固然不通行情,难道户部就擅长跟民间做生意?既是朝廷官方采购,理应由我们采买司出面才对!”
说话这人,正是采买司主事,曹银。
北唐有三大组织,直属皇帝管辖,分别是琅琊阁、雪影卫,以及采买司。
采买司就相当于现在负责政府采购的部门,专门替宫廷置备购办各种物资,满足皇家日朝需要。从花木景观,到胭脂水粉,甚至连女帝的私人癖好,都得通过采买司的外购,才得以解决。
由于皇宫的耗费量巨大,又必须保证不会中断供应,故而采买司跟一些民间商家联系密切,建立起稳定而庞大的采购体系。
那些商人往往被称作皇商,而采买司,则是沟通皇家跟皇商的中间桥梁。
对于采买物资,曹银无疑是朝廷里最懂行的那位。他的商人嗅觉很敏锐,此时迅速意识到,既然陛下不愿通过户部购粮,那么,他何不主动站出来,抢走这份肥差!
柳承言转身,看到曹银的肥胖面容后,脸色顿时难看。他本是据理力争,没想过会把采买司也吸引进来。
曹银身后的曹家,是东吴当地数一数二的豪族,可以说是富甲一方。若论起政治立场,他们当然会站在东林党一方,成为西陵的敌人。
这下,跟户部争抢大权的不只是夏侯淳,已经变成三足鼎立。
任真侧首打量着富态的曹银,微感诧异,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采买司来。按照他原先的想法,计划帮崔家以后成为皇商,跟采买司搭上线,进而扼住皇宫的咽喉。
这个曹银,倒是不能随便得罪。
女帝慧眼如炬,自然看得透这两方的花花肠子,不动声色地道:“吹水侯,这事你怎么看?”
她如法炮制,又把这个烂摊子抛给任真。
任真顿感无语,累觉不爱。
喵了个咪的,你明明信不过他俩,直接开口否决就是,干嘛非得让我来得罪人?
第228章 反咬一口
无奈之下,任真只好再次出列。
毕竟,此事还跟指控叶家行贿相关联,到时需要夏侯淳站出来检举,他不得不出面支持后者。
“臣认为,祖宗规矩固然重要,但一味固守,不知灵活变通,也断不可取。既然当下形势严峻,粮草一事又干系重大,由夏侯将军来督办,利于配合大军作战,确实是更佳的选择。”
说完这话,他微微侧身,看柳承言一眼,回敬刚才对方的挑衅。
女帝没有应答,只是微笑,知道西陵党不甘再败,肯定会反击任真,继续作壁上观。
果然,柳承言脸色阴沉,嘲讽道:“说得轻巧!督办军粮,涉及朝廷财政,需统筹各地粮库,程序极其复杂。侯爷真以为自己是圣贤,无所不知,事事都想指手画脚!”
言外之意是,你一个门外汉,对北唐财经一窍不通,还没资格在老夫面前指指点点。
任真并不气恼,温和地道:“柳大人所言极是,我确实不如你们懂行。不过,我倒是明白一点,自古以来,官吏贪墨屡禁不止,腐蚀朝廷根基,而户部执掌财政,离钱财最近,往往首当其冲。”
柳承言闻言,神情骤凝,显然明白任真的用意,正准备怒斥,任真却无视了他,自顾说下去。
“当然,我没有证据能指控,户部同僚们有贪污劣迹。同样地,这次采购军粮时,你们这些懂行的老手会不会故技重施,坐盗官粮或者索取回扣,也不得而知。”
他看着气得发抖的柳承言,笑道:“柳大人何必恼羞成怒?我又没说你有贪污之嫌,只想说明一点,越懂行的人,往往越容易耍弄手段,徇私舞弊。眼前粮荒严重,朝廷没必要太倚仗户部,拿你们的品行做赌。”
这话说完,不止柳承言,曹银也听懂了,终于看清女帝的真实意图。原来,朝廷已经伤不起了,不敢再让他们继续折腾。
女帝作壁上观,看着场间的任真神采飞扬,舌战西陵党,心里则在感慨,小先生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他不仅让她跳出党争束缚,有了新的选项,更可以成为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木偶,帮她说不方便说的话,做不方便做的事,不会再有那么多顾忌。
朝堂互怼这一点,是军师元本溪和保镖萧铁伞都无法做到的。
柳承言不甘示弱,开始发起反击,“朝廷之上,你休要血口喷人!怀疑户部作奸犯科?哼,蔡酒诗,你接连袒护夏侯淳,替他牟取大权,诸位都有目共睹,我有理由怀疑,你才徇私舞弊,跟夏侯淳狼狈为奸!”
早朝一开始,任真就力挺夏侯淳,举荐他为平南主帅,又得寸进尺,继续帮他争夺督粮之权,看起来的确有很大嫌疑。
西陵党羽们早想到这点,只是不敢说破,此刻柳承言挑明,正是群起攻之的大好时机,他们岂会错过,纷纷出列指责任真,唾沫四溅。
女帝看在眼里,趣意愈浓,也开始好奇,任真是否真的跟夏侯淳有勾结,又该如何应对西陵党的群攻。
只见任真冷冷一笑,瞥视着面前的群臣,说道:“说我徇私舞弊?就算诸位大人想诬陷,也麻烦你们搞清楚,我跟夏侯淳非亲非故,至今尚未谋面,何来私情一说?”
柳承言寒声道:“暗通款曲,或未可知。”
任真若有所思,“说到徇私舞弊,我忽然想起,我也出身西陵学院,跟诸位都是同门师兄弟,这才算是私情。我若想徇私,理应找师兄们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才对!”
西陵群臣闻言,像吃了苍蝇屎一样,哑然无语。
你特么现在才想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早干什么去了!有话好好说,何必自己人打起来!
柳承言冷哼一声,说道:“你这样的师弟,我们可不敢认。别以为现在套近乎,就能掩盖你的嫌疑。你支持夏侯淳督办军粮,还不是想跟他以权谋私,中饱私囊!”
这本来是他自己想干的勾当,此时却扣在了任真头上。
任真闻言,哑然一笑,确认道:“柳大人,你真的这么怀疑我?”
柳承言漠然不语。
任真收敛笑意,沉声道:“柳承言,我看你是利令智昏,算账算糊涂了!你怀疑我中饱私囊,那你知不知道,这次买粮的饷银都是我一个人捐的!笑话,我要是惦记这点钱,用得着自找麻烦?!”
柳承言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僵在了那里。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急于攻击任真,一时恼怒,竟然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场拍卖会后,任真曾向朝廷捐出巨资,用途正是买粮!
任真若有贪财之心,这样做岂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刚才还慷慨激昂的群臣,瞬间陷入死寂,大家面面相觑。
柳承言的反咬一口,简直是个昏招,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打倒任真,反而主动把他大公无私的形象抬到了最高点!
见西陵党哑火,包括曹银在内的东林党都幸灾乐祸,心道,还好没主动招惹吹水侯,隔岸观火,否则吃苍蝇屎的就是他们了。
任真见状,情知现在正是发动最后一攻的良机,振声说道:“既然到了这份上,那不妨把话说明白。钱是我捐的,理应由我指定买粮人选。而我最不信任的,就是你们户部这些人!”
说这话时,他心里则想着,等以后整顿吏治,一定要先拿户部开刀,除掉柳家这只硕鼠。
夏侯淳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作为当事人,一直躲在朝班里,不敢跟儒家叫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任真以一敌众,实在太不像话。
任真说不信任户部,这正是他站出来表明忠心、一锤定音的时候。
他慌忙出列,躬身行礼,激动地道:“臣一定不辱使命,以最快速度筹齐粮草,绝不敢贪墨舞弊,让每一文钱都换成粮食!”
殿内群臣见状,心知大局已定,没人能撼动任真的主张。这一场争论,他又赢了。
女帝欣慰点头,淡淡一笑,“众卿既无异议,就这么办吧!”
今日早朝,她对任真刮目相看。她着实没料到,任真锋芒毕露时,竟是如此强势,似一柄诛心的杀人剑,令满朝文武哑口无言,纷纷败下阵来。
“还有事要奏吗?”
第229章 时代的脊梁
消停是不可能消停的,这场纷争不可能轻易平息。
为了争夺巨大利益,西陵党跟任真交锋两回合,都败下阵来,颜面扫地。
如果就此收手,会在朝野间传递出一道强烈的信号,让世人误以为西陵党已经失势,以后只会有更多利益被夺走。
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找回场子。前两回合,他们还是就事论事,但任真跳出来,破坏了他们的算盘。
他们怒不可遏,接下来必须主动发难,扳回一城,才能从任真手里夺回声势。
女帝的话刚出口,朝班里又有人出列,禀报道:“臣有本奏。”
此人是礼部尚书,徐元直。
任真皱眉,侧身看着对方,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他兼任礼部侍郎,这位徐尚书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虽然还未正式上任,礼部如果发生大事,两人应该先提前商量才对。
“何事?”
“禀陛下,按朝廷旧制,大朝试虽由礼部主持,但历年来,皆聘任德高望重的大儒当主考,批阅考卷,唯有如此,方能使天下士子信服。”
他微微一顿,道出真实意图,“今次陛下命吹水侯担任主考,有违旧制,不能令人信服,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换句话说,我们都不服你蔡酒诗!
任真不由一怔,初次跟领导见面,就要先掐一架,这可真是刺激。
朝试主考官固然是块肥肉,无数人垂涎不已,但刚才自己那般强势,都没能震慑住徐元直,对方甚至当面叫板,多半也是西陵党的人。
朝内共有六部,这才一小会儿功夫,兵部、户部和礼部就站了出来,西陵党果然羽翼庞大。
前两次争锋的焦点,还只停留在夏侯淳身上,而这次,是直奔正主了。
想通其中关节,任真没再等女帝发话,径直走出来。他知道,以她的性情,肯定又交给他自己来摆平。
“我身为儒圣的关门弟子,又是礼部侍郎,无论是师门出身,还是官位职责,都有资格当主考官。徐大人何以不服?”
徐元直轻捋银须,神态从容,丝毫不惧任真的气势,眼眸里透着矍铄的精光。
“主考官只能由文官担任,你是礼部侍郎不假,但还有武侯加身,按品秩算,取更高者,你其实是一品武官,不符合要求。这是其一。”
“你是儒圣弟子,地位尊崇不假,但眼前你还太年轻,毫无学问建树,哪比得了那些博学鸿儒,更没资格当众多士子的座师。这是其二。”
“你初入俗世,对世间儒学风气尚不熟稔,行事又太偏激,眼高于顶,非名儒气度,恐难沉稳持重,秉公取材。这是其三。”
他正视着任真,继续说道:“鉴于这三点,老夫认为,你没资格当这次主考。”
他侃侃而谈,言谈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一口气便抛出三条理由,试图令任真其顾此失彼,无从招架。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后方群臣的附和声如潮水般涌起,将任真湮没在内。
“徐夫子慧眼如炬,鞭辟入里,说出了我的心声!”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朝试何其重要,绝不能让一个年轻人随意主考!”
……
虽然刚才目睹任真咄咄逼人的气势,此时众人依然纷纷开口,声援徐元直。
这并非因为他们不忌惮任真,而是涉及各自的切身利益,不得不发声表态。
大朝试关系到年轻官员的选拔,举足轻重,不仅决定所有考生的命运,更影响众多家族门派的兴衰荣辱。
上朝的这些官吏,哪个身后不是拥有深厚的势力背景。从他们的亲生儿女,到远方子侄,乃至下属的后辈,都是家族未来的希望。
为了培植接班的年轻新人,将其安插在朝廷里,每年百官都会花费不少心思,打点门路,谋求或大或小的官职。
世风如此,礼部的考官们收钱办事,徇私舞弊,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大家都司空见惯。
若在往年,无非就是京城那几位名儒轮流主考,大家同在官场厮混,都老于世故,不会不食人间烟火,乐得卖一些人情。
但是今年,一切都不同了。
自打朝廷推行新政,重文抑武,军队里的一些兵家将士便被抽走,或降职,或罢黜,很多职位都空缺出来,需要有新人填补。
新政尚未收效,南晋又趁机进犯,两朝战火重燃。对初出茅庐的新人来说,这正是崭露头角、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可错失。
时势决定了,今年朝试的分量十足。
或许是奖励太诱人的缘故,原先一直未入世的天才俊杰们,都不约而同地盯上这次朝试。今年考生的含金量也必定十足,竞争异常激烈。
水涨船高,赶上这种朝试大年,主考官的权力无形中被放大,相对应的利益也随之猛增,成为东西两党的必争之位。
偏偏在这时候,任真出现了,夺走了他们垂涎已久的肥肉,打破了原有的官场平衡,也颠覆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这叫他们如何容忍!
昨天女帝颁布的两道圣旨,无异于晴天霹雳,击碎了很多人的美梦。
今天上朝之前,两党就已暗中合计好,要争主帅,争主考!
那些明哲保身、不涉党争的官员,这次也很罕见地想参与进来。
这些人的动机很单纯,他们昨天跑去给任真送礼说情,结果却吃了闭门羹,无功而返。在他们眼里,小先生从世外来,果然不食人间烟火。
既然此路不通,又无别路可走,那就只能刨开挡路的这堵墙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如果反过来说,众人齐推时,墙又会不会倒呢?
任真正面临着这样的形势。利益驱使下,大家都抱成一团,准备先合力将他推倒,再进行后续的争夺。
看着他们慷慨激昂的神情,任真笑了。
这些人越恼怒,越想跟他抗争,就越能体现他当这个主考官的必要性。
多录用几个真正忧国忧民、有气魄有担当的能臣志士,让这混乱的庙堂上少几分腌臜,多一股正气!
而他,可以去做遮风避雨的保护伞,去栽培和保护那些真正的贤才。
去做时代的脊梁。
第230章 五日约
任真一言不发,只是平静注视着群臣,等他们的沸腾情绪自己冷却下来。
人群对他的淡然姿态感到不解,再这么叫嚣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渐渐闭上了嘴。
“闹完了?”
任真扫视着衮衮诸公,嗤笑道:“朝堂之上,公然喧哗,你们当这是西城菜场?还是觉得这是在打群架,人多嘴多,就能颠倒黑白?”
听到他的讽刺,群臣目光微凛,没有再继续吵闹。
任真将视线转到徐元直身上,淡淡地道:“既然你认为,我当主考不合礼法,礼部意见不统一,那咱们就在这朝堂上论一论礼。”
“其一,你认为我虽兼文职,但以武官为主,不符合礼制。那你知不知道,这次朝试跟往常不同,只有以我的双重身份,才能办好这份差。”
徐元直见缝插针,问道:“有何不同?”
“朝廷新政伊始,军伍里急需输送新生力量,这次朝试便重在为此选拔人才,难道不应该由武官当主考?”
“再者,朝试制度有所变革,原先是文武分试,各自竞争,这次也是文武合试,同场竞技,监考制度也理应随之变革,难道不应该由文武双全的本侯当主考?”
徐元直身躯一颤,“你说什么?朝试制度也要变革?这怎么能行!祖宗留下的礼法,岂能随意动摇更改!”
任真冷哼一声,心道,这事你找陛下去,我现在只想跟你争这主考官的位子。
“其二,你质疑我空有儒家贤哲的名号,无法跟博学鸿儒相提并论。对此,我想请教徐大人,咱俩素不相识,你怎么就知道我徒有虚名,而非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配当这个座师?”
徐元直不怒反笑,讥讽道:“那就要请教小先生,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儒学博大精深,你又在哪一方面有所造诣,敢在诸位满腹经纶的大人面前如此狂傲?”
他嘿嘿一笑,眼神里充满挑衅意味,等着年轻的任真夸下海口,主动跳进这个陷阱。
这些文臣能位列朝班,混到现在的地步,哪个没经过寒窗苦读,不是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只要任真敢吹牛,划下具体的道儿,立即会有一群老家伙跳出来,找他切磋学问。
到时,人多的优势就体现出来,就算任真的学识再渊博,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挖空心思的刁难,防不胜防,肯定会被**裸地羞辱一番,扣上不学无术的帽子。
所以说,这是个陷阱,万万不可正面回答。
然而,任真仿佛恍然未知,自信地道:“不瞒诸位,我出自西陵书院,自然跟你们一样,专于攻读《春秋》一经,颇有见解。”
“好大的口气!”
听到他的回答,群臣神情倨傲,鄙夷地盯着任真。
文人相轻,自古如此。
更何况,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他们这些学问高深的前辈面前,自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简直是目中无人,叫他们如何服气!
朝班里,一位老臣颤巍巍走出来,神态古板,“《春秋》微言大义,晦涩艰深。既然你大言不惭,自诩颇有见解,那老夫倒要考较一番!”
说罢,他微微抬手,摆出一副“请听题”的架势。
看到这老人发难,徐元直等人都会心一笑,暗道,杨老先生亲自出马,吹水侯必败无疑,这一局稳了!
“且慢!”
任真决然打断了他,冷笑道:“朝堂上议论的都是家国大事,岂能因为切磋学问,而贻误朝政?这位老大人,万不可呆板迂腐,因私废公啊!”
“怎么,你怕了?”徐元直不依不饶,故意激他,“真金不怕火炼,莫非你是在虚张声势,其实胸无点墨,学问浅薄,不敢接受大家的检验?”
没等任真答话,他咄咄逼人,继续说道:“年轻人,既然如此,就别再装出学识渊博的姿态,妄图染指主考官的位置!”
任真哑然一笑,“徐大人,你也太急于盖棺定论,夺取官位了吧?我之所以拒绝你们的考较,并非因为心虚,恰恰相反,我认为你们没资格来评判我的学识!”
徐元直愣住,“你什么意思?”
任真负手而立,侃侃而谈,“《春秋》难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即便在最擅此道的西陵,都分成三家流派,不分高下,你们凭什么能评判,我的见解就是错的?”
人群闻言,暗暗点头,他的话不无道理,《春秋》是出了名的无解难题,本无标准答案,要分辨对错,的确不现实。
只听徐元直反驳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见解是对的?左氏,公羊,谷梁,无论你的主张出自哪一种解法,大家都可以甄别出来。这点你可以放心!”
“不必了!”
任真再次拒绝,悠悠道:“我可以回应诸位的质疑,但不需要你们来评判。五日后,我会开坛讲经,评点《春秋》,让天下人都听听第四种解法!”
什么?
所有人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任真居然要开坛讲学,以独到的解法,自成一派!
这气魄,已经不只是目中无人那么简单了,而是自命不凡,要以一己之见挑战当今所有解经流派!
“为往圣继绝学,乃我之夙愿。你们若是不服,五日后可以来听听。是非黑白,到时自有天下人公论!”
他并非不想在这朝堂上,在女帝面前,拿《春秋》真解打所有人的脸。
然而,举世皆醉唯他独醒,又该如何向他们证明,以前所有人的见解都是错的?
至少在此时,他还无法证明这点,所以他不想惹来无端的嘲讽。
就算想笑话我,也请五天后再来吧!
“至于最后一点,徐大人担心我不能秉公办事,不够沉稳持重,那你真是多虑了。我就算再偏激,也不会偏袒咱们西陵,他们东林。”
他眨了眨眼,玩味地道:“所以你们在折腾什么呢?由我这个中立之人主考,不会厚此薄彼,岂非更公平?你们真以为陛下可欺,会任由其中一家独大?”
第231章 将计就计
徐元直还没从震撼情绪里缓过来,甚至没有听清任真接下来的反驳,思绪依然停在开坛讲《春秋》上。
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是缓兵之计,还是恃才傲物,有真才实学?
他皱着眉头,表情复杂,“既然你许下五日之约,不怕被天下人耻笑,那就说定了。到时你若不能拿出真本事,让众人信服,那就乖乖让出主考,休再以小先生的身份招摇过市!”
他绝不相信,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真能高屋建瓴,在春秋领域大有造诣,成就非凡的造诣。这场赌博,他肯定只赢不输。
他已经想好,等开坛之日,一定要纠集京城的众多名儒,前去拆台砸场子,在无数儒生面前,拆穿任真的虚伪面目,使其无地自容。
任真淡淡一笑,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好说。”
对西陵党来说,这似乎是个打压报复任真的好机会。但对任真而言,他主动提出开坛讲学,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借这个由头而已,真正意图绝不止是为了让群臣服气。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第一点,他想堵住董仲舒的嘴。
刚才在激辩儒剑同修时,他就担心董仲舒会闻讯前来,逼他交出春秋真解。反正迟早都要外传,那还不如自己主动把它解囊授出,博取一份博古通今的美名。
到时,他的《春秋》解法流传四海,董仲舒就没必要再进京,威胁到他。
其次,他想在北唐朝野树立起巨大威望,得到天下人的推崇和拥戴。
前有抛出剑经,传承绝学,后有注释春秋,解惑世人,这两者相呼应,无疑能为他塑造出一个传道济世的伟大形象。
日后,即便出了别的差池,女帝忌惮他的影响力,也不敢贸然拿他开刀。他甚至可以登高一呼,煽动舆论风潮,反过来掣肘朝廷。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为天下师。
当然,他肯定会藏私,故意解错一部分经文,让真解的威力打些折扣,相信也没有人能甄别出来。
五日之约既定,到时自见分晓,双方没必要再在朝堂上争执此事,各自走回朝班里。
至此为止,任真取得压倒性胜利,不仅捍卫住他的所有主张,更在满朝文武面前崭露强大的威势。今天他们总算领教到,吹水侯是一个何等厉害的角色。
真的惹不起。
女帝笑容依然温和,心里则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任真顶不住压力,会被东西两党的口水湮没,不得不放弃立场。现在看来,她太低估任真的嘴上功夫了。
这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绕开东西两党,就无所谓偏袒谁,这样一来,有任真执行她的意志,不必再正面跟儒家发生龃龉,朝堂会相对消停许多。
她再次问道:“还有何事要奏?”
任真闻言,虎躯一震,心里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今天早朝到底还有多少屁事啊,这是把所有麻烦攒到一起丢给我的节奏!
这时,一名年轻文官出列,哭诉道:“臣高基,今日代父上朝。家父昨日遇刺,背部伤情严重,恐怕时日不多了。乞请陛下准他回乡下养病,了此残生……”
见高基泪流满面,哭得情真意切,群臣都唏嘘不已,有些同情平日里忠厚老实的庸王。
昨日云烟坊的刺杀一事,已传遍京城,他们都听说了,只是没想到,庸王的伤势如此严重,竟有性命之忧。
可怜这么一位贪生怕死的亲王,终究还是无法躲过厄运,惨遭“歹人”的毒手。
女帝叹息一声,怅然感慨道:“我跟庸王相识多年,他性情温顺,从不敢招惹是非,我是知道的。此番怎会祸事上身,无端遇刺?”
高基仿佛触动衷肠,顾不上君臣礼仪,嚎啕大哭。
任真看在眼里,百感交集,心道,演技这种技术活,难道也是遗传的?
作为刺杀的幕后主使,他很清楚,李凤首刺出的那一剑很轻,根本不是真杀,更不可能危及庸王的性命。庸王老奸巨猾,这诈病的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他。
“怪不得,云烟坊的人没有出手救驾,恐怕他们也看出些名堂,所以选择将计就计,想借这个由头,帮庸王逃离京城,摆脱女帝和武家的监视。”
他瞬间想通其中关节,再次看向高基时,愈发佩服这位世子,哭得有模有样,仿佛跟父亲真的病逝一样,毫无破绽。
女帝沉吟片刻,劝说道:“乡下的环境太差,不像在京城里,名贵医药应有尽有,能迅速施救。还是留下来吧!传旨下去,皇宫御医要随时配合庸王府,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庸王!”
她显然还是不放心,不敢让旧皇族高家的最后希望脱离自己的视线,龙入大海。
纵然知道庸王胸无大志,庸碌无能,这些年她始终小心提防,不准他离开京城半步。
自从登基后,她内心深处最畏惧的局面,就是旧皇族高家企图复国,煽动北唐各地揭竿而起。而庸王高瞻,无疑是保守势力眼里的那面造反大旗。
高基恸哭得更厉害了。此刻他是真的想哭。
女帝安慰道:“你先回去伺候着,散朝后,我会亲自前去探望庸王。”
只有亲自看上一眼,她才敢确认,庸王的重伤是不是真的。
高基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道:“陛下,我怕那些人贼心不死,还会继续刺杀啊……”
他原想直接挑明,刺客很可能是武家派出的,转念一想,女帝何其精明,哪会怀疑不到自己的娘家人头上,说破反为不美。
女帝蛾眉一挑,想到令她头疼的储君人选一事,感到莫名烦躁,正准备让高基退下,余光忽然扫到任真身上,改口说道:“吹水侯,此事你怎么看?”
任真身躯微僵。
这种事你特么也问我?你心里难道没点逼数吗!
虽然心里疯狂吐槽,表面上他还是得云淡风轻,走出来回话。
“臣刚来京城不久,对很多情况还不太了解,不敢随意发表看法,以免对陛下产生误导。”
第232章 南山南,北海北
随便发表看法,是很愚蠢的行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想在官场上混得久,就必须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就像眼前这个问题,任真就没必要多嘴,因为无论怎么说,都会得罪人。
如果他说,可以让庸王离开,那就等于支持庸王,得罪梁王;反之,则会支持梁王,得罪庸王。
双方都是虎狼之辈,只是外在表现不同,只要不涉及切身利益,任真何必去得罪他们?
女帝听到他的回答,明白他是不想掺和进来,却并不打算顺他的心意,“只是让你就事论事,不需要了解更多情况。”
“这……”任真脸色犹疑。
女帝微笑说道:“如果你了解情况,就有徇私情的可能性,我也就不会问你了。正因为你是局外人,我才想听你的看法。”
任真当然明白她的话意,但不得不装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说吧。”
任真无奈,只好说道:“臣对庸王不了解,只是眼见世子以泪洗面,挺可怜的。要不……就成全他的孝心,准许庸王告病回乡?”
庸王假痴不癫,阴鸷可怕,任真对他的印象并不好,但对梁王的印象更差,再加上他的伤本就是任真派人刺的,非要表态的话,任真还是宁愿还他一个人情。
女帝不置可否,俯瞰着跪在堂下的高基,淡漠地道:“吹水侯心软,我何尝是心狠之人?依你父亲的意思,是想回北海疗伤?”
她的话音很轻,但是传到群臣耳中,却如惊雷炸裂,令他们毛骨悚然。
告病回乡,回的自然是故乡。
庸王的故乡是哪儿?是北海郡,那里是旧皇族高家的发迹之地,也是高家祖陵所在。
在春秋乱世时,北唐还只是并立的皇朝之一,定都在北海。后来北方统一,高觉迁都向南,移到现在的长安,北海的规模才渐渐衰落下来。
高觉死后,以其开北朝疆土,谥号为太祖皇帝,但这并不意味着,北唐史上只有他一位皇帝,恰恰相反,北海高家拥有极其悠久的历史底蕴。
女帝武清仪继位后,皇姓虽更易为武,但她并非明目张胆地篡位,依然对旧皇族高家保持足够的尊重,不敢对北海郡大动干戈。
因而,高家治理的北海,一直是保守旧势力的大本营。当时震惊天下的讨武檄文案,就是爆发于北海书院,足见当地的人心所向。
所以,女帝的问题看似云淡风轻,却透着非常强烈的杀机。
让庸王回北海,无异于放虎归山,给他提供收拢旧部、起兵伐武的机会。女帝岂会不知这点,她随口提起北海,就是在试探高基的心意。
一旦高基回答不好,就会招致灭顶之灾。
任真心头一紧。
他想杀女帝,骨子里还是更倾向于还政高家,不禁替高基捏了把汗。
高基抬手,擦了把泪水,眼眸通红。
“父亲说,北海熟人太多,害怕会打扰他的清净,回去也没意思。他听说南溪山四季清凉,有利于缓解背伤,所以想去那里。”
任真闻言,眉头不觉皱起。他心思急转,隐约觉得此事并不简单,但又找不出哪里不对,感觉有些古怪。
“这样啊……”女帝心神暗松,北海在北,南溪山在南,庸王若居心叵测,此举等于南辕北辙,离老巢越来越远。
倒也无妨。
任真想到些什么,似笑非笑道:“庸王真会享福,挑了个云雾缭绕的仙境当高人。只可惜生在帝王家,终究无法挣脱俗世羁绊。”
高基低着头,瞳孔骤然收缩,强行克制住快要颤抖的身躯。他意识到,这位吹水侯已经看破其中玄机。
女帝嘴角轻挑,“吹水侯这话,莫非是在暗讽我小肚鸡肠,不肯成全一个重伤之人?”
任真躬首,脸上也带着笑意,“臣不敢。”
女帝摆手,“罢了,你没说错,庸王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当王侯公卿,就由着他去山里当闲云野鹤吧!”
高基闻言,连忙叩首谢恩。
转身走向殿外时,他深深看了任真一眼,眼神复杂。
有恐惧,也有疑惑,更多的还是感激。
女帝不再理会这茬,站起身来,“大军出征在即,待会还得商讨作战方案,就先议到这里吧!”
她一边走向殿旁,一边说道:“蔡酒诗,夏侯淳,随我去御书房。”
很显然,这两人不能下朝回家,还得参加接下来的作战会议。
任真满脸苦涩,只好跟上去。
一大早发生的事情够多了,没想到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君臣三人走进御书房时,已有两人在此等候。
女帝最信任的两人。
文有元本溪,武有萧夜雨。
只要有这两人在,她的皇位便稳如磐石。
女帝坐到宽大的书案前,吩咐内监赐座,目光已经落在平铺在面前的地图上。
墨线纵横,皆是北唐山河。
也是这次南北较量的战场。
女帝没说话,到时元本溪先开口,看向任真,“师弟好口才。”
他是布衣之身,没有任何官衔,所以不便现身朝堂。但每次早朝,他都跟萧夜雨坐在女帝背后的屏风里。
两人既可以护卫女帝的安全,又能在幕后洞察朝堂形势。
任真颔首致意,“赖陛下信任。”
萧夜雨冷哼一声,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时,闹得很不愉快。
“是儒剑同修,还是杂而不精?”
任真眼眸微眯,“同境界内,不妨一试。”
只要双方压制境界,任真有信心,在五十回合内将萧铁伞打趴下。
萧铁伞乱眉一挑,正准备回应,被女帝阻住,“自己人,有什么好打的?”
在她眼里,当前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这三人。她跟任真相处虽短,但截止目前为止,任真的作为都符合她的心意,看不出半点私心和歹意。
有大局观,有大抱负,有能力,这是她对他的评价。所以,暂且听之任之,以观后效。
夏侯淳噤若寒蝉,捏了把汗,这里哪有他插嘴的份儿。
元本溪盯着夏侯淳,再次开口,表情古井无波。
“身为主帅,你想怎么打?”
第233章 百将争雄
自从昨天接到圣旨,夏侯淳就一直在思考这道难题。此刻被元本溪问到,他稍微思忖,进行作战会议的首次发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南晋大兵压境,我朝全力以赴,双方已没有秘密可言。以正合,以奇胜,初期形势还不明朗,咱们只能先匹敌对手,遏制住他们进攻的锋芒。”
元本溪没有说话。
这些道理他怎会不懂,他想听的是具体战略部署。
“敌方分三路进军,上路白启攻桐城方向,中路陈庆之取道濮阳,下路赵阔进犯长平。相应地,我军也应该分三路迎击。”
夏侯淳躬身,不时以手指向地图上的几处关隘,有条不紊地阐述自己的计划。
“跟早年交战不同,南晋这次偷渡骊江天险,而且已占领沿岸城池,可以说根基稳固。我军的思路应该是,不惜放弃部分城池为诱饵,诱敌方孤军深入,再借助地形优势剿灭他们!”
另外四人默默听着,神色凝重。
南北交锋,以往的主战场在骊江之上,以水战为主。但这次,南晋开战的时机巧妙,又有吴道梓里应外合,导致骊江一线失守,故而战火在北唐境内燃烧。
形势空前严峻。
夏侯淳看向女帝,温声说道:“作为主帅,臣理应率军去会会白袍。至于另外两路副将的人选,需请陛下钦定。”
主帅之位确定下来,副将就容易筛选许多。毕竟,朝廷一旦启用某一方势力的将领,副将也应从该阵营里挑选,各路兵力才能配合呼应,避免发生各自为战、见死不救的内乱。
夏侯淳出自兵家,由任真举荐,那么,另外两路大将也得如法炮制,不能再以儒家的人辅佐他。
女帝沉默。
这只是夏侯淳的个人看法,她未必会真的采纳,还要听过其他人的意见再做决定。
元本溪淡漠说道:“以正合,是在双方旗鼓相当的情况下。你的部署平淡无奇,不会收到多少效果,因为对方很有耐心,而我们拖不起。”
他没有点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仅是因为粮食,更因为两朝国力已不对等,消耗战只会让步步为营的南晋进一步扩大优势。
“而且,最近的情报你也收到了,南晋的两翼进攻很稳健,密切呼应,从不轻兵冒进,你想引诱他们深入,只怕是一厢情愿。”
他面无表情地反驳夏侯淳,大战在即,根本无暇顾及对方的个人感受。
“至于最致命的中路,更非嘴上说说这么简单。我不想打击你的信心,但是,千军万马避白袍,若没有布置精妙战法,你打不过他。”
你打不过他。
元本溪平静说着,夏侯淳平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半点尴尬情绪。
他知道,元本溪不并非刻意贬低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千军万马避白袍,陈庆之太可怕了。
“所以,你只说对了一点,我们必须分兵迎战。”
夏侯淳无言以对。
元本溪话锋虽盛,表情却古井无波,继续说道:“我不出战,派谁去抵挡陈庆之,区别都不大。你的任务不是求胜,而是缓败。”
换句话说,别输得太快。
夏侯淳听懂了,用力点头,“我会尽可能拖住他,为另外两路争取时间。”
女帝看着元本溪,终于开口,“所以,另外两人是谁?”
以下驷对上驷,夏侯淳的任务固然艰巨,但那两位副将,才是这场浩大战争的主角。
元本溪的部署,是想剑走偏锋,先打掉两翼,让陈庆之的中军孤立无援。
面对女帝的询问,元本溪凝眉思索,没有立即点将。兹事体大,他其实也没想好。
空气突然安静。
萧铁伞望着地图,忽然说道:“白启的战法偏守,应该派个擅攻的大将去打他,才能压制住。”
听到他的提议,女帝和元本溪对视一眼,都表示认可这个思路。
“论攻城拔寨,非血侯闵染莫属,由他领兵前去最合适。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元本溪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任真。
夏侯淳是兵家代表,闵染也出自兵家。前不久,他被调离京城,此时还在西南边陲屯田,估计正憋着一肚子怨念。
要把他调回京城,必须得保全女帝的颜面,以名正言顺的理由启用他。这份差使,当然得落在任真头上。
任真会意,“我回去后立即写信,劝他抽空多读读四书五经,平心静气,顺便请缨出战。”
女帝微微一笑,容颜无法倾城,但看起来很真诚,“像你这种没立场的人,能随心所欲地应变,反而比有立场更风生水起。”
任真笑而不语。
萧铁伞冷哼一声,将话题移开,“下路的情况相反,赵阔攻强守弱,若是碰上坚韧防御,被拖进泥潭里无法抽身,实力就会打折扣。”
元本溪接话,“不错,敬侯李存啸,或者贞侯黎靖,都是合适的人选。”
夏侯淳说道:“这么说的话,主攻点应该是闵染,要把最精锐的主力交给他。中下两路负责拖住,不能使对方赶去救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成功缠住陈庆之的主力大军,是很多将领想都不敢想的事。
元本溪答道:“闵染有多大胜算,还要打过才知道。好在他那一路上,本就有十万守军,到时合兵一处,有充足的底气跟白启较量。”
女帝点头。
萧铁伞点头。
夏侯淳点头。
初步的作战部署就此确定。
元本溪的眉关并未舒展,因为还有一道很大的难题没有解决。
“我最担心的一点,还是在粮草押运方面。毕竟,敌方已经侵入境内,他们若派轻骑兵绕到后方,断绝我方粮道,局面会失去控制。”
不止是他们,相信敌方也都了解,北唐受制于粮食危机,软肋尤为明显。只要骚扰粮道,再毁掉一部分粮草,北唐大军就会陷入绝境。
萧铁伞嗓音沙哑,摩挲着手里的伞柄,“明知对方可能试图劫粮,攻击最薄弱的环节,咱们就得提前布置好。这位运粮官,会成为左右全局胜负的关键。”
夏侯淳问道:“那么,谁来运粮?”
………………………………
很多人可能没留意目录,这盘象棋里,车马象士将炮皆有特定的指代。
这一章写完,“有百将争雄”,陈庆之等人呼之欲出。至于其他棋子对应的人物,大家都可以剖析猜测一下。
第234章 暗流潜涌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运粮从来都是战争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在眼前北唐缺粮的形势下,这份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粮草环节上,北唐再经不起任何乱子。
夏侯淳作为主帅,拖住陈庆之便已任重道远,得有更可靠的人站出来才行。
“我去。”
萧铁伞盯着地图,面容僵硬,显得格外丑陋。
“要想出其不意,顺利抄截粮道,南晋多半会派顶尖强者袭击。只靠寻常兵卒护卫,咱们很难抵挡得住。”
若有八境强者在场,无异于定海神针,能令局面安稳许多。
“不行!”
“不行!”
他的请战刚说完,女帝和元本溪就异口同声地否决。
元本溪决然道:“皇城离不开你。你得明白,最大的隐患始终是在长安。只要陛下无恙,北唐就变不了天!”
萧铁伞没再执意请求,知道元本溪在担心什么,有些无奈,“麻烦就在这里。眼前咱们能用的强者不多。”
说完后,他又摇头,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够准确,改口道:“还是人心不齐。”
朝野间,儒剑不合。庙堂里,党争掣肘。
这都是严重的内耗,怪不了别人,要怪就怪最近几年,北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权力的争夺和制衡上,勾心斗角的风气太盛,尾大不掉。
元本溪叹了口气,皱眉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到时两军对垒,南晋肯定会派道家强者出战,邀咱们阵前斗法……”
他没再说下去。
道家的符咒秘术,可结阵困人,阻挡百万大军,北唐的兵家何尝不谙此道,同样高手辈出。双方针尖对麦芒,本应势均力敌才是。
可惜,那些人如今都躲在江湖深处,已经彻底寒心,再想驱使他们为国效力,谈何容易。
夏侯淳忽有所思,欲言又止。
女帝看在眼里,“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夏侯淳受到鼓舞,胆子大了一些,“北唐兴亡,匹夫有责,仁人志士都不忍坐视国难。何不让小先生西行,前去试试?”
他说的有点隐晦,没直接道破,就是为了保住某人的面子。在场的都足够聪明,只需一点就透,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所谓西行,自然是去西方的十万大山。
大敌当前,此去便等于求和,结盟一致对外。
女帝脸色骤沉,冷冷看着夏侯淳,很罕见地露出帝王威严,“你说什么?”
她能接受任真的谏言,默许儒剑同修,已经颇为难得。毕竟是儒家小先生全程出面,起用的人又都还在朝为官,她的面子上会好看一些。
但是,你以为她真不要面子的啊?
合盟一处的剑道群雄,被她贴上大逆狂徒的标签,四海通缉。让她彻底否定自己的新政,放下姿态主动求和,被迫就范,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夏侯淳自知失言,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再作声。
萧铁伞看着他,眼神更是锋利如刀。这位兵家叛徒,素来跟顾剑棠领袖的剑道势不两立。
气氛陡然凝固。
任真一直沉默寡言,原本没打算掺和,但见夏侯淳太天真,令女帝恼羞成怒,不得不跳出来圆场。
“运粮一事,或许我可以试试。”
他又不蠢,不会再提西行的馊主意,主动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回主题。
女帝闻言,神色稍缓。
萧铁伞却不为所动,表情依然冷峻,毫不掩饰地挖苦道:“你还记得自己是修行者?”
由于剑道的缘故,他初次相见时就很憎恶任真。再加上两者的修为差距太大,任真又在五境徘徊不前,被他蔑视也在意料之中。
任真并不气恼,坦然笑道:“最近琐事太多,的确耽误修行。改天还要请萧大人不吝赐教。”
在身份没暴露前,他很想先跟萧铁伞交手几次,摸清对方底细。这样等以后真正杀人时,知彼知己,他心里就会更多几分获胜的把握。
萧铁伞冷眼相对,“五境的运粮官,还是别去前线丢人现眼了。”
任真不再理他,转头看向女帝,认真地道:“让我跟六师兄联手,应该问题不大。”
女帝顿感意外,“薛饮冰?”
元本溪也面露异色,没想到任真会抛出这样一个选项。
“儒剑同修,非我开创的先河,六师兄早有此立场。让他当我的副手,师兄弟配合运粮,共同运筹,陛下还有何不放心的?”
他修为虽低,最近在京城的一系列表现足以证明,他自己足智多谋,是跟元本溪一样不可多得的奇才。
薛饮冰则相反,修为在七境巅峰,实力无愧于十哲之列,但他的性情太过刚直,对官场政治不屑一顾,因为一直未受重用。
这对师兄弟,一文一武,一静一动,搭档起来刚好取长补短,又意气相投,简直天作之合。
元本溪心思急转,明显想通这点,满意地点头,“我倒是没想过这一层。小师弟跟老六搭档,就如同我跟萧大人联手一样,相得益彰,值得陛下托付。”
女帝欣慰一笑。
任真的提议,不仅帮她解决了眼前的运粮难题,更让她找到对薛饮冰的任用方法。
以前她厌恶薛饮冰的豪侠做派,不愿委以重任,只能白白浪费一名七境强者。
如今则不同,任真入朝后,有跟薛饮冰同样的幌子,通过他去利用薛饮冰,既能随心调遣,又不会令薛饮冰反感排斥,正是一举两得。
当然,无论是她,还是元本溪,此时都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这两人还有一个潜藏的交集——墨家。
这才是任真最深的用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当转运使,督运三军粮草,薛饮冰当你的副将,听你差遣,如何?”
女帝眉眼舒展,心情轻松许多。
任真眨了眨眼,说道:“臣有信心保证,粮草押运万无一失。但是,臣有一个请求。”
“哦?”女帝笑道:“吹水侯的口气未免太大了。”
萧夜雨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元本溪问道:“什么请求?”
任真沉声答道:“我要的兵马有点多。”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
五根手指,五万兵马。
元本溪微微色变,“押运粮草,何须如此庞大的军队?你到底想干什么?”
任真斟酌着措辞,正要说出心里的计划,这时,有名内监匆匆走进来。
“禀陛下,京兆府尹莫问天在殿外等候,有急事要觐见。”
第235章 红衣笑
京兆府尹,官拜正四品,虽然品秩不高,却是朝廷里极为特殊的存在。
这一官位的职责在于,治理京畿地区,维护长安的秩序。如果放在今天,就相当于首都的市长,地位可见一斑。
京官遍地走,能震慑住龙蛇混杂的京城,获得无数权贵认可,京兆尹绝不可能是庸碌卑微的小角色。
女帝轻语道:“他来做什么?”
她心生疑惑,吩咐宣莫问天进来。
很快,一名穿大红官袍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朝女帝行礼,虽然低头躬身,魁梧身材仍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女帝坐在书案后,笑道:“赐座。”
任真见状,审视着莫问天的身形,暗暗诧异。
区区四品京官,就享受到御前赐座的礼遇,实属罕见。这位京兆尹,果然很不一般。
他正这样想着,莫问天抬起头,朝书案旁的另外几人行礼。
“下官见过萧大人,二先生,小先生。”
拱手看向任真时,莫问天嘴角微扬,看似是敷衍一笑,瞳眸里却掠过一抹隐晦难明的意味。
任真心神一颤,盯着莫问天的非俗仪态,表情异常精彩。
怎么会……是他!
鲜艳红袍,锐利鹰眸,雪白长眉。
京兆尹莫问天,正是他当初见过的红衣鹰首!
他难以置信,红白紫黑,经略鹰视堂、侦查北境的莫鹰首,其明面上的身份竟是京城父母官!
难怪莫鹰首能悄然蛰伏多年,既对北唐情报了如指掌,又从未招致怀疑和暴露。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原来他一直隐藏在北唐朝廷里。
凭他的京兆尹身份,可以自由巡查长安,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任真对眼前的事实震撼无语。
那夜去见绣绣姑娘,听她说出“莫鹰首真的姓莫”后,他只是隐隐预感到,或许鹰首跟豪族莫家之间有关联。
未曾想,这两者岂止有关,还潜藏着如此惊人的真相。
京兆尹不必早朝,若非任真今天刚好在场,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女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误以为猜到其中缘由,解释道:“不必惊讶。若没有强大修为,莫大人如何镇得住京城这潭水?”
莫问天境界高深,处在七境上品,关于这一点,不止是女帝,朝廷里的大人物都知道。
他们对此从未生疑,是因为莫问天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长安,是土生土长的唐人。而他身后的莫家,底蕴悠久,是当年北唐开国的中坚力量之一。
有如此强大的家世作掩护,他无疑很安全。作为京兆尹,他通吃京城黑白两道,又充分利用手里的鹰视堂,掌握着无数信息和资源,堪称京城一霸。
女帝对他犹为忌惮,以至于每次召见他时,都会让萧铁伞或者元本溪暗中护卫,提防他图谋不轨。
任真迅速回神,趁机佯装醒悟,“怪不得,莫大人刚一进来,我就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的气息幽深莫测,实在佩服!”
莫问天坐到椅子上,笑容温和真诚,“多谢侯爷谬赞。不知为何,我一看到您,便觉得特别亲切,仿佛神交已久。”
其他人不以为意,只当两人在客套寒暄。
任真却是目光微凝,立即听懂这话的用意。莫问天分明在暗示他,自己已经知晓他的真面目。
那晚在拍卖会上,任真编出一系列说辞,足以骗过无数人,却无法逃过莫鹰首的眼睛。毕竟,他一开始就知道,北归的剑圣是假的,那些说辞根本不成立。
所以,他能猜到蔡酒诗也是假的,也就不奇怪。
任真付之一笑,没再说话。
彼此知根知底,等于互相要挟,也就不必担心对方泄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或许还能结成最密切的盟友,不用害怕背叛。
女帝问道:“你有何急事?”
莫问天答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两起命案。刑部侍郎廖青山,太常寺卿欧阳钦,都被杀死在自己家里。”
“你说什么?!”
在场几人闻言,都心脏一颤。
一夜之间,两名朝廷大员遇刺身亡,此案传扬出去,足以轰动京师。是谁敢公然蔑视朝廷威严,犯下如此胆大包天的大案!
女帝有些失神,或许是想到什么,脸色尤其苍白。
元本溪眉头紧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声道:“你先把情况详细说一遍。”
莫问天点头,“今天一大早,两位死者的家属去我的府衙报案,说他们老爷遭人谋杀,离奇地死在家中,夜里并无半点动静。”
说这话时,他随意地瞥了任真一眼。他当然猜得到事情的真相。
“臣当即赶往现场,勘察寻找破案线索。廖青山一案,现场没有任何异样。他被一刀封喉,毫无挣扎搏斗迹象,甚至面容平静,仿佛死在梦中。”
被隐身透明的顾海棠杀死,死得稀里糊涂,能有机会反抗才怪。
“倒是欧阳钦,虽然同样被割破喉咙,没能来得及反抗,但他的表情异常恐惧,应该是在临死前经历过某些可怕的事情。”
任真默默听着,知道这是因为,顾海棠按照他的委托,试图从欧阳钦嘴里逼问出襄王血脉的线索,所以让对方多活了一会儿。
御书房里气氛死寂。
元本溪沉默片刻,分析道:“也就是说,刺客的实力或者手段很强大,让这两人无从察觉,无力反抗。”
“不错。”
莫问天又看任真一眼,继续说道:“现场没有其他线索,反倒是凶手本人,猖狂至极,在现场留下了两张字条。”
诸人目光再次一震。
刺杀朝廷命官还不罢休,居然敢留字示威,这个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
莫问天从袖里取出字条,分别摊放在他们面前的书案上。
“替天行道”
“明净高悬”
盯着这八个字,他们神色困惑,开始揣摩其中的深意。
元本溪聪慧过人,他的脸色率先变了。
紧接着,女帝的脸色也变了。
然后是萧夜雨。
这三人都是当年那两桩旧案的策划者,结合死者曾经的身份,他们很容易猜到真相。
“替天行道”,里面藏着“天行”二字。
“明净高悬”,故意写错的“明净”,是“澄”的意思,再加上后面的“高”字,正是襄王名讳。
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天理昭彰,明镜高悬。
显然,有人要来翻案了。
第236章 震怒
夏侯淳不明真相,自顾推测道:“目前虽不清楚凶手的杀人动机,但从这八个字的表面意思来看,或许另有隐情。”
“不错,”任真故作沉思,凝眉说道:“惩奸除恶,替天行道,向来是江湖侠士推崇的做派。莫非这两人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激起江湖人的不平意?”
莫问天情知他在演戏,煞有介事地配合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为了安抚人心,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必须尽快将案情查清,公之于众,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代。”
夏侯淳哪知他们的鬼心思,趁机建议道:“既然现场没有线索,那么,就应该从死者入手,翻查他们生前的遭遇,是否真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招来……”
“够了!”
女帝猛拍书案,勃然大怒。
在场数人见状,迅速站起身,低头迎接女帝的怒火降临。
女帝平时从容温和,极少在旁人面前失态,像今天这般雷霆震怒,甚至可以说是首次。
夏侯淳胆战心惊,屏住呼吸,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在据实分析案情,为何会突然引发陛下的暴怒?
元本溪却心知肚明,眼前的杀人案渊源太深,直刺她内心的逆鳞,让她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尤其是襄王谋逆案,背后隐藏着她君临天下的秘密,一旦被揭开,不仅会令她众叛亲离,更将背上千古骂名。
举世讨武,是她最大的梦魇。
元本溪转身,看向任真和夏侯淳,说道:“作战计划就商议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任真闻言,便行礼告退,走出御书房。
他知道,元本溪是担心局面失控,让自己跟夏侯淳看出端倪,所以将他们支开,才敢跟女帝商量案情。
虽然离开御书房,但他对里面的情形了如指掌,能够大致猜到,那三人是何等烦躁的心情,又将会合计些什么。
所以,他此时走在殿前广场上,沐浴着明媚阳光,心情格外舒畅。
拜你们所赐,老子生下来就是孤儿,被血案的阴影笼罩了整整十六年,现在也让你们尝尝,什么是煎熬的滋味!
夏侯淳跟在身后,发自肺腑地道:“侯爷力排众议,帮下官保住帅位,实在万分感激!恳请您务必到寒舍坐坐,给我个侍奉您的机会。”
他受宠若惊,事先不可能想到,决定让他担任主帅的,会是这位跟自己素不相识的吹水侯。
而刚才在朝堂上,任真舌战群雄,力保他的帅位,更是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决心。
这让他惶恐不安,不知任真到底意欲何为,更不知自己该如何报答。所以他想邀任真过府,笼络感情的同时,探探任真的心思。
任真负手前行,没有看他,“这些俗礼就免了。我保举你当主帅,纯粹为朝廷考虑,没有半点私心。若非如此,好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夏侯淳唯唯诺诺。
“不过,群臣未必会这样想。在他们眼里,你我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所以,希望夏侯将军以后慎重行事,别辜负了本侯的苦心。”
夏侯淳听懂了,连忙点头,“以后若有可以效劳之处,侯爷尽管差遣便是。我夏侯家于公于私,都会鼎力拥戴您的立场!”
任真淡淡一笑,“立场?我没有立场。就算有,我也是站在陛下一边,以大局为重,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夏侯淳笑容僵硬,暗暗腹诽道,你可拉倒吧,都是自己人,还尼玛装什么装!
“陛下之所以对你委以重任,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大敌当前,她眼里容不下任何有私心的人。换句话说,你要是敢假公济私,就会被立即拉下马,万劫不复。”
说这话时,他侧过身,深深看夏侯淳一眼。
夏侯淳会意,沉声道:“您放心。军国大事,关乎社稷存亡,下官万不敢大意。”
任真点头,“那就好,希望你能记住自己今天的承诺。”
他之所以敲打这一番,就是想利用夏侯淳弹劾叶家,将叶家行贿串通之事抖搂出来。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出皇城,来到各自的马车旁。
任真挥了挥手,说道:“我有点疲累,想先歇一会儿,你先走一步吧!”
夏侯淳闻言,恭谨行礼告退。
任真则坐进车厢里,闭目养神,没有急于离开。
他在等莫问天。
御书房。
三人垂手而立,沉默望着女帝娇小的背影,谁也没主动触霉头。
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转身看着莫问天,问道:“除了这两张纸条,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莫问天摇头。
女帝继续问道:“除了你,还有哪些人看过纸条?”
莫问天微微思忖,答道:“在报官以前,死者府里就已经骚乱不安,很多下人都亲眼目睹过,所以,实在无法确认具体人数。”
他心里则在冷笑,事到如今,纸里包不住火,你还想杀人灭口,将这件事掩盖过去不成?
女帝脸色阴冷,沉默一会儿,说道:“就算这两人多行不义,死有余辜,毕竟还是朝廷命官,关乎朝廷的颜面。这件事,不能传扬出去。”
莫问天答道:“臣明白,接下来查案时,绝对不会声张。”
女帝幽幽道:“你明白就好。不过,死者既非寻常百姓,情节严重,不适合再交给京兆府审理。你只负责保密就行。”
莫问天微怔,然后点头应是。
他知道,女帝是信不过他,害怕他顺藤摸瓜,继续追查下去,真将当年旧案翻出来,重见天日。
女帝坐回椅子上,说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莫问天领命离开。
只剩下相伴多年的君臣三人。
元本溪此时才开口,说出酝酿许久的想法,“这件事很诡异。”
萧夜雨坐下来,感慨道:“想不到,有人把它们一起翻了出来。”
女帝无暇感慨,直接问道:“是什么人干的?”
元本溪望着两张字条,说道:“无非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任天行和高澄的残党余孽。他们这么做,意在报仇雪恨,试图揭开真相,雪洗当年的冤屈。”
“第二种,是心怀叵测的敌人。这两桩旧案,跟他们自身无关,只是被当做攻击咱们的武器,想以此离间民心,煽动内乱。”
女帝点头,“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幕后主使很可能是旧皇室高家。”
高澄被满门抄斩,若说还有忠心耿耿的同党遗留,也肯定归附于北海高家,两者合为一处。
如果流言属实,襄王遗腹子真的存在,那么,高家夺回皇位的**就会更强烈。
说到这里,元本溪微微一顿,补充道:“当然,还可能是那位绣衣坊主。”
第237章 鹰视狼顾
由于某些未知的缘故,这君臣三人早就知道,绣衣坊主是任天行的遗孤。
年前,他们正是利用这条消息,将剑圣骗到金陵,意欲借南晋的刀杀死她。
所以他们此时意识到,任真身上也有谋划此案复仇的动机和嫌疑。
女帝揣摩着话意,问道:“北海高家,绣衣坊主,你认为在这两者之间,谁的可能性更大?”
元本溪脸色沉凝,答道:“如果是那位坊主出手,目的在于替他爹任天行报仇,就没必要刺杀参与襄王案的欧阳钦,这对他毫无意义。”
他并未考虑到,麻痹对手也是一种意义。更何况,任真志在北唐,野心远超出他的想象。
“而高家不同,他们的终极目标不是复仇,而是颠覆陛下的皇位,重掌北唐。所以,他们翻出任天行案,无非是借此攻讦陛下,让您丧失民心拥戴。”
听到他的分析,萧夜雨若有所思,提醒道:“有个细节,可以证实这点。欧阳钦的修为比廖青山还低,他反而能察觉到刺客的存在,面露惊恐,这说明什么?”
元本溪明白他的意思,“这说明,刺客在杀人前,应该曾主动现身,跟他交谈过什么。但对于廖青山,那人一刀毙命,并没有关心之意。”
女帝盯着“明净高悬”四字,眼神冷冽无比,“也就是说,刺客更在意高澄案,任天行案只是他们挑起非议的手段。”
元本溪答道:“如果对手是为报仇而杀人,那么,高家的嫌疑最大。但是,不排除还有南晋或者兵家余孽在暗中作祟。”
女帝寒声道:“这些年,朕对他们还是太仁慈了!”
她最畏惧的,是高家复辟之心不死,煽动北唐各州郡起兵讨伐。所以,一听到元本溪的分析,她便先入为主,笃定地认为,这是高家在为讨武造势。
为了营造出平易近人、仁德亲民的形象,她平时从不以朕自称,但此刻,当感觉自己的皇权遭到挑战,她的伪装便烟消云散,露出真面目。
“传令下去……”
“且慢!”
元本溪抬手,不顾君臣礼仪,打断了她的命令,劝说道:“陛下切不可冲动。贸然出手,等于不打自招,只会给敌人留下可趁之机!”
萧夜雨也急忙说道:“谋定而后动,高家的余孽注定跑不了,咱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两人伴君多年,都知道她这次动了真怒,势必会对北海动用雷霆手段。
女帝攥紧拳头,脸上仿佛蒙霜。
“你们应该明白,杀死这两人,应该只是开始。如果不早点出手,让他们畏惧退缩,接下来形势将失去控制!”
元本溪叹息一声,表情复杂,“不错,敌暗我明,形势确实很被动。但咱们必须沉住气,保护好其他旧臣,耐心等对方的下次出手。”
“等?”女帝冷哼一声,被触痛逆鳞后,明显失去耐心,“这也算是办法?就怕刺客还没暴露,真相就已天下大白!”
萧夜雨皱眉,情知她担心的局面很可能会出现,于是说道:“咱们可以抢先一步,将那些涉案之人全部封口,以免真相彻底暴露。”
女帝漠然道:“这样做,岂非主动帮他们报仇?参与合谋的有多少人,你很清楚,弄出太大的动静,只会欲盖弥彰!”
元本溪沉默,一筹莫展。
女帝抓起纸条,撕得粉碎,狞笑道:“事已至此,只能杀一儆百!高家不是想谋反吗?那朕就先找个借口,把高瞻那头肥猪点天灯!”
萧夜雨闻言,豁然起身,“难怪他想逃离京城!我亲自去把他抓回来!”
……
……
皇城外。
上朝的必经官道旁,吹水侯府的马车依然停在那里。赶车的马夫似乎是小解去了,迟迟没有回来。
官道另一侧,同样有一辆马车并排而停,车外空无一人,这副画面颇为诡异。
任真和莫问天,各自坐在车厢里,没有露面,谁也没主动开口。
矜持和提防是官场的常态。谁先沉不住气,挑明身份,谁就容易受制于人,落在下风。
终于,身份更低的莫问天打破僵持,隔着车厢,幽幽说道:“侯爷手眼通天,初入京城,就能平步青云,着实令属下钦佩!”
“千人千面,手眼通天”,这是坊主的绰号,他自称属下,而非下官,这是在委婉地试探任真。
任真闭目养神,淡淡地道:“莫大人仪表非俗,鹰视狼顾,也是人中豪杰。据说有此面相之人,往往藏反叛野心,不知在你身上是否应验。”
莫问天轻笑,话音依旧温和,神情却极阴戾,可惜任真无法看到。
“属下以为,人不可貌相。就像这世上有很多人,表面装出道貌岸然,实则首鼠两端,脚踏两只船,谁又敢说,他就是表里如一的真君子?”
这句话讽意十足,分明是在挖苦任真,虽没有鹰视狼顾之相,却对南晋朝廷阳奉阴违,背叛之心愈发明显,没资格反过来怀疑别人。
任真哑然一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莫大人不必当真。以后同朝为臣,但愿你我各自相安,不会生出龃龉。”
他的意思也很清楚,你想继续效忠南晋,那是你的选择,我懒得计较。但是,你最好别招惹到我头上,否则,一旦撕破脸皮,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走出车厢,拿起马鞭,正准备自行赶车离开,这时,莫问天的话音再度响起。
“我们四人里,身份最微妙的是我,对你帮助最大的,也是我。”
四堂首领,红白紫黑,只有鹰首的根基在北唐,家大业大,难以轻易舍弃私利,所以说,他的身份最微妙。
如果任真想经营在北唐的势力,渐渐脱离绣衣坊,其实跟莫问天所走的路很相似,两人可以相互扶持。
任真收回马鞭,眨了眨眼,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真斗起来,我随时能跑,但你未必舍得。所以,你应该换个说话的态度。”
莫问天沉默一会儿,诚恳地道:“属下谨遵教诲。”
任真满意点头,心里暗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鹰视狼顾的反骨仔。
第238章 貌离神合
庸王府的马车一路呼啸,疾驰着冲出南城。
车厢里坐着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
可惜却不是庸王本人。
城外一条乡间小道上,穿粗布衫的高基搀扶着大腹便便的父亲,走得不急不缓。
看他们行走的方向,应该是往南,而非北海所在的北。
烈日炎炎,才走一小会儿,年轻力壮的高基,就已大汗淋漓,庸王反而气定神闲,那身赘肉没有令他感到燥热。
高基抻了抻头上的斗笠,一路上喋喋不休,显然对父亲的选择极为不满。
“我知道你怕死,但是这也太过头了!放着舒适的马车不坐,还要拉我一块步行,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看着高基愤懑的眼神,庸王哈哈一笑,本就细小的眼眸眯成一线,流露出宠溺之情。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好的。你不了解那个女人,她可不管什么君无戏言,说不定中途就回过味来,再派人将咱爷俩拦回去。”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预判极其精确,而且很关键,挽留了父子俩的性命。
此时,萧铁伞正御空南奔,气势汹汹,要亲自将他抓回去处刑。
他俩走得匆忙,还不知道昨夜京城发生的杀人案,否则他们肯定吓得心惊肉跳,绝不敢在这节骨眼上,惹出畏罪潜逃的嫌疑。
这件事巧就巧在时机。如果莫问天上朝,早一步禀报案情,那么他们就彻底跑不掉了。
高基不以为意,讥笑道:“你整天忌惮那女人如何如何,她有那么可怕吗?或许是你太怕死,高估了对手的实力。”
庸王伸出手指,抹着八字胡,认真地道:“你爹胆小,这是真的,那女人心狠手辣,也半点不假。若非如此,以你伯父的才智,当年也不会死在他手上。”
“又来!”
高基叹了口气,踢飞地上一块石子,无奈说道:“你怎么老是把高澄挂在嘴上?别跟我说手足情深,名门望族从来都不兴这套!”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尔虞我诈。尤其是那些豪族内部,因为继承家业等一系列的纠纷,亲兄弟反目成仇的情形不胜枚举。
更何况,还是冷酷的帝王家,在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面前,什么夫妻情,兄弟情,都只是假惺惺的冠冕堂皇而已。
庸王也不反驳,悠悠说道:“前车之鉴,让人警醒。这些年,我时时刻刻想着高澄,就是在不断提醒自己,永远别活得太天真。”
“嘁……”高基不屑地道:“你倒是不天真,问题是,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太窝囊么?”
庸王唏嘘道:“我不算窝囊,他才窝囊。我们兄弟三人里,就数他最有才华,偏偏他又淡泊名利,追求什么虚名,结果倒好,不争的人成了逆贼,死不瞑目……”
高基停下脚步,用力拍着父亲的肩膀,凛然说道:“无论造不造反,都会被那毒妇杀死,所以,咱们必须要反!”
庸王不置可否,望向前方的群山,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到千里之外。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现在还没到揭竿而起的时候,撕破脸皮为时尚早。还是耐心等吧!”
高基神情焦急,催促道:“你还要忍到何时?咱们已经安全逃离,接下来只要赶回南陵山,率领蓄养的甲士北上,趁着南北战乱,突袭长安,北海那群老家伙们见风使舵,自会遥相呼应,形成夹击之势,到时光复大业可成!”
庸王嗤笑一声,没有收回视线,“你比高澄还天真。凭种云烟茶的三千死士,就想让天下响应,赢粮景从,你以为你是太祖再世?”
高基哑然无语。
庸王负手前行,“举世讨武,最大的关键不在于,谁来振臂一呼,而是如何掌控军队,攻城险地。”
说到这里,他眼神嘲讽,“民心能值几文钱?你跟高澄一样,都太看重所谓的民心。老百姓只管自己饥饱,哪在乎谁坐江山?先得到天下,才有机会骗得民心!”
高基闻言,沉默一会儿,不甘地道:“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武家肯定不敢让咱们高家的人执掌兵权!”
庸王神情渐冷,“那就让掌兵的人倒向咱们。”
“谁?”
“何必着急?咱们作壁上观,先等南北两朝打完这一仗再说。谁有本事击退敌军,军权就会落在谁手里。”
高基若有所思,“经此一战,一些先前被罢黜的兵家将领重回军队,他们肯定心怀怨念,到时咱们应该大胆争取一番。”
庸王侧身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最缺乏眼力。换句话说,总是把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又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
高基一怔,“什么意思?”
庸王不想多做解释,叹息道:“今天早朝,你真是白去了。”
高基语塞。
每次见父亲认真起来时,他都莫名崇敬,甚至感到恐惧。
庸王转而问道:“你确定自己没听错,蔡酒诗真说过云雾缭绕这个词?”
高基用力点头,明白父亲为何关心这个,“不错,通过他的言谈举止,我敢肯定,他已经猜到真相了。”
云烟茶得此名号,是因为茶树生长在云雾缭绕的山巅,终年汲取缥缈灵气。
而南陵山意境空灵,四季清凉,正是种植云烟茶的绝佳之地,每年从这里运往京城云烟坊的茶叶不在少数。
只要确定,云烟坊的真正主人是庸王,就能瞬间想明白,南陵山是庸王的秘密据点。
他酷爱喝云烟茶,哪是因为消脂减肥,其实是在通过云烟坊,暗中经营南陵山的局势。
他主动提出去南陵山,哪是因为不愿回北海,此举才是包藏杀机,为起兵谋反做准备。
昨天下午,任真刚试探过云烟坊,看出破绽,所以很容易推测出真相。
与之相应的,通过茶楼掌柜汇报,庸王知道任真去过云烟坊,也就等于知道,任真看破了云烟坊的幕后勾当。
那么,任真还敢站出来,替他在女帝面前求情,放虎归山,就足以说明问题。
“那个年轻人很有意思。可惜咱们仓皇逃离,不然,我一定要去会会他!”
第239章 玲珑宴
在任真的帮助下,庸王顺利逃走。
当然,这算是举手之劳,他并没有要跟庸王联手的打算,仅仅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让庸王以后多闹一闹,总没有坏处。
至于女帝想拿庸王敲山震虎,以此镇压凶手重翻旧案的野心,就更不是他能预见到的。
对他来说,只要别人没有怀疑到他头上,就已万事大吉。
散朝后已近中午,任真回到吹水居,累得精疲力尽,随意吃了些点心,就昏昏睡去。
吵架是个体力活,他事先不可能想到,今天会在朝堂上连吵三架,以一敌众。
争主帅、争督粮、争主考,面对东西两党的连番舌战,能保住不败实属不易。
想夹在中间,保持中立,就得拿出实力震慑群雄。这场架吵完,他在朝野间的地位算是正式确立下来了。
从今日起,任真的双修派将成为庙堂的第三股势力。而眼前,除了他这个扛旗的司令,旗下还只有夏侯淳一人,势力太过单薄,必须尽快收揽羽翼才行。
任真毕竟是人,而非主宰一切的神明。当前这副局面,跟他最初的设想有不小出入。或者说,他没能想到,进展会如此顺利。
这次孤身赴北前,按照他的规划,应该要参加大朝试,鱼跃龙门,从而步入仕途,然后循序渐进,徐徐谋取到如今这样的权势。
当时的他怎么可能想到,儒圣董仲舒会突然现身西陵,并且主动收他为关门弟子,一步登天。
儒家小先生的身份,是个超出他预期的变数,帮助他另辟蹊径,无需登台考试,就获得了煊赫的地位。
由考生变成考官,这是始料未及的惊喜。
最大的益处在于,他不必以同年及第的由头,将其他人笼络到自己身边,而是搬出座师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招纳门生,收为己用。
这样既简单,又关系牢固,可以让他迅速在朝廷里开枝散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手伸进各省部的角落,隐隐掌控朝局。
这比他原先的谋划顺利多了。
只是,可惜了他那满腹才学,不能在万众瞩目的大朝试上淋漓挥洒,独领风骚,实在是明珠暗投。
任真这场午觉,再次睡到黄昏。
天色已黑,家里还是有人拜访,正等着他醒来。
崔鸣九和夏侯霸不约同至。经过上次争执后,两人的关系不温不火,不像以前那般亲近。
崔鸣九前来,是想跟老师汇报,他已经见过夏侯淳,估计这会儿叶家收到消息,正在合计如何抢走军粮生意。
而夏侯霸前来,主要目的是表示感谢,感谢老师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力挺他父亲挂帅出征。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想邀请任真一起,去参加玲珑宴。
玲珑宴,是历年大朝试的考生们自发组织的一场晚宴,由于地点固定设在玲珑塔里,故而得名。
名义上是宴会,实际就是考生们按捺不住,都想提前跟别人较量一番,既能窥探竞争对手的底细,又能早早适应朝试的氛围。
如果把大朝试比作如今的高考,那么,玲珑宴就相当于一轮模拟,不是高考,但很重要。
玲珑宴享有盛名,因为这些年来,有不少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在宴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留下无数锦绣诗篇,在世间广为传诵。
有才华的人,想借此扬名,轰动京城。腹内学识平平的人,则想着长长见识,说不定考试时能用到呢。
所以到后来,年轻士子都想前去赴宴,共襄盛举。
甚至有一些高门大户,通过玲珑宴挑选气质不俗的才子,招赘入婿。由此可见,玲珑宴是一场热闹非凡的聚会。
任真早就听说过玲珑宴,也早就想凑这个热闹。
在他的开局计划里,有吃喝嫖赌四样,其中排在最前面的吃,就是去玲珑塔吃这场宴席。
以前他想去,是以考生的身份,想目睹这一届考生的风采,提前锁定强劲的竞争对手。
现在他想去,是以考官的身份,想物色一些优秀才俊,听其言观其行,确保不会出现录用失误。
说白了,还是在为自己的扩张做准备。
于是,当夏侯霸道出邀请后,任真爽快答应了。
不过他未立即动身,而是让两人先等一会儿,自己返回书房,开始奋笔疾书。
写完后,他走到后院,敲响顾海棠的房门。
海棠正在凝神修行,见他进来,依然闭目坐在榻上,没有说话。
“欧阳钦是怎么说的?”
任真坐到桌前,倒了杯茶,捏在手心里啜饮着。
他关心的还是襄王血脉一事。
他不喜欢庸王,如果那个遗腹子不存在,以后把皇位交给谁,就是棘手的问题。
“他说不知道。”
任真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昨夜咱们只是杀人,敲山震虎,已经初步奏效。今早散朝后,那女人大发雷霆,显然是怕了。”
顾海棠睁开眼,听他讲述皇宫的情形。
“他们肯定严加戒备,今夜你再行动时,一定要小心。来日方长,若是见势不妙,就立即撤退。”
说着,他取出刚才写好的纸条,放在桌上。
“这是写好的供词,你杀完人后,将它留在现场,用死者血手印画个押。等明天事情传播出去,我倒要看看,她能怎么办!”
白天他在皇城外等莫问天,一来试探对方的态度,二来是嘱托这件事,下次再有人报官时,别把消息严密封锁。
两人达成协定,可以相互扶持,必要时共同反水,跟南晋划清界限。
顾海棠点头,“你也准备出门?”
任真起身,说道:“今夜有场玲珑宴,人多眼杂,我去那里,能证明自己不是杀人凶手,应该没有危险。”
说到这里,他转身看向她,“倒是你,以后行动会越发困难。我很担心,萧铁伞和雪影卫会蛰伏在暗处。”
两人都是五境时,联手可战七境强者。如今海棠即将迈入六境,他却停滞不前,想匹敌萧铁伞,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走到榻前,抬起左手对着顾海棠,从上到下扫过。
“你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