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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暗形     手眼通天txt下载     手眼通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0章 其实我很累

    任真看着崔鸣九离去的身影,有点无语。堂堂天下首富家的少爷,见过金银财宝无数,怎么一听见赚小便宜的机会,就激动到这种地步。

    可能这跟“妻不如妾,妾不如妓”是同样的道理?

    打发走访客,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走出大堂。

    白天一直在睡觉,此时他刚醒来,精神正抖擞,生物钟彻底混乱,哪还能再睡得着。

    百无聊赖之下,他只好在后花园里负手踱步,难得有时间欣赏这座斥资百万购置的豪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轮明月从东方升起,皎皎光华洒落在庭前,如清莹秋霜。

    见此情景,他诗兴大发,当即吟咏道:“庭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正沉浸于剽窃前人智慧的快感里,他忽又意识到四下无人,缺少观众在旁赞美吹捧,孤芳难自赏,顿觉索然无味。

    “低头思故乡,故乡,我这辈子还回得去么……”

    月下独处,没有了刀光剑影,远离了鼓角争鸣,这时候他感到空虚寂寞。

    前世,他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满山遍野的大豆和高粱。那时候,他是个**丝光棍,但是他有个漂亮的妹妹啊!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经常带着翠花偷偷去菜地里,刨别人家的白菜泡制酸菜。然后……

    “嘿嘿嘿……”

    任真浮想联翩,猥琐地笑起来。

    遗憾的是,这一世他依然是光棍,穿越而来后便是孤儿,连翠花和酸菜都没有了。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唉,我特么连妻都没有,又哪来的妾?”

    他转身朝顾海棠住的那幢小楼瞟了一眼,眼神幽怨。

    “漫漫长夜难以排遣,只能去勾栏瓦肆间找乐子了……”

    回想着绣绣姑娘那曼妙的身段,他莫名开始燥热,刚才那股客居异乡的愁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回到古代当嫖客,是无数现代男人渴望穿越的重要诉求之一。古代人思想蒙昧,还没有觉悟去建立民主平等的文明社会。那时候,天是蓝的,木耳也是黑的,逛烟柳场所也是合法的。

    作为成功迈过穿越门槛的幸运儿,任真一直怀有这方面的诉求。可惜他穿越时拥有的身躯还是婴儿,力不从心呐。

    上次去烟柳巷,是有事公干,这次必须要左拥右抱,千金买笑,才对得起自己如今的豪富身家。

    他脑海里想入非非,转过身时,蓦然发现一道白色身影正站在面前,猛地踉跄,险些吓丢魂儿。

    “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别神出鬼没!”

    他长吐一口浊气,额头冒出冷汗。或许是专注于意淫的缘故,他刚才浑然没察觉她的到来。

    他睡了一天,她又何尝不是,这时候也精力充沛。

    盯着惊魂甫定的任真,她淡然说道:“要是不忙的话,陪我喝点?”

    说这话时,她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赫然拎着一只酒坛子,另一只手捏着俩酒碗,分明有备而来。

    任真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怀疑月亮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主动邀请别人陪她喝酒,这还是那位冰冷孤僻的剑圣大人么?

    窑子可以随时去逛,得剑圣相邀却不常有,他毅然放弃钻进外面的野花丛,还是留在家里陪……陪护卫。

    两人走进凉亭,在石桌前坐下。

    顾海棠瞥他一眼,很罕见地主动开口。

    “倒酒。”

    任真闻言,义愤填膺,“明明是你邀请我,怎么能让我一个大老爷们……”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已经老老实实地伸手去搬酒坛,当看到她的淡漠眼神时,更是悻悻地闭嘴,连抱怨的勇气都没了。

    一物降一物,家有悍妇,唉,没办法。

    他乖乖倒满酒,然后端起自己那碗,静静注视着她。

    她端碗一饮而尽,然后抬起衣袖擦拭嘴唇,动作豪放如故。

    任真始料未及,错愕道:“就这么干喝?”

    按照他的想象,花田月下,郎才女貌,如此良辰美景,两人浅斟低唱,即便没能渐入佳境,相拥入巷,至少总得聊聊星座血型人生理想吧?

    万万没想到,喝酒真的只是喝酒。

    “要不然?”她没有看他,指了指空碗,示意他赶紧再倒满。

    他悲痛欲绝,抄起酒坛时,心里万分懊恼,早知如此,自己绝不会放着窑子不逛,却接受这份“美好”的邀请。

    她又干了一碗,还是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夜色静谧,凉风习习。

    两人对坐,气氛冷清到了极点。

    任真浑身不自在,干咳一声,忍不住试探道:“咱们随便聊聊?”

    说这六个字的功夫,顾海棠已经又喝下一碗,脸颊不仅没有晕红,反而显得愈发白皙,像极了地上的霜,天上的月。

    “你随便。”

    言外之意,你随便说话,我未必会接。

    任真一脸黑线,我勒个去,这样岂非更尴尬?怎么跟我前世把妹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咬了咬牙,学着她的姿态,艰难地将那碗酒灌进肚子里,然后鼓足勇气说道:“复活之后,你为何选择恢复女儿身?”

    按照他前世学习的攀谈技巧,跟别人开始聊天时,最好将话题关注点放在对方身上,然后尽量提出能开放性作答的问题,让对方多一些倾诉,而非轻易回答是或不是,然后迅速冷场。(咳咳,单身的书友注意了)

    当然,这本身就是他一直很关心的问题。

    可惜对面这位不是普通女子,对付普通人的套路,对她无效。

    一上来,她便选择沉默,端起酒碗轻抿一口。

    他的问题提醒了她,如今是女儿身,喝酒不能再像剑圣那样痛快。

    任真碰了一鼻子灰,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我真想知道,这么多年,你是如何隐瞒过去的?整天在男人堆里厮混,肯定吃过不少苦吧?”

    又是两个开放性的题目。

    人性往往爱夸大苦难,怨天尤人,谈起自己的艰苦经历时,更喜欢对别人倒苦水。这一招对女人更有效。所以,任真抛出了教科书式的经典话题。

    然而,回应他的是沉默三连。

    任真心灰意冷,放弃了对她的攀谈。得,还是老老实实喝酒吧!

    他给自己添满,也不管她的碗还空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入衷肠,饮者自醉。任真脸颊绯红,回想起这些天,乃至这些年,见过的无数人,听过的无数话,千愁万绪涌上心头,然后凝出一声怅叹。

    “其实我很累。”

    顾海棠依然没接话,但是她拿起酒坛,默默地替他倒了一碗。

    做男人很难,她做过,所以她有体会。所以她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应该做的,是静静聆听。

    (等我办完离职手续,更新就会稳定。其实我很累。)

第211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几碗酒下肚,任真渐渐有了些醉意。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让我来说吧。”

    除非像当初遇见墨雨晴那样,存着算计之心,否则以他的复杂性格及身世,几乎不会主动吐露心事。

    但今夜例外。

    一方面,最近经历了太多,让他感到心累,也很孤独,想找个人倾诉。另一方面,陪在身边的海棠,是这些年来首位知晓他底细的朋友,不是敌人,很多话终于敢倾诉出来。

    我有故事你有酒,是个好机会。

    “你知道,我来长安是为了复仇。但是,就算我放得下仇恨,难道就能不来这里,不会沦为别人的木偶?昨夜从皇宫回来的路上,若非她心有犹豫,我恐怕等不到你了。”

    袁紫衣的现身,让他深切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吓出一身冷汗。南晋抚养他长大成人,这是首次对他崭露杀意,怎能不令他心悸。

    顾海棠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她不笨,能大概听懂,绣衣坊主是份身不由己的差事,而昨夜应该只是南晋的警告,下次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嘴里吐出,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故作老成,呵呵,谁又能体会我经历过的冷暖艰辛?”

    喝了这碗微凉的酒,任真目光冷冽,心里仿佛有团火焰在燃烧。

    “我还在襁褓里时,就被交给一个姓蔡的奶妈抚养。她脾气冷漠,待我很凶狠,每天除了给我喂饭,其他一概不管,还喜欢叫我小野种。当时的我听不懂这词有何含义,但是她那副冷酷神情,深深印刻我的记忆里。”

    这几句话,不算是实话。奶妈对他不好是真的,但他的灵魂是穿越而来,拥有成年人的心智,那奶妈喋喋不休的抱怨和辱骂,他都能听得懂,故而,还在蹒跚学步的阶段,他就已明白,未来的人生注定坎坷。

    “在我四岁时,奶妈有一天忽然消失了,后来听街坊邻居说,她是失足溺水而亡。但我知道,她并没有死,而是任务完成,被组织调走。之所以确信这点,是因为我接手绣衣坊后,曾无意中看见过她的背影。我想,或许他们以为,三四岁的孩童不可能有这么深刻的印象?”

    任真面带苦笑。还好他两世为人,心智成熟,否则即便是天生神童,也绝不可能在如此小的年纪,看穿成年人的险恶心机。

    “没有奶妈照顾,我年纪又小,没法独立成活,便过上饥寒交迫的日子,只能依赖街坊邻居的接济。他们你都认识,就是住在院子里的那几位。从这时候起,绣衣坊开始走进我的生活。”

    顾海棠望着前方的那几点灯火,神情释然。

    “难怪在金陵时,你们在树下插科打诨,看起来默契而自然,毫无破绽。原来你们真是朝夕相处的街坊邻居,并非临时凑到一起。”

    任真继续说道:“没过多久,我们巷子里又多出一名教书先生,很显然,也是为我而来。跟奶妈不同,他的性情很温和,每次跟我说话时都带着笑容,满面春风,这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顾海棠静静看着他,预感到接下来的话里会有转折。

    “这位先生破例将我收进学堂,教我读书识字,算是我的启蒙恩师。在我八岁那年,有天傍晚散学后,他将我单独留下,把我父亲当年的冤案和盘托出。他还说,南晋皇帝已经知道我的身世,认为我很可怜,派他来教导和保护我。”

    顾海棠忽然开口,“关于当年的真相,你究竟知道多少?他们告诉你的,是否都是对的?”

    任真幽幽地道:“我明白你在怀疑什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完。”

    他喝了一大口酒,“他告诉我,想找北唐的奸贼们报仇,必须要手段狠辣,胆识过人,得磨炼出处变不惊的心性。当天夜里,他带我进了坟场,让我以后练习刨坟,睡在棺材里,跟死人为伴。当然,他一直也陪在那里。”

    说到这里,他脸部肌肉抽搐着,痛苦地闭上眼。

    纵是见过无数世面的剑圣,海棠脸色微变,对于教书先生的手段感到发指。让一个小孩子做这种勾当,未免太变态了。

    “于是,我白天跟着他饱读诗书,夜里刨坟掘尸,跟死人抢棺材。背不好书,会挨戒尺。挖不好坟,会挨皮鞭。整整三年,我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每次看到那副温和笑容,都觉得他比死尸还可怕,简直就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

    “对了,你听过他的名字,叫曹春风。”

    顾海棠闻言,迅速看向任真,神情震撼,“那位新晋的风云第九?”

    这时,她恍然记起来,刚进京城那天,当说书的李凤首提到曹春风后,任真脸色异常难看。原来,两人之间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任真点头。

    春风得意,满面春风,如沐春风,那位启蒙老师有个好名字,可惜心性和手段都很变态,跟春风二字格格不入。

    “一开始我以为,他也是绣衣坊的人,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份比我想象中更复杂。事后再想,他这种大人物亲自去教我念书,绝对另有所图。或许,他是想在我身边细心观察,我有没有生出第三只眼?”

    他目光闪烁不定。这几年来,他一直没想明白曹春风的动机。

    顾海棠问道:“那日在金陵,你当着我的面崭露左手神通,我一时没有猜到,后来才大概意识到,你的那只眼长在手上?”

    任真不置可否,继续讲述自己的过去。

    “过了三年,我十一岁,也就是在五年前,我顺利出师,被任命为绣衣坊主,踏入江湖。‘千人千面,手眼通天’的绰号,一夜传遍天下。南晋的极少数人,只知我智谋卓绝,精通易容,却没见我当众用过左手,更不会明白,我是真的手眼通天啊……”

    顾海棠听懂了。

    “曹春风走后,李云龙又来了。皇帝将我编排在凤梧堂里,以在金陵赶车为营生,这何尝不是一种软禁?幸好,李老头和凤梧堂这些人,这些年待我确实极好,推心置腹,不是演戏。这点我能感受得到。”

    顾海棠说道:“我能看得出来。若非如此,你也不敢让他们待在你身边。”

    “当上坊主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查当年的旧案密档。让我惊喜的是,关于父亲在北唐的遭遇,坊里收集到的资料异常齐全,甚至精确到一些细枝末节,简直就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他心里明白,皇帝之所以允许他活下来,是为了让他去北唐复仇。至于曹春风的变态训练,绣衣坊的浩瀚密档,都是南晋为他提供的复仇利器。

    “但是,在密档里,我发现一点端倪。父亲当年蒙受诬陷,被逼上绝路,不得不孤军逃离,归顺南晋。北唐固然是元凶,但逃到南晋后,他的经历却扑朔迷离,尤其是临死前的情形,档案里只是一笔带过,似乎不想被我知道。”

    顾海棠沉默一会儿,说道:“你的判断没错。”

    任真眼眸微眯,幽幽地道:“后来,我千方百计,想从其他渠道弄清这段空白历史,却一无所获,应该是被人故意抹去。但我依然猜测出了真相,因为我还发现,无独有偶,关于那次南北议和,南晋的记载也异常模糊……”

第212章 黑衣叹

    春秋大乱战,爆发于二十年前,结束于十六年前。经过这场史诗般浩瀚的战争,大陆北唐南晋各自完成吞并,划江而治,进入南北朝时代。

    在这四年里,南方战乱的惨烈程度远超过北方,生灵涂炭,那些曾经富饶繁华的城镇,都变成废墟,满目疮痍,农渔业经济遭受毁灭性重创。

    相比之下,北方的形势要更乐观一些。北强南弱,这是两朝形成初期的态势。

    因而,在元武元年,大唐平定北方后,当时众多将领纷纷主张乘胜南下,一举荡平南晋,统一天下。

    就在这节骨眼上,大将军任天行被诬陷谋逆,走投无路,只好率领一支孤军冲破封锁,归降南晋,这就是震惊天下的元武第一大案。

    任天行叛逃,给北唐太祖提供了出兵的借口,他趁机派出三路大军,浩浩荡荡进犯南晋,凭借更占上风的经济优势,想要完成统一大业。

    然而,失去了任天行这位开国第一元勋,北唐的南进作战并不顺利,没有任何占据上风的迹象,更像是陷入泥潭,进退两难。

    在这时候,南晋朝廷主动求和,派出使团进行谈判,想为恢复战后经济争取时间。北唐顺水推舟,经过一番激烈交涉,最终同意收兵,依然划江而治。

    这就是著名的南北议和。

    这场议和,从当时来看,是北唐获利,强势攫取不少利益。但现在再回头去看,形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正收获长远利益的却是南晋。

    佛道两家主张慈悲和无为,说白了,就是不瞎折腾,清静自然,这对于当时百废待兴的南晋而言,具有极其积极的意义。

    两朝议和后,南晋朝廷开始休养生息,充分发挥水土丰沃的优势,渐渐后来居上,逐步缩小国力劣势。

    反观北唐,则陷入了愈演愈烈的倾轧纷争,自相残杀,刀光剑影,朝野动荡不安。

    任天行谋逆案,已令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后来又爆发轰动天下的襄王谋逆案,太祖皇帝遇刺身亡,女帝武清仪临危即位,好不容易稳住朝局,紧接着又掀起北海讨武檄文案,流血三月,风雨飘摇。

    元武朝三大案,使北唐元气大伤,无暇并且无力顾及南方强敌的复苏。直到现在,女帝才想起新政强国,追逐敌人的步伐,为时已晚。

    可以说,南北议和改变了当时的大势,又奠定了如今的大势。

    对于这场深深影响历史的议和,南晋史书上本可以不吝笔墨,详细记述当时双方的交涉博弈。

    然而,任真翻遍绣衣坊所有典籍,都无法确切查出,北唐当时提出的具体筹码有哪些,南晋最终又是如何回应的。不得不说,这太过蹊跷。

    联系前因后果,他不禁开始怀疑,父亲的死可能跟议和有关。南晋之所以对他隐瞒这些,是不想让他发现,与任天行有关的那场肮脏交易。

    此刻,当听任真提到南北议和,顾海棠便明白,他已经猜出了真相。

    她感慨道:“所以,这才是你最大的痛苦。明知真正的敌人就在背后,明知他想利用你,你又无法摆脱,不得不在他眼皮底下成长,然后遵从他的意志去杀人。”

    任真神色黯然,“偏偏他想让我杀的人,也正是我想杀的,我遵从自己的心意,就等于遵从他的意志。那些人确实该死,但是,我还该不该杀?”

    顾海棠点头,“一招借刀杀人,南北两朝皇帝玩了无数次。你说的这些真相,我早就知道,却无力改变什么。毕竟你手眼通天,而我不能。我能做的,就是找到你,保护你去做那些事。”

    任真沉默一会儿,说道:“这两天的经历,让我的立场有些动摇。”

    顾海棠微怔,“什么意思?”

    任真蹙眉道:“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太狭隘了。仇当然要报,或许我应该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非太过功利,执著于复仇这件事本身。”

    顾海棠似懂非懂。

    任真解释道:“崔鸣九说,他想做生意赚钱,但不想发国难财,赚穷人的钱。我很欣赏他这点,所以我忽然觉得,或许不该为了复仇,将更多无辜的唐人牵连进来。”

    顾海棠还是不太懂。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可以理解为,咱们在复仇杀人的同时,或许也应该顾及那些无辜百姓,那些年轻后辈。至少,不能因为我的个人恩怨,让北唐变成一副烂摊子。”

    顾海棠有点听懂了,“你这算是忏悔?”

    任真打了个酒嗝,摆手笑道:“最近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活在历史里,注定名垂后世,与其做个千古罪人,还不如现在多做点好事。否则,我们跟那些仇人又有何异?”

    顾海棠微哂,“终究难逃名和利。原来小先生在意的是身后名。”

    任真似乎没听出她的讽意,红着脸道:“如今在长安城里,我成了一棵树。树大招风,但是树也能挡风,保护很多栉风沐雨的可怜人。我这个小先生身上,也寄托着很多人的希望啊……”

    顾海棠看着他,淡淡地道:“你喝醉了。”

    任真咧嘴,憨厚一笑,“我跟你啰嗦这么多,是想让你明白,也是想让我自己记住,咱们来京城,是为了找一把能入局的椅子。如果哪天真能坐上去,就得对得起那把椅子……”

    刚进京的那天,他对她说,现在的博弈双方依然是两位皇帝,他还没资格落座入局。而这几天的经历让他感觉到,权力同样对应着担当,一将功成万骨枯,在那把椅子下面,势必会垫着无数效忠者的尸骸。

    就像一名有良心的作者,要对得起忠实支持的读者,他也要对得起诸如崔鸣九之辈的追随者,乃至北唐的万千黎民。

    为了复仇,但不止于复仇。

    他想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北唐。

    顾海棠静静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说道:“我明白了,其实你不是在诉苦,而是想说服自己放宽立场,帮北唐跨过这道坎。”

    任真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答道:“只要把里面的沙子挑出来,这袋稻米还是好的,没必要一概丢弃。对吧?”

    此言大有深意,不像是从一个醉汉嘴里说出来的。

    顾海棠摇了摇酒坛,发现已经空了,忧虑地道:“你想挣脱南晋的枷锁,该如何处理前院那些人?”

    她知道,他现在的立场已经渐渐偏向到北唐一边。

    任真走向亭外,头也不回地道:“有些话,很难当面说破。我不怕他们背叛,只是不舍。”

    顾海棠见状,紧随其后离开。

    在两人走后不久,凉亭旁那株大树上,一名黑衣老者悄然跃下。

    他走到石桌前,望着空空的酒坛,喟叹道:“小家伙,你这是在逼我啊……”

第213章 吹水侯

    在任顾二人走进凉亭前,原本坐在这里的人是李凤首。

    见这对孤男寡女拎酒赶来,月下独处,以为两人别有私情,他一时顽童心起,便藏进旁边的树冠里,想偷听他俩的甜蜜情话。

    不曾想,却偷听到了任真的心里话。

    刚开始,听见任真回忆辛酸童年,李老头暗自唏嘘不已,心疼小家伙这些年的悲惨遭遇。一出生便落进圈套,被南朝苦心算计,他何尝不知,陛下的手段太残忍阴毒。

    然而接下来,任真渐渐坦露真实立场,令他心神震骇。听其话意,似乎打算挣脱南晋的操控,临阵倒戈,帮助北唐拨乱反正。

    所谓定数,皆存变数,当日在骊江上的戏谑之言,想不到就要实现了。

    如果真是这样,最左右为难的人,就是他和凤梧堂的几位元老。跟另外三堂不同,这些年来,他们跟任真朝夕相处,结下非常深厚的情谊,难以轻易断绝,反目成仇。

    任真若公然归唐,那么,凤梧堂会被夹在中间,无所适从。追随任真,还是效忠南晋?他们迟早得做出抉择。

    站在那里,李凤首心情沉重,开始后悔不该偷听。

    如果没有偷听,并不知情,就不必早早陷入两难的境地,还可以和睦相处。然而,既然已经知晓,那就很难自欺欺人,他不得不提早筹划,准备自己的退路。

    “不怕背叛,只是不舍……你是想赌老子的良心么?”

    望着酒碗失神片刻,他似乎下定决心,转身走出凉亭。

    在他离开不久,道路另一侧,两道身影从黑暗里显现出来,目光闪烁不定。

    “用这种手段考验他,会不会太没诚意?”

    顾海棠凝视着道路尽头,眉宇间泛起一丝忧虑。她觉得任真玩这种小手段,还不如坦诚布公,以真诚争取对方的支持。

    任真黯然道:“我刚才说过,有些话,不适合当面说破。如果那样,双方只会更为难,与其撕破脸皮,还不如分道扬镳,好聚好散。”

    进北唐以来,凤梧堂众人愿意支持他,除了私交甚笃以外,最主要的是因为,任真先前部署的计划,都对南晋有利。但是接下来,他不确定,那些人是否还会支持他,以及他的新立场。

    所以,才有了这场酒后吐真言。

    顾海棠思忖片刻,问道:“或许,现在试探为时过早。等到复仇成功后,再跟他们摊牌也不迟。”

    任真明白她的担忧,眼神深邃,“我怕来不及。”

    猫首示威,龙首潜藏,他现在愈发强烈地预感到,南晋皇帝正在瞒着他开展一项隐秘行动,会对北唐极为不利,甚至可能威胁他的安全。

    若不事先排除身边的隐患,只怕以后会腹背受敌,面对更大的危机。

    反正迟早都得摊牌,考验双方的交情,晚说还不如早说,早些看出凤首的抉择,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不必顾虑重重。

    顾海棠幽幽地道:“你承受得起他的背叛吗?”

    如果李凤首想背叛,将此事密报回金陵,皇帝一怒之下,可能会揭开任真的卧底身份,让他同时面临南北两朝追杀,那将是最糟糕的境地。

    任真沉默了很久,才摇头说道:“我以后做的事,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北唐子民,立场迟早会公开。即使李老头不说,南晋那位不是傻子,也会看得出来。”

    顾海棠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我心里有分寸,那位极擅于忍耐,只要我还没对女帝出手,他就没必要急于收网。不然,岂非白养我这么多年?”

    说罢,他迈步走向前方。

    ……

    ……

    又是一夜未眠。

    天亮后,任真刚躺下不久,就被吵了起来。

    跟昨天不同,一大早来搅他清梦的是薛饮冰,他不能不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从昨夜他提到云青丹,六先生匆匆回府,连夜差人四处打探丹药的下落,经过薛家的整夜忙碌,终于觅得一枚,他便火速送来。

    任真大喜若望,对六师兄雷厉风行的性情愈发喜爱,连忙将云青丹交给顾海棠。

    顾海棠深知,任真眼前处境微妙,急需强援护卫,要想杀死名单上的仇敌,更离不开她的联手合璧,便当即服丹闭关,争分夺秒地准备破境。

    刚送走薛饮冰,吹水居又有贵客上门,这次更是不能不见的主儿。

    司礼监的洪二痒手持圣旨而来,刚一见面,就笑嘻嘻地跟任真道喜,满脸皱纹褶在一处。

    任真心领神会,明白朝廷是要对他进行封赏,准备摆香案、开正门,郑重其事地接旨,却被洪公公一把拉住。

    “小先生有所不知,陛下素来敬重贤哲高人,临行前特意嘱咐,让您别拘谨于俗世礼节,那些繁杂仪程统统都免了。”

    说着,他将那卷明黄圣旨递了过去,示意直接打开看便是。

    任真见状,不好再说什么,感到莫名期待,好奇女帝会如何安置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儒家蔡酒诗,乃圣人门徒,一方贤哲,其道德忠义,可昭日月,其丹心赤诚,愿倾五千万资财,襄助大唐抵敌……”

    他瞳孔骤缩,攥着圣旨的手猛然一颤。

    苍了个天的,这是趁火打劫啊,居然要从老子手里抢走五千万!

    他咧了咧嘴,感觉浑身肉疼。自己苦心孤诣筹谋许久,辛辛苦苦从富豪身上搜刮一笔,却架不住那个女人坐享其成,狮子大开口。

    “对半分都不知足,一口就吞掉一大半。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也太毒了!”他心脏抽搐着,狠狠腹诽道:“要是不重重补偿我,这事绝不算完!”

    只见圣旨上继续写道:“朕感其忠义,甚为宽慰,特封蔡酒诗为吹水侯,可持剑上殿,以示皇恩。”

    读到这里,任真不禁一愣,封侯?

    按北唐官爵例制,侯爵是武将享有的封赏,公爵才是文臣的至高荣耀。任真作为儒家小先生,是正儿八经的文人,按理说,应该册封为国公才对,怎么会是封侯?

    身旁的洪公公把他的疑惑神情看在眼里,微笑解释道:“陛下说,先生您募捐军饷,为大军平定南敌立下首功,应该算是军功,理应封侯。”

    任真没有搭腔,直觉告诉他,此事必有蹊跷。果然,圣旨后面还有几行。

    “另,素闻蔡酒诗儒剑同修,文治武功,独领风骚,兹命其暂领礼部侍郎一职,主考本次朝试,为大唐遴选栋梁之才。钦此!”

    任真顿时释然,合上圣旨。他终于明白女帝的深意。

    封儒圣弟子为武侯,这本身就说明,她已经承认他儒剑同修的身份。他如今不仅是儒生,更是朝廷的武官,可以为日后过问军事提供便利。

    大朝试历来由礼部负责,至于礼部侍郎一职,拥有实在的权力,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主考官。

    圣旨特意挑明,皇帝知晓他儒剑同修的渊源,还让他担任这份要职,这无疑是在向天下人明示,朝廷已经默许了儒家同修的新立场。

    那夜任真的谏言,她最终还是采纳了。

    通过这道册封圣旨,任真曾经当众宣扬的儒剑同修,终于得到默认和推行。

    吹水侯领礼部侍郎,武侯加文官,他将成为北唐开国以来独树一帜的存在。

第214章 云烟坊

    这份封赐非同寻常,是在特殊时期形成的特殊产物,其中蕴藏着特殊用意。

    若非先前女帝太强势,对兵家阵营残酷镇压,现在便不至于骑虎难下,碍于情面,只能用这种特殊手段挽回局势。

    领导是不会犯错的,即使她错了,下属们也得视而不见,主动替她找台阶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任真领到这份差使,官袍加身,就意味着他得替女帝排忧解难,让北唐恢复战时的文武秩序。

    等任真读完圣旨,洪公公恭敬地道:“老奴出宫时,派夏侯淳挂帅出征的旨意也刚刚上路。大概半天功夫,这两道圣旨就会轰动京城。陛下称赞侯爷有大气魄,您将如何执笔行文,她拭目以待。”

    让夏侯淳挂帅,也是出自任真的举荐。两道任命同时颁布,都在昭示着,陛下有意通过重用中立一方,消弭当前的内部矛盾。无论是儒剑争锋,还是儒家内斗,都不该成为当前的主旋律。

    她的态度昭然若揭,至于接下来如何破题解题,这是需要任真去完成的使命。

    送走洪公公,任真这下睡意全无。山雨欲来,眼看京城形势即将大变,他必须要好好合计一番才行。

    长安城传播消息的速度异常惊人。事实上,司礼监还在拟旨的时候,这两道任命就已通过各方的复杂关系,悄悄泄露出去。

    洪公公的判断太不准确,只过了两个时辰,京城的诸多权贵便都知晓,小先生蔡酒诗一飞冲天,凭借儒剑同修,成为当朝第一位兼具文武双职的重臣。

    那些大人物心思深沉,收到密报后,都迅速琢磨出非同寻常的意味。儒剑同修被陛下认可,这象征着兵家修士有了新的出路,有机会重回庙堂,北唐似乎又要变天了。

    作为儒剑同修的倡议者,任真被推到礼部侍郎的座位上,执掌主考大权,这更是非常强烈的信号。不出意外的话,一股新势力即将在朝野间崛起。

    按历年朝试的风气,那些望族子弟想暗通款曲,朝中权臣想培植党羽,都绕不开主考官这一关,必须客客气气打点好,才有徇私舞弊的可能性。

    就算有真才实学,考生的卷子都会交到主考官手里,要想名列前茅,脱颖而出,进入最终的殿试,必须得经过主考官的认可。

    所以,一旦让小先生担任主考官,这次朝试选拔出的人才极可能都是儒剑同修,深得他的赏识。而那些人成为他的门生,身上贴的标签非常显著,日后在朝堂上便是他的羽翼,令儒剑同修一派发展壮大。

    女帝明知这点,仍然把这份大权交给他,意图再明显不过。她如今为任真撑腰,支持他的立场。

    按照很多世家的计划,他们想让青年后辈先在朝试里崭露头角,然后再随大军出征,谋求军功封赏。现在他们意识到,无论是哪一点,都得去走吹水侯的门路。

    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被贬黜赋闲的武将们。儒剑同修,眼下已经成了任真竖起的大旗,唯有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为伍,才有机会得到朝廷的复用。

    平南主帅已经确定,大军即将开拔南下,再不去找任真说情,争取参战的机会,等战事结束后,兵家无用武之地,他们就彻底玩完了。

    兵贵神速,大家的反应都很快,还没到中午,各路人马便齐聚城东,再次造访吹水居。

    今天的阵势,远比昨天更浩大,有些势力较弱的家主甚至亲自前来。

    毕竟,昨天拜访只是出于礼数,而今天则是有事相求,极为迫切,想见炙手可热的新晋侯爷,得拿出更多的诚意。

    今天负责迎客的仍然是墨雨晴。她给所有人的答复都一致,侯爷一大早就已出门,不在府中,请改日再来。

    连续两天扑空,那些访客岂肯罢休,执意在院门外枯守着,排队等候侯爷的接见。

    实际上,墨雨晴并未说谎,任真确实不在家。

    他料敌机先,情知今天的拜访人潮只会更加凶猛,以睡觉为名恐怕再难推脱过去,眼不见心不烦,索性跑出来避避风头。

    他挑选的避风港也很讲究,是一座茶楼,叫云烟坊。

    早在南朝金陵时,他就听过云烟坊的大名。这家自产的云烟茶色绿味醇,香气似烟雾袅袅,意韵如纤云绵长,深受北唐贵族的喜爱,更被女帝钦点为贡品,极具盛誉。

    这家茶楼虽以云烟为名,但极少出售云烟茶,据说每天仅限三壶,还要视客人的雅俗身份而定,并非有钱就能喝到,可见茶楼主人对茶道的敬重程度。

    任真并不浸淫茶道,之所以躲到这里,既是为了求清静,也有更重要的目标。

    他曾对顾海棠说过,自己有百种开局,吃喝嫖赌,任她挑选。

    这句话并非信口胡诌,他的确准备过这四种方式,其中嫖和赌,他都已试过,算不上顺利。而其中的喝,便是来这座云烟坊,喝上一壶香茗。

    想喝云烟坊的茶,很不容易,对此他不强求,只要能远远看那人一面,就已心满意足。

    走上云烟坊的二楼,他开了个雅间,临窗而坐。

    这家茶楼的建筑布局很有特色。整栋楼的内部空间像是圆柱,而大堂中间搭建着一座戏台。楼上所有雅间都围绕这座戏台,只要打开窗扉,向下俯瞰,便能将戏台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虽是戏台,上演的未必都是京戏。很多时候,茶楼也会请些说书先生或者善口技者,登台奉上精彩表演。

    譬如此刻台上的黑衣老者,是新来长安的唐家三叔,据说这些日子声名鹊起,火遍全京城,颇受市井街坊的欢迎,才破例受邀进茶楼说书。

    任真随便点壶茶,趴在窗沿上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直摇头。

    “最近的水准下降了不少啊……”

    今天来这里,他指望能跟那人邂逅,当然他也不想枯等,于是还约了另一人见面。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崔鸣九兴冲冲走进来,脸上洋溢着笑容,“弟子恭贺老师高升!”

第215章 联手陷害

    不消打探,吹水侯的名声这会儿已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崔鸣九坐在任真身旁,一边为老师沏茶,一边笑道:“这次您当主考官,学生能不能高中,就全靠老师高抬贵手啦!”

    他心里想着,幸亏昨天剑圣授意他拜师,提前攀上高枝,否则,等尘埃落定后再献殷勤,就更高攀不起了。

    任真不置可否,问道:“你家里很看重这次朝试?”

    崔家的家主之争,他也有耳闻。

    崔鸣九神色沉凝,“父亲故意刺激我跟兄长竞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兄长修儒,这次入仕考取功名,是他大出风头的最佳时机。”

    崔鸣人饱读诗书,学问深厚,又拜在七先生门下,有很强大的后台。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而崔鸣九专注于修剑,武试面临的压力更大。

    说到这里,他开心一笑,“原先我还担心,会在朝试上输给他。未曾想,由老师来当座师,可以关照弟子,这真是天大的运气!”

    若论走门路,摆在他面前的是通天捷径。

    任真没有接茬,转而问道:“你府上的情况如何?”

    他约崔鸣九相见,是关心粮食霸盘的进展。要对付叶家,离不开崔家这枚棋子。

    崔鸣九答道:“果然如您所料,我抬回银子的第二天,内奸就偷偷跑去跟叶家汇报。那些债主纷纷上门,我按您的嘱咐,已经所有债款偿清,我猜叶家肯定大吃一惊。”

    任真满意地点头,“吩咐下去,各处店面继续收粮,每斤稻米加价三文,要让叶家知道,咱们奉陪到底。”

    崔鸣九眉尖一颤,“老师,您不是答应过我,和气生财,不再争做霸盘么?”

    面对他的质疑,任真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你应该听说了,夏侯将军被任命为主帅,即将出征,现在你可以去夏侯家了。”

    崔鸣九说道:“对,我正准备跟您提这事。陛下果然对您言听计从!昨天我走得太匆忙,忘记问您,我去夏侯家干什么?”

    任真眨了眨眼,“老实交代,你昨天在夏侯淳身上押了多少钱?”

    崔鸣九挠头,憨厚笑道:“都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老师您喝茶!”

    任真啜饮一口,从容说道:“夏侯淳出征前,必然会为粮草一事忧虑,正愁着无处筹粮。你去见他,谈谈卖粮的生意,这样做合情合理。”

    崔鸣九眼前一亮,“您是说,用咱们囤积的粮食供给军需,赚朝廷的钱?”

    说是朝廷的钱,其实就是从任真手里敲诈的那笔拍卖款。空有饷银,筹买不到粮食,军方也得为此犯愁。

    任真摇头,“我只是让你去谈,做做样子,并非真的卖给他们。你可以放心,叶家肯定会从中作梗。咱们的意图,就是要引诱叶家入局。”

    崔鸣九听糊涂了,“什么意思?难道您想让叶家做这笔生意?”

    “朝廷的生意历来最不好做,”任真慢悠悠地道:“卖价太低,会亏本,无利可图。卖价太高,既赚朝廷的便宜,又有官商勾结吃回扣的嫌疑,一旦被御史言官盯上,有理也难说清。”

    贿赂官员,牟取暴利,是女帝难以容忍的大罪。

    这话里大有名堂,崔鸣九敏锐捕捉到关键,蹙眉品味着话意,陷入沉默。

    任真侃侃而谈,“叶家想跟你争这笔生意,难免会贿赂夏侯家。你不仅要顺水推舟,还得促成夏侯家跟叶家达成协议,最好能有个暗中分利的条款……”

    崔鸣九脸色骤沉,质问道:“老师,这么做岂非把夏侯家也陷害进去?夏侯霸是您的弟子啊,您这么做,有何情义可言?”

    任真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同样是关乎自身利益,夏侯霸早已卖友求荣,毫不犹豫地出卖崔鸣九,蒙在鼓里的崔鸣九还处处替夏侯霸着想。这两人对比鲜明,差距实在太大了。

    “此事最大的意义,在于给陛下提供一个除掉叶家的名义,而非事情本身。案发后,只要夏侯家肯站出来指证,不仅无罪,还会有功。”

    他拍了拍崔鸣九的肩膀,“放心吧!夏侯家远比你想象得更能看清形势,到时候会明哲保身,将自己洗脱干净。”

    崔鸣九眉峰未展,不明白任真的信心从何而来。

    “如何案发?由咱们出面举报,还是夏侯家?陛下不是傻子,知道咱们的关系,难道还猜不出真相么?您凭什么断定,她想拿叶家开刀?”

    任真无奈地道:“只要他们的协议达成,无需别人弹劾,陛下自会知情。这么多年了,你以为她真信得过叶家,没有派人暗中监视?”

    崔鸣九顿时语塞。

    既然叶家能在崔家安插奸细,女帝为何就不能在大臣府里埋下卧底?

    任真不愿再解释这点,说道:“既然你已确定内奸的身份,那就带着他去夏侯家,由他把消息传给叶家。鱼儿自会主动上钩。”

    崔鸣九点头,“我明白。”

    任真继续交代,“等那两家谈成以后,你立即出手,将家里的内奸全都铲除。然后,你再暗中开仓放粮,偷偷把囤粮卖给叶家。”

    崔鸣九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找您借银子,对外宣布继续收粮,其实都是幌子,为了避免引起叶家怀疑。”

    “不错,”任真解释道:“我调查过,叶家手里有五十万石,只凭现有粮食,难以满足军需,他们肯定会抬高市价,跟你抢粮。你趁机出手,稳赚不赔。”

    崔鸣九问道:“卖多少?”

    “越多越好,我只怕叶家没那么大的胃口,无法全部吞下。等着看吧,陛下到时出手,会把这些囤粮尽数充公,一分钱都不用出!”

    崔鸣九明白这些关节,心里那道疑惑却始终无法解开,“您究竟凭什么确定,陛下不会再宠信叶家,决心忍痛动手?”

    跟夏侯家联手,是为了让女帝有发难的借口。暗中向叶家卖粮,是为了替女帝养肥宰杀的猎物,凑足军粮。

    这份计划的基础,始终建立在女帝的心意上。前提是她想动手。

    任真不想回答这个关键问题。

    他手捧热茶,将视线转移向窗外。

    恰在这时,一楼大堂里,一名个头很矮的肥胖男子走进来。

    任真身躯前倾,凝视着晃悠悠的那人,眼眸里精光骤射。

第216章 庸王高瞻

    任真来云烟坊,看的就是他。

    在一名小厮引领下,那名看起来很臃肿的中年人走向楼梯。

    由于过度肥胖的缘故,他的步履很慢,每踏出一步,塞在鹅黄绸袍里的赘肉都猛烈颤抖,仿佛随时会破衣而出。再加上他的身材太矮,以至于远远看去,像一团肉球在蠕动。

    肥成这种程度,此人必定身家豪富,是平时游手好闲之辈。

    砰!

    他抬步踏上楼梯,分明没有用力,可怕的体重压在木板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整架楼梯都随之一震。紧接着,当另外那只脚更上一层时,无数细微声响从木板缝隙里传了出来,似乎快要散架。

    他的到来,早就吸引了大堂众人的注意力。然而,没人敢嘲笑他的体态,甚至不敢以直视的眼神去看他。大家恍若未闻,用余光偷偷扫视着他那宽厚身影。

    此人的身份太过煊赫。

    他是当今北唐唯一的亲王,庸王高瞻。

    按大陆传承已久的爵位制度,亲王是所有王侯里的第一等,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按祖宗旧制,唯有同姓皇室后裔,才有资格封王。能封亲王者,必定是皇子和皇帝的亲兄弟。

    庸王便是已故太祖皇帝的亲弟弟。

    太祖高觉共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大哥高澄,封为襄王,六年前因起兵谋反,被满门抄斩,子嗣断绝。

    庸王高瞻最小,如今不到四十岁,不仅是太祖本支血脉的唯一幸存者,也是旧皇族高家被女帝留在京城的唯一代表。

    太祖高觉龙御归天后,纵然膝下并无子嗣,武清仪身为女流之辈,在乱局中登基即位,依旧激起了天下百姓的强烈反对,饱受非议和谴责。

    直至今日,为了巩固皇位,她费尽周折,已经足够艰难,岂敢再将自家兄弟封为亲王,主动去挑衅那些保守的旧派势力。

    故而,武九思也只是被封为梁王,在名义上要低于庸王一等。

    女帝百年之后,若想还政于旧皇族高家,那么,庸王就是最可能继位的新君人选。

    有这种可能性存在,谁还敢招惹这位肥胖的亲王?

    满长安皆知,庸王酷爱云烟茶,十几年如一日,经常来云烟坊品茗,一坐就是大半天。

    茶叶有去腻减脂、利便通尿的功效,特别是对肥胖的人来说,还有降低血压的作用,大家都很理解庸王的这一癖好,不以为意。

    任真对此早有耳闻,知道要见庸王一面,云烟坊便是最好的场合,因此才来到这里。

    他很想亲眼见识一下,以肥头大耳著称的庸王,真如传闻中那样麻木呆滞,庸碌无为,还是在韬光养晦,为了避免女帝的猜忌,苦苦隐忍胸中锋芒。

    如果是前者,他不会失望,不过,当未来京城有变后,他便不再将此人视作拥立辅佐的选择之一。

    如果是后者,他也不会欣喜,反而会深感忌惮。能屈能伸者,都拥有可怕的心性和手段,庸王若真如此,能成功瞒过女帝多年,绝对是恐怖的存在,他断然不敢招惹。

    闻名不如见面,总要远远瞅上几眼,他才会稍稍心安。

    坐在身旁的崔鸣九见状,同样俯身往下看,目光落在庸王身上时,好奇地道:“怎么,老师对庸王很感兴趣?”

    任真闻言,佯装一愣,“什么?你是说,那个肥胖男子就是庸王?”

    崔鸣九点头,笑道:“老师初到京城,很多情况还不知道,也很正常。您虽然封侯,圣眷日隆,但有两位王爷,地位在您之上,还是不可小觑。”

    任真若有所思,“梁王的威名,我早有耳闻,自然不敢招惹。只是不清楚,这位庸王的性情如何。”

    崔鸣九俯身,低声说道:“庸王柔弱怯懦,据说很怕死,不像梁王那样飞扬跋扈,只要您别欺负到他头上,其实也不足为虑。”

    任真认真点头,追问道:“崔家跟他交情如何?若是方便的话,你可以帮我引荐一下,我如今既已入庙堂,还是前去拜见一下为好。”

    崔鸣九答道:“老师,这点您就别费心了。您不知道,庸王太过孤僻,不愿意见生人,也不过问朝堂上的任何人和事。若非陛下禁止他出城,他恐怕早就躲进深山老林里,当一名隐士了。”

    任真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他当然掌握这些情报,只是不敢相信,庸王真能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所以对后者露出的面目有所怀疑。崔鸣九的评价跟世俗一致,显然没有新见解。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道:“你下楼去找掌柜,以我的名义试试看,能否买到一壶云烟茶?”

    崔鸣九眼眸骤亮,拊掌说道:“好啊!不瞒您说,我刚进京城后,就来这里试过,掌柜嫌弃我们崔家一身铜臭,毫无风雅可言,不愿将上好的香茗葬送在我的腹中。”

    任真会意,笑道:“那你今天要沾老师的光了!毕竟我儒剑同修,又是儒圣关门弟子,要是连我都没资格饮茶,恐怕天底下也没有几人能喝得!”

    崔鸣九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没错,以前我就很好奇,这家茶楼的幕后主人究竟是谁,居然敢不卖给崔家面子。今天我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在您面前摆架子!”

    说罢,他兴冲冲走出雅间。

    任真凝眉沉思着,喃喃地道:“他说得对,连绣衣坊都查不出云烟坊的后台,幕后那人必定非同凡响。庸王天天往这里跑,恐怕不是巧合……”

    想到这里,他从袖里取出一枚铜钱,伸手抛向楼下。

    他并非真的想喝云烟茶,只是想把崔鸣九支开,以免被其他人知道,他就是稍后那场剧变的主使。

    此时,庸王正迟缓地走在楼梯间,白皙脸颊透着微红,额头渗出不少汗珠。

    那枚铜钱坠落,从他的背后划过,继续下坠。

    它的目标不是庸王,而是正在戏台上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

    黑衣李老头有所感应,忽然微微仰头,抬手接住那枚铜钱。

    他的视线往上,刚好跟任真隔空相对。

    二楼窗前,任真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转头瞥向楼梯间的庸王。

    李老头心领神会,瞬间懂了任真的心意,然后微微颔首。

    心有灵犀,只需一个眼神即可,这就是两人相处多年培养出的默契。

    台下众人正聆听地出神,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又将要发生什么。

    任真缩回脑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等候那壶上好的云烟茶。

    下一刻,李老头无声起身,拿起二胡的琴弓,朝上空弹射而去。

    嗤地一声,他左手猛然发力,只见无数劲气破薄而出,缠绕在那把琴弓上,俨然化作一道长剑,偷袭向浑然未知的庸王身后!

第217章 任真的破绽

    “有刺客!”

    大堂里的茶客惊呼出声,神色苍白,怎么也想不到,刚才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一转眼就成了暴起行凶的刺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胆敢当众刺杀庸王,这老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庸王的反应明显迟钝,此时听见背后的高呼示警,虽然意识到危险降临,无奈身材太肥胖笨重,根本无法灵活闪躲。

    情急之下,他竟选择向前扑倒,狗吃屎一般,将自己重重砸在楼梯上。

    轰!

    响声沉闷,整架楼梯随之剧烈颤抖。

    纵使如此,他依然没能躲过这一剑,绸袍后背被刺破,显露出来的不止白皙肥肉,还有从皮肤里喷溅的鲜血。

    他趴在台阶上,纹丝不动,没有爬起来逃跑。

    这一剑远不足以致命,充其量只能造成皮外伤,但他还是没了反应。

    要么,是他在装死,要么就是,这位亲王大人吓晕了过去。

    李凤首落在地上,看着一动不动的庸王,笑容里泛起莫名的讽意。

    今天他到这里说书,虽未事先经过任真授意,两人的意图却惊人得一致。他对庸王和云烟坊早有耳闻,而且对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生出怀疑,所以也来暗中窥探。

    刚才,任真只是看他一眼,他便心领神会,明白小家伙是想让他假装刺杀庸王,试探这家茶楼幕后的反应。

    如果云烟坊真的只是茶楼,从事正经生意,那么,就算他们反应再灵敏,也无法一下子召集大量高手,现身保护王爷。

    反之,若是云烟坊崭露底蕴,急于而且全力救人,就证明它的真面目绝非茶楼那么简单,背后肯定跟庸王有深不可测的关联。

    在庸王猝然遇刺的危急时刻,无论云烟坊如何应对,两人都能从中窥出一些端倪。

    所以,李凤首保留实力,故意放缓动作速度,等着云烟坊的强者现身救援,而他刺出的那一剑,其实也没使出几成功力,根本没想伤及庸王的性命。

    然而,眼前的情形很尴尬。

    云烟坊不像两人预想的那样,藏龙卧虎,暗伏高手无数,会如潮水般涌出,奋力救下他们真正的主子。

    不仅没有冲出任何高手,云烟坊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真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对眼前的剧变措手不及。

    李老头僵在那里,被那群呆如木鸡的看客们盯着,心里进退两难。

    他扮演的角色是刺客,目标庸王就昏倒在他面前,要想痛下杀手,现在正是良机,却不上前补刀,在这里干站着,这算哪门子刺客!

    还好很快有人冲过来,化解了他的尴尬处境。

    庸王随行的数名侍卫都守在门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居然有人敢公然行刺,慌忙挥舞长刀冲进来,将李老头团团围困。

    作为四堂首领之一,凤首的修为在七境上品,凤毛麟角,是很罕见的顶尖强者。他胆敢刺杀试探,自然不把这些小角色放在眼里。

    但眼前,他却不得不借坡下驴,趁势逃离此地,否则将无法收场。

    他冷哼一声,凝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庸王,漠然道:“算你走运!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高唐国祚断绝!”

    说罢,他微微跺脚,身形冲天而起,以凌厉速度掠向楼外,转瞬间消失不见。

    他要想走,凭这些五六境的护卫,岂能阻拦得住。

    他最后放的狠话也有点意思,故意说出高唐二字,想将这次刺杀的动机,转移到北唐国运上。

    皇帝姓高,北唐就叫高唐。而如今的皇帝姓武,自然就是武唐。未来的北唐姓什么,说白了,就取决于庸王和梁王的储君之争。

    那么,想断绝高唐的人,肯定是支持武唐的人。

    李凤首这句话,显然是在嫁祸武家。

    至于庸王能否中计,都是后话。

    二楼雅间窗边,任真探出头,一直冷眼旁观着局势。

    李凤首当局者迷,应该没有留意到,他却观察细致,将某些细节看在眼里。

    当那一剑快逼近庸王背后时,二楼的地字号房里,分明有数道身影急剧闪烁,眼看就要破门冲出,前去护驾。

    在千钧一发之际,对面天字号的房门被推开,有名中年书生大步走出,凭栏而立,隔空旁观那场刺杀。

    于是,地字号房瞬间沉寂,那些身影消失不见。紧接着,便发生了庸王倒地的那一幕。

    这些细节瞬息万变,虽然很复杂,也只在片刻之间。若非任真有心观察,又处于视野开阔的位置上,大概也很难发觉这些。

    他收回视线,重新坐回席位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面对七境的威胁,都能隐忍得住,长安这潭水果然太深……”

    一阵喧闹声从楼下传来,应该是大家在救护庸王,准备报官,这些后事已无关痛痒。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崔鸣九提着一壶茶跑了进来,神情有些激动,“出大事了!有人刺杀庸王!”

    任真站起身,凝重地道:“我看到了。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说罢,他抬步准备出门。

    崔鸣九急忙拉住他,劝阻道:“老师,您千万别去掺和此事!咱们犯不着得罪另一方!”

    他深深看向任真,眼神急切。

    最想杀死庸王的人,肯定非梁王莫属。如果那名刺客真是武家派来的,任真出去探望庸王,此举无异于表明立场,势必会得罪梁王。

    任真岂会不明白他的担忧,沉声说道:“所以,咱们得赶紧溜走。我可不想当目击证人,替庸王指证武家。唉,我刚才真不该让你出去。”

    循着他指的方向,崔鸣九转身瞥向那壶云烟茶,恍然大悟。

    崔鸣九下楼买茶,已经对掌柜透露他们的行迹,庸王醒后,可能会了解到这点。

    这是个可大可小的破绽。如果庸王心思缜密,想拉任真下水,共同对付梁王,这还不算棘手,就怕他怀疑到任真头上,猜出真正的刺杀主使。

    吹水侯难得到此,就有强大刺客出手,算不算是巧合?

    任真也是此刻才意识到,支开崔鸣九的借口编得太随意,或许以后会惹出麻烦。

    不过,眼下还顾不上这么多。

    李老头暴露行踪,必须趁这个机会,让他离开长安才行。

第218章 离别,是为了重逢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场刺杀。

    在李老头看来,这是对庸王底细的试探。

    而在任真看来,这场刺杀背后的寓意更深,真正目标并非庸王。

    昨天夜里,他故意将自己的心志泄露给李老头,此时还摸不透,这个陪伴多年的老家伙会何去何从。

    交情归交情,死生至大,他对李老头并不放心。

    刚才看见李老头在场,他便感到惊异,不知其意欲何为。

    老头若是想动真格的,为刺杀庸王而来,眼前正是好机会。任真恰好也在茶楼,他刺杀成功后,朝廷严查起来,很可能会对任真起疑心,令任真陷入凶险的境地。

    他若站在南晋立场上,心怀叵测,要陷害倒戈的任真,此举可以一箭双雕,充斥着难以错失的诱惑力。

    任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点,所以他才想赌一把,既赌云烟坊深不可测,又赌李老头情谊未泯。

    如果是真杀,则违背任真的意志,说明李老头已背离,两人正式分道扬镳。当然,他未必能刺杀成功。

    退一步讲,即使庸王真的遇刺身亡,任真也有办法自证清白,撇清关系。毕竟,一切得靠证据说话。

    如果李老头遵从任真的心意,适时收手,甘愿放弃杀死极可能是未来唐帝的庸王,那就说明,他没有选择效忠南晋,心里还是以任真的命令为重。

    所以说,被试探的对象其实是李老头。

    他最后收手而去,已经足够体现出自己的心意。当然,他自己未必意识得到。

    任真如释重负,带着崔鸣九走下楼,却未趁混乱溜走,而是跟掌柜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改天再来,才从容不迫地离开。

    若是悄悄撤退,说明他做贼心虚,嫌疑只会更大。

    走出云烟坊后,任真提醒道:“你得尽快去夏侯家。大朝试在即,你那位兄长也快进京了。他要是接手生意,你就会错失这次表现自己的绝佳良机!”

    崔鸣九面带苦笑,“霸盘的水太深,怎么做都难顺我自己的心意,我倒情愿让大哥来接手,早点脱离苦海……”

    任真狠狠瞪他一眼,训斥道:“笨蛋,要争家主,就不能有妇人之仁!煞费苦心斗倒叶家,你以为只是争霸盘这么简单?”

    崔鸣九一愣,“要不然?”

    任真严肃地道:“这次要是处理妥当,能让清河对你刮目相看。接下来,我会举荐你做皇商!”

    听到皇商二字,崔鸣九彻底怔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师扬长而去。

    任真没有立即回府,刚走出不远,便立即拐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巷里。

    片刻后,李老头出现在他面前,果然没有匆匆逃离,而是在暗中等候他出来。

    李老头问道:“如何?”

    任真明白,他问的是刚才观察到的收获,于是答道:“云烟坊的水很深,至少跟庸王关系密切。看来,你我的猜测都没错。”

    他们先前的猜测是,庸王可能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庸碌无为,对朝政国事漠不关心,安心于做个享乐的亲王。

    若真是如此,他又何须苦心经营云烟坊,在京城埋下这样一枚暗棋?

    李老头皱眉说道:“刚才我完全没看出破绽,还好有你冷眼旁观。”

    云烟坊能深藏不露,至今未被看破,自有其道理。刚才那场刺杀,明明危及庸王性命,他们依然沉得住气,没出手护驾,这是何等的耐心。

    要不是任真细心,李老头胆大,旁人就算心生怀疑,也无法通过如此凶险的手段,幸运地看出破绽。

    任真沉声说道:“此事绝不简单。对方临时收手,说明他们有底气相信,你杀不死庸王。或许,他身上大有名堂……”

    李老头对他的分析并不惊讶,显然也想到这一层,凛然说道:“你要是志在北唐,最好尽快查清这件事,否则会成隐患。”

    任真点头,听懂了话里的别样意味。他当然志在北唐。

    李老头转过身,说道:“七境上品,寥寥可数,如今我已暴露,就不能再留在长安了。你自己保重,我得返回金陵。”

    之前他只是名说书先生,没人会在意他的起居和行踪。今日出手后,作为巨大威胁,他势必会被雪影卫盯上,再留在京城,也无法为任真帮忙,只可能添乱。

    任真一言不发。

    两人背身相对。

    李老头沉默一会儿,幽幽地道:“或许,你早就想到这一层了。”

    昨夜他偷听到任真的心声,明白任真已经不信任他。以这小家伙的可怕心机,安排他出手,很有可能也存着让他离开长安的动机。

    任真依然默不作声。

    李老头负手而立,长叹口气,“关于你的身世,我知道一些,所以设身处地去想,我没资格说你是错的。除了怜惜,我对你不曾抱有别的企图。”

    临走之前,他不想让两人的芥蒂继续存在下去。无论任真相信与否,他都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任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小徐和小王夫妇,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得无条件信任他们。如果不把他们安全带回金陵,老子绝饶不了你!”

    听他交代后事,任真略有动容。

    李老头眼神惆怅,感慨道:“你进北唐以前,我原想着,拼上这副老骨头,也能帮你一把。现在看来,你的格局太大,我留在这里也是累赘,不服老不行咯……”

    任真不忍再沉默,开口说道:“回去养老也挺好。我回金陵时,希望你能滚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到!”

    当他选择回金陵时,可能已经跟南晋为敌。到时候如果见面,敌对立场分明,两人心里只会更挣扎,还不如不见。

    李老头哂笑道:“养老?你想多了,就算陛下开口,我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隐退。相信我,如果没人留在他身边,替你说好话,只怕你会死得很早!”

    他已经想好,回金陵后,他得时常替任真辩解,在任真没彻底挑明立场之前,尽量消除掉潜在的威胁。

    任真表情复杂,想说的话明明有很多,到嘴边时,又只剩一句。

    “谢谢。”

    李老头轻哼一声,似乎没放在心上,眼角却噙着淡淡的笑意。

    “还有一桩事。猫首和龙首都在长安,意图不明,我会尽快从陛下那里打探清楚,然后通知你。”

    任真说道:“伴君如伴虎,你不必太勉强,自己保重就好。他们想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

    李老头笑道:“糟老头子用不着你来担心。照顾好自己吧!等你以后大婚时,我争取回来喝你的喜酒!”

    任真一僵。成婚?他还真没考虑过这桩大事。

    李老头踏步走向巷外,忽又停下脚步,将一本小册子丢过来。

    “这本《两仪参同契》,你一定要勤加修炼。万分危急时,虽相隔万里之遥,我李云龙也能给你帮帮场子!”

第219章 请帖

    任真接过来,望着泛黄的封面,狐疑地道:“道家功法?”

    李老头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懂阴阳术数,要领悟这门神通应该不会困难。其中,最值得潜心修炼的是第七层,明两知窍。待到大成时,你自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任真点头,好奇地道:“南北相距万里,你真能像神仙一样,隔空施法助我?”

    “我能帮你几成,取决于你能修炼几成。”

    李老头负手消失在街巷尽头。

    任真将册子揣进怀里,深深看那道背影一眼,转身走向街巷的另一方。

    李老头没猜错,他临时起意,安排一出刺杀庸王的戏,确实也想借此机会,把他从自己身边支走。这样做虽然不近人情,对两人来说,都是最自在的方式。

    两人就此别过。

    天色已晚,任真回到吹水居。

    担心被执意留下的访客逮住,他没敢走正门,从宅后菜园的偏门里溜了进去。

    这份担心并非多余,他刚进书房,墨雨晴便阴着脸走过来,埋怨他只顾外出躲避,将这么大的摊子丢给她应付。

    堂堂墨家大小姐,被当成侯府管家使唤,也难怪她会不乐意。

    她将一份花名册放在桌上,努了努嘴,“这是今天收的礼单,他们没能见到你,都不肯把礼品带回去,放下就走,我也拿他们没辙。”

    任真扫视着长长的清单,忍不住咋舌。

    白纸黑字,写着无数人名,看这阵势,估计满京城的豪门望族都来齐了。他们送的礼品也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很多光是看名字,就能知道价值连城,得花费不少本钱。

    墨雨晴站在书桌前,沉声说道:“再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大朝试之前,他们肯定锲而不舍,想求你通融。你打算怎么处理?要不你明天登门回礼?”

    任真没打算告诉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清单,忽然问道:“沐侯府有没有派人来?”

    墨雨晴不假思索,答道:“有。是沐家的大小姐亲自前来,听她的意思,似乎想拜你为师。”

    沐清梦貌美如玉,气质清冷似冰,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她脱口而出。

    任真嘴角一挑,微嘲道:“那对父女的脾气又臭又倔,一向不是屈尊求人的主儿。看来,沐家并非铁板一块,软硬不吃,也有明显的软肋呐……”

    墨雨晴对沐家的情形并不了解,问道:“什么软肋?”

    任真慵懒地道:“就跟你们墨家一样,后继无人。李叔隐退后,巨子之位该由谁传承?你这位大小姐,还是他招的上门女婿?”

    当初李慕白能接任墨家巨子,除了自身出类拔萃以外,最重要的是前任巨子只有一名爱女,膝下并无儿子,为了避免大权旁落,墨氏被架空,只好破例传给他这个女婿。

    到了墨雨晴这一辈,同样的难题再次出现。沐侯府的烦恼亦是如此。

    墨雨晴垂下脑袋,睫毛颤动着,低声说道:“我不介意把巨子尊位让出去……”

    既然已有传给女婿的先例,何妨再传一次?

    任真仿佛没察觉她的反应,眼神依然盯在名单上,淡淡道:“你是墨家巨子的女儿,论天赋资质,不比这些名门闺秀逊色。如果你愿意,到时也可以登台比试,跟她们一较高下。”

    墨雨晴嗯了一声,凝视着跳动的烛火,有些失神。

    片刻后,任真说道:“沐家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不去管它。我刚才仔细看了一遍,没有找到袁家的名字。他们有没有派人来?”

    “没有。”

    袁家位列十世家之一,地位高贵煊赫,尤其是在这半年,袁崇焕升任兵部尚书,掌管兵马大权,袁家的威势更是如日中天。

    按理说,任真被封为军侯,跟袁尚书都是武将,理应多相互配合扶持。以袁家的官场见识,不至于连道贺高升这种基本的礼节都不通晓。

    “莫非他们不给面子,看不上我这个小先生?”

    任真自嘲一笑,不指望墨雨晴能解答疑惑,“看来,改天我得亲自去拜会这位兵部大佬……”

    这时,墨雨晴猛然记起一事,急忙说道:“对了,幸好你早早赶回来。下午梁王府派人送来请帖,邀你今晚过府赴宴!”

    “梁王?”任真一愣,“他要请我吃饭?”

    邀请对方来家里做客,是交情颇深的朋友才享有的礼数。他跟梁王素未谋面,没有任何交集,平白无故,为何突兀邀他作座上宾?

    “这有点反常。梁王的桀骜脾气,我以前就有耳闻,他怎么会主动跟我攀交?凭他的身份,没必要如此重视我吧?”

    任真感到费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还摸不清梁王的意图。如果是场鸿门宴,暗藏杀机,那就麻烦了。

    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墨雨晴试探道:“要不你再出去躲躲,假装一夜未归,并不知情。”

    任真沉默一会儿,摇头道:“还是不躲了。难得他主动邀请,我不能驳人家的面子。反正迟早都得见面,还是乖乖去吃敬酒吧!”

    事实上,他对梁王和庸王这两位储君人选都感兴趣,很想看清对方的真实面目。他想提早确定好,以后该把皇位交给谁,才对得起这座北唐江山。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跑到云烟坊,冷眼旁观庸王的一举一动。

    现在,梁王主动相邀,虽然不知其动机,正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他没有道理拒绝。

    打定主意后,他站起身,走出书房。

    庭院里,顾海棠负手而立,正淡淡看着他,神出鬼没一般。

    他诧异问道:“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她说道:“无碍。我跟你一起去。”

    任真断然拒绝,“不行。梁王门下强者云集,不乏奇人异士,你跟着我去,万一被识破身份,只会更棘手,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海棠说道:“宴无好宴,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任真抬手,示意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停在她身畔,幽幽地道:“大半夜的,你要是实在闲不住,咱们就分头行动,你替我去杀人吧!”

第220章 软硬兼施

    梁王府很大很气派。

    夜色茫茫,任真虽看不真切,在管家引领下一路穿梭过曲折回廊,还是深切感受到梁王武家的阔绰底蕴。

    都说豪门深似海,跟这座真如渊海一般的偌大王府相比,他的吹水居更像是小池塘,谈不上王侯气派可言。

    他被领进会客厅。

    大堂里灯火辉煌,顶灯的光芒照遍每处角落,无数精美装饰流光溢彩,显得极为奢华。

    他坐到客位上,环顾着眼前的奢华布置,一边等候梁王出来相见。

    若是寻常的京城权贵,能请到炙手可热的吹水侯当座上宾,这是何其荣耀的事情,恐怕早就亲出府门迎候,哪会把他独自晾在会客厅里,迟迟没有露面。

    梁王毕竟是女帝的亲弟弟,深受恩宠多年,权柄滔天,是真正的位极人臣。再加上他那出了名的傲慢性情,敢如此托大怠慢,也不出乎任真的意料。

    这明摆着是一个下马威,先让这位新晋侯爷认清尊卑差距,稍后说话时摆正自己的位置。看来在梁王眼里,儒家小先生的身份还是不够分量。

    任真没有气愤,只是心里愈发好奇,对方邀自己前来,又故意拿捏做派,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梁王终于走进来。

    武九思异常魁梧,身上随意穿件青色绸衫,裸露出健硕的肌肉。他走路步伐不算急促,由于高大身材的缘故,给人一种虎虎生风的感觉,自然流露出皇家气度。

    跟矮肥的庸王相比,梁王的仪态是另一种极端。

    落座主位后,他瞥任真一眼,从果盘里拿起一块西瓜,一边吃着,一边随口问道:“长安可还住得习惯?”

    他的嗓音浑厚,仿佛夹杂铮铮之音,把一句寻常问候说得颇有气势。

    任真微笑道:“托王爷的福,还算比较适应。”

    他心里却有些不悦。无论衣饰打扮,还是言谈举止,梁王都太过肆意,看不出半点待客之道,更像是在询问奉命进见的下属,甚至都没正视过他。

    梁王嗯了一声,没再立即说话,伸手又拿起一块西瓜,似乎忘记自己是在会客。

    大堂陷入沉默。

    任真干坐片刻,问道:“王爷邀我前来,是否有事相商?”

    既然梁王心存轻视,故意想摆架子,他便没必要再虚与委蛇,留在这里看对方脸色。本无交情可叙,还不如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梁王闻言,抬头看向他,浓密剑眉微挑,没料到他这么直接,脸上浮出淡漠的笑意,“没事就不能请先生吃顿便饭?看来在先生眼里,本王似乎没有多大的面子啊……”

    任真嘴上笑称不敢,心道咱们初次相见,摆出王爷姿态就想让我臣服,你不愿给我面子,那我还给你个屁的面子。

    梁王见状,起身说道:“请先生随我赴宴。”

    说罢,他走向堂外。

    他本打算趁寒暄时,先把任真最近的旺盛气焰打压掉,等其谦卑俯首后,酒席间再加以笼络,恩威并用,何愁无法收服这位新晋宠臣,让其听命于麾下。

    然而看这情形,任真表现得不卑不亢,不仅对他的威仪不买账,反而露出排斥之意。话不投机半句多,事已至此,就没必要再寒暄下去。

    寒暄毕,宴席开。王府没有摆出山珍海味的大排场,只是上一些新鲜时蔬和精巧菜碟,颇有清贵气息,这点倒是让任真刮目相看。

    两位王侯宴饮,级别极高,再加上梁王揣着心事,故而没安排诸多旁人作陪,只留一名谋士在侧,负责斟酒伺候。

    偌大一张圆桌,两人各坐一端,隔着无数菜碟,难免显得冷清。

    不过,此时梁王的态度热情许多,放弃原先的策略后,不仅开始不断敬酒,拿出主人应有的待客热情,还主动询问起西陵的风土人情,乃至于开玩笑,以后考虑去茅台镇合伙开窖酿酒。

    任真明显感受到对方的转变,便也不拘谨,顺着他的话茬闲聊,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活络许多,不像刚才那般冷淡。

    不过,任真心里那根弦儿始终没放松,暗暗提防梁王话里的陷阱。宴无好宴,他绝不会天真地认为,以梁王的傲气,会屈尊跟他结交朋友,背后必有所图。

    果然,眼花耳热后,梁王身躯前倾,微眯着醉眼,醺醺然笑道:“听说小先生推崇儒剑同修,兼顾内外,本王心里很是钦佩。不过,有个疑问还想当面请教你。”

    任真端着酒杯,欣然道:“王爷请说。”

    梁王说道:“世上没有绝对冲突的大道,有的只是为了利益而对立的人。你主张儒剑同修,大道固然行得通,只是我想知道,你真的认为让他们换层皮,就不会掐起来?”

    任真还没开口回答,梁王又盯着他问道:“只要人还在,问题就依然在。当问题摆在面前时,总得做出现实的选择。你真能中立得了?”

    任真若有所思,反问道:“你指的是?”

    梁王停顿片刻,说道:“比如,当东西两党才俊的卷子同时摆在你面前,你该如何选择?再比如,剑修转儒和儒修转剑,你又该如何选?”

    他举的例子直指任真。毕竟,蔡酒诗出自西陵,又是儒家的人,本身就带着足够鲜明的立场,谁知道他是否假公济私?

    所以他有理由质疑,任真能否真的当一个中立者。

    任真闻言,眉关紧锁,看似是在思索,心里却暗暗惊叹,这位梁王的眼力着实犀利,一言命中关键,哪还有外界盛传的京城霸王模样。

    他沉声答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王爷既然是陛下的亲弟弟,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担任朝试主考,只会遴选陛下当前最需要的那些人才,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的出身立场。”

    说着,他喝光杯中酒,神情认真,“儒剑同修的提议,本身就是在为君分忧。所以,我是否中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站在陛下身边。”

    他不相信,梁王会看不出来,他是在给女帝找台阶下,重点在于启用兵家旧将,根本不在乎他是否略有偏袒。

    这是他的权力,也是陛下赏给他的奖励。

    梁王满意点头,“先生忠君爱国,能为君王分忧,实在是北唐之幸。不过,考虑到你一直在世外修行,可能对朝堂的情况还不够了解,本王担心,你会无意中漏掉那些享有盛名的栋梁之才。”

    任真脸色微变,立即意识到什么。

    果然,梁王从袖里掏出一张帛书,微笑道:“一场朝试嘛,难免会有人心神紧张,临场发挥失常,若是就此遗落民间,岂非可惜?所以我想,先生应该对这些饱学之士稍加留意,不能让他们错失报效朝廷的机会啊!”

第221章 两王

    这份帛书被推到任真面前。

    上面写着十余个人名,皆是这次参加朝试的考生。至于他们是否真如梁王所说,有真才实学,还不得而知。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他们必定都身世煊赫,否则难以攀上梁王的高枝。

    任真只是瞥了一眼,并未立即伸手拿起。他知道,这是块烫手的山芋,不能贸然去接。

    在来的路上,他曾联想过朝试这一桩,不过鉴于梁王世子年纪还小,不会、也没必要参加朝试,他便将这种可能性排除,没再多想。

    想不到,梁王的胆子这么大,居然一下子列出这么多考生,试图通过任真的门路,统统选拔进朝廷里,成为他自己的羽翼。

    身为未来的国之储君,很可能会坐拥北唐天下,梁王又何须再结党营私、安插羽翼?

    任真敏锐感觉到,梁王的意图太危险,不是一个位极人臣的王爷应有的本分。

    又或许,是对他这位主考官的考验。

    他温和答道:“王爷体恤士子,才是北唐之幸。您的担忧不无道理,下官初出茅庐,确实对俗世的舆论学风体察得不够透彻。好在最终的殿试结果,是由陛下圣裁,想必不会出现录用失误的情形。”

    他避重就轻,将话题转到女帝身上,并不打算当面许诺,自己会遵照对方的意志,为帛书上这些人大开绿灯,让他们顺利晋入殿试名单里。

    梁王脸色骤变,没想到任真毫不犹豫地拒绝,没有卖给他面子的意思。

    看来,下马威和套近乎都未奏效。

    他眉头一皱,准备说些什么,这时,任真忽又拿起帛书,揣进袖里,“不过,既是王爷举荐的才俊,下官理应多加照拂,届时亲自鼓励一二,尽量消解他们的紧张情绪。”

    他补充的这句话更像是废话,又不得不说,否则断然拒绝梁王,会令对方颜面无光。至于实际监考时,当然还是那句话,你有个屁的面子。

    梁王闻言,眼眸微眯,盯着捏在手里的酒杯,噙着一抹寒意,“莫非先生信不过本王的眼光?还是说,你早已确定中意的考生名单,眼里容不下那些真正的俊杰?”

    这话的分量很重。

    任真朗然答道:“下官说过,我没有自己的立场,更不会涉足党争,只想为陛下分忧,替朝廷网罗人才。至于我是否以权谋私,任人唯亲,无法蒙蔽圣聪,更有天下人心可鉴。”

    对付官职比自己高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官腔,搬出更大的官作挡箭牌。

    任真再次提到女帝,强调自己是陛下钦点的主考官,梁王没资格插手过问,更别想拿身份逼自己就范。

    梁王转动着酒杯,冷冷一笑,眼神锋利如刀。

    “好一个为君分忧!陛下百年之后,就怕你没资格再为君分忧!到时再懊悔不该中立,没能及时挑好阵营,就已经晚了!”

    图穷匕首见,他终于锋芒毕露。

    他的意思很明显,自己是新皇族武氏的后人,很可能会君临天下,继承北唐皇位。现在他主动提出请求,是给任真一个效忠的机会。

    任真如果拒绝,意味着他不愿接受招揽,投入武氏阵营,就会被梁王视为敌人,埋下很深的芥蒂。日后梁王登基,绝不会再起用任真,到时一身功名被收回,再谈为君分忧,只会是笑话。

    面对**裸的威胁,任真沉默不语。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梁王刚才这番话,让他彻底绝望,放弃了拥立武氏的想法。

    梁王并不知他的心思,以为他是在犹豫挣扎,寒声道:“我刚才说过,实际问题摆在面前时,你必须要做出抉择。这北唐天下,要么姓高,要么姓武,没有让你中立的余地!”

    换言之,要么支持我,要么支持庸王,你别无其他选择。

    任真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对面霸气外露的梁王,幽幽地道:“王爷现在就让我做选择?会不会太早了?”

    梁王侧身,靠在椅背上,傲然道:“你说呢?”

    ……

    ……

    梁王的坐姿很霸气,此时此刻,另一位王爷却很狼狈,正**着上身,像王八一样趴在榻上,表情痛苦不堪。

    庸王妃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碟药膏,细心地往他后背的伤口处涂抹。

    每抹一下,卧室里都会传出一阵杀猪般的痛嚎声,哪还顾得上害怕被仆人们听到,嘲笑自家王爷是窝囊废。

    世子高基坐在桌旁,翘起二郎腿,审视着榻旁父母的举动,仿佛是在欣赏一出云烟坊大戏台的精彩京戏,神态怡然自得。

    “我说老高,你能不能动动猪脑子,以后出门多带点侍卫?明知武家不是省油的灯,你还敢天天往外跑,莫非在云烟坊里给我藏了一位姨娘?”

    庸王紧闭双眼,只顾哀嚎,对这个狂悖爱子的嘲讽充耳不闻。

    王妃起身,狠狠瞪高基一眼,绝美面颊上泛起淡淡的怒意,“没大没小,骂你父亲是猪,岂非连你自己也一起骂了!”

    她训斥几句,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款款走出卧室。

    高基身躯前倾,翘望着王妃的曼妙身影,眼神里流露垂涎之色,嘴上继续调侃道:“行了,别装了!狐狸精已经走了……”

    庸王没有答话,依然哀嚎不止,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淡淡笑意。

    高基起身走过去,坐在榻旁,一掌重重拍在老爹屁股上,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随着他的拍动,臀部那两瓣肥肉剧烈抖动,整张床榻都在吱吱作响。庸王痛得咧了咧嘴,这次没再哀嚎。

    “什么怎么回事?你小子能不能下手有点分寸,真打算一巴掌拍死你爹,霸占那婆娘?”

    高基哈哈一笑,伸手揉捏着庸王的屁股,说道:“在亲儿子面前,就别再玩装傻的小伎俩了。你要是真动起手来,放眼整个京城,能伤到你的人数不超过一只手!”

    庸王依然闭眼,享受着儿子揉胸一般的细腻手法,懒懒地道:“那人的修为是七境上品,我打不过他。”

    高基脸色微变,旋即松弛下来,正经地道:“七境上品又如何?我不信,他能破得了你的防御法门,在你背上划出这道伤。除非,你这老狐狸压根就没想抵抗!”

    庸王没有说话。

    在他背后伤口处,一道道金色佛光如潮水涌出,无比神圣威严。

    “你到底是咋想的,面对七境强者的刺杀,你居然敢坐以待毙?”高基有些焦急,催促道:“赶紧老实交代!难不成你活腻歪了,想丢下我一个人跟武家斗?!”

    此时,庸王睁开眼,回头扫视房间一遍,确认没有外人以后,才眯着那双本就细小的眼眸,轻声说道:“因为那人没想杀我,只是在试探我的虚实。”

第222章 天虽未雨,人各绸缪

    高基一愣,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没想杀你?武家何时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自从女帝即位后,东宫储君之位空悬,以梁王为首的新皇族便从未停止对庸王的刺杀,想铲除旧皇族争储的最大威胁。

    可惜,庸王虽呆滞迟钝,看似不堪一击,但身边总有强者及时现身,每次都有惊无险,化险为夷,逆天运气让武家束手无策,只好作罢。

    运气是强者的谦辞。只有眼看得手、却最终丧命的精英刺客们才看清,这位像肥猪一样臃肿的庸碌亲王,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实则是深藏不露的武道强者。

    他的外在境界不高,但修炼过一门神秘的道法,显出真正法相时,连七境强者都无法轻易撼动,其防御力异常强大。这才是他能避开所有刺杀、拖到援兵赶来的关键。

    大象无形,庸王不庸,那副大腹便便的外表形象,实在太有欺骗性,即使是卧底在他府里暗暗监视的奸细,也没能窥破他的伪装。

    连相伴多年的爱妃都骗,还有谁是骗不过的?

    庸王拖着肥大的下巴,懒洋洋地道:“他不是武家的人。”

    高基再次怔住,“这你都知道?老爹,你是在玩命啊,万一猜错了,你的后背就会多出一个透明窟窿!”

    庸王侧头,看向自己的宝贝儿子,眼眸锋锐逼人,哪还有半点平素的僵滞模样。

    “你老爹实力不强,但眼光不差,见识过七境出手的真实威力。那名刺杀的老者动作太慢,剑招也太轻盈,明显没有一击致命的杀势,哪是合格刺客应有的表现?我佯装受伤倒地,他却没趁机杀我,仿佛犹豫不决,这也是一处破绽。”

    他分析完当时的情形,笑眯眯地下定结论,“所以,这人是在演戏。他出那一剑所用的时间,足够让坊里那批死士冲出来救我……”

    高基闻言,目光骤凛,认真地琢磨老爹话里的深意。他是聪明人,当然能听出,这件事背后大有玄机,不止是一场简单的刺杀。

    “你的意思是,那人其实是试探咱们的底细,想引诱云烟坊露出峥嵘?若真是如此,对方的用心何其可怕!”

    他凝重地跟庸王对视。父子俩以云烟坊为幌子,表面上云淡风轻,幕后经营的勾当太过惊人,想不到,有人居然盯上了它,而且敢公然出手试探。

    庸王淡淡说道:“我天天都去云烟坊,对那里的地形太熟悉,再加上茶楼人多眼杂,绝非进行暗杀的最佳地点。除了试探云烟坊,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出手动机。”

    高基点头,认可他的推断,忧心忡忡地道:“机会摆在面前,如果是武家的人,绝不会匆匆收手。既然不是武家,又会是谁别有用心,盯上了咱们?”

    刚说出这话,他便立即想到某种恐怖的可能,脸色剧变,“莫非是宫里?”

    庸王摇头,目光湛湛,“不是她。我大概能猜出,真正主使是个很有趣的人物。”

    高基最讨厌他这点,每次都惜字如金,不肯把话说透,气得抬手就想拍他屁股,却被他急忙喝止。

    “别问了。对方既然没有杀意,点到为止,就不算是敌人。虽然我猜不到他的真实意图,但是凭他的身份,咱们还是别去主动招惹为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消停点吧!”

    他重新趴回榻上,闭目养神,心里则在想,那小家伙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有择木而栖的想法不成?

    高基看着他流血的后背,气愤地道:“这都不算是敌人?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真该让他一剑捅死你,看你还能不能再当缩头乌龟!”

    庸王微笑道:“缩头乌龟又如何?我觉得挺好,至少能多活几年,不会像你的襄王伯父那样可怜,空有满腔热血,顶天立地,却早早丧命在宵小之辈手里。”

    听到襄王的名字,高基冷笑一声,神情鄙夷。

    “你当乌龟装怂,难道她就会饶过你?别做还政高唐的春秋大梦了,以那女人的心肠,临死前肯定先让你殉葬,下场比高澄好不了多少!”

    庸王缩了缩脖子,慢吞吞地道:“是啊,所以我才没躲那一剑。”

    ……

    ……

    夜宴已散。

    任真已离开,梁王还坐在席位上,额头青筋隐起,狰狞可怖。

    他没想到,面对自己的强势逼迫,任真毫无惧意,依然没有做出选择,想在二王的皇位之争里保持中立。

    成王败寇,你死我活,哪还有中立一说?在他看来,任真果断拒绝他,就会偏向庸王一方,成为自己的敌人。

    这场夜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他不仅没能收服任真,让这位新贵帮自己安插羽翼,反而在两人空白的交集里添上尴尬的一笔。

    他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挽回颜面,让任真见识到什么叫天高地厚,让任真明白,失去他的保护,就算是儒家小先生,也别想在长安为所欲为!

    这时,一名高大老者从屏风后走出。看情形,他应该一直在暗中观察两人的交谈。

    老者身材精瘦,穿着一件样式古怪的长袍,上面画着黑白两色棋子,星星点点,构成一副复杂的图案。

    任真若是看到这一幕,必会大吃一惊。

    梁王见状,眉宇间的怒意骤散,取而代之的是虔诚神色,朝老者点头示意。

    “本王按您的指点,耐心跟蔡酒诗交涉半天,然而您也看到了,那小子软硬不吃,今夜真是自取其辱。廖老,您何以认为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话虽这么说,他脸上没有丝毫对老者的轻视和不敬,只是感到困惑不解。对于纵横春秋廖如神的眼光和韬略,他不会有任何怀疑。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担着窝藏逆犯的风险,将对方恭请进府里,奉为首席谋士。他深知,要让女帝甘心把皇位传给自己,只靠煎熬等候是远远不够的。

    唯有机关算尽,以强大的谋略征服女帝和元本溪,让他们心悦诚服,才能如愿以偿。元本溪号称国士无双,那么,他请出廖如神相助,才算棋逢对手。

    他当然意想不到,自己言听计从的廖老先生,其实跟蔡酒诗早就相识,而且有很深的渊源。

    他自以为洞察廖如神的野心,两人联手谋划大事,正是良臣遇明主,珠联璧合。殊不知,廖如神的眼界远比他想象中更辽阔,又岂会局限于北唐的半壁江山。

    “王爷原来误解了我的用意。我说他能助你一臂之力,意思并不是他愿意辅佐你,而是说,你需要放下身价,主动请求他的帮助。而你刚才表现得太傲慢,明显适得其反。”

    梁王目光一僵,诧异地道:“区区一位儒家贤哲而已,何至于如此郑重其事?就算见到夫子,本王也素来礼到即止。先生何必如此高看那个年轻人?”

    “高看?”

    廖如神冷笑一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骂道,你这个鼠目寸光的蠢货,哪知道那小家伙搅风弄云的手段啊!

    (由于皇帝是女的,又没有子女,所以这会是一场**型的皇位争夺战,有别于宫廷剧里常见的皇子夺嫡,请勿自行代入错误的戏份。)

第223章 替天行道,明净高悬

    离开梁王府后,任真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兜兜转转,走向城隍庙。

    城隍庙旁有条小街,叫做流亭巷,里面多是些捣腾古玩珍宝的店铺。

    巷子深处有家西山居,主人财大气粗,收藏了不少珍稀宝贝,在长安城颇有名气。时常来店里观赏的行家不少,知道东家身份的人却不多。

    任真知道,西山居的东家是刑部侍郎廖青山,官居三品,跟他平级。

    他还知道,廖青山少时家境贫寒,后来一夜暴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酷爱收集字画文物,是个不折不扣的古董痴。

    自从开了这家店,廖青山便经常来店里过夜,守着那些名贵藏品睡觉。

    他更知道,廖青山缘何能突然暴富,平步青云。

    此时,他负手站在流亭巷口,凝望着灯火阑珊处的西山居,眼神幽深。

    他没打算走进巷里。他的确为廖青山而来,但没有见对方的必要。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位视财如命的侍郎大人很快就魂归地狱了。

    停顿片刻,他转身走向一侧,确认四下无人后,身形闪入城隍庙里。

    这种僻静的城郊地段,本就比较冷清,又是在大半夜,谁还会鬼鬼祟祟跑过来,留意到同样鬼鬼祟祟的任真?

    庙里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那尊城隍爷塑像阴暗模糊,显得格外阴森。

    任真坐在供桌前的台阶上,闭目凝神,开始那部《两仪参同契》。

    黑夜寂静无声。

    某一刻,细微的推门声响起,任真豁然睁眼,只见一道黑影鬼魅般冲进来,站在任真面前。

    任真仰头,朝这人微微一笑,然后轻拍地面。

    这人会意,坐到他身旁,随手摘下绑在头顶的黑布,乌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任真说道:“猫扑堂的情报,再加上我的隐身手段,杀掉六境的廖青山,问题应该不大吧?”

    去梁王府赴宴前,他安排顾海棠外出,就是来杀这位侍郎大人。

    两人同时行动的好处在于,他一直在梁王府,有无数人陪在身边,可以洗脱凶手嫌疑,以后别人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顾海棠闻言,感慨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南晋为何煞费苦心把你养大,非要借你的刀来杀人。原来有你这只手的帮助,杀人太容易了……”

    任真哈哈一笑,傲然道:“被我的左手扫过后,两个时辰内,你会彻底隐身,无人能察觉你的行踪。只要你的身体别沾水,别闯进那些禁制和阵道,暗杀对手简直易如反掌!”

    庙里漆黑,顾海棠看不见他的得意神情,淡漠道:“既然对自己的手段充满信心,又何必亲自跑过来?难道你还怕天会下雨不成?”

    天眼的隐身神通并非万能,也存在一些既定缺陷。

    比如遇水立即现形,万一赶上雷阵雨,那还真是大麻烦,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再比如,隐身之人无法自由逾越禁制,否则,他一定会让海棠跨过雷池,进宫刺杀女帝。

    任真收敛笑意,认真地道:“我无法对自己隐身,接近廖青山,只能让你帮我杀人。若非如此,我爹娘的大仇,又何须由别人去报?我总得来走这一趟。”

    顾海棠嗯了一声,问道:“在当年那桩冤案里,廖青山扮演过怎样的角色?”

    任真望着窗外的夜空,目光闪烁不定,脑海里回忆起那些被他查得水落石出的情节始末。

    “他以前叫叶青山,是随我母亲一道出嫁的仆人,颇受我家信任。案发时,父亲带兵在外,母亲回长安省亲,正是他跑到父亲面前,谎称母亲突然发病,引诱父亲连夜赶到京城,钻进了他们的围猎圈套里。”

    顾海棠默默听着,心情非常震撼。

    按她以前听过的坊间版本,分明是任天行擅离职守,偷偷返回京城,试图勾结当时的九门提督,想里应外合,篡位谋逆,却败露行迹,被迫仓皇逃离长安。

    想不到,真相竟是这样。

    “他是叶家的人,事实上,他跟随我母亲嫁到任家,本就是充当卧底监视我父亲。按朝廷的说辞,我父亲之所以暴露行踪,是因为他那夜曾探望过亲家,也就是叶家。叶家‘大义灭亲’,诬陷父亲谋逆,叶青山就是证人之一!”

    听到这里,顾海棠说道:“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晋升为刑部大员,其实是因为当年的冤案。而他的幕后主使,是你母亲的娘家。”

    任真点头,“别小瞧这个叶青山,他异常机警。案情了结后,他情知自己身份低微,很可能会被叶家杀人灭口,于是趁机逃离叶家,躲起来写信勒索叶无极。说穿了,就是在要挟宫里那位。”

    顾海棠听懂了。

    叶青山的手段不算高明,无非是说他已经把秘密转交给某某保管,朝廷若是不许他高官厚禄,想暗中杀害他,到时真相自会揭开,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桩丑恶的勾当。

    于是他改换身份,就成了如今的廖青山。

    顾海棠反应很快,问道:“如此说来,献国公叶无极和那位九门提督,肯定也是策划冤案的重要同伙。”

    任真说道:“不错。那些人深知父亲是绝世强者,实力太过强横,若是让他跟那些心腹将领在一起,极难铲除,所以才想出这条引蛇出洞的计策。当然,他们还是低估了父亲的修为,最终被他逃出长安。”

    顾海棠释然,“接下来,咱们的目标是谁?你外公,还是那位提督统领?”

    任真摇头,“来日方长,别太心急。这只是当年他们谋划里的一部分,步步紧逼,咱们的敌人还有很多。至于外公,我不想亲自动手,叶家的底蕴也绝非廖青山这种小门小户能比,万万不可大意。”

    说罢,他转身看向她,“对了,我让你在杀人现场写的‘替天行道’,你没忘记吧?”

    “你是想敲山震虎,让当年那些人提心吊胆,都猜到将军的传人回来了?”

    “我不想让世人以为,廖青山死得不明不白,冤有头债有主,他是死有余辜。另外,这四个字是用来收拾叶家的。”

    说着,任真起身,眼里杀意更重。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写出替天行道四个字后,可能会打草惊蛇,让宫里那位看出些端倪。所以,为了自身安全,咱们得干点别的,将她的注意力引开。”

    顾海棠跟着站起来,“你想怎么做?”

    任真答道:“冤死的亡魂又不止一家,索性顺手帮他们复仇,再杀一拨别的孽障。”

    顾海棠似懂未懂,“你指的是……”

    任真嘿嘿一笑,目露黠光,“待会儿咱们再写‘明净高悬’!”

    “明镜高悬?”

    单凭话音,她当然听不出,任真说的是明净,而非明镜,但她还是隐隐猜出了真意。

    因为这里面有个高字。

    高唐的高。

第224章 浑水摸鱼,小卒乱阵

    不言而喻,他指的是高澄谋逆案。

    同为元武朝三大案之一,此案曲折离奇,震惊天下,令北唐皇朝掀起翻天覆地的大波澜。

    襄王高澄素以仁德著称,誉满四海,被赞为一代贤王,当时备受北唐士子拥戴。

    然而,七年前的那夜,襄王本人奉旨出巡,不在长安,他府里的护卫和门客却突然起事,想趁守城禁军不备,偷袭闯进皇宫,弑君篡位。

    不知为何,他们的叛乱异常顺利,一路势如破竹,甚至有几名强者冲破重围,竟然杀到太祖高觉的面前,将其刺成重伤!

    此案一发,举国哗然。

    谁也没想到,贤德的襄王会行此大逆,更不敢想象,以皇城禁军的强大战力,竟然会被一群王府死士击溃,从而伤及太祖皇帝。

    叛乱很快平息,但太祖伤势极重,一连数日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边缘。偏偏又无东宫太子暂理朝政,国本未立,一时人心惶惶。

    危急时刻,皇后武清仪站了出来。

    在一些朝臣的支持下,她雷厉风行,迅速下达数条命令,一边派人将襄王擒回长安,满门抄斩,一边强势血洗襄王的所有门生故吏,斩草除根。

    在她的雷霆手腕下,朝局很快恢复稳定,跟襄王有关的痕迹全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但是,太祖虽然苏醒过来,却留下致命的病患,从此卧床不起。数月之后,他龙御归天,撒手人寰,无力处置身后北唐的烂摊子。

    可以说,是扑朔迷离的襄王谋逆案,彻底改变了北唐的国运。

    今夜,任真提起这桩旧案,那句“冤死的亡魂不止一家”,显然蕴藏着深意。

    顾海棠听出弦外之音,惊愕地道:“你是说,襄王一案也是她暗中策划的?”

    任真幽幽说道:“要想战胜对手,你就得了解她的一切。她之所以能登基称帝,说到底,是因为此案要了太祖的老命。你说,我能不查么?”

    顾海棠闻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于他说的这种可能性,坊间并非没有流言,很多人也都猜测到这层。但是,他们仅限于猜测,纯属消遣,无从查证。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盯着,普通老百姓只要过得安稳,谁还关心皇帝轮到哪家做。

    任真不一样。身为绣衣坊主,以他的职务之便,查察此案不算太困难。若想打击女帝软肋,这可以成为一大突破口。

    而且,襄王早年和任天行交情甚笃,两案之间难保不会有交集和重叠,任真理应把它查探清楚。

    既然他这么说,看来高澄真是被冤枉的。

    “此案直指她的皇位,是她心里最大的逆鳞。明净高悬,这四个字一出,她的神经被刺痛,会畏惧旧皇族借题发挥,揭开真相。这样一来,咱们就相对安全。”

    这次他来长安报仇,要杀掉的合谋凶手不少,势必引起剧烈轰动,这会有很大的风险。

    如果只杀任天行案的元凶,一方面目标太明显,还没被杀的人会部署严密护卫,使暗杀难度加大,另一方面,任真担心自己的到来会被猜出。

    “有件事,我一直很担心。那女人既然暗中泄露给你,任天行的孩子在金陵,诱你南下,就说明她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甚至还可能知道,我就是绣衣坊主。”

    顾海棠点头,“不错。你说到这点,我就明白你的用意了。如果只针对将军一案的目标,可能会让她猜出,手眼通天的坊主来了。”

    “所以啊,咱们得把两个案子搅到一起,让长安这潭水变浑,才好从中摸鱼。我敢打赌,她更害怕的不是我,而是隐忍多年的高家。天道昭昭,明镜高悬,能不怕么……”

    顾海棠若有所思,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如何应对?”

    任真摇头,“没必要想,因为主动权在我手里。下次咱们出来杀人前,先写好一份口供。如此一来,每杀死一个人,襄王案的真相就会揭开一点。”

    口供是事先写好的,但是外人并不知情,只会以为是那些人临死前招供出来的,内容真实无误。

    “她会提心吊胆,害怕咱们继续杀下去,让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不错,到时候,她一定会抢先行动,赶在咱们之前,把那些人保护起来,或者统统抹杀掉。我猜,她还是更相信死人。”

    顾海棠默认他的预判。

    “至少有一个人,她肯定会对他痛下杀手。因为这人身份微妙,同时参与过两起冤案。他知情太多,一旦招供,对武清仪的打击太大。”

    “谁?”

    “我外公。”

    “献国公?”

    “嗯,叶家手里攥着大量粮食,估计那女人正想拿它当军饷呢。咱们翻开这两桩旧案后,她想饶叶无极一命都不行!”

    以扰乱粮市为罪名,行杀人灭口之实,任真替女帝将出手的动机和借口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海棠释然,“你刚才说,不想亲自对叶家动手,原来是要借刀杀人。”

    任真冷笑道:“杀女献国,换取荣华富贵,世上竟有如此冷酷无情之人!既然大公无私,那就让他再抄家献国吧!”

    说罢,他走出城隍庙。

    顾海棠跟在身后,问道:“下一个目标是谁?”

    “太常寺卿,欧阳钦。我让你看的那堆密档里,应该有他的资料。”

    “嗯。”

    “他的实力不强,问题不大。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用剑架住他的脖子,帮我提个问题。要是形势不妙,也不必勉强,你的安全最重要。”

    “嗯。”

    “民间盛传的襄王遗腹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以前是襄王的幕僚,或许会知情。”

    “嗯。”

    任真交代完毕,道了声小心,便独自回家。

    顾海棠隐身杀人,他就算一同前去,也帮不上忙,反而容易暴露,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养足精神。

    刚迈进吹水居的大门,墨雨晴便快步迎上来,埋怨道:“你可算回来了,宫里的洪公公来传陛下口谕,已经等候你多时。”

    话还没说完,任真就看到洪二痒笑眯眯地走出来。

    “先生真是日理万机,深夜都要出门。”

    任真憨憨一笑,装出醉酒的样子,慢吞吞地道:“梁……梁王请我去喝酒,本侯爷真是高兴!”

    洪二痒看着他的醉态,忍俊不禁。

    “陛下说,先生久在世外修行,恐怕不太熟悉庙堂的规矩。平时也就罢了,明日早朝要商议一些军国大事,少不了要倚仗先生出谋划策,您可不能迟到。”

    原来这所谓的口谕,是要提醒任真,明早记得上朝。

    任真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嚷道:“迟到?当年在西陵,本侯爷可是……”

    明面上在装醉吹牛,他心里骤紧,女帝特意派人来通知,就说明早朝时要谈的事,肯定跟他有莫大关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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